《落难后嫁给权臣》 第1章 [穿越重生] 《落难后嫁给权臣》作者:浅萦【完结】 简介: 清语那天推窗远眺,正好看见当朝权贵越崚非在小巷诛杀官员。半炷香后门被踹开,她当场被转卖给他。一场荒唐事,众人发现她昏迷中香肩露出被他拥在怀里 常宁侯府并非不愿负责的人家,同意纳她为通房,等诞下孩儿可以抬为姨娘 越崚非不肯,执意以正妻礼娶她,甚至不惜为此请来圣旨 没曾想,两人成亲一段时日,不喜欢他的越家上下,却都很喜欢她了 于是—— 越老夫人哄着清语:“理他那个混小子作甚。别回去了,你今日留下来陪我听戏?看看哪一折好。” 二夫人不肯:“娘,说好了今天轮到她陪我斗蛐蛐的。昨儿她赢了我,今日我得赢回来。” 孙少爷奶声奶气不乐意:“那不成。我读书的时候,就喜欢她在旁边陪我聊天。没她我读不下书。” 越崚非发现,一大家子都在疼着她,倒显得他多余了。入夜时便日日折腾得她第二天起不来身,省得再跑去别的院子整日看不到人影 · 潘雪凝重生到嫁前 她知常宁侯府三爷越崚非文武双全,身为权臣把控朝堂对抗外敌无所不能,偏他洁身自好,终生未娶无子女,身边也没任何妾室通房 潘雪凝决定拿下这个男人 这样她就能荣华富贵一世无忧,独享他的宠爱 谁知重回侯府后她发现,不对劲,很不对劲 那个极其漂亮的伴读小丫鬟哪里来的? 前世没有听说过啊! 阅读指南: 1v1 参赛理由: 女主本是高门嫡女,遇到不测陷入困境,后来万千宠爱于一身成功逆袭 内容标签: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重生 逆袭 日常 主角 视角:清语、越崚非 一句话简介:嫁给权臣后成了团宠 立意:携手向前 第1章 第 1 章 高价买下 深秋叶落,寒风四起。 京城一隅有峦壬巷,乃三教九流汇集处。本无名的破落街道,混叫做乱人巷。后京城人多地少无处居住,巷子里慢慢多起房舍街铺,渐成气候,朝廷记录时便作峦壬巷。 正值午后歇息时分,喧嚣退去祥和宁静。 街上行人变少,以峦壬巷角落最甚。 有间茶楼在此开了二十多年,僻静隐蔽,周遭人喜在这吃个小茶,有钱商贾谈起生意也爱来此。寒风从无人的街道吹进茶楼二层,钻进半开的窗户,带入一室清冷。 屋内有两人正讨价还价。买家是商户管事,张开肥硕五指摇头晃脑:“三两,再不能多了。” 人牙子低头哈腰:“可不成。这小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现在瘦,带走吃些饭也就养胖了,能干很多活。最少五两,您看如何。” 他们争执不下唾沫横飞,不时指向窗边第三人。 那是个看上去瘦瘦小小的男孩,头发短乱衣着单薄。脸上脏兮兮的像个小叫花。 清语尽量蜷缩一团,冷风依然从四面八方钻进衣领袖口。因是草鞋,地面的冷意从脚底钻到身上,透心的凉。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头短发十分扎眼,比小子们的更短更参差,短处仅有寸许,长的能到肩膀。 人牙子半夜把他们从难民堆里捂嘴偷走后询问时,她指指喉咙示意不会说话,旁的孩子猜测说可能是家里逃难时头上生了虱子,家人给剪的。 实际上是她自己剪的。 当时手摸到发间黏腻鲜血,抖得厉害力气都使不上,最终这幅鬼样子。 还在喋喋不休的两人穿着夹层衣裤,小小凉风并无大碍。唯有她穿着脏兮兮单衣,再吹下去怕是要生病。 清语过去关窗。 无意间视线往下面街道扫过,看到具血淋淋的尸体,身着七品武将犀牛补服。旁侧站一年轻男子,身姿挺拔手持长剑,剑尖滴血落向地面。 满目赤红让她呼吸急促起来,想要赶紧关窗,手却不听使唤,用力三四次才闭紧。 不知是不是错觉。 关上的瞬间,持剑年轻男子好似抬眸往这儿看了眼。 清语重重深吸几口气,心跳犹还快着。想催促争执不下的两人赶紧离开,可她这段时间怕露馅一直在装哑巴,不能开口。 且他们没有谈拢,她也不知是跟着嫌价钱太低的人牙子回,还是跟着嫌价高的那家管事走。 踩着草鞋来回走着,她焦急去想对策,不曾想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一道清冷男声在外问道:“可以进来吗。” 门打开。 虽剑未在手,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只是比先前以为的要更年轻,十七八岁的年纪,容颜清隽神色冰冷倨傲,全然的淡漠无感情。身上锦衣华贵干净,莫说血珠了,便是灰尘都不曾多沾一点。 清语下意识后退两步,想要藏匿身形。但屋中除了桌椅就他们仨,避无可避。 少年径直指过来:“在门外听见你们要买卖他?我出三十两银子。人,我要了。” 常宁侯府。 秋风卷起落叶,更添萧瑟。 家丁们执起扫帚清扫院落,偶尔有婆子经过,闲聊几句,沟通着外院内宅间正在发生的琐碎事情。 春溪园是世子爷和世子夫人的居所。院里栽有四季海棠,于满地金黄中独占一片娇艳。 第2章 丫鬟们或是端水盆或是捧帕子从正房内鱼贯而出。见有婆子在院中窃窃私语,过去询问几句。 片刻后领头大丫鬟把帕子塞给其他人,旋身一扭回到屋里,将刚听闻的新鲜事细细禀与主子。 世子夫人潘氏四十左右的年纪,穿石青色金丝芍药团花褙子,现正无事,歪靠榻上闲闲翻着账册。 乍一听闻三爷带了个脏兮兮的小子回来,她眼皮都懒得掀一下,百无聊赖地嗯了声表示知道了。二房小事她懒得多管。 等大丫鬟说那小子洗干净后居然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时,潘氏瞬间端正坐起,随手丢下账册,“此话当真?” 命人把院中扯闲话的婆子们叫来。 婆子福身低头答话:“真的不能再真了。人是三爷骑马带回来的,初见还以为男孩,谁曾想是个漂亮姑娘。胆子小得很,不让人帮忙,自个儿在屋里洗干净了换小厮衣裳出来的,现正在前院给三爷回话。” 潘氏慢慢坐到桌边拈起颗瓜子,染了蔻丹的红指甲轻轻掐在上面,猛一用力。 二房老三性子怪得很,偏得皇上信任,从小就是太子伴读,现更是天子近臣朝中红人,手段血腥狠辣,从不让异性近身,身边莫说丫鬟了,便是屋中蚊子怕都是公的。 今日怎的偷偷弄回个好看的小丫头。 郭妈妈细观她神色,屏退周围伺候的人,给潘氏整理着发饰衣裳悄声道:“莫不是听闻夫人要给二爷安排相看之事,打算横插一手?” 这话说到了潘氏心坎上。她现在最忧心的就是二儿子的婚事问题。偏自家老二和二房老三素来不睦,关键时候老三故意使诈也是有可能的。 潘氏慢慢起身打算去看看,口中却道:“他还不至于这样黑心吧?老二虽和他隔房,好歹也是他哥哥。” 郭妈妈冷笑:“三爷的脾气,莫说府里上下了,便是京城内外,又有谁不知?还没见他对谁手软留情过。之前有人给三爷介绍亲事,二爷一不小心给搅了没成,定会被他记恨在心。” 潘氏颔首。 老三的品行她是知道的,最为不堪。此人未及弱冠已在大理寺和都察院都待过,现兼任护銮卫云麾使,手上沾过的人血比厨里人沾过的鸡血都多。若他想做点什么针对大房和老二,旁人根本斗不过。 便示意郭妈妈喊上了十几个粗壮有力的婆子,同往外院去。 出了春溪园,海棠花香渐淡,有木樨的微香若隐若现。待到各色花香近乎全无,只树木落叶的草木清冽萦绕四周时,三爷的逸昶堂便近在眼前。 此时越崚非已经换上常服,正拿起堆积如山的卷宗快速翻看。 屋内檀香幽幽窗明几净。屋中两壁边立着书架,满当当都是书册。一人多高的博古架仅有几色空着的花瓶,其余也塞了书。 三爷不喜娇滴滴的花朵,独爱树木刚硬。搁置在博古架的各色花瓶大部分时间只作装饰,从不插花。偶尔过节要插几根植株,譬如端午节时的艾草,方才拿出摆上。 “既然身份是伪装。”他翻阅卷宗,笔下不停淡淡道:“想必你也不是真哑。说说看,姓甚名谁籍贯哪处,年纪几何,为什么要装作这副样子。” 清语局促地揪紧加棉布衣的一角,心怦怦直跳。 在秋日冷风里逃命般的过了那么多天,突然穿上暖暖的衣裳,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案前少年的询问虽不大声,却字字冷厉,让她骤然回神。 许久没说过话嗓子干涩,清语咽咽口水轻声报上名字,又道已经十四岁,因为身材瘦小脸脏兮兮的看不清所以被当做十一二岁的男孩。 越崚非笔尖微顿。 怪道她要装作哑巴。这般软糯甜甜的声音,一听就不是男孩。提笔继续追问:“姓什么,哪里人。” 清语摇摇头,“不记得了。” 越崚非抬头看她一眼。 清语身体紧绷僵硬着连连后退三四步,想要随便编一个,怕被查出是说谎反而更麻烦,只能坚持着让自己把头左右摇动,努力拒绝:“我、我会好好干活,求公子赐姓。” 恰在这时,小厮来禀大夫人来了,已进院子。 逸昶堂匾额乃老太爷常宁侯亲手所书,意在期盼第三孙安闲顺遂。 潘氏望着这三字,想到老三在家中往日种种,只觉讽刺。刚要迈步入院,有家丁来拦:“三爷正在书房问话,此时不见客。” 郭妈妈高高扬手重重落下,猛抽他嘴巴,“混账羔子。这满府上下,有哪一处地方以后不是世子爷和世子夫人的?你哪儿来的狗胆敢拦夫人!” 十几个婆子推搡着把守在门口的另两名家丁也给打了。 院中端茶水的小厮见到后,手一松茶水落地,转身飞奔去廊庑下通禀。 郭妈妈遥指着他喝道:“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向世子夫人行礼。” 小厮恍若未闻,拔腿继续狂奔朝屋里喊着:“三爷,大夫人来了,大夫人带着好多人来了。” 不知房内的人说了什么,小厮拼命点头后全身放松下来,自顾自捡起地上散落的碎瓷片,恍若没看到来人般扔掉它们,又去拿抹布一点点擦去地上痕迹。 潘氏脚步放缓,见老三果然没有出来相迎,挥手示意不必继续再打,无视几个家丁红肿的脸颊带人径直入内,面上怒容渐显。 往里走了十几步,她脚步开始迟疑。总觉得这地方怪得很,明明周围没几个人在,却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暗中窥视着。等她环顾去看,分明只有院中零星三四人守着。 第3章 潘氏莫名脊背有些发凉。 待走到书房门口,有小厮在廊庑下试图拦阻。屋内淡淡一声“罢了”使小厮们收手,齐齐躬身迎世子夫人入内。 屋内阔亮。此间书房是整个侯府里最宽敞的,采光极好,遇到下雨天屋内依然不用点起烛火亦可读书。 案前端坐一人奋笔疾书,似是没看到有人气势汹汹而来,丝毫不为之所动,连个眼神也欠奉。 另外那个…… 潘氏眼眸一扫便视线凝在了她身上。 这小姑娘着实太漂亮了,莹润吹弹可破的肌肤是几乎通透的那种冷白,眉目娇媚,虽然头发刚洗过湿漉漉且长短不一十分凌乱,依然掩不住她惊人容貌。便是全京城的贵女加起来,也没谁能比得过她。 潘氏不知老三从哪儿弄来这样个小姑娘,有些犹豫地问:“她是——” 越崚非合上手中卷宗,另拿一个,随口道:“刚买来的。”顿了顿又添一句:“平日侍奉我笔墨。” 也不知她看到多少,放在眼皮子底下放心些。 清语听得心头一跳,知他意图,顿时怕得紧,轻轻道:“我不识字。” “嗯。”越崚非抬眼,“那又如何。” 清语不敢说话了。 潘氏倒是彻底放松下来。 老三脾气怪得很,但凡他的东西断没有随便给人的道理。既然这小丫头他要自己留着,怎可能送给老二。 左右这漂亮丫鬟不会硬塞给自己儿子,其他就不必管了。潘氏随便找个借口应付过去便想离开。 不料被越崚非叫住。 他放下笔墨合上卷宗缓缓起身,“大伯母兴师动众过来一趟,打了我的人硬闯我院子,不知所为何事。” 潘氏听他语气不善,回以冷笑:“我听说府里来了新人,打算过来瞧瞧要不要我帮忙调教。”意味深长朝小丫鬟看去,“毕竟这府邸上下,后宅都归我管。她一个女娃我自然问得。” “果真是为了后宅,而不是窥窃朝廷密宗?” 潘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越崚非漫不经心垂眸理着并不凌乱的衣袖,“我逸昶堂放着都察院卷宗无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这是早已和你们说过的。大夫人明知故犯硬要闯来,难道是罔顾都察院威势,打算窥取朝廷机密?” 不过来看个小丫鬟而已,身为世子夫人愿屈尊跑一趟都算给她脸面了,却被如此奚落。潘氏气得发慌,“你浑说什么!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怕你吃不饱穿不暖。更何况这小丫头片子都可以进来,我堂堂世子夫人为甚不行?” 越崚非:“她年纪小不识字,进我书房无碍。难道世子夫人也不识字。” 潘氏次次被堵又羞又怒浑身发抖。 郭妈妈看情况不对,忙拉着潘氏匆匆离开。 刚走到廊庑下就听越崚非厉声道:“来人。把守院子的拖出去,每人杖责三十。再拦不住人,命就无需留下了。” 院子里的人训练有素,短短须臾功夫,十七八个家丁已经听命过来,架起三条凳子把人压在上面,手持长杖狠狠朝他们臀背打下。 脸颊犹还疼肿,现下继续受罚。他们撑不住,哀嚎声起。数杖下去,衣裳染了血红。待到潘氏一行人忙不迭地跑出院子,守院家丁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不知是死是活了。 潘氏忍不住回头一眼,骇得额头青筋直跳。 以前她听闻过老三在外如何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那也只是听说而已,现如今才真正亲眼见识到。 潘氏带人加快步子匆匆离去。距离明明很远了,海棠花香渐起春溪园临近,那些惨叫声却好似依然近在咫尺,响在她的耳畔。 逸昶堂书房内。 越崚非目光扫向少女,因她身材未长开又天生娇小,看着极其纤弱。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让外面被打的惨叫声更加明显,这才行至案前一撩衣袍随意落座。 “捡了能说的讲讲。”他道:“即便不提自己是哪家人,为何沦落至此,总得给我个交代。不然你的下场只会比他们更惨。” 清语听着外头的哀嚎声,顿觉心惊肉跳。 她明白,倘若什么都不说的话,自己这条命可能真就没了。她不过是三十两银子买来的小丫鬟而已,比不得那些家丁伺候他多时。 可她不能死。 她这条命留下得太不易,绝对要活着。 “我和家人出行,遭遇山贼。我娘死前把我压在身下,贼人没发现还有我这个活口便走了。”清语十指绞在一起,越来越紧,“我在黑夜等了两三个时辰,一直没人继续翻动尸体才钻出来。为活命,扒了小厮衣裳换上。看被翻乱的箱笼里有剪刀没被贼人拿走,剪掉沾了太多血的头发。我娘说过我生得好看,在外要当心。” 恰好下着小雨,路途泥泞。她用泥巴抹了脸,在地上滚了几圈遮住衣上血迹。那块城郊有很多难民,她装作哑巴混迹其中。谁知世事难料,刚跟难民吃上三四天草根和施下来的粥,碰上人牙子。 人牙子掳走十几个孩子,男孩女孩都有,觉得京城能把他们买个好价钱,她便来到这儿。 清语:“现如今父亲、娘亲和兄长都没了,全家上下只余我一个。” 越崚非微微怔愣,笔尖长久未动,落下一滴墨,印在卷宗上模糊了字迹混沌一小块。半晌他抛开卷宗和笔,轻揉眉心,“人牙子就没怀疑过你?” 第4章 “一个哑巴,没谁在意。”清语低着头,“我很瘦,又没力气什么活都做不好。他觉得卖不了好价钱,并未在我身上多花心思。” 所以她是最后一个才找到买主的。 “您钱花太多了。”她说:“我只值四两。”那是买家和人牙子最后定下的价格。还没来得及正式交易,他就叩了门。 越崚非沉默很久,终是没再说话。 他让她在那里站着,直到天黑处理完手头事,遂吩咐人端上饭菜,拨给她一碗饭一碟菜。果见她吃饭很斯文,俨然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都很知礼。 等沐浴完换上寝衣 打算睡了,越崚非才指向卧房外的廊庑下,“你给我守夜。” 仔细去看,她分明是极高兴的。只不过吃饱喝足而已,等待的还有一整夜的寒凉刺骨,她却欢天喜地的好似得了天大好处,眉梢眼角都是轻松笑意。原本充满敌意和提防的黑亮眼眸,此时松懈下来,柔和潋滟仿佛一潭湖水。 也不知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前段时间吃了多少苦头,才会觉得屋外守夜都是好事。 越崚非躺在内室床上,久久未眠。 他正思量着明日早朝后去往御书房该如何与皇上应对,就听外间屋门有了轻微的响动。紧接着是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进屋,在外间停下后便是关门声。 越崚非目光骤冷瞬间警惕起来,暗道自己终究是大意了,居然会同情一个不知来历的人。伸手摸向枕下匕首,正打算迎来突然而至的刺杀时,却听到了很轻很轻的哭泣声。 女孩儿哭得十分压抑,可能是把拳头或者衣角塞进嘴里,方才让抽噎都几乎发不出声音。应当怕在外面如此会被旁人瞧见,只敢悄悄进来偷偷的哭。 许是之前逃亡时无法宣泄也没时间宣泄,就算提到了家人的亡故,她都不敢在人前落泪。此刻的低泣声透着努力压下的情感,强烈而又绝望。 越崚非闭了闭眼。 也罢。 一夜很短。 只当没听见就好。 第2章 第 2 章 异常柔软 清语睡醒的时候天已大亮。清透的晨光透过门缝照到眼上,她迷迷糊糊打个哈欠慢慢醒来。 朦胧间看到雕刻着精细花纹的木门,古朴厚重,恍惚地以为是在家中。全身酸麻中蓦地惊觉,清语方才意识到最近发生了什么,自己身处何方。 僵坐在门边睡了一夜,脸颊被门上雕花硌出深深印痕,又疼又痒。稍微挪动身体,全身骨骼都在叫嚣着难受。扶着门框起身,一件衣裳从她脊背滑落。捡起来看,玄色云锦金丝鹤纹大氅,宽大得能把她从头裹到脚。 清语慌张去看下摆,娇气的布料果然被她压得皱起不成样子,这里勤于打扫地面洁净倒没沾上多少灰尘。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哭着哭着睡着了,幸而主家并不怪罪她私自进屋。 有心想要谢谢三爷,推开门才发现大家早已忙碌起来,整个院子安静而又热火朝天。寻个小厮询问,才知三爷天不亮就进宫早朝,回来最早得下午。 听小厮言语间的称呼,清语方知越崚非对逸昶堂的人说她姓俞,平日唤她小俞即可。 这里的人口风很紧,不多问也不多说,很自然地按照三爷吩咐来行事,半个字也没向她探听。 清语获得了难得的平静与安稳。 逸昶堂素来对底下人很好,她的份例和小厮们相同,早膳是一碗粥一碟小菜,外加四荤四素八个包子。 时辰太早,管事们忙着各自事务还没来得及安排她住处,谁也不知她的饭食该放在哪儿。捧食盒的小厮给她搁在了三爷书房不远处的茶水间,门上挂着厚厚布帘子,吃饭时不用吹风暖和得很。 清语记得家中丫鬟一早天不亮就得开始做事,没有立刻用膳,先寻了逸昶堂总负责的陆总管询问,自己需要做点什么。 陆总管轻咳一声还没说话,便见门边伸出五六个脑袋。探头探脑的男人小子们不住朝他摆手示意,言下之意院子里的活儿他们都分好了,没必要为难个瘦弱的小姑娘。 满院子的男人们,天天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没事就干几架。乍一遇到个新来的小姑娘,还是个乖巧懂事的,都稀罕得很。大家伙儿什么都不肯给她做,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哄着她只看她笑就好。 “三爷不是让你守夜吗?你只管守夜,其他的都不用理会。”陆总管说着瞪了门边一眼,吓得那些脑袋齐齐缩了回去。 陆总管便笑。他身材微胖,笑起来眼睛眯得看不见缝隙,“守夜可是极要紧的大事,你白天养好精神,晚上警醒着点。” 清语默默记住他每一个字,认真应下。 顾卓看不过去,待小姑娘去吃早膳了,提醒陆总管:“天天晚上不睡,非要醒着守夜岂不更累。” “三爷既是这样安排,自有道理。”陆总管摸摸自个儿浑圆肚皮,“试探也好,笃定也罢,总得等三爷回来再说。” 顾卓暗道陆总管终究在宅院里待太久,眼神钝了远不如做暗卫时警觉。看三爷能把大氅给小丫鬟披上,可见还是不一样的。 但他身为护卫对逸昶堂的人事调动没有决定权,只得摇摇头叹着气离开。 顾卓今日轮值是在三爷下朝后。 三爷今早坐轿入宫,之后得去往都察院。轿夫已经把轿子抬回来了,他看时辰差不多便带着几名护卫驾车前往皇宫去接三爷。 第5章 越崚非身为云麾使中为首的掌司印,车马得皇命可直接进入宫门。 顾卓等了小半个时辰,有宫人抬着一顶八人绿呢小轿从前殿而来渐行渐近。待到停下,皇上身边的赵公公亲自打了轿帘,便见三爷缓步而出。 越崚非眉目冷峻,挟着满身寒意跨步上了马车,刚从车中小盒抽出纸笔,忽听得笃笃叩击车壁声。 他撩开车帘,见到赵福笑呵呵立在车外,报以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赵福问:“陛下若说起那人为何没了命,咱家该如何应对?”到底是七品武官,总得有个交代,今早没问不代表过会儿想不起来,“不知他是被何武器所伤?” 越崚非:“我的剑。剑尖抵喉时本想问话留活口,他却是死士。” 赵福低垂着眉眼:“听闻三爷是在峦壬巷把人追到的。估计三爷也没料到他会更改路线,过去追得急了点,他吓破了胆子,抢了三爷剑主动抵住自己喉咙要挟三爷。没曾想您手中不是寻常装饰佩剑,乃削铁如泥神兵。他一个不妨,自个儿剑尖抹了脖子一命呜呼。” 越崚非淡笑,“听闻皇上昨日起了一炉品相不错的丹药?劳烦公公代我向陛下道喜。” 今日群臣与其说是面见圣上,不如说是和太子商议国事。今上忙于丹药未曾露面,全权让太子代劳。 赵福应声恭送越三爷。 马车快行。越崚非寥寥数笔画了个男人相貌,又写了封信一并放进信封交给顾卓,“你安排人送此信去大理寺给右少卿,此人乃人牙子,以拐卖孩童为生恶贯满盈,即刻捉拿归案。此人心性并不坚定,若是不认,严刑拷打自然能招。” 他莫名想到那压抑的哭声,眼睫低垂:“再顺便在大理寺查查最近哪里遭了难有大量难民聚集城郊。另把有难民的地方最近三个月内的大案都收拢来,只看有人亡故的血案,不必理会小案。” 顾卓应声。 他本是护銮卫二等侍卫,被皇上选中跟着三爷随身保护,有六品的官职可随时出入官衙。 顾卓想起赵公公的话,“三爷昨儿怎的临时改了路线?太子殿下有无怪罪?”不然赵公公怎会突然问起死人的事。 “陶雷暗桩想要偷溜出城,要走的无非那几条道。一地截不住换个便是,没甚关系。”越崚非拿着一张字条扫了几眼,“潘氏那个侄女行为不端,见我要出府寻了借口在城里想要堵我。陆源发现后紧急通知我,特意转道不被她见到。殿下说那人在衙期间没有文书私自离京,他那儿自有安排,我不必多管。” 顾卓恍然大悟。 怪道昨日三爷回来后指定让那几个家丁守在院门处。难道是早就知道了有人会来逸昶堂闹事,特意给他们个机会犯错顺便处置掉?被潘家小姐收买的八成是他们中的一个,另外两人不知是犯了何错一并罚了。 顾卓:“那人到底为何穿着官服急匆匆走了,太过惹眼。” “陶雷以为那案子已经过去,心安理得的出京办差。我突然把案子重新提上日程,他留下的人自然想方设法通知他,换衣服耽误时间。”越崚非平静说着,从车内架上拿出个铜盆,把字条用火折子点了。待到纸张完全烧毁方把铜盆塞回架上。 “去鲁国公府,另一个跑的被贺家拦了。”他说,“至于刚刚安排的事情,待我到鲁国公府后你自去办理。” 顾卓立刻扬声让驾车护卫调转马头,将方才与三爷的对话在脑中滤了一遍,啧啧叹道:“没 想到潘小姐居然是这种人,果然传言不可尽信呐。” 都道大夫人的这个侄女为人端庄秀美,大夫人也因此想把潘小姐说与二爷为妻。如今潘小姐刚来几日,却大胆地打探了三爷出行之事进行拦堵。 该说她有勇气呢,又或者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不料三爷却道:“偶尔出点意外也许是好事。” 顾卓听得愣了愣,莫名想到那小丫鬟。又觉自己多心。 就算三爷对小俞不一般,又怎可能觉得一个小姑娘的到来是好事。 常宁侯府,春溪园内。 潘雪凝看今日天气尚好,让人在园内折了几枝海棠,笑盈盈送来给姑母。 屋内明间挂着花鸟画,博古架上摆放各色绿植。窗台上插着几瓶花,都是今早刚刚新鲜摘下的,清香怡人。 潘雪凝刚要开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忙用锦帕半遮着唇。见丫鬟选的花瓶不好,从架上找了喜上眉梢青花瓷瓶,细细插妥当让人放到窗边,左看右看确定自己的这瓶比旁的都好看,这才笑着过去福了福身,“姑母安好。” 状似无意地娇嗔着问:“姑母,那小丫鬟果真很漂亮吗?头一次听您说旁人的相貌比我还好,我可不依。” 潘氏笑着招手让她到身边坐着,“好孩子,你管她相貌如何呢。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孩子,且是个丫鬟,再好看又能如何?和她比这个反而有辱你的身份。” 潘雪凝刚刚及笄,面庞清丽举止端庄,低头微笑时带着几分羞涩,恰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潘氏拉着她的手越看越喜欢。 不禁后悔当初孩子们小时,弟媳说要来个亲上加亲,自己为何要嫌侄女年纪太小,比老二小了足足五岁,婉拒后另择大些的女娃来定亲。 结果倒好,后来费心费力为老二择的亲事,本是相合的。结果女方前年染了风寒后忽而一病不起,去年一命呜呼了。 第6章 原打算立刻另择亲事,在老夫人的劝阻下,为了家里名声不太难看,硬生生让老二守了大半年。 这么一来二去的,年纪大了,如今已然弱冠。 虽老二才华横溢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凭着侯府名望能够选门不错的亲事,却也不如自家亲侄女来得更好。 幸好弟妹东挑西拣的一直没给雪凝定下亲事,拖到现在还没婆家。这倒让她得了大好处,有个这样妥帖的儿媳妇。 弟妹说得对,亲上加亲是正理。 潘氏让人把潘雪凝刚插好的那瓶花给二爷送去,有心多和侄女谈谈老二的事情,正说到儿子最近用功读书,课业如何的好。冷不防的,又听侄女问起老三:“不知昨日三爷出府后去了哪条道?竟是莫名买了个人回来。” 潘氏不喜越崚非。 那孩子刚出生就没了娘,从小和家里人不亲,莫说老夫人了,便是他亲爹都厌恶他至极。 她这做伯母的能愿意和他搭几句话已是仁至义尽。要去关心他做过什么、去过哪条道,是绝不可能的。没必要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便随意道: “那种混不吝的人,你管他作甚。” 话语里对三爷的不屑和轻视,着实让潘雪凝吓了一跳。 潘雪凝前世死前,府里老太爷已经亡故,世子爷已然袭爵。 但,越三爷权势滔天,以护国大将军职得封护国公,不到而立便升户部尚书进入内阁,文武双全,满朝百官见他都要退让三分。 即便分了家,两府终究是打断皮连着筋的。侯府已然败落,世子能力不足,二爷一辈子没考上举人。全府上下都要仰仗越三爷看他脸色度日。 彼时的世子夫人潘氏已经是侯夫人,见到三爷都要靠着墙边问安,何曾这般颐指气使过。 潘雪凝此生刚刚醒来一段时间,来常宁侯府不过三四日,竟是有点不适应姑母对三爷的这般态度。 前世时她什么都不懂,这趟过来后听从家里和姑母的安排嫁给了表哥。 越老二虽无功却也无过,很是平庸地过了一生。 这样庸碌的男人,她看不上。 唯有越三爷才称得上良配。 她也是后才知晓,这个家里真正有权有钱的是她本以为不受人待见的三爷越崚非,也是因为他的存在,侯府的荣耀方才维持下去,甚至更添荣光。 初时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绝世容颜和清贵气度。再后来,便是权势加身和滔天富贵。 看他身为权臣把控朝堂对抗外敌无所不能。看他洁身自好,终身未娶无子女,甚至没有任何妾室通房。 潘雪凝时常偷觑他孤傲寂寥的身影。 也曾试过给他送衣送饭嘘寒问暖,都被他无情赶了出去。虽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位高权重如他,心性必然坚硬如铁,怎是小小利益就能撼动的。 许是苍天听到了她的心声,给她重活一回的机会。誓死都要拿下这个男人,这样她就能荣华富贵一世无忧、独享他的宠爱了。 如今他还是少年郎,定不如前世那时心性坚定,她还是有机会争取的。 可那个小丫鬟是怎么回事。 前世他的身边并没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为保万无一失,她从踏入常宁侯府的第一步就开始布局。好不容易买通了刚进逸昶堂的一个粗使家丁,给他银子让他请了院中其他人吃酒,辗转知道三爷安排马匹出行的时间。待到三爷出门,早已准备妥当的她问过那人三爷出去后转向的方向,却眼巴巴的在街道徘徊等候许久,也未曾见到他身影。 丧气懊恼之余,她钱花了那么多,总得问个清楚明白。无奈初来乍到没有自己的人手,先前买通的家丁已经被打残丢出府去,现如今那院子似铜墙铁壁,她只得从姑母这里探听消息。 潘雪凝便好生哄着潘氏,轻轻晃起潘氏胳膊:“姑母这是什么话,为何他冷着脸我们就不管他了?正是他那般态度,我们才得多关注点他,免得日后他有所动作我们却不知道。” “即便他有点动作,也对我们无碍。我是世子夫人,他不过是个没了娘的小子,任他翻出花儿来也只能日后看我脸色过日子。” 潘氏不甚在意地说着,让人拿出一套新头面来给潘雪凝比划着,顺口道:“他去过什么路我不知晓。不过老三那性子,估计也留不下那丫鬟多久。他那地儿——” 想到昨日血腥惨烈情形和老三的怠慢,潘氏心烦气躁不想多谈,丢下头面生闷气。 被侄女哄着求她多讲讲,她才道:“老三就不是个会疼惜人的。你道他为甚院子里没丫鬟伺候?我好心给他安排过,他才六七岁大就拿刀拿剑的把人都吓跑了,连院门都没进去。谁敢在他那里待?新来的也做不久。” 潘雪凝听后喜不自胜。 暗道,合该如此,堂堂越家三爷并非爱好美色之人,不然前世那么多宗室世家贵女才貌双绝,怎都无法打动他? 现如今又怎会被个小丫鬟拘住。 是了,前世必然在她留意到三爷前,小丫鬟就已经出现然后被赶走,是以不知这人的存在。想必这次过段时间就能听到人被丢出府去。 潘雪凝如是想着,竭力忽略前世听闻“他身边从未有过丫鬟伺候”的消息,暗道定是旁人记漏了这一个。 秋日的午间透出暖意。 潘氏和潘雪凝姑侄俩各怀心思,其乐融融继续闲话家常。 第7章 午后,天边浮起淡淡的云,略遮烈日,阳光渐弱。 越崚非从鲁国公府出来,已经是申时一刻。 鲁国公府世子贺安彦亲自送他出府。缓步而出时,贺安彦遥遥见到都察院的衙役,低声询问:“你打算把人带去都察院?” 不等回答,贺安彦目光所及之处看到守在马车旁的侍卫,腰佩长刀,外罩薄铠甲内着藏蓝色犀牛补服,各个身材壮硕目露寒光。 贺安彦的笑容顿了一顿。 护銮卫。 乃皇家近卫,太祖建国时只负责皇上出行时的仪仗和安全,后历经数朝改制,现分文武两路。 文路护銮卫行使的依然是建国时便有的仪仗事务。而武路则成为了皇上亲信,负责情报和暗杀,是手段最狠辣最冷血的御前利刃。 贺安彦没料到越三把护銮卫都带来了,手肘撞他胳膊小声问:“你让我拦的到底是什么人。” 昨日他在京郊别院闲玩,忽然收 到越三消息让帮忙拦个人。他手下侍卫众多,正无所事事,一看来了精神,立刻明里暗里的去堵截。 结果拦到这么个混账东西。 “我看他是个带着骰子的赌徒,还以为你要惩治三教九流。”贺安彦摸摸下巴,眼睛半眯盯着护銮卫,“现在瞅着不像那么回事。” 越崚非示意手下把人扣押走,道:“朝堂诡谲多变,个中细则我便不与你详说,免得你牵连太多一招不慎,恐影响到国公府百年基业。若非你常抱怨最近太闲,我也不会顺手给你找点事做。” 贺安彦啊了声,犹不甘心:“听说陶雷那案子重审?可是与此有关?” 越崚非沉吟片刻,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贺安彦愣住,食指颤颤指着那赌徒,“他——” 居然是护銮卫副都统陶雷的人。 贺安彦暗道人不可貌相,眼睛咕噜噜在那人身上来回转着。瞥见越三要走,忙一把搭在他肩上,开始挤眉弄眼,掐着嗓子说:“三爷别着走啊。听说你收了个漂亮小丫鬟在身边?国色天香、我见犹怜!改天带给我见见?” 越崚非未答话,只眼刀扫向顾卓。 顾卓心中叫苦不迭,五官拧在了一起:“爷,不关我的事,我刚才按您吩咐快马加鞭办事去了,前脚刚回。” 贺安彦见越三爷神色越发深沉,忙收手肃容,帮忙辩解,“真和他不相干。是太子殿下听闻昨儿你骑马带了个小子回府,怕事情生变特意派了人打听。结果你家世子夫人那院儿里有人嚷嚷,说三爷带回个漂亮小丫头,太子和我这才知晓的。” 提及此,他嘿笑着耸耸眉毛,“怎么样?终于铁石开窍,知道怜香惜玉了?怎没带在身边伺候?舍不得累着她?” 越崚非知道这家伙说起来没完,索性不搭理径直上车离去。 被冷落的贺安彦目瞪口呆好半晌,回过神喃喃,“这怎还说不得了。”怒瞪身边管事:“都怪你!看把越大人给气走了吧?让你多管闲事!该!” 管事早已经习惯,抄着手猛点头,“对,是小的错了,小的一定改。还望世子爷开恩。” 贺安彦满意嗯了声,道暂且饶你一次,摇晃着身子洋洋得意迈步回去。 通往常宁侯府的路上。 顾卓让另一侍卫驾车,他亦钻进车中,待到车子开始行驶,方把刚刚收集来的一些文书捧给三爷,道:“夏日至今共有十七处地方遭了大难。其中六处出现流离失所的难民,北方多是虫害,南方多是洪涝。这六处三个月内有血案二十余宗,少则死了一人,多则数十人。您也知道,难民聚集的地方脏乱差,平时缺吃少喝的,情绪紧张激动下难免发生碰撞,进而引起骚动。” 越崚非仔细翻看,待到一处停了下来。 那是关于简家的案子。 简大人是安兴十三年的探花郎,名满京都。后因得罪上峰被寻了错处贬去边疆苦寒之地。 一介书生却要治理边疆,众人都觉得他做事太过尖锐不够圆滑,为他扼腕叹息,却没人敢出言相帮。 其妻是伯府嫡女,本可留京,却毅然跟着他去往任上。她辅佐夫君,事事以当地百姓为先,很得当地人爱戴。 二人有一子一女。长子文武双全,才华不在其父之下,且相貌俊秀,极可能家中数年后再添一位探花郎。 女儿玉雪可爱聪慧异常,因年纪尚小且鲜少在人前露面,文书中并无过多记载。 便是这样的一户人家,于一个多月前在回京路上遇到劫匪,全家都没了性命。家中主仆四十余人,断肢残躯尸横遍野,死状惨烈。 越崚非想到早晨起来的时候,她还在睡。跟受惊小兽似的,即便睡着也端正倚靠门边,半点不敢松懈。 秋夜寒凉,他难得发了点善心给她披件衣裳,意外见到她的手。 本该细白莹润的手背却布满斑驳细小伤痕,手腕处有许多擦伤。他小心把她衣袖往上撸起一点,见到的是结疤鞭痕。 哪家的小姐会是那种模样? 定是人牙子在路上抽打所致。偏她装作男孩且是哑巴,不敢喊疼也不能堂而皇之想办法上药,故而鞭痕只能硬熬着等它愈合结痂。 幸而是从寒冷北地回京的途中,一路过来天气都不会太热。一个多月前可不似现在那么冷,但凡天热些伤口都很容易感染。 思忖间,马车速度放缓,侯府大门近在眼前。 第8章 越崚非回到逸昶堂。刚进院子,远远看到清语正在陆源身边绕来绕去,口中念着: “好总管,你就分我点事情做吧。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针线上?我虽针线做得一般,却可帮忙裁剪画花样子。再不济,穿针引线也使得。” 陆源摸着浑圆肚子立场坚定,“三爷还没回来,不知对你有何处置。我不能越权,一切等三爷回来再说。” “可我不知该做什么。” “喝茶赏花。茶水间的茶你自取了,选哪个都好,别让三爷知晓就成。至于花,咱们院儿里没有,你可到侯府花园里去,随便摘。有人问你,就说三爷要的,保管拿多少都行。” 清语乖巧“哦”了声。 越崚非轻轻一咳。 陆源连头都没敢回,直接拔腿一溜烟往里跑了,浑圆的身体奔起来倒是快,片刻功夫没了踪影。 清语吓得愣了愣。也想溜,没敢。只能低着头磨磨唧唧过来,好不容易花费了大把时间蹭到三爷跟前,讷讷地说:“三爷好。” 越崚非沉声问:“想偷我茶喝?想借我的名去摘花?” 清语小心地回头看了眼陆总管离去的方向,拼命摇头,“没、没想。就听听而已,没打算真去。” 她摇头的时候,小脑袋一晃一晃的,连带着发顶那些很短的头发翘起来,跟着一起摆动,毛茸茸颤巍巍的像是即将绽开的小花,看着很好玩。 越崚非抬手,在那几根倔强翘起的头发上轻轻压了压。 非常柔软顺贴的触感。就和她的人一样,柔软,细致,丝毫都没有攻击性,极其温和,却也倔强。 越崚非轻声说:“你可以想,也可以打算。三爷准了,那些茶你随便喝,管够。至于花,去摘就是。” 清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抬头,脑袋撞到他还没收回的大手上,“啊?” “往后你在这里,大可以放松些,不必太过拘谨。”越崚非说着,声音更是放缓了些,又压低了些,“简清语,你是简衡的女儿,本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第3章 第 3 章 必须是她喜欢的 入夜。 越崚非不放心简家仅剩的这根独苗,安排她住在了距离他卧房不太远的厢房内。因准备仓促,屋里还没添置东西,只把床收拾出来铺上崭新被褥,一应家具擦得干干净净,搭眼去看甚至亮到有反光。 越崚非很不满意,见小丫头在屋里高兴地绕圈看着,说:“明日我让人给你买些好看的被褥过来,再置办些好看的家具。” 现在屋里的东西都是他惯常用的黑灰蓝这般深沉色调的。 她一个小姑娘家,这般着实不合适。 按理说最好再给她安排些丫鬟婆子伺候,可他不喜逸昶堂里有女的,这个想法在唇齿间绕了一圈,又暗自否决。 等明日再想想看如何办。 清语忙婉拒,她觉得这已经很够了,“不用不用。我一个人住这屋已足够奢侈,三爷不必再多费心。” 这些家具都是崭新的黑漆家具,雕工精致漆色鲜亮,旁人屋里能添一两件都要高兴半日了,她有一屋子的可用。 再者被褥都是极好的料子,绣的缠枝纹针脚繁密细致,侧着看有金光隐现,分明是有金线藏在其中,显然不是寻常绣娘能做出的,很可能来自宫中。 这些都是三爷的东西,她便是在家中时也没见过这般的好物,当真是已经满足。 烛光下,少女眼眸亮亮的,没了下午时候提及父亲时的伤感与悲痛,此时的她开心得像是跑进丛林的小鹿,寻觅四周时透着新奇与欢喜。 越崚非知她倔得很,也不再提换新被褥的事,想着明日背着她吩咐人去办了,等拿回来更好看的后她舍不得浪费,自然把新的用上。 安顿好清语,他回到书房继续做事。片刻后有些累了,到院子里走走。不知不觉来到她 屋前。 夜太静谧。 他侧耳细听,她的屋中虽然熄了灯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轻,不难想象小孩儿翻来覆去的样子。 越崚非站在庭院里,过了约莫半刻钟,听她屋里还有细小动静,遂过去敲门:“睡不着?”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会儿她穿戴齐整的开了门。 很知书达理的孩子,他想,家里人一定悉心教导过,仔细呵护过,乖巧又懂事,知道见外男得穿戴好了才可以。 女孩儿低垂着头。 越崚非身量太高,垂眸时见不到她的表情,只可以看到她微乱浓密的发,毛茸茸的,看上去让人很想在上面揉一把。 他紧了紧握着的右手,喟叹着问:“是不是无法安眠。” 清语轻轻摇头,“没、没有。” 越崚非一听就不是实话。 她声音里分明带着哭腔,嗓子都哑了,显然今日下午提到她父亲后,她那眼泪虽然落了几滴却没敢真哭出来,现如今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这般下去想必一夜也睡不着。 记得之前她守夜时,哭累了好歹能够安睡。斟酌片刻,越崚非道:“我卧房外间有张榻。现没给你安排新差事,不如继续每晚为我守夜。那张榻便是你歇息的地方。” 清语有些茫然地抬头。 她今天在屋里外头来来回回多少次了,不记得有这么张榻。她想问,忽而记起来自己眼睛应该肿得厉害,赶紧低下脑袋。 第9章 越崚非却已转身,安排人把库房那张御赐金丝楠木雕百雀报喜的贵妃榻搬出来。 那东西与其闲置不如拿出来给清语用。她身量瘦小,足够睡的。 就着月色和烛火,逸昶堂的人顷刻间忙活起来,或是搬挪腾空,或是寻出东西抬到屋中,还有几人拿盆拿布巾擦拭。忙到后半夜,终于擦洗安置妥当。 越崚非端坐床边看书,只点了一盏灯,豆大光亮只照着眼前书面。 他一直留意着外间动静,待到榻上少女传来绵长悠远的呼吸,显然是睡着了,这才吹灯躺下。 翌日早晨,天光微亮时,逸昶堂的人已经起身。满院子的人都没睡够,打着哈欠互相点点头权当招呼了。 秋日这个时辰冷得要穿袄,逸昶堂的侍卫却各个衣着单薄,虎目圆睁守在院子偏僻角落。 小厮奉墨东张西望半天,见侍卫们还是昨儿晚上那班人没少了谁,揪住奉剑问:“三爷还没走?” “没呢。”奉剑揉着眼睛打起精神,“刚才晨练后,听闻小俞醒了,正和她同吃早膳,说用完膳再走。” 奉墨啊了声。 奉剑朝他摆摆手示意别打扰,自顾自抱着剑靠在廊庑下半眯着眼小憩。 屋内洋溢着热腾腾的饭菜香味。 宽敞的屋内摆设低调豪奢,清语与越崚非相对而坐。她望着满桌食物,一时间不知道从哪个下手合适。 按惯例她早膳和小厮相同是一碗粥一碟小菜,外加四荤四素八个包子。但越崚非昨日回来后曾问过底下人,晓得她只吃了一个菜包,肉包没动,粥和小菜倒是都用光了。 今早晨练前他吩咐逸昶堂小厨房,做了四道可口的肉食小菜。 一碟炙鹿肉,表面滋滋冒着热热油花,撒着烧烤料磨成的细粉,香味浓郁。一碗糖醋排骨,酸甜可口。一盘白斩鸡,皮黄肉嫩骨上略有血色,调好的酱料搁置侧旁。另有清蒸鱼,其上有细姜丝和小葱末,刚浇过热油十分鲜嫩。 粥用鸡汤细细熬得软糯,小笼里是菜包和牛乳和面的奶香小馒头,旁边置有四碟点心,分别是马蹄糕、松花饼、桂花糕和糖心芝麻饼。 越崚非的反而很简单,面前只有两个盘子。他用刚烙好的青菜饼子卷了点炙鹿肉,很快吃完。之后便定定看着清语,目光沉静。 清语顿觉压力倍增,小小声:“太多了,吃不完。” “每样都尝尝,尽量多吃点。”越崚非道:“你太瘦了身子骨也弱,眼看着要入冬如何挺得过去。”更何况她还有极大的心理压力,睡觉也不安稳。 清语为难地盯着碗里的东西,犹犹豫豫。最后下定决心说实话:“我带孝,不可吃这些荤腥。” “早过了七七,已经可以了。况且这样下去,你身子撑得住?得先康健过下去才能再论旁的。” 越崚非想到她之前种种,压低眉眼沉吟片刻,忽而道:“他们天不亮就开始给你准备了。厨里自不必说,采买的人也比平日早起了些时候,多挑些种类的新鲜吃食买来。他们这般为你费心,好歹多吃点。” 话自然不假。 但,他们这般行事全都是越崚非细细吩咐过的,厨里完全按照三爷吩咐来置办小俞姑娘的早膳。 逸昶堂有自己的小厨房,平时三爷的饭菜都单独来做,并不和侯府众人一道。 他和寻常公卿子弟不太一样。除去洁癖尤其严重外,对吃饭并不很讲究,有几道喜欢的菜便可。譬如今早,他只要了炙鹿肉和菜饼。 午膳基本上在官衙或者宫里解决,晚膳亦是寻常。 采买的人往常根本不用像今天这样起那么早,精挑细选买那么多种类的东西。 想来家里呵护她,父母兄长都是极其疼爱的。 越崚非想简衡是江南人,简妻自小在京城长大,简家长子去过东南,摸不准小丫头平日吃的是哪地饭食,就让厨里早膳各种口味肉食都做一点,看她喜欢哪种往后照着那口味做。 “他们那么早开始准备,做好一直灶上温着等你起来。”越崚非道:“想想他们的一番心意,你总不好都浪费了。” 清语在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需要费那么多功夫。乍一听闻,愣了愣,再看这些东西,心里便不是滋味,拿起筷子每样都吃些。 越崚非知道小丫头前段时间遭了不少罪,吃过不少苦头。即便如此,面对肥肉她也食不下咽,饭量也小,跟猫儿似的。 真是娇气。 得叮嘱厨房往后要纯瘦不带肥的食材。 越崚非看她要停筷子,亲自给她布菜夹了许多到她碗里。清语默默地用着,吃得都打嗝了,只能放下筷子苦着脸:“我饱了。” 越崚非觉得这个量可以接受,暗自记下她爱吃的之后好和厨房说,颔首道:“那我走了。”如今时辰不早,得赶紧去都察院。 他刚刚起身就听她道:“请等一下。” 越崚非驻足回眸。 清语走到他跟前踮起脚,抬手朝他颈间探去。 越崚非身子微僵,习武的自然反应下意识就想把靠近的人拍开,又硬生生压住这个念头,绷着身子看她要作甚。 清语不知电光石火间自己逃过一劫。 男人太高了,她踮脚伸手为他理了理衣领,继而是衣襟,又弯身为他整好坐下后略微凌乱的衣衫下摆,含笑道:“三爷一路顺风。” 第10章 话已出口,见跟前身姿笔挺的少年未曾挪动分毫,甚至跟前的虎纹补服都纹丝不动,她不由慌张抬眼又迅速垂低。 平日官服放置别处,三爷到家便换常服,她是头次触碰到。 “我、我那番话太逾越了。还望三爷莫要见怪。”清语绞紧手指,“哥哥曾说‘任重者其忧不可以不深,位高者其责不可以不厚’。三爷位高权重自然责任重大,却拨冗与我一道吃饭,还弄得衣裳有了褶皱。我便、便……” 话没说完,头顶被温暖的大掌轻轻压下。 “你跟我来。”越崚非道。 清语跟着来到一个房间的五斗橱前。看他打开抽屉,怯怯问:“三爷?” 越崚非示意她别动,拿出一小瓶伤药,乃御赐之物,治疗各种外伤最为有效。将里面半透明的凝露滴在左手掌心,他右手撸起她袖子,把药细细涂上。 她被人牙子用鞭子抽过,手臂鞭痕很深。先前只看到手腕的时候,越崚非还只是生气。现在看到那些伤口有的甚至因为没有得到治疗而溃烂时,忍不住暗骂了句。 小姑娘从手腕到肩膀都是旧的斑驳伤痕,大半结疤。 越崚非长年习武,指尖和掌心都是薄茧,持剑提刀都习惯到不会觉得磨手,此刻没药却感受到指尖传来钝钝的粗粝感。 下鞭时得用了多大的力,才能让结的痂这般又长又深又厚。 他蹙眉轻抚那些狰狞伤痕。 “其实不厉害 的,只胳膊受伤了而已。”清语虽看不到他表情,却能察觉到他动作又放轻了,笑道:“他们怕我不是真哑,抽了几下。我一直用胳膊挡着。他们怕我身子弱死在鞭下,看我从头到尾没吭声,信我是真哑了就没再打过。” 越崚非嗯了声,沉默地给她把两边胳膊的药膏抹匀,动作轻缓地给她把衣袖拉下来,遮到手腕处。 这时廊庑下传来奉墨的喊声:“爷,陆总管求见。” 陆源在外道:“您让我给小俞置办的衣裳带来了。” 其实这个时辰朱雀大街的店铺还没开门。他硬是仗着三爷名号,把三爷名下那家京城最大绸缎铺子的掌柜叫醒了。 在里头挑挑拣拣半晌,单身到现在的陆源也不知道小姑娘们该穿什么样的,还是掌柜的看不过去问过女孩子年纪身量,给选了十几套时新的。 陆源兴冲冲带回来,冷不防得知三爷还未走,诧异之余赶紧送来,好让三爷知道他办得又快又妥当。 越崚非快步离开时,回头一看,正瞧见房门紧闭。现在小丫头在里面换衣裳,陆源带着几个小厮守在外头阻止旁人靠近,护卫颇为得力。 继续前行时,越崚非想,得有丫鬟伺候她才好,不然换药换衣裳她都得自己来。又觉有丫鬟,这个院子会太乱,遂作罢。 左右过不几天她的伤势就能好全,至于其他,除去穿衣沐浴外他都能帮忙,也没甚必要非得弄得院子里多几个女的乌烟瘴气的。 只安排婆子日常负责她的浆洗就好。婆子也不妥当,需得是有经验的妈妈,除去浆洗外还能照顾她日常起居。 时间已然晚了不少。 越崚非上车后让人即刻把卷宗文书拿来,他在路上先行看完。 待到车子行驶。 顾卓说起人牙子之事:“已经尽皆捉拿归案。这趟卖出去的孩子有十几个,大都被富户人家买作了丫鬟小厮。挨个问过,有七人是从家里附近被拐走,愿意由大理寺安排送返家乡,另外的人都是难民,家里人大都饿死了,愿意留下做活。” 话到此,顾卓开始吞吞吐吐:“人牙子说还有个小哑巴,被个贵气的公子买走了,因买家并非提前联系好的,他不知道对方具体下落。” 越崚非翻看着手中卷宗:“你从逸昶堂账上划三百两,交于大理寺,当做送返孩子们的薪资和路费。剩下的都归大理寺,当做我谢礼。至于那小哑巴。” 他视线外移,看着车外不住后移的黄叶树木,斟酌道:“就让大理寺定一个找到人却已经死亡的结论,借机把那人牙子直接办了。罚得不需过重,五马分尸即可。” 顾卓领命应是。 午间,越崚非将都察院事务处理妥当,骑马进宫。恰在御书房碰到首辅蔡谦厚,彼此客气打了个招呼。 蔡谦厚已过花甲,鬓发斑白面色红润,笑着唤了声云麾使后,用不高不低的声量道:“陛下起了一炉好丹药,赏赐我足足两颗。等下云麾使恐怕能得更多。” 越崚非含笑垂眸,“蔡首辅乃肱骨重臣,非越某可比。” 蔡谦厚莞尔,抬手后发现这年轻人非常高,拍他肩膀并非易事,转而轻拍他手臂。 蔡首辅走后,安兴帝捧了一匣子彩色丹药献宝似的给越崚非看:“你看这成色,这味道,当真天下独一份的好。承晏要不要?我这一盒都给你了。” 承晏是越崚非的字。他扫一眼那些鲜艳的丸药,夸赞一通后,婉拒。又问:“皇上早先说有种可以治疗伤疤的药膏,说多么严重多么长久的疤痕都可消除。” 安兴帝好不容易将视线从丹药上挪开片刻,盯着地面思索后拧眉不语。 赵福赶忙上前,小声道:“应当是那玉肌膏。陛下怕是政务繁忙忘记了,玉肌膏是皇后娘娘带着后宫诸位娘娘们做的,祛疤最是有效。您曾想赐给越三爷一匣子,怎奈越三爷并不在意疤痕,后来就没提过。” 第11章 安兴帝啊了声,颔首道:“是有这么回事。那东西好用得很,再大再深的伤疤都能无影无踪毫不留痕。” 越崚非微笑,“现如此臣倒是想问陛下讨些玉肌膏回去了。” 一炷香后。 越崚非从御书房出来,将装了三个玉瓶的匣子交给顾卓拿着,转到护銮卫处查阅卷宗,顺带安排明日就要开始的三法司会审。这事得紧着些办,在陶雷回京前就尘埃落定让他无力回天。 待到踏上归家路途时,已经是申时正。 他下轿后疾步而行,捏着小匣子暗自思忖,该怎么劝着小丫头把这药用了。 这膏他打开看过,淡淡生香,骗她是治疗创口的伤药恐怕不成。若说是让肌肤重新恢复细腻莹润的祛疤药,她八成能猜出此等好物是宫中所造,定会觉得太麻烦他了,不肯用。毕竟他身上也有伤疤,自个儿都没想过祛疤却突然掏出这东西来,以她的聪慧定能猜出是特意为她要的。 得想个周全的法子。 越崚非正左右衡量着,行至逸昶堂院门口,搭眼看到陆源正撸起袖子冲到院外,俨然一副干架的做派,方向对着的是内宅。 看三爷回来了,陆源脚步一顿,飞奔过来,双目里聚起的怒气还没散,“爷,小俞被那位表小姐留下问话,属下正打算去看看。” 越崚非目光骤然凝霜,冷厉逼人。 陆源脑袋压得很低,“属下知错。原是想着小俞这年纪的小姑娘都喜欢花,让她去花园里摘几朵回来玩。谁曾想被表小姐知道了,直接拦了她问话。” 跟着的是奉墨几个小厮,一个过来通风报信,其他的留下看情况准备动手。 越崚非把匣子交给顾卓拿进书房,方向一转朝后宅走去,脚步不停吩咐道:“逸昶堂西跨院收拾出来,空地辟出全作花圃。” 陆源小跑着跟上,只觉得听错了:“啊?” 三爷最厌恶娇滴滴的花朵了也烦其甜香,素来只喜草木。 今儿这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 北边吗。 “马上就要入冬,院中除去花圃外再做个小暖房。”越崚非面色冷峻声音沉沉,加快脚步,“保证一年四季都有花开。” 那样她便不用委屈得非要到后宅摘花了。 第4章 第 4 章 没人能欺负她 侯府的花园占地不大,胜在设计精巧,花开时节十分美好。现有深秋的菊花绽放,朵朵金黄富贵华丽。 现临近傍晚,太阳西斜。 清语手执几根花枝,低头望着眼前的青石板地面之间缝隙里偶尔冒出的些微青苔。 小厮跟在她身后护在她身侧,也跟着低头,目光时常觑向四周观察周遭情形。 方氏看得心焦,捏着帕子指了唤作小俞的小丫鬟,与潘雪凝道:“就是来采花而已,管她是不是为了三爷呢。初来乍到,不知府里规矩也是有的,何苦这般为难。” 除了搀扶方氏的丫鬟和妈妈外,其余人都是潘氏的手下,闻言看向潘雪凝。 潘雪凝目光阴鸷地死死盯着小丫鬟的脸蛋,越看越气恼。她清楚记得,越三爷不爱娇艳花朵只喜草木,当即冷笑,“侯府花草也不是让她这种下贱人来糟蹋的。她来采?凭什么!说甚为了三爷,鬼才信!” 潘雪凝想过这个小丫鬟会如何好看,却没想到能漂亮成这般模样。如今没张开就是妖艳媚人的娇俏样子,等到再大一些还不知会如何的动人。 更何况声音如此软糯,让人听得心都要化了。 放这样一个人在三爷身边太过危险。 毕竟她的相貌远不如此女,只怕三爷看惯了此女后会觉得她和旁人的样貌一样平庸无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倒不如现在就把祸患除掉。 潘雪凝死死盯着小俞。 她穿着黛色折枝花卉缂丝褙子,靛蓝亮缎夹层小袄,坠珍珠耳饰,因未及笄梳着丱发,上缠珍珠珠串。 那珍珠的浑圆硕大刺得潘雪凝眼睛生疼。这样颗颗大小相同的大珠,名贵得很,旁人只得一颗也十分稀罕,嵌在钗上便能夺了旁人的注意。 小俞却每边都有十数颗用细长锦缎串起来在发间缠了好几圈,两侧都是如此。 再看衣裳,那成色满京城没多少铺子能卖得,恐怕只有朱雀大街最负盛名的锦绣坊才能做出。 这哪是什么丫鬟,分明是极富贵 的小姐。就算公侯家的嫡女,但凡家底薄点的怕是都比不上她。 即便全身颜色素淡,依然掩不住她满身风华。 潘雪凝美目几乎喷火。 恰这时方氏命身边的王妈妈过来扶她,她一把将人甩开。正要理论,见方氏面露惊愕,惊觉自己如今不该如此反应激烈。 她努力控制情绪,挤出笑容与方氏道:“府里谁人不知三爷最不喜花?偏她说听三爷命令前来摘花。区区个奴才,既是骗人总不能轻饶的。” 这话是方才已经提过的。 之前方氏已经疑惑为甚表妹会知道三弟不喜花的,如今二次听到依然不好多问,只劝说:“她刚来不懂规矩,让妈妈们教一下就好。何苦为难。”朝王妈妈使个眼色。 王妈妈会意,朝潘雪凝福了福身,“我这就带着小俞立刻教导去。”转身就要和小丫鬟同离开,又被潘雪凝叫住。 “不需表嫂费心。”潘雪凝神色淡淡,心里波澜起伏显出面色潮红,“她自有我去教导。表嫂孕中好好休养为上。” 第12章 她让潘家跟来的贴身丫鬟上前扣住小俞,“把她带走。” 两名丫鬟速来听自家小姐吩咐,当即伸手要拽人。 清语身边小厮正打算去拦,余光看到大跨着步子从外而来的高大挺拔身影,便止了动作。 丫鬟们的指尖刚刚碰到小俞衣袖,突然指头传来剧烈疼痛。扭头刚要呵斥小厮,见是个胖乎乎笑眯眯的男人作管事打扮,更是恼怒,气道:“忒的没规矩。小厮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我家小姐是你府上世子夫人的亲侄女,小姐命我们做事,你居然敢打我们!” 陆源哦了声依然保持微笑。 潘雪凝只要喝问他姓名,扭头见到其身后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顿时欢欣雀跃,软着腰身福了福,“雪凝见过三爷。” 越崚非不理会其他人独望向小丫头,抬手压了压她头顶支棱的倔强短发,“受委屈了?” 清语没吭声,低着头看脚尖。 越崚非温和的目光骤然冷下来,淡扫四周。 侯府下人们见状,弯下身子浑身僵住只觉透心的凉。 主子们在内宅不知这位爷的手段,她们平时内宅外院来来回回,可是见识多回的。生怕这活阎王再拿她们问罪,即便没参与动手,依然慌张解释说是表小姐的吩咐,她们只是跟来伺候的。 越崚非:“表小姐?” 潘雪凝像是和姑母撒娇那般,娇嗔道:“三爷,不瞒你说,这丫鬟不知你喜好非要摘花,我不过好心劝几句,她却不识好人心,非要说我多管闲事。” 潘雪凝知道自己这般的声音最好听。 母亲也说,她声音娇滴滴的最容易让男人心软,便用这般的声音来打动他。 越崚非颔首,偏头与陆源道:“她那口条若是不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此无用不妨割了。”拉过小丫头就要走。 潘雪凝看他点头时还心中暗喜,下一刻沉入谷底惊骇莫名。 她没想到三爷会忽然回来,也没想到三爷少年时竟也这般凉薄,丝毫没有对待她这般貌美女子时的心软和偏爱。 但她想着,自己身为世子夫人的亲侄女,以前三爷见她的时候也没冲她发过火。虽无视,倒也没问责过她。偶尔遇到,也曾有过一两次的颔首打招呼。 想必对她还是有点情意的。 潘雪凝奋力推开走近的陆源,大着胆子跑到前面横着双手拦住三爷,“我明明没错,你为什么要让人罚我?我、我若说错做错什么,你和我说,我改便是。” 越崚非生怕清语被冲撞忙把她护在身后,眉眼压低轻抚袖口纹路,“掌嘴。” 潘雪凝愣了愣。 越崚非抬眸,目光冷厉射向几名小厮,“听不懂?” 夕阳西下,橙红的光亮照在他身上,周身暖意金光更衬得他眉目凛然神色如霜。 潘雪凝后退两步,控制不住地牙齿打颤咯咯作响。 奉剑走上前,抬手猛挥四下。明明是八九岁的大童,身高还不如潘雪凝,手劲却大得很,掌心和指尖都有厚厚的茧子。 重重的啪啪啪啪下去,潘雪凝白皙的小脸顿时肿了起来,上面浮着数个明显的指印。嘴角流血,牙齿都松动了一颗。 她这时是真的开始恐惧了。 越三爷天不怕地不怕,有圣上和太子从头到尾护着,满朝文武无人敢与之对抗。 即便姑母会因为她而和三爷对峙,可侯府的指责对他来说连毛毛雨都算不得,根本没甚用途。 潘雪凝前世见识过这人一身鲜血踏着尸体踩过的模样。 她全身瘫软噗通跪下,泣不成声,嘴唇微动就痛得要死,却不得不开口来求:“三爷,您、您饶我这次吧。” 无论如何,活命要紧。 方氏从没见过老三这般样子。 平时只逢年过节的时候见几回,彼此间顶多客气打个招呼,大部分时间连句话都搭不上。印象里的他,是旁人口中铁面冷肃越三爷,可她真没觉得他多狠,顶多是个不爱说话的少年郎君。 直到今日。 方氏紧张得说不出话,看他眉目冷峻不带丝毫情感,也吓得不行。可她是长嫂,硬着头皮结结巴巴来劝:“表小姐既是跪下认错了,不、不、不如,就此,作罢?” 越崚非压根不理睬她,只望向陆源。 陆源问奉剑借来短剑在手中掂了掂,忽而抬手,剑尖直指潘雪凝口唇之间。 方氏几乎要昏厥。 婆婆把侄女交给她同来花园玩,那是对她的信任,若真被老三割了舌头带回去,岂不是要闹得天翻地覆。 她紧张得呼吸都急促起来,心怦怦跳得很快,脸色开始涨红,倚靠在王妈妈身上几乎站不住。 清语被越崚非高大的身影挡住,并未看到陆源动作。她从侧边发现瞧方氏脸色不对,悄摸摸伸头望了眼,顿时暗惊,忙在后扯扯越崚非衣袖。 她知三爷怜她是简家女,但不愿三爷为了她做出格的事情,父兄说过,朝中大臣若私行有亏,是要被同僚参上一本的。且方氏在孕中,若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待到三爷垂眸看过来便仰头和他对视,小声说: “我娘怀孕的时候,郎中说不可焦虑操心。大奶奶如今怀孕,不能操劳。况且刚才大奶奶护我良多,现又帮忙求了,不如别再和表小姐计较。左右三爷已经帮我出了气,我不委屈。” 越崚非暗忖潘家女看着年岁不大,敢来和他对抗想必受潘氏挑唆。严惩她是为了警告潘氏,莫想趁他不在时为难清语。 第13章 如今清语帮忙求情,众目睽睽他总得给小丫头个面子。 越崚非便点了头,“也罢,就依你。”让陆源收手。又惦记着清语刚才的那番话,叫了她快速回到逸昶堂。 一高大一娇小两身影渐行渐远。 方氏遥遥望着,待到看不见才松了口气,由王妈妈搀着到旁边亭中坐下,吩咐人把表小姐扶起来。 潘雪凝死死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用力磨着后牙槽。 她明明记得前世三爷对她客客气气的,这辈子忽然如此待她,想必是小俞从中作梗。那死丫头……竟敢背地里挑唆! 潘雪凝目如毒蛇缓缓垂下,由丫鬟扶着慢慢站起,跌跌撞撞回春溪园。 逸昶堂内。 几枝刚摘的鲜花已经插上。清语刚才紧张攥得太紧,花茎已经拧巴透着渗出汁液的深色,却被挑出屋里最贵重的御赐玉瓶插在其中,足以显得此间主人的重视。 她歪头偷看一眼耷拉头的花朵,很是为那玉瓶惋惜。就听越崚非问:“你刚才说你娘怀孕的时候,郎中吩咐过的话语,你是如何知道的。” 清语不明所以,将视线转到他身上,“自然是听到的。” “你如何会听到。你是家中幺女,本该是最后一个生下的孩子,你如何得知。”越崚非缓慢说着,有些不忍开口,却又不得不问:“除非,你娘当时回京遭难时,已经有孕。” 因为夫人怀了孩子身子不适,所以一家人择了僻静小路慢慢而行。 谁曾想会遭人毒手。 清语没曾想会骤然听到这个话题。洋溢着清淡花香的空气仿佛瞬间缩紧,她抓住胸前衣襟,只觉铺天盖地的腥味鲜红地朝她涌来。 那艳色几乎将她淹没,让她濒临窒息。 她踉跄后退 ,“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越崚非长腿一迈走到身边,逼近她,“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兄妹二人?你娘死的时候,你弟弟或者妹妹,尚在腹中?” 清语拼命摇头后退。 越崚非双手扣住她的肩,微微加重点力道。 清语退无可退,双眸空濛惊恐,有些恍惚。 “我……弟弟已经八个月了。娘亲肚子被人剖开,弟弟还哭了两声。其实声音很小,按理说我该听不见的,可我就听见了。娘亲当时肯定很疼。但她看到我后,还是伸手搂过我,把我按在她怀里压在身下,很轻地说让我别怕,别出声。” 那时候血真多啊,热热的,暖暖的,笼罩在她身上。 然后慢慢的血凉了,僵了,冰了。 她钻出来,不忍换下沾了母亲和弟弟血的衣裳,却不得不换下。套上小厮的后,她看着满身血污,就地打了好几个滚,眼泪混着泥浆,把身上脸上糊了一层厚厚黑泥。 脏兮兮的。 却很安全。 清语满脸泪水,像是止不住似的怎么擦也擦不净。 越崚非沉默凝视。 不该问的,他想,却也明白不得不问。有些话不逼出来,将是一辈子藏在心里至深的疤,碰一下都能疯。 他双手轻蜷,难得有些无措。该怎么办才好? 快步走到近前,越崚非抬手去擦,双手沾湿后她依然泪如雨下。他没帕子,试图用衣袖,两下后记起袖口有绣纹容易磨伤她细嫩的肌肤。只得轻轻揽着她细瘦的肩膀让她靠在胸前,抬起手,有些僵硬地拍她后背,“好了,是我不对,莫要再哭。我不问了。” 清语也想停止,可是从那时起堆积的委屈和痛苦,好似在这一瞬彻底爆发。 身边少年让她恍惚间有种哥哥重新回到身边的错觉。 她忍不住嚎啕大哭。 自那一天起,她即便哭泣也都隐忍着。 此时方才真正发泄出来。 越崚非初时怕是自己的唐突让她哭得更厉害,想着要不要后退离远一点。后听她喃喃叫着父母兄长,又觉得应当不是,就没远离,继续让她依靠着恸哭出声。 门外。 廊庑下。 奉墨刚刚听闻府里消息要来禀告,隐约听闻哭声,脚步顿住犹豫着是否即刻就说,被陆源摇头拦下。 待到里面哭声渐歇,隔了会儿,他才高声道:“爷。老太爷、老夫人、世子爷和二夫人带着爷们小姐们回府了。” 第5章 第 5 章 再给 数日前,常宁侯府老侯爷和老夫人带着世子、二夫人,连同孙辈几个孩子,一同去了冀州参加亲朋婚宴。 二老爷因临时被圣上遣到外地办差,暂不在京中。 潘氏由于大儿媳有孕没跟去,顺便借口孤寂接了侄女潘雪凝来陪伴。 如今长辈归家,晚辈们自去请安。 越崚非素来不喜到后宅,便至前院祖父的外书房。听闻老侯爷只在此处暂停片刻已和老夫人同进了后院,想着老人应当是先接受过晚辈的问安再回来,就回到逸昶堂书房继续处理事务。 他深觉简家的案子不同寻常。之前派了人去查,现犹觉不够。写了封密信唤来顾卓,“交给协理云麾使。他知道该怎么做。” 越崚非是掌司印云麾使,乃云麾使中之首。 即便他职权高于其他云麾使,也一向讲究同僚合作,不曾这样郑重其事吩咐过其他云麾使办事。 顾卓知道非同小可,认真应过,出院子后左右看看,确保现在无人跟踪,快速出府,隐匿身形朝着某个方向疾掠而去。 第14章 当内宅的婆子跑来逸昶堂,报与院门口守着的家丁说老夫人唤小俞进内宅问话时,天色已擦黑。 奉书到厢房来寻她。 先前给小俞收拾出来做卧房的屋子,现空出来给她暂当小书房。越崚非怕她晚间看书伤眼,早早让人备了蜡烛点上,现天色已然黑了,屋里亮堂得很。 清语拿着书卷怔愣片刻,不知自己当去不当去,跑出屋子敲响越崚非书房门,问三爷意见。 “去就是。”越崚非搁笔浅笑,眸光漾着温和,“我院里四个小厮留给你使唤,有他们在身侧,我看还有谁敢为难你。” “那三爷身边——” “我还有八名长随,侍卫更多,你不必忧虑这些。”至于家丁,都是府里在他院子里打杂的,不在亲信之列。 清语想着那无处不在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侍卫们,谢过三爷考虑着带奉剑同行。 奉剑年纪小却整天拿着剑比划,看着拽拽的脾气不大好,让人很有安全感。内宅不知是否虎狼窝,小心为上。 可他下午才刚动手打过表小姐巴掌。 清语思忖过最终带了寡言的奉书同行。 入了垂花门,走过长廊,沿途有人在角落大树下朝她招手。 奉书在后低声提醒:“是大爷。” 清语走去,行礼问安。 越辰朴二十多岁的年纪,相貌憨厚,五官与潘氏有两三分相似。他拿着巴掌大的一包东西,递到清语跟前:“给你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是窝丝糖,甜着呢。内人让我拿给你的,你吃,你吃。”说罢塞到清语怀里,自个儿小跑着走远。 清语了然,应当是在花园的时候帮大奶奶在三爷跟前说了几句话,大奶奶就记到现在,让大爷给她带糖吃。 她当即打开油纸包,塞了一颗进嘴里,甜丝丝的。也给奉书手里塞了颗,指尖划过他袖口,重新把糖包好搁到袖袋。 转过几个回廊来到老夫人的院子时,糖刚好吃完,馨香犹在唇齿间。 安宁苑内。 窗边放着几瓶刚插的菊花,屋中安置多子多孙吉祥如意十二扇屏风。 老侯爷往世子处去了,孩子们喊累回到各自院子,屋里只几位女眷在。 潘氏还在念着今日下午的事:“……不过是多问几句罢了,何至于如此?府中上下谁不知道老三不喜欢花朵,雪凝也是怕那丫鬟受到老三责罚好心多管几句。怎就被打成这副样子了。” 越老夫人神色淡淡听着,不置可否。 府里到处都是眼睛,她已经知道了花园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潘氏那侄女,多年前略见过,这次接来还没见到。毕竟小姑娘被打了容颜受损,短时间是出不来卧房门的。 老三院子里的丫鬟,身份再低依然是越府的人。 那表小姐却姓潘。 按理应当袒护自家人。 但老三在府里猖狂并非一日了,如今还是为了个小丫鬟,这让越老夫人觉得面上无光。便遣了人去叫小丫鬟来,问问细则。 潘氏看得心头发堵,暗道老三那对什么都没表情的样子,和老夫人倒是像得很。 现在府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接来暂住的表小姐都被打成猪头了,老夫人依然这幅无甚所谓的模样,也不知这后宅老祖宗怎做的。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二夫人邵氏轻轻开了口:“我觉得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丫鬟吧。” 潘氏瞪她:“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的?” 越老夫人本没打算接二儿媳的话,听了大儿媳这般说,反而朝邵氏点点头,“你说。” 邵氏道:“那小丫鬟说,是三爷让她去摘花的。即便三爷没亲自到跟前提起,可他派了身边几个小厮跟着,岂不表明正是他要的?表小姐这样为难丫鬟,算是打了三爷的脸。那孩子脾气是有点躁,可他有吩咐在先,还特意遣了小厮跟着。表小姐这般为难小丫鬟,反客为主刁难府里人,不怪三爷忽然动怒。” 越老夫人神色微松。 潘氏更加恼怒,“二弟妹这是说我们雪凝不识抬举了?若非她素来知道老三不喜那些花儿朵儿的,犯得着这样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吗。” 邵氏就问:“表小姐来侯府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她年岁小,也没和三爷接触过。怎的忽然一来就口口声声说她知道三爷喜好?” 说完这番话,邵氏的心突突直跳,掌心渗出细微汗珠。 她是继室,并非三爷生母,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对上中年威严的世子夫人,心里其实很没底。 可三爷的脸面,也是二房的脸面。 即便这继子和她不熟络,每每见到后也会认真打招呼,逢年过节接了她的封红还会微笑道谢。 凭他那谦和的态度,她 就不能由着大房的人这样欺侮他。 邵氏深吸口气,捏紧帕子坚定道:“是,三爷确实不喜欢花。可表小姐如何知道的?还甚是笃定的样子,即便三爷身边的人说了三爷摘花,她都敢坚持反驳。” 越老夫人捏着佛珠的指尖猛然掐紧。 潘氏听后气恼万分,冷笑道:“二弟妹这话说得岔了。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便是猫儿狗儿都知去了逸昶堂寻不到花,怎到了雪凝这里就成了不同寻常,没这样的道理。” 这时婆子在廊庑下高声禀说,小丫鬟到了,正在屋外求见。 第15章 所有人都噤了声,好奇能让越三爷留在房里的丫鬟是个什么模样。 帘子挑开,一道纤细身影缓行而入,姿态优美步履轻盈。在旁边妈妈的指引下,上前向各人行礼问安。 越老夫人仔细打量。 据说姓俞,外院都唤一声小俞姑娘。 看着倒是乖巧懂事的,只相貌太出众了,眼眸好看得很,一颦一笑十分勾人。自己是个老妇人见她后都忍不住喜欢着,何况那些血气方刚的爷们。 幸而年纪还小,又是老三院子里的,索性让他拘在他院子里别乱跑就行,免得这丫头带坏了其他儿孙。 越老夫人捻着手中佛珠:“花园的事情,你大概说说。” 清语低头,将潘雪凝质疑她摘花,得方氏维护庇佑的话讲了。她知道大爷给的那包窝丝糖逃不过老夫人的眼,顺道也带了句。 越老夫人听她口齿清晰,讲述与所闻不差分毫,就没多责怪她。 毕竟是老三脾气不好打的人,又不是她打的。何况一个小丫鬟而已,翻不过天去。点点头直接端了茶。 潘氏听时初始有些生气,毕竟开口就是雪凝阻止她摘花的事情,如何不恼。 后见小丫鬟一口一个“感谢大奶奶”,还道“大奶奶大爷送的糖很甜,拿到手就忍不住吃了个”,又不由得脾气渐消。 自家大儿子和大儿媳妇确实懂事。 小丫鬟说话挺实在,是个有良心的。 待到越老夫人让小俞退下离开了,潘氏后知后觉,哎呀一声,“也忘了问他老三那边是个什么章程了。打人总得负责吧?” 她不过是想着侄女受了委屈被人落了脸面,总得找回场子。不然姑娘家往后嫁到这边,也会有年长的仆从记得这件事,对雪凝多几分轻慢。 不料越老夫人当即呵斥,吓得她一个激灵。 越老夫人:“什么负责?一个没娶妻的少年郎君,一个没嫁人的姑娘。你一句‘负责’是不经脑子吗!” 潘氏哑口无言,懊悔地赶紧闭了嘴。 若说负责是指男婚女嫁,那这责不负也罢。 “可他打了人总得有个说法。”潘氏走到越老夫人的塌边挨着坐了,挽着老夫人胳膊,“娘,你不疼雪凝,总得疼疼我啊。我娘家侄女来了咱家被打,若传到我弟弟弟妹耳朵里,还指不定怎么样。老三不管,我和老二管总行吧?” 越老夫人知道潘氏的意思,无非是想亲上加亲,把侄女嫁给次子。 孩子们的婚假,自有他们爹娘管着。老二亲事由大儿媳打理没甚要紧的,之前她们离京时,大儿媳说要接了侄女过来,已经隐约表明过意图。 当时越老夫人点头应了,也是有默许的含义在其中。 可如今那表小姐做事有些荒唐。 越老夫人侧头望向大儿媳,认真地问潘氏:“你确定要和老二一起管她?” “那是自然。” “你好好考虑后再答我。”越老夫人端了茶,“不急于一时半刻的。” 潘氏虽不甘心,可老夫人摆出不想再谈的样子,她也只能悻悻然出了屋。 待到走出安宁苑。 潘氏见四下里无人,忍不住嘀咕:“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原先我有意和娘家结亲的时候,老太太都是默许的,从没说过半个不字。今日在二弟妹跟前,她反而挑刺,说雪凝这啊那啊。岂不是有意在二弟妹跟前落我脸面。” 郭妈妈劝道:“也许不是这般。老夫人看过那么多风雨,自有她老人家的意图。” “能是什么意图。” “夫人不觉得表小姐对三爷太过关注了吗。”郭妈妈斟酌着字句,“老夫人恐怕也是觉得她对三爷做的有些过了,才提点夫人的。夫人切不可被一时的高兴而蒙住了心。” 她这番话其实是逾越的。 可她是自小伺候潘氏,跟着潘氏嫁过来的,情分不同旁人,自然敢比旁人多说几句。 潘氏闻言步子渐慢,不多久停了下来。 “这事我得好好想想。”潘氏喃喃道,忽而记起雪凝之前不住追问老三去处的字字句句,“我得再仔细看看。” 清语回到逸昶堂后,问过三爷去住,当即跑到书房外。得了允许后,高兴推门而出,小心翼翼将油纸包从袖袋掏出,显摆似的给越崚非看。 她美滋滋拿出一颗塞到越崚非唇边。 越崚非犹豫须臾微微张口。 太甜了。 他表情僵了一瞬。 清语还在高兴着,没注意到他表情,乐呵呵说:“大奶奶分明是因护我而和表小姐起冲突的,身体不适也是因为护我,却觉得我帮了她。大奶奶是好人,大爷也是好人。幸而今日没让大奶奶太操心,她和小宝宝都安然无恙就好。” 她正拿颗糖进嘴里,一转眼,瞧见越崚非正快速吞咽,不由奇道:“你吃那么快?” 越崚非顿了顿,含糊着回答:“味道不错。” “哦。”清语虽打算剩下的慢慢吃,但他喜欢,她肯定给,于是爽快挑了颗最大的塞到他唇边,“呐。” 越崚非只能微笑着把它吃进口中。 又怕太快了她还给,只好慢慢含着。 第6章 第 6 章 假装生气 翌日清晨,越崚非离家的时候清语还在睡。 他吩咐院子里的人做事放轻脚步,别吵醒她。穿好官服坐了轿子往衙门去。 第16章 今日三法司会审,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正副长官都要到场。 事关护銮卫副都统,且护銮卫乃皇上近卫,由云麾使越大人发起重审此案,自然护銮卫也要出人督管。 其中正长官都统崔博勉刚好昨晚上得了风寒,今日告病。副都统陶雷是案中被审之人。往下顺位的主理者正是越崚非。 当他出现在衙门里时,所有人都全身紧绷,即便朝中一二品大员,亦是神色紧张笑容变得不自然。 谁人不知这位煞星之名。 堂堂正三品副都统、他的上峰,他都敢亲自调出案子亲自找证据重审。 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厚重大门打开又闭合,越崚非挟着满身寒凉入内,朝众人客气见礼,一番谦让后他主动坐于下首。 这案子说简单其实很简单。 京中一民名唤刘刚,路遇一女子呼救。女子身上有刀伤浑身是血,刘刚大惊,送她去药堂治疗。最终女子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亡者夫君名唤孙华,孙华反告刘刚杀了妻子。 药堂的郎中和伙计为刘刚作证,言道女子死前曾拉着他们说过数次,她是被丈夫所伤,刘刚实在是好人送她来看病。 孙华不知托了什么关系,竟被判无罪,而刘刚锒铛入狱。 孙母不齿儿子行径,亲自到衙门举报儿子杀妻,亲自证明儿子才是凶手,字字泣血。 也是巧了,孙华恰好是陶雷家中一仆从的亲戚。而判他无罪的,是陶雷的一个手下。手下听闻孙华和副都统有关系,大笔一挥定了刘刚的罪。 孙母上告时,接手的是京兆府。 京兆府听闻事关护銮卫,并未细究,转手把案子上呈。 原本案子到了司务云麾使的手里。 司务云麾使乃文职,平时关乎情报和暗桩类的事情到不得他手里,这种百姓的闲杂案件也不会到他一个四品官手里。 他正疑惑着怎么回事,陶雷已经派人来拿卷宗了。 上峰亲自来要,他自然奉上。 副都统陶雷不愿承认手下人判错案子,且家中仆从跪求到了他跟前,为显自己威势,他坚持判孙华无罪,直接判刘刚斩立决。 刘刚就此没了性命。 孙母深觉自己愧对刘刚,愧对儿媳,一头撞死在判决衙门外的街道上。证人药堂郎中和伙计作伪证被羁押,老郎中不堪折磨死去,剩下的两名 伙计一死一伤,活着的那个也只半条命在了。 孙华洋洋得意,甚至不曾把母亲好好下葬。 街坊邻居知道他素来刻薄专横,平日就爱吃喝嫖赌,每天都拿棍子责打其妻,百姓们都道这是判错了案。无奈衙门里不好好办案,他们即便想帮刘刚伸冤也无处告状。 案子原本就此终结。 前段日子陶雷奉命出京办案。 与此同时,掌司印云麾使越崚非突然出手,把此案拿出重审。细列陶雷罪名十数,当即捉拿孙华,又派手下快速于街坊中搜集孙华案罪证,于大树下翻出他杀妻刀器。孙妻尸体请出,让仵作重新验查。 街坊邻居无不拍手称快,踊跃参与作证。 有陶雷的亲信想要出京报信,一个个都没能真正走出京郊范围就不见踪影。 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只需三法司会审定案,那陶雷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可是谁当主审官,这是个问题。 护銮卫乃天子近卫,能入其中的都是官宦世家子弟。 陶雷乃忠毅伯嫡次子,母亲出身魏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公卿子孙朝廷命官。谁出手主审都会同时惹上两边的人,实在不是好差事。 无论刑部、都察院亦或者是大理寺长官,都不愿接这个主审官的烫手山芋。 其中以刑部尚书和都察院督御史品阶最高,他们互相看看,最后刑部尚书主动起身,笑着与那屋中最年轻坐于下手的少年拱了拱手。 越崚非起身见礼。看他们都不愿,礼貌地谦让一番后坐上主审官位置。 他行事雷厉风行,先重判孙华杀妻案,不过短短半个多时辰便将物证一一呈上,且把人证都询问一遍。最终定案。 紧接着把“草菅人命徇私枉法明知故犯罪加一等”的罪证切实加入陶雷的诸多罪证之中。又审陶雷其他诸如“欺压百姓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等犯下的诸多罪案,特把其中关乎一百多条命案的诸多官司列出,把其中有牵扯的人证物证快速过了一遍。 再两个多时辰后。 越崚非与作见证的三法司诸官员一一签字盖印,火速派了护銮卫亲自把卷宗呈交圣上。 不等圣意出来,越崚非已迅速派人把护銮卫中陶雷的亲信尽数捉拿。 这些护銮卫知道越大人重审孙华案的事情,本没太放心上,却没想到越大人竟敢顺藤摸瓜把陶副都统都给审了,还是在陶副都统不在场的情况下。 这算哪门子的审案? 哪有被告之人不在场就审的? 因此并没当回事,只以为是简单走个过场,稍后判副都统无罪便可。 直到被抓,他们才恍然惊觉——陶副都统怕是要完。 不多久,圣上朱批下令逮捕陶雷。 有人说朱批非皇上亲手所书而是太子殿下代劳,也有人说皇上圣明此举定是皇上想要清肃朝廷重正风气。 无论如何,圣旨已下,陶雷再无逃脱可能。 第17章 圣旨上言明由大理寺和都察院各派两百人前去捉拿案犯,即刻出发。两边长官不敢耽搁,各自安排去了。 越崚非举步要走。本打算跟在诸位高官后面缓行,谁料他一动步子,众人纷纷停下,客气地让他先行。 他视线掠过众人面上,淡笑止步。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等不及,只能先走,随后刑部跟上。待到人声渐远,他才脚步一转去了护銮卫卫所。 原本打算直接归家,可这满身煞气和血气,实在不合适。等沐浴过后浑身清爽,他换了身宝蓝色锦袍方才骑马踏上归途。 紧赶慢赶,到家时天色已然全黑。 越崚非把缰绳和长鞭抛给家丁,快步朝逸昶堂去,见奉书迎上来不由皱眉,“怎么没跟着她?” 奉书道:“小俞看三爷久久未回,特意让我来看情况的。” 越崚非嗯了声眉目舒展开,“她今日做了什么,后宅那群人可曾为难。” 平时他不在家中,总不好拘着她在逸昶堂那一方小院子里,那样的生活太过局促。便让她无事时可到后宅走动,言行注意点不透露真实身份便可。 想必经了表小姐的事件后,内宅那些妇人也不敢轻易为难她。 越崚非步子越迈越大,走得越来越快。 奉书小跑着跟上,“回三爷,小俞姑娘一直在逸昶堂,无事时就在厢房看书,中间往西跨院瞧了几眼,并未去后宅。” 这时守在道上的奉剑看见了他们,撒腿就跑,大呼小叫着“三爷回来了”,直朝某个方向奔去。 越崚非本要呵斥他没规矩,发觉他是往小丫头的厢房去,便没吭声。 清语一直留意外面动静。 天色黑下来院中点了灯,烛光照着院中的路,摇曳的灯影晃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听到小厮远处喊说三爷回来了,她丢下许久未看的书,小跑出去。看到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脱口而出:“怎么回来那么晚?” 话刚说完她就后悔,脚步停了下来。 实在是逾越的。 正打算辩解一二,就听不远处传来很轻的笑声。越崚非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在那立着的短发上面戳了戳,“今天审案,忙了点。” 清语没想到他不介意她的多嘴,有些开心,仰头笑笑。 “晚膳已经备好了,正在灶上温着。”她催促着,“赶紧回屋歇歇,马上就好。” 越崚非看她立在院中吩咐家丁们摆膳,看她叮嘱各种细则。而家丁们恭敬应声,快速领命一一照做。忽而觉得,若自己忙碌在外的时候,有她在,定能帮他把这里的大小事都安排妥当。 清语等人把各个放着食物的餐盘碗碟陆续端来时,恍然发现三爷竟没进屋在旁边等着,忙快步和他一起入内。 热腾腾的饭菜散发着浓郁香气。 二人相对而坐。 清语犹豫了下又站起来。 “三爷尝尝这个。”她拿公筷给他布菜,一道夹了点后,换一道又夹些,“陆总管列了菜单问我喜欢什么,我想按照三爷口味做,陆总管是三爷并不挑剔。我便按照营养的搭配列了几天的出来。今日晚膳从未时末就开始准备了,不知三爷会晚归,饭菜时间都略久了点,不知口味还好不好。” 越崚非尝口汤,很鲜美。索性一口气喝完。又吃了几道菜蔬和肉食,都很可口。 他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可今日看着小丫头这样开开心心的和他说着话,听她讲述今日做了什么,竟也觉得这样很好。 以前吃饭快速而不计较,实在是因为吃得慢了也无甚趣味。今日这般慢慢的吃,仔细听她说的每一个字,倒是很有意思。 越崚非不忍她总为他忙碌着,伸手拉了她坐下,“你吃过没。”看她不语,顿时明白了,有些生气,声音不由得拔高带出几分威势,“荒唐。你前段时间身子有亏,这才几日还没养好,就不按时吃饭了?” “可你没回来啊。”清语小小声,低头揪着衣角,“我想等你一起。而且,而且我刚才吃了很多点心,不饿的。” 越崚非沉默了。 从未有人这般满心期盼地等待过他。 就算是疼爱他的祖父,身为长辈也不可能专等他一个孙辈。 她却一直一直地等,只因他的安然归来就十分欢喜雀跃。甚至饿了只用点心垫肚子都要等他。 “坐吧。”越崚非起身,按着她的肩让她落座:“下次不必等我。” 清语用筷子尖戳起米粒,“……哦。” 越崚非忍不住笑。 让她先吃,她还委屈上了。 “你愿等就等吧。”他想着往后早点回来就是,“不过有要事在身时,可能很忙脱不开身回来吃饭,甚至会彻夜不归。到时让人带话,你必须自己先吃。” 清语:“好!”美滋滋拿起碗开吃。 越崚非觉得小丫头实在好哄。 几句话就能开心成这样。 晚膳后,清语沐浴后准备上药。越崚非看她伸手够着臂膀后侧的位置实在不好弄,而且拉扯间牵动手臂上未愈之处,疼得她秀眉紧皱。 他便夺过药瓶给她仔细上在了未愈处。又拿出玉肌膏涂在疤痕上。 玉肌膏昨晚已经用过,不知是真有效还是错觉,看着疤痕是淡了点,结了厚痂的边缘也略有松动。毕竟大内秘制,坚持下去的话,她细嫩的肌肤定然还能恢复如初。 第18章 越崚非仔细看 她伤处,生怕会把厚痂碰得掀起那样就更疼更难好了,只能很轻地把玉肌膏敷上,重一点点都不行。就听清语问:“西跨院在动土吗。” 原本她想在吃饭时候提的,后来说什么等不等的,一打岔她给忘了。现在记起,赶紧问一声。 越崚非就把打算做个花圃的事讲了,又道:“你若有喜欢的花草种类,可与陆源说,让他去准备。”怕她不好意思开口,添一句:“我不懂这些,若你能出些主意便当是帮我了。” “真的?”清语笑眯了眼,“那我可得和陆总管好好探讨才行。” 越崚非本当她是随口说说,毕竟没听说过哪家闺秀会真跑去管花草之事。 谁知第二天用早膳的时候,听闻西跨院那儿开始热火朝天忙起来,清语随便扒了两口放下碗筷,“我饱了。” 越崚非甚是无奈。 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丫头是个急脾气的跳脱性子呢。也是太惯着她了,饭都不好好吃。 只能板起脸做恶人,喝道:“回来。不好好吃饭,就不许你踏进西跨院一步。”生怕她不当回事,再添句:“并关你在书房,不让你出书房的门。” 第7章 第 7 章 国公府世子亲自送来…… 清语只能不情不愿地回来端起碗,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瞄三爷。还在生气?唇角都是抿着的。 吃。 她火速动作,不一会儿见三爷紧绷的神色微微缓和了些,赶紧起身,“我去了!”拎着裙摆就跑。 越崚非看着她欢快轻盈的背影,慢慢放下筷子。 都快忘了,她是在北方边境长大,那儿民俗开放男女皆可骑射,是不会把女孩子们困在后宅小小一方天地教养的。 父母兄长那么疼她,又怎会拘着她。 叫来陆源,“你去锦绣坊,让掌柜做几套她适合穿的轻便衣裳。款式新颖点,料子若无足够好的,带我名帖去织造要。” 陆源听得心中发紧。 三爷自个儿做衣裳都没主动向织造开过口。于是躬身应下,快马加鞭办理此事。 阳光暖煦。 清语由奉剑陪着在西跨院看花草的置办。陆源招来的匠人都是手艺好做事麻利且没歪心思的,有问必答,不该说的字绝不出口。清语看他们可靠,兴致勃勃交谈一番后转出来。才知三爷刚刚走了,不由懊恼不该惦记这花草事忽略了他。 过了晌午,有小丫鬟在院子外探头探脑,被家丁呵斥着赶走。 清语让奉砚去看看,才知是二夫人遣人来请她去说话,家丁们吃一堑长一智,不敢随意放人,双方起了冲突。 “既是二夫人叫,我总该去的。”毕竟是三爷继母,该有的礼数得遵从,总不能让人觉得二房内部不和从而看轻二夫人和三爷。 清语打算带着奉砚去,陆总管不在,王管事生怕小俞姑娘再到内宅有个万一,让她把几个小厮都带上。 表小姐的脸上还没好全。清语不愿奉剑受难为,让他帮忙留意西跨院这遭,她则带另外几个小厮往后宅。 奉剑小脸紧绷,大为不乐意,抱剑眼睛斜斜看着地面,嘴角下撇。 清语把他叫到角落,掏出窝丝糖给他一颗。 奉剑脸色铁青,“我男子汉大丈夫不吃这个。” “很甜的。”清语看他年纪不大,八九岁左右神情却跟小大人似的,就哄他,“可甜可甜了,你尝尝。他们都没有,我独给你一个。我多看重那些花啊,有你守着我安心。” 奉剑板着面孔把糖放进嘴里。表情微有松动,哼了声别开脸,微微点了一下。 夏栀园里正忙碌热闹着。 今日天气好,二夫人让把书册拿出来晒。丫鬟采灵吩咐婆子放置好架子,看放书的箱子咚的声撂地上,没好气道:“都是老爷一册册亲收集来的,你们若是弄坏,看老爷回来怎么罚你们。” 搭眼瞧见个漂亮小姑娘前来,身后跟着三小厮,采灵忙迎上去,“你是小俞吧?可真好看。夫人念叨你好久了,快随我来。”往里走时,顺口指点两丫鬟把书怎样摊开晾晒为好。 她主动亲昵地相携而行,清语指尖可以触碰到她的绸缎衣裳。 门帘掀开。 小厮都守在廊庑下候着。 清语垂眸入内,向邵氏福身问安。 邵氏拉过她的手细细地看,“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如今多大了?听闻你在三爷跟前侍奉笔墨,可曾识字?” 清语曾当着潘氏的面说过不识字,如今自然也这样应答。 邵氏让她在旁坐下,她不肯,邵氏硬拉了她在旁坐,叹道:“我在这儿也没人可以说话,你陪我聊会儿天也好。” 清语记得她和潘氏好似关系一般,再者妯娌俩年纪相差不少,想必没甚可说的,就有一搭没一搭陪二夫人说了会话。 临走前二夫人塞了个金镯子给她。 “你帮忙看顾三爷,辛苦了。”二夫人道:“平日里,老爷和三爷不太亲近。我一个内宅妇人又无法常去外院,”去了也进不去逸昶堂,“还望你多分点心帮忙守着他,若他有个头疼脑热的,与我说,我帮忙找大夫。” 清语听说过,这位夫人是继室。先夫人故去后,二老爷多年未续弦,几年前刚有继室。 这位夫人比三爷恐怕只大了三四岁的样子,也还年轻,遇到这样的继子,太关心了不好,真漠不关心又不合适,简直左右为难无从下手。 第19章 清语本打算婉拒,接了这镯子好似成了二夫人安插在三爷身边暗中窥视的眼。再一看二夫人,只见邵氏双手攥紧帕子鼻尖微微出了汗,显然比她还紧张。 她看二夫人不似那善于伪装的人,便笑着接过谢了邵氏,“夫人放心。三爷那边若有需要帮忙的,我会来找您。” 大不了和三爷之后把话明说,直言是二夫人关心他这个继子就好。 邵氏暗松了口气,脸上微微有了笑意。 她曾劝老爷缓和下与三爷的关系。父子哪有隔夜仇,何况打听许久后,也没听闻这父子俩有甚深仇大恨。 若长久这样不合下去,其实苦的是自己,外人都在看笑话。 可惜她人微言轻,有心想帮忙却无能为力。 如今只盼着能借了小俞姑娘的口,知道三爷平日是否安然无恙,以保身为二房长辈无大过,其他的也不强求了。 回逸昶堂的路上。 刚过垂花门,便见奉剑在道旁练剑,一柄适合他这个年龄身高的小剑被他舞得虎虎生威,颇有架势。 奉墨喊道:“你做什么在这里练?” 奉剑闻声收势,缓缓吐出口浊气撒腿跑过来,抱拳躬身,“姑娘,贺世子来了,正在书房等您。” 清语略一思忖京中世家关系,迟疑着问:“鲁国公府世子?” “正是。” 她不明此人忽而来寻他所为何事,提着心进到院中步入书房,便见一年轻男子正在堂中观画。他十八九岁的模样,身材高瘦,回头望时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仿佛蕴含无数情意,十足风流相貌。 看清语打量他,贺安彦也仔细瞧着小姑娘看了半晌,摸着下巴啧啧叹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任他越三再如何清心寡欲,还不是悄悄养了个漂亮小丫头在房里?据说晚上都是在他卧房外间住的。 看小丫头也是要长开的年纪了,过段时日身段渐显,且看他越三又会如何。 贺安彦独自脑补数出好戏。 口中却道:“越三让我帮忙寻几个妈妈给你,我今儿带来了。她们的身契都在我手里,衷心自不必说,且都出身鲁国公府,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侯府后宅的女人们可支使不动她们。” 这是越三特意叮嘱的,身契由他留着,不必送到逸昶堂来。为的就是让常宁侯府后宅那些人都安分些,别想着打通她们的关系来制约小姑娘。 四个妈妈都领两份俸禄,一份鲁国公府的,一份越三爷的。银钱给足了,做事自然更尽心。 原本送她们道侯府这等小事不用贺安彦亲自走一趟,可他好奇被越老三惦记着的丫头长什么样,特意来看人的。 贺世子向来出行声势浩大。这次来寻小俞,略为低调,依旧带了仆从数十、车马停了大半条街。 逸昶堂的人,但凡三爷亲信,自然知道鲁国公府世子是为了小俞姑娘而来。 可家丁和院外的 人却不知道。 守院子的家丁们虽不是三爷亲信,已吸取了之前被打残扔出去几人的教训,如今不敢对外乱说半个字。是以他们即便晓得贺世子独叫了小俞姑娘进屋相见,也未曾对外提起过。 于是众人纷纷猜测,贺世子此番前来定然还是为了越三爷。 春溪园,西耳房内。 潘雪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苦练绣艺的她针尖微微一滞。 这个贺世子她是知道的。 鲁国公府世代镇守闽地统领水师,独留世子于京中。贺世子自小和越家三爷同为太子伴读,吃住在宫里的时间比在宫外都多。 潘雪凝目光悠远地望着窗外,暗中动了心思。 她记得贺世子身边有个长随名唤长明的,后因收人银子透露贺世子行踪被杖责赶出鲁国公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她无法掌握住逸昶堂的动向,借了今天的一场乱腾来探听也是不错。 身边两个丫鬟洁玉洁珠在上辈子忠心耿耿,至死都护着她,想必这辈子也错不了。 潘雪凝塞了几两银子给洁玉:“去,打听下鲁国公府的世子来找三爷是做什么的,再问问贺世子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三爷那边可有甚异动。” 洁玉十分为难。 她一个潘家婢女在越家如何探听的到消息?无奈潘雪凝逼得紧,那些越家过来服侍的丫鬟们又得了世子夫人命令,完全不听小姐吩咐。她只能接了银子出屋。 想到洁珠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洁玉留了个心眼,见无人留意后,咬咬唇摸到了世子夫人的屋里,把小姐的话一五一十说了。 她本想衷心一辈子。可小姐做事这样胆大妄为,出了问题又半点都不护着她们,她可不敢让小姐在姑太太家出事。 若有个好歹,她是有几个命都不够赔的。 第8章 第 8 章 画有问题 潘氏对洁玉满意点点头。 “洁珠上次冲撞三爷过多,已经被打得起不来,丢去柴房。”潘氏道:“如今我留你在小姐身边,就是让你好好守着的。你既是忠仆,我也不好过多为难。既然小姐让你去做事,你自去做,探听到消息与我说一声便是。另外,你继续好好守着小姐,我不会亏待你。只一点,我吩咐你的这些,一个字儿都不许和她说。” 洁玉想到洁珠半死不活浑身是血的模样,浑身上下都怕得寒毛直竖,连声说着奴婢省得,恭敬走出屋子。 第20章 待到她低头匆匆的样子渐渐远去没了踪影。 郭妈妈遣走其他伺候的人,亲自服侍夫人净手,看夫人面色不悦,轻声说:“表小姐年轻气盛,冲动些总是有的。何况那小俞不过是个丫鬟,凭甚欺到潘家人头上。表小姐不知三爷性子,冒失归冒失,倒也是想为潘家争口气。夫人莫要再为这事闹心了。” 潘氏微笑摆弄着眼前匣子里的首饰,“我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和逸昶堂的人起冲突,她怎的转眼就忘?现又让人去老三院子里探听消息。”随即将刚拿起的一支珠钗丢了回去,“先前倒是我小瞧了她。” 明明以前见到雪凝时,那孩子不曾对老三留意半分。怎的这次来到后变个样。 难道娘家对侄女另外嘱咐过什么? 看郭妈妈还欲再劝,潘氏一把推开她的手站起身,“事关老二一辈子,我总不能委屈了他。这些事,我得再好好想想。” 逸昶堂。 四位妈妈依次见过小俞姑娘,由奉书带去茶水间,晚些时候请示过三爷意见后才好安排她们。 贺安彦负手而立打量着墙上所挂字画,指着一幅山涧水墨图旁的题字问小俞:“这画和最后落款都是越三手笔,一行小诗却非他所书。我看这簪花小楷甚是清丽,应当是你写的吧?” 语气甚是笃定,只因没有哪个女子敢胆大妄为到去动越三的字画,即便是他随手所写所画,也不准旁人动上分毫。 如今看来,惟有这小姑娘有此本事了。 清语没料到贺世子竟是猜到,在对方灼灼目光下只得点头承认。 其实是三爷看到她指尖有薄茧,断定她时常练字,便给她备了纸笔。有次在纸张上写了句名家诗词,三爷觉她字写得不错,顺手几笔作了应景的画。她说好看,想裱起来挂在厢房的书房内,三爷便写下他字号。 谁料此刻竟然已经裱好,还被人挂在了三爷书房。 清语觉得自己那些小字当真登不得大雅之堂,早知三爷会动笔作画,合该撤走那张写了字的纸,另起一张干净的请三爷来画。 她正暗暗懊恼着,便听贺世子问:“你这手字,可是临的诚意伯夫人?” 清语顿时喉咙堵住,半晌讷讷不得语紧张到掌心微湿,最终硬挤出个笑容,“并非如此。世子何出此言?” “咦。”贺安彦伸头将那行小字来回打量数回,奇道:“我明明看着就是临的诚意伯夫人字帖。那运笔落笔,那弯处笔端的走势,简直和诚意伯夫人一模一样。要我说,满京城那么多贵女争先临夫人字帖多年,都远不如你写得更得她神韵。” 清语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听人提起那位夫人,若直接否认生怕太刻意。她深吸口气快速思量着如何应对。恰在此时,外头响起了奉砚扯着嗓子的嚎声: “三爷回来了!” 下一瞬,那道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已到门外。 清语莫名地放松下来,跑过去到他身边,轻声说:“世子爷正问我是不是临过诚意伯夫人的字帖。”抬手指向那行字。 越崚非何等敏锐,立刻明白了她的担忧和贺安彦的追问。便与贺安彦道:“她那手字绝对和诚意伯夫人没有任何关系。我给的字帖,她在我指点下练的。你看错了。” 贺安彦:“可是——” 她才来几天啊,这么短时间,越三怎教的会她。而且那分明就是—— 越崚非抬手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语气十分肯定,“你看错了。我指点的她。”再次望过来时,目光甚至透着几分犀利。 贺安彦咽咽口水,不由自主点头,“好吧,那就你给的,你教的,成了吧。” 越三这么护着,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贺安彦心底那点疑惑刺得他抓心挠肝待不下去,匆匆交待过几位妈妈的事情便告辞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坑越三一把: “下回太子殿下让帮忙找好玩的好吃的,你去,我撂摊子!” 小爷不高兴! 越崚非:“嗯。” 贺安彦看他答得如此爽快,反而呆住片刻。他深知这事儿绝不是爱护和偏袒那么简单了,神色中反倒透出几分凝重,再次扫了眼那小丫头。 遂告辞离去,决定把那字的事彻底忘记。 还不到晚膳时分,天色依旧亮着。 越崚非遣了人去寻诚意伯夫人的字帖。因写得极好,在京中贵女中流传,并未在市面上出现,寻来费了点功夫。又让人设法找来当年简夫人闺中时留在京中的墨宝。 其间让小丫头写了好几幅字,二人共进晚膳。又同在书房看了会儿书,待东西凑齐,就让顾卓守在廊庑下,没命令任何人不准入内。唤清语到身边,将三人的字迹放到一起对比。 越崚非初时只觉得小丫头字写得不错,却没想到其中曲折。方才听了贺安彦所言,才深觉失误。 他与她一起详观,“你的字定然是跟你母亲学的。你母亲自小得你外祖母亲自教导,一手簪花小楷很得其母诚意伯夫人的真传,有其三分神韵。偏你虽未回过京,却有八分以上像诚意伯夫人的字。” 而后断然道:“改了。往后不准再写簪花小楷。” 至少在简家的事情彻底真相大白前,不准再写。 清语很是眷恋地看着母亲遗作,又往诚意伯夫人的字望了几眼,小小声:“娘亲说京城有很多人临外祖母的帖子,贵女们想方设法找了外祖母的字来练。又不单我一个像。” 第21章 “那也不成。”越崚非态度十分坚决,“敌暗我明,时间过去太久,那时的痕迹已经消磨殆尽,如今甚至不知道对你们下手的是谁。便是只有一成可能让歹人觉得你和诚意伯府有关系,也甚是危险。” 清语张了张口,半晌挤出一句话:“三爷觉得我家遇难,不是意外?” “你不也这样觉得吗。”越崚非亲手将她们 的字收拢起来,命人抬了火盆进来。待人退下后,独留清语在屋内,当着她的面将字和那幅画烧了个干净彻底,又把她这些日子练的字一并烧了,“若非察觉异常,你为何非要遮掩身份艰难逃离。” 清语低头不语,半晌后指着火盆灰烬,“那可是你答应送我的画呢。”说烧就烧了。都没来得及往书房挂一回。 越崚非:“回头画十幅赔你。” 说罢抬眼去看,果然小丫头高兴得很,连烧纸的烟味都不觉得呛了瞬间眉眼弯弯。烛光下,她面容娇艳,,笑起来格外好看。 越崚非带她到桌边取出个字帖交于她,“你临这个。” 清语翻开略看几眼,字迹俊秀显然出自男子之手,刚劲中不失温和,极有风骨。便问:“这是你写的?” “太子殿下。”越崚非随口说着,又拿出两本继续翻找,“殿下闲来无事写了几册,说我的字太硬气不适合小孩子练,亲写了它们让我以后的孩儿启蒙时候临帖子用。” 左右他不打算成婚了,给小丫头使着也一样。 清语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是你的字。” 越崚非便笑了。 他五官深邃,眉目清冷时透着迫人的威慑,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忽而这般展颜,清隽中带出几分亲和,更为俊美雅致。 “我倒也想省点事,把我的字给你临。”越崚非随手抽出自己刚批的几个小案,点着批注,“可你临的来吗。” 清语只一眼就知道答案。 不能。 这字铁骨铮铮中锋芒毕露,她临这个恐怕手腕都会废掉,还学不会。 清语沮丧地拿着太子殿下的字帖,兴致缺缺。 越崚非看她小脑袋的毛茸茸依然那么短,不由失笑,抬手在上面揉了一把。 世间能把他看得比太子殿下还更重的,恐怕也只她一个了。 清语板正写了两张大字,天色已晚打算离开。忽而记起二夫人给的金镯子,献宝似的拿给三爷看。 越崚非见镯子分量颇足,样式也算可以,颔首道:“她给你东西你就收着,不必再和我说,你自留着便是。若她为难你,一定记得与我讲。” 清语笑道:“看二夫人是性子极好的,无非想关心三爷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从我这儿下手让我帮她多关心三爷。” “在你眼里各个都好。”越崚非从书册上方投来视线看她一眼,“唯独我是个恶人罢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记起邵氏出身将门,娘家好像与忠毅伯府略沾亲带故,而陶雷正是忠毅伯嫡次子。 “最近二夫人那边你莫要去了。”越崚非知道陶雷的事情传出后,忠毅伯府定会想方设法找邵氏那条路子,清语过去必然要左右为难,“若她寻你说话,想办法推辞,实在推不过,就说我让你看顾这边花圃的事情,你离不开身。” 第9章 第 9 章 不必看其他人脸色 清语把镯子放桌上,故意往前推了推到他眼前,示意自己拿人手短。何况二夫人是后宅难得的和善人,奇道:“二夫人很和善,也不会为难我,为何不可去见?” 越崚非思忖她聪慧,不解释点恐怕不好糊弄过去,简短道:“她娘家可能和我手底下某案的人有牵扯。你若不见她,你与她都不必太过为难。” 清语了然的点点头。 打算回去了,往外走几步还没到门口,哎呀一声回头望过来,“那我不见二夫人,二夫人对她娘家有交待了,只说三爷这边无法递话就行。那,她娘家是不是会记恨三爷?” 定然会说三爷冷血无情丝毫都不顾念姻亲难处。 越崚非莞尔,说不用理会这一茬,他根本不在意外间说辞,催她赶紧回去睡。 伴随着夜色越发深浓,春溪园的烛火更加明亮。 潘氏让人多点了两盏灯,好看清门口跪着的人。 因疼爱侄女,想她日后是要做二儿媳的亲上加亲,对她更加疼宠,一来侯府便安顿在西侧耳房内,相隔不远照料起来便利。 如今倒是成了方便派人监视。 “如何?”潘氏查看着账册不时看一眼洁玉,沉声问道。 洁玉跪在地上,双手撑在冰凉地面,“回姑太太,今日去三爷院子没有探听到旁的,只说是院子里在动土,也有婆子在外院负责洒扫,隐约看到有人搬了不少花株到三爷院子。其他就不知了。至于小姐说的贺世子身边——” “贺家的事情不必多提。鲁国公府世子爷的做派,一向是让全部人都要知道他做了什么的,即便你不讲我也知道个七八分。你与我说说,她听了老三院子的事后什么反应。” 洁玉:“小姐听后愣了一会,针尖扎到指头都没发现。觉得疼了,说过几句,奴婢隐约听着是‘三爷为何会要设置花圃’。” 其实潘雪凝还讲了几句,因是关于贺世子的,说什么怎么会没有长明这个人,姑太太不想听她就没提。 何况小姐日日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可能是听错了婆子仆妇念叨的别家长随名字。 第22章 潘氏脸色黑得一如外面夜空。让郭妈妈拿了几钱碎银子给洁玉,“替我办差,自有你的好处。继续盯着,别让她看出端倪。” 待到洁玉战战兢兢退下,潘氏手一拂,满桌账册飞落地面,纸张散乱。 接过郭妈妈端来的茶时潘氏的指尖都在发抖。 “这个孽障,竟然还惦记着老三那边。”潘氏恨恨咬着牙,“她是不是以为,老三让人设花圃是故意气她的?她以为她什么人?又有几斤几两重!” 郭妈妈抚着潘氏后背给她顺气,“夫人莫急,表小姐或许不是这个意思。” “真不是这个意思,何至于要留意老三那边?若非有意,为何在乎那花圃?之前在老三跟前吃的亏还不够?” 潘氏胸口剧烈起伏,推开郭妈妈独自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数圈后心绪稍稍平静,仔细思量半晌有了决断。 翌日。 她吩咐郭妈妈告诉潘雪凝,即刻收拾行装准备回家。侯府派人一路护送,定能保她安然到家。 郭妈妈给潘氏扶着发钗轻声提醒:“若太太不乐意怎么办。太太送了女儿到夫人跟前,说好了是结亲的,如今送回,怕是要两边生出嫌隙。” “那又如何,我还怕她了不成。”潘氏拨开郭妈妈的手,对镜把钗环理正,起身走到窗边,让人把潘雪凝曾给她插花的那个瓶子送到西耳房,“她喜欢,那便给她了。我总得成人之美,不能强人所难。” 她那弟媳素来会钻营。能把女儿塞到潘家,就也能塞进旁人家。 潘雪凝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哭一场,当晚睡觉没关好窗户着了凉,发热一病不起。眼看着是无法立刻离开常宁侯府了。 潘氏想,也罢。现在天气日渐寒冷,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确实不好与娘家交待。人家不怕耽搁自己亲事成老姑娘,就开春后再送回去。 几日后。 陶雷被押送回京。面圣后被判绞立决。留他一个完尸,算是给忠毅伯府和魏国公府的交待。 满朝哗然。 众人只当皇上让人把陶雷捉拿归案后,严加斥责便好,顶多削官最重不过是革职。谁也没想到皇上对待陶雷一案居然这般严厉,居然毫不顾念忠毅伯府曾经征战沙场立下的汗马功劳,将其绞杀且即刻执行。 一个时辰后,忠毅伯及其妻跪在了宫门前。 皇上炼丹未见,太子殿下朝政繁忙没有踏出东宫半步。 第二天行刑,京城万人空巷去围观。 有人提起陶雷手下冤案无数, 忠毅伯府和魏国公府联合姻亲故旧打算一起朝堂对峙护銮卫掌司印云麾使越崚非,不料越大人称病没有上朝,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再同来常宁侯府要人,谁知侯府内外被护銮卫层层把守,根本靠近不得。 他们虎视眈眈在外。 越崚非却乐得有时间在家,无论谁求见都一律挡了,天天悠悠然地陪着清语在逸昶堂练字。 如此这般过了段时日。 这天,圣旨到。 清语避在东跨院的小屋内,听着外面动静,奉剑奉书随侍在侧。其余人则跟随三爷前去接旨。 她听到有人宣读。皇上对三爷一番赞赏后,擢升为正三品护銮卫副都统。 那本是前段时间绞刑而死的陶雷的 位置。 清语蓦地心跳加速。他才不到十八,如今已经是天子近卫中的正三品。这样快的提升速度,也不知会惹了多少人眼红非议。 但看奉剑奉书都是小大人般的气定神闲,她心底多了点踏实。 越崚非接旨后交与陆源,亲自送赵公公出去。 赵福笑呵呵接过越三爷塞过来的银子,笑问:“刚才跟您接旨的都是家丁仆从,怎不见那位姑娘?听说三爷为了她还找织造要布匹,皇上和太子殿下还要咱家帮忙看看她。结果仔细一瞅,得,人不在。”随即扼腕叹息。 越崚非道:“哪里来的姑娘。” “怎就没有姑娘了?那般色彩鲜亮的布料……三爷难不成想金屋藏娇?” 越崚非作恍然大悟状,微微笑着,“若公公说的是我院中那小丫鬟,她去内宅听长辈训话了,并不在外院。想必已跟着内宅妇人一道回避了。前些日子看她做事勤快,随口吩咐几句,没想到底下人太当真,居然劳烦织造。” “原来只是个小丫鬟。”赵福了然地应了一声,遂和越三爷说了些旁的。 回到宫内,赵福匆忙赶去长和宫将此间事情禀与皇上。恰逢太子殿下来了,又向太子行礼问安。 大殿空旷雕梁画栋,团龙彩绘俯瞰众生华丽威严。屋内未燃香,炼丹炉中散着阵阵热气,各种材料的味道混杂其中。 赵福躬身噤声,听完皇上问话方道:“据说只是个小丫鬟,宣旨时候恰好去了内宅,不在外院。” 太子姬永昭刚及弱冠温文尔雅,听后轻轻一笑,“只是丫鬟而已,犯得着他那般大动干戈?定是上了心才如此。难为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开点窍。”侧头与皇上笑言,“越三愈发不懂事了,竟然藏着掖着不给看。” 安兴帝身穿道袍翻阅着炼丹古籍,捋着问道以来特意留的长髯,多看了须臾方说:“这么护着?朕让人去见都不行?” 语调有些冷。 赵福忙躬身道:“也不能全怪越大人,不过是个丫鬟而已,内宅的夫人小姐们叫她,她就得去。宣旨的时候闲杂人等需要避让,她在后宅也过不来前院。” 第23章 姬永昭忙说:“正是如此。” 安兴帝喊了几名内侍,吩咐了几种炉内所需材料让他们备齐,等内侍们快步离屋去准备了,才与姬永昭说:“她这样低人一等也不是法子。如果承晏喜欢,不如让人把她改籍直接放屋里做个姨娘,岂不省事。”良妾好过于无名无分的通房。 姬永昭去看赵福。 赵福赶忙劝阻,“使不得啊陛下,越大人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最有自己主意。万一越大人已有更好的打算,该如何办。若没有旁的法子,越大人自己就到您跟前求恩典了。” 安兴帝仔细想半晌,忽而笑了,扭头和儿子说:“好像是这么个事。既然他没求到我跟前,就让他自己先熬着。等他没辙的时候,朕再开恩帮个忙。” “等等也好。”姬永昭顺着父皇的意思,接道:“您炼丹还得看丹炉火候,该等都得等。他越三更是如此。” 安兴帝哈哈大笑,让秉笔大太监刘顺准备赏赐若干,送到越大人府上,特意叮嘱:“和皇后说声,多准备点小姑娘们喜欢的。” 到了傍晚时分,宫里的赏赐源源不断送到常宁侯府。其中有不少女子的钗环首饰和衣裳布料,甚至宫造胭脂水粉。 越三爷简在帝心,得皇上赏赐在逸昶堂已经是寻常事,陆源客气地迎了刘公公,请之略坐饮茶,后塞了个大封红恭送出府。 越崚非让人把女子用的东西都送到清语的厢房去。二十几个大箱子摞起来,满当当堆在一起,原本宽敞的屋子瞬间变得狭小。 清语吓了一跳,去找三爷当面推拒。 越崚非查阅卷宗头也不抬,“我早先惊动织造,不过是想帮你找陛下要点东西。”不然他自己就有无数渠道拿到顶级衣料,何至于非走这一步,“有了陛下赏赐给你的东西傍身,想必没谁敢再为难你了。往后去内宅,更不必看她们脸色。” 第10章 第 10 章 其实前些天是她及笄的日…… 清语啊了声,有些欢喜,有些犹豫,“可她们即便听闻有这些首饰衣裳送来,又怎知皇上这些是给我的?” 万一是给府里旁人的呢。 越崚非执笔抬眸望来,本还冷凝的眉目间慢慢漾起暖意,“你当我这儿有多少女子可接陛下赏赐?那么多年,向来到我院子的只有男子之物。首饰脂粉的可都是头一回。既是送来,定是你的。” “可是。”清语低着头,知道他好意,却还不得不说,“我这身份,若被皇上留意到,岂不麻烦。” 越崚非便笑了,“有我在,又有何惧。” 清语蓦地抬眸看他。 越崚非回望。她眸光清澈,映出他的身影。“我若是察觉不对,定然想办法遮掩。我若不遮掩,说明无需担忧。”越崚非缓缓说着,语气坚定,“你只管在这里好好的。其他都交给我,你不必费心。” 他的声音和目光有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片刻后又道:“你十五生辰就在刚入府的那几日吧?这些就当补给你的及笄礼物之一了。” 清语讷讷,“三爷怎知——” “这个容易查。”越崚非想到先前让协理云麾使帮忙探查简家案子,手指微微蜷缩又攥紧,半晌缓缓别开眼望向旁侧博古架。 协理云麾使至今未归,想必此案错综复杂难以探到真相。 “你仗着身形像简家祖辈江南女子纤细娇小,对人说十四也没甚不可以。”越崚非道:“我知你具体年纪就好,对旁人说时改个日子。” 他能知道简家女儿的生辰,下手的有心人自然也能。避开为佳。 清语心里忐忑许久后轻舒口气,绽开笑颜福了福身,“谢谢三爷。那便依着三爷意思办。” 越崚非就也很高兴。言道,院子很空,让她随意挑选个屋子做库房,免得日后东西越来越多不好归拢。 等她离开后看着闭合的房门,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真是没几句真话。” 也不知她那时怎么敢一句句诓他的。 清语自忖很多东西都要再等两年多才能用,从厢房里挑了一间做库房。特意找了个大屋子,不然再被三爷说选得太小,还得折腾着另择大间。 箱子搬完后到了掌灯时分。 外院挂起灯笼,几步一盏摇曳在微风中照亮通畅道路。 有小厮来逸昶堂,恭敬道侯爷请三爷和小俞姑娘过去说话,还特意说明一定带着小俞姑娘。 清语正被盯着练字,闻言很紧张。 前段时间动土,有了三爷的话在先没人轻易来扰她。之后花圃成型,又逢三爷日日在逸昶堂,没人敢随意叫她去哪儿。曾有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说老夫人要见她,都被三爷轻巧几个字给拒了。 故而眼下被老侯爷传唤,且三爷都要过去,想必是躲不过的,她不由自主便提起了心。 越崚非眉目淡然。 已经入冬天气寒冷,他衣裳单薄不怕冷,唯恐清语冻着特意塞了个手炉给她,“你晚间甚少出行,带着以免冻伤手。” 清语应声,小心翼翼跟他身后。 越崚非初时怕自己走太快,特意放缓脚步犹不见她跟上,回头去看发现小丫头紧张兮兮地挪着步子,好气又好笑,伸手一把捞了她在身侧站着,“怕什么,祖父是极和善的,不会为难你。” 老侯爷的外书房布置简单。他是武将年轻时征战沙场,对文人那套附庸风雅的做派不以为然。平日此处多作会客用,几幅山水和一些古董作摆设,其余便是寻常桌椅。 第24章 桌上放着棋盘,颇为老旧边缘磨损。棋子摩挲得十分圆润已经起了亮光。 越崚非不慌不忙一撩衣衫下摆在祖父对面落座,清正端方的气度。 老侯爷须发花白虎目圆睁,亮起嗓子声如洪钟:“能耐了,居然当了正三品。你这官儿是如何来的,你可明白?” 越崚非垂眸说道:“孙儿明白。” “明白?你可知道外面怎么传的!”常宁侯猛地一拍桌案,抬手指着屋中少年高声喝道:“外间都在说,你为了夺取忠毅伯家儿子的差事,硬生生逼得他走投无路。还在皇上跟前进谗言 ,使得皇上斩了陶家二小子。现如今他的差事果然归到了你头上,外间传言一一应验。你竟敢说你明白!” 越崚非抬眼望向对桌老人,气定神闲,“并非斩首,而是绞刑。外间连这都没传明白,怎可信其真。” 常宁侯张了张嘴,吹胡子瞪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这句。 越崚非道:“祖父也说是传言。那陶雷如何枉顾百姓性命、如何滥用职权,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不过是揭开那层遮羞面纱而已,如何算得上是夺取职务?” “你自己心里清楚又如何,难堵悠悠之口!你们护銮卫做的那些个混账事,又不是他一人所为。现抓了他一个,弄死了。其他那些呢?你抓得过来?你——” 越崚非突然喊了声“祖父”。 常宁侯话语停在半空。 越崚非缓缓道:“祖父可是今日在杜老将军家下棋输了?不然怎的看什么都不顺眼。” 常宁侯视线飘忽了一瞬,继续瞪眼,“我没有。分明是那杜老儿使诈!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居然悔棋!我那一手棋下得极妙,他本已上钩。谁知落子后他反应过来了,居然敢悔棋!老子当时就掀了棋盘回来了。杜老儿想留我在他那儿用膳,门都没有!” 越崚非让清语在旁拿过茶壶茶盏,亲自斟了杯茶碰到老人跟前,“祖父且喝杯茶压压惊。等会儿我陪您下一局如何。” 常宁侯嘴里说着不要,不稀罕。但看方才低着头的小姑娘着实漂亮,眉眼娇艳目光澄澈,且乖巧懂事颇有世家闺秀的风范,瞬间笑逐颜开,撸起袖子拿起棋子开战。 越崚非和老侯爷你来我往许久,最终以侯爷取胜结尾。 清语略懂些棋艺,看得出三爷是故意让老侯爷赢的,但是不动声色藏得很巧妙,所以老人家最后赢棋时哈哈大笑,还说小老三你不行啊,棋艺多年不见长进,须得磨炼。 越崚非见她躬身在旁应当累了,而且站的时间着实不算短,伸手拽了个凳子到自己身侧,“你坐。” 清语惦记着丫鬟身份,轻轻摇头。 越崚非怕她累着索性起身告辞。 常宁侯哼了声,拍着桌子问:“她一个女孩子住你那院儿,合适?要不我和老大家的说声,给她在内院安排个地方住下。”指的是世子夫人。 越崚非侧身挡住祖父投向清语的审视目光,含笑道:“不劳动大夫人,她在我院子里伺候,怎可麻烦旁人。” 事实上,他谁也信不过。 需得把她搁在眼皮子底下看顾,方能安心。 “刚不是说要走吗?”常宁侯见孩子不听话,气得开始赶人,“立刻就走,别在我这儿碍眼。” 等俩孩子要出屋了,常宁侯啊了声叫住他们,随手抛出一物给清语,“送你的。拿着赶紧走。” 待到出了侯爷的外书房院落,清语走到路边挂着的灯笼下看了眼。是一方玉牌,上雕如意云纹,温润光洁,比方才的棋子还要摩挲更久的样子。 “那是我小时戴过的玉牌,少时因调皮被祖父收了。”越崚非在她身后,越过她的肩望向她手中之物,“没曾想居然给了你。” 清语好半晌没想明白,“既是三爷小时的,为甚侯爷不还给三爷反而给了我?” 她只是个丫鬟而已。初次见面,话都没和老人家说几句,拿着恐不太好,打算塞回给越崚非。 越崚非推回清语怀中,“既是给你,拿着便是。” 他也不明白祖父为何如此。但,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有点任性,想必是她投了祖父眼缘。顺手将她斗篷上的兜帽拽起给她戴上。 第二天,越崚非先进宫拜谢皇恩,再去护銮卫应卯,还得去都察院走一趟,忙得不可开交。 连续数日都是如此。 逸昶堂里很平静,好像是没有什么波澜,与平日一般无二地过日子。仿佛三爷的升迁高位只是虚幻,对大家来说没什么分别。 清语却开始悄悄忧心一件事。她来癸水了,且是初次。 这事儿是大半夜发生的。 越崚非夜晚在书房批完卷宗,走到她身边想给她掖掖被角。天寒地冻,她身子骨弱,真凉着得了风寒可就麻烦。 屋里放着火盆,他嫌热,又怕清语冷,只能硬生生忍着热度让火盆每晚在外间烧起。 走到贵妃榻边发现她睡得不安稳。轻手轻脚给她塞被子时发现榻上铺着的厚厚褥子上鲜红濡湿一片。 越崚非眸光冰寒下意识想要看她哪里受伤,抬手触到她腰间发现了位置来源,怔了一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冷脸瞬间通红。 忙叫几位妈妈过来帮忙。 田妈妈正守在廊庑下,唤醒其他三位共同忙活,给迷迷糊糊的清语换衣清洗。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已然天色微明。 第25章 越崚非早练后直接去了卫所。 清语隐约听闻三爷走前询问她的情况,挣扎着想醒来,无奈初次遇到癸水问题没有经验,晚上睡得不好刚刚安睡不久,困得很,那念头只在脑海闪过一下就没了踪影。 待到醒来,已经日上三竿,逸昶堂的午膳时间都到了。 她洗漱后没有胃口,打算过会儿再吃。正要转去西跨院瞧瞧花圃里的长势如何,搭眼瞅见另一边东跨院中诸人忙得热火朝天。 陆源不知昨夜三爷卧房的外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三爷后来让几位妈妈给小俞姑娘清洗换衣。 再看小俞今日腰酸背痛的无力样子,他神色一凛,只当自己是猜对了,暗骂了自家主子一声禽兽连小姑娘都不放过,待小俞更加恭敬客气:“三爷离开前说给您收拾东跨院来住,需得重新粉刷修葺,如今正忙着这事。您喜欢何种家具摆设?尽管吩咐,我立刻给添置。” 清语第一反应是,自己没守好夜,害得三爷一夜没睡,所以换了差事被发派到无人的空荡荡东跨院去了,喃喃道:“陆总管看着办就好。” 剩下的时辰都蔫蔫的没精神。 她不知自己除了守夜外还能做什么差事,顿感在院儿里是个没甚用处的。这次是到东跨院,下次可能就得到院外去。 于是越崚非特意提早下衙,在路上心里建设许久,不知是提起昨晚的尴尬局面与她诚恳道歉为好,还是就此揭过只当没发生免得她羞赧。好不容易决定了还是淡然面对昨晚的事情,只当没发生就罢。 结果回到逸昶堂后,对上的却是垂头丧气的清语。 头上短短扎不住的毛也长了一些,跟着她的脑袋一起没甚精神地耷拉着。 越崚非忙快步走到清语跟前,抬手想在那些好玩的毛上压一压。又觉她是个大姑娘了,这样不太合适。只能硬生生收起手,尽量语气平淡着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第11章 第 11 章 只添不减 清语不想三爷为她的小事而烦心,低头说了句:“没有哪里不适,谢谢三爷为我准备的院子。”便转去东跨院看新屋子的情形。 越崚非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去到书房处理卷宗。提笔写了几个字,觉得案子纠缠不清实在恼人,随手丢在旁边,大跨着步子去了东跨院。 院中人没料到三爷会提前归来,工匠忙碌得不敢停歇,打算日落时再收工。 清语不想耽误他们做事,正坐在院中石凳静看。冷不防的,有力大手忽的伸出,拽她手臂将她拉起。 下一瞬越崚非气恼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这种时候,那么凉的地方你也敢坐?我让人好好养着你的身子,你就这样糟蹋的?” 清语被吓了一跳,有些局促地抬头去看高大少年,发现他一身官袍戾气四溢,竟是比成年男子更威严数倍。 胳膊上传来痛感。她下意识喊了声:“疼。” 只轻轻一个字,越崚非却倏地松开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股子怒火哪里来的,忽然有些生气就脱口而出。如今看到她湿漉漉的眼眸,那股子无名火顿时消失无踪。 他攥了攥五指,看一眼屋内状似无意地问:“要不我给你敷药?”明明放轻了力道,哪知还不够。 这丫头太娇气,得更轻才行。 “不疼了。”清语说着,低头绞手指,半晌没听到三爷再有吩咐,于是小心翼翼抬头朝他偏过去,偷偷看他。 越崚非余光瞄见,被气笑,“怎么?终于舍得理我了?” 清语明忙道没有,怎敢不理会三爷。如此这般。 越崚非一听这 客套话就来气。 知她虽本性活泼,自遭大难后已然变了性子。对于别人的事情可以侃侃而谈,比如上次二夫人给镯子。但是对于她自己和简家的事情,她习惯了保持缄默,闷葫芦似的不问就不说。 虽越崚非寡言,可他不喜与她这样生分了,只能主动问:“先前为什么不开心。” 终究是没按捺住冲动,抬指在她已经长了些的短发上揪几下。 清语想捂住脑袋,手伸一半又垂下:“没有不开心。” 越崚非觉得她言不由衷,一撩衣袍下摆在石凳落了座。 清语拉他袖子:“真的凉,你别坐。” “你都坐得,我为何不可。”越崚非不仅不听,还让人端了杯已经凉了的茶过来,气定神闲喝着。 清语不知他闹什么脾气,看劝不住就拉他衣袖的手略用了点力,“三爷,要不去屋里坐坐?” 越崚非低头看着她白皙手指尖端的浅淡粉色,再问了遍:“刚才为何不开心。” “真没有不开心。”清语摇头说:“就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做的差事了,有些失落而已。要不三爷还是让我去针线上吧,我针上功夫一般能帮忙裁剪布料,若觉我做得不好,还可以打下手做点杂活。” 越崚非突然想起她初来的时候,追着陆源要差事。 恍然间明白过来,自己想要她顺遂快乐即可,她却在这里找不到存在的必要性。这里事事都不需要她,让她没有归属感。 便遣了人叫陆源去书房候着。 送了清语回厢房里待着避寒,越崚非怕她担心,憋了许久最终还是解释:“我不畏寒,坐石凳喝凉茶其实都无妨。你是女子,如今又——” 他顿了顿,脸颊微红,忙把视线撇向旁边,淡淡道:“你还是当心些。” 第26章 即便他身边没有女子,可查阅卷宗无数,遇到的案子千奇百怪,相关的知识多少还是知道点的。 看房内微凉,因她先前不在这儿没有生炭盆,越崚非使人备了手炉塞给她,盯着小厮们放好两个取暖炭盆方才去了书房。 陆源已恭候多时。 越崚非在廊庑下吩咐人在卧房外间提早放上炭盆暖着屋子,这才唤了陆源进屋。他不知院中具体有哪些差事,特吩咐陆源给清语安排点力所能及又不太费体力的活计。 “她的差事最好是日日都可做的,但某几日不做也不碍事。”越崚非斟酌道:“不要太低贱,最好是得了这差事后,院中仆从都能听她差遣。” 起初考虑过让她做个院中女管事,又怕累着她,故而把这主意弃了。 陆源弯腰思索良久,“不如,让小俞姑娘来统管逸昶堂的账务。” “管账?”越崚非有些迟疑,“会不会太繁琐劳累。我先问问她会不会算账。” 陆源直起身子笑道:“就算不会算账有甚问题?我来教她。小俞姑娘如此聪颖,一天学不会,一个月也可以。即便一个月还不行,一年总能会的。待她上手,有她统管着三爷家中账务,我便可以只管着三爷外面的账务了,到时我俩分工,彼此都更轻松。” 见三爷依然犹豫,就又道:“管账的话,院中人的月例都捏在姑娘手里,没谁敢不高看一眼的。账务要日日查也可,想一月一瞧也行。年纪轻轻就能管爷您的院中账务,便是到内宅也能横着走的。除非——” 越崚非抬眸瞥来。 陆源赶紧躬身,头压得很低,“除非三爷不放心让姑娘管您院中事。” 毕竟他说得苦哈哈的,实际上三爷院子里账房先生好几位。他只负责统管就好,并不需要挨个计算那些细碎的东西。 他知晓自个儿有些夸大,三爷自然也知道。 要不要计较他话语中的缺漏,单看三爷对小俞姑娘的情分如何了。 陆源咽了咽口水。 许久后。 “那倒没甚不放心的。”越崚非缓缓道:“就让她管院内账务。” 她是简家女儿,往后嫁人定得寻一户好人家,必是要做当家主母的。提前学学管家理财也好。 想到她提起没差事可做的忐忑模样,越崚非心中暗忖,把即将出门的陆源又叫了回来,“你可知送女孩子礼物,什么比较好?” 陆源哽住。他活了三十多年,未曾娶妻,这哪知道,试着确认:“爷可是打算送小俞的?” 越崚非随口应了声。 陆源想到小俞腰酸背痛小脸煞白时不时扶一下后腰的模样,便道:“她没有银钱铺子傍身,自然送些贵重的物件比较好。”左右主子不差钱,“越贵越好。” 越崚非沉吟片刻,“那数量如何。”不知此等阿堵物会不会让她恼怒?毕竟出身清流人家,恐她不喜金银珠宝。 “自然不怕多,越多越好。” 陆源一脸平静老神在在,“小俞姑娘淡泊名利不在乎金银珠宝,任劳任怨从不主动要求什么。这样的姑娘着实难得。既然难得,便多送为佳,少了反而衬不起她这般的气度。何况女孩子若没银钱傍身的话,是个人都能欺负到头上,处境更为艰难。不然为何嫁女时都要多给嫁妆。” 越崚非心里有了底,想她没差事时心中难安也因没东西傍身的缘故,便对陆源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逸昶堂修葺东跨院的事并未遮着瞒着。 侯府有匠人进进出出,门房人自然得了消息,通禀给主持中馈的世子夫人。这事很快传到内宅。 等潘雪凝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吃过晚膳后。 她现下脸颊已经好全,每日都恭敬给姑母请安。不知是不是错觉,姑母待她不如往日亲近。 即便她一再明言那时候冲撞三爷是为了姑母,毕竟后宅是姑母的地方,三爷那般实在是过了,故而没忍住起了冲突。 姑母一字一句都听着,待她依旧温和,却不再事事嘘寒问暖。原本还让二爷时不时来看她,现在已经七八日没见到。 旁敲侧击探姑母口风,和二爷亲事还否作准,姑母模棱两可的不表态。 眼看如今已经过了冬至。 潘雪凝见亲事毫无进展,思量着要不索性委屈自己嫁给二爷算了。虽他胸无大志也没甚突出本事,好歹能保她富足,比潘家要阔绰得多。毕竟侯府嫡子,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可实在不甘。 三爷那边需得再见见才好,即便不能为自己辩解,也得让三爷知道所谓丫鬟不过是个下等人,再漂亮也只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有了绣花枕头对比着不好,她这般兰心蕙质的便得了机会。 无奈姑母看得她太紧,她连见三爷前会一会那丫鬟的时机都没有。 正惆怅时,洁玉让人撤下碗碟后给她倒茶时说到东跨院修葺之事,顺口提了一嘴,老夫人和夫人说,明日要叫三爷院里的小丫鬟到内宅问话,正是上次那叫小俞的。 潘雪凝坐在锦杌下意识地仰头去看洁玉,头上传来钝疼。原是洁珠正梳着发没曾想潘雪凝忽然动了,梳子揪到头发。 潘雪凝气恼地把梳子掷地上,犹不解恨踩了几脚,“怎么做事的?毛毛躁躁。” 洁珠自从挨打,回来伺候就变得沉默寡言,做事也不如以前伶俐爽快了,畏畏缩缩惹人烦。现被斥责,她噗通跪下连个求饶的话都没说,硬等着挨打挨骂的架势。 第27章 她的杖伤还没好全就开始做事,如今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你退下吧。”潘雪凝嫌恶说着,等她走后,拉着洁玉细问明日小俞来后宅的具体时间、会去哪个院子问安。 睡前把所有打算在心里捋了一遍,她心里愈发有底,沉入睡梦时面带微笑。 第二天潘雪凝早早起来梳妆,略施粉黛准备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那小丫鬟的跟前。在她打扮完戴好钗环要挑选完今日要穿的衣裳时。 此刻的逸昶堂内,天已大亮,清语才打着哈欠刚刚醒来。 得知三爷早一早去了衙门此刻不在家里,清语便没着急,慢吞吞地由妈妈们服侍她穿戴整齐去用早膳。 饭后王管事拿出三爷列出的东跨院物品单子给她瞧,“三爷说了,东西可以添,断没有为了省而减去的。若姑娘觉得不合适,尽可以添些,如果要减,必然拿我们问责。” 清语随手接过,只瞄几眼已觉烫手。 第12章 第 1 2 章 他统共只宠过这么一个…… 越是细看清语越觉头疼。譬如衣裳,三爷竟然让人给她准备春裳十六套,夏衫十六套,冬季的又补了八套,过几日会有人来量身。至于秋衫,因为还有大半年功夫,不急着提前做,等开春了再说。 还有首饰,他一个大男人什么都不懂,居然给她六套头面,另耳饰十六对、各色镯子二十四对。发饰列表更让人头晕,懒得数了。 为装她这些东西,特意腾出两整间屋子来,衣裳柜子要置办六个,鞋柜一个,首饰柜子一个。 就这还让她添…… 他是不是对女子的装扮有什么误解?难怪要给她腾出个院子,他早就打算好了觉得这边厢房肯定不够使的? 待到王管事退下。 陆源又笑眯眯掏出厚厚一叠纸,先抽出三张,“这是朱雀大街的三个店铺的房契。一家胭脂水粉的,一家糖果点心铺子,还一家杂货店。三爷说姑娘年纪小,酒楼和大店铺定然经营不过来,先给您几个小的练练手。”又放下数张,“这是京郊良田和江南水田,另田旁庄子的田契地契。”剩下数张一模一样的,“这是二万两银票。” 最后搁下个匣子,“另有些碎银,给您日常打赏人用。” 清语瞪着它们看压根不想动手碰:“他要做什么。” 就算打发她立刻走,给她嫁妆,都犯不着这么大手笔。何况他也不像要赶她出门的做派。 “三爷说是补给您的,上次旁人帮忙给了些,这次是他亲自来选,不一样。” 清语便记起来宫里给赏赐的那时,三爷曾说那是给她补的及笄礼物。如今想必也是。 女儿家的及笄礼素来要大操大办,可她处境使然,家里又遭遇不行需得戴孝,自然无法举办仪式。三爷怕是顾念这点方才如此。 可这些实在太多了。 她家算是富足的,满打满算加起来全部家底也就这些的两倍。三爷随手一给就是简家家底的一半,还是使着玩的语气,实在让她光看都觉得眼睛疼。 何况三爷先前给了她五十两的月例银子,压根使不上还原封未动。 一个丫鬟,根本没有打赏旁人的份,都是主子们打赏她。 “我留一些就好。”清语头大的随手拿出约莫十分之一,“其余你拿回给他。” 陆源侧身避开,胖胖的身体躲得相当灵活,“这我可不敢。三爷吩咐的事情,我哪能忤逆。姑娘不如自己和三爷说去。” 反正三爷有的是法子让姑娘答应,他可不揽这等苦差事。 眼看着给越老夫人请安的时辰要到了,清语只好让冯妈妈暂且把这些收起来,等三爷回来再说。 先前越老夫人几次要见她,都被越崚非以各种理由推脱,道小俞要服侍他脱不开身。如今三爷白日都不在府里,老夫人昨日已经发了话,再不走一趟说不过去了。 其实清语起初也犯嘀咕,老夫人看起来很和善,为何三爷不肯让她去。后看他种种作为,想必不愿她以丫鬟身份受委屈故而如此,能让她少跑一次便是一次,就又释然。 临出院子前,巧遇捧着厚厚一摞书册的陆源。 清语随口和他打招呼。 陆总管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晃动着手里那大摞册子,“三爷让我教姑娘算账,往后院内的账目都归姑娘管了。待您从内宅回来,咱们就开始捋一捋。” 清语脚步微顿,目光测量了下账册加起来的厚度,“这是把十年的账目都翻出来了?” “哪能呢,一年的都还不到。三爷铺子里都没算在其中,只包括了田地庄子的各项收益,以及逸昶堂的开支。”陆源左手托起账簿,右手摸了摸浑圆肚子,“其实不难,姑娘肯好好学的话,我一会儿就能教会您。” 清语有些绝望。想到三爷如此多的资产和这院子看似简单古朴实则低调豪奢的做派,不由暗暗叫苦。 她在家偷懒惯了算账实在不强。偏他给了那么多好东西,拿人手短无法硬气说拒绝。 早知如此,先前见三爷不肯让她去针线上,真该主动找个旁的好差事。 譬如去厨房打下手做包子。 春溪园内。 潘氏正听着庄子上的管事婆子回话,郭妈妈进屋来说:“表小姐正在廊庑下候着,等夫人一道去给老夫人请安呢。” 潘氏没搭理这一茬,等管事婆子一段话落下才问:“来多久了。” 第28章 “有小半个时辰了,一直不让人通禀,说夫人事忙,等夫人闲下来自然出门能够见到。”郭妈妈让刚留头的小丫鬟给管事婆子打了帘子,又指了火盆示意她们火不够旺。 潘氏拿根银簪子拨弄香炉,“她倒是有心。” 待到小丫鬟们去取炭火,郭妈妈低声问说:“表小姐当时或许一时迷了心窍,后面想通怕是就好了。外面天寒,夫人要不要让她进来等?” 万一真动病了,娘家人问起来也不好看。 潘氏将银簪放下,微推开窗户一条缝,看外面天阴沉沉的,潘雪凝独立于黑沉的天幕下,冻得小脸通红也依然脊背挺直,倒有种寒梅立于风雪中的傲然之姿。 窘迫,却也是好看的。 郭妈妈小声说:“谁年轻时候没喜欢过邻家俊俏的小二郎呢。何况三爷实在生得好,连我这个老婆子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等看清三爷脾性如何凉薄,自然想通。” 潘氏轻轻合上窗扇。 认真回想,她也在少时觉得好几家的郎君好看,偷偷思慕过。但那些都是少女时候的绮思,作不得真。等嫁人后一心一意相夫教子,早不记得那些小郎君们是甚样子了,偶尔闪过也只个模糊影像。 这段时间侄女一直小心谨慎地伺候着,吃饭给她布菜,抬手便给端茶,出门给她撩帘子,低声下气地连丫鬟婆子的事情都肯干,她不是没看在眼里。 只前段时间发生的着实是心里一根刺。 不过,都已经过去。看雪凝这段时间做事十分得体,就也罢了。 “进来等倒不必。”潘氏指了披风让郭妈妈拿来穿上,“左右我也该去老夫人那里了,叫上她一起吧。” 潘雪凝身子都等僵了依然硬撑。等潘氏过来时小觑一眼,见没有给好脸色还以为今日去不成。正心里忐忑着,听闻郭妈妈经过时叫了她一声。喜不自胜,知道自己过了这一关,忙举止恭敬地跟上。 安宁苑内。 如今冬日天寒,杨妈妈一早让人炖了暖身的汤水,但凡夫人小姐爷们来了都给端一碗。 越老夫人看潘氏喝了没叫潘雪凝,做主让人也给表小姐了碗。潘雪凝忙不迭的谢着,看姑母没有让她坐的意思索性继续站着,只等老夫人心善让她落座。 不料越老夫人好似忘记了这茬,自顾自问起几个孙辈最近的长进,男孩问功课,女孩问琴棋书画。 待到小俞姑娘来了,看她依次向各位行礼问安,越老夫人依然没停下询问,等挨个都答完了,让几个小的先离开,留了年纪稍长的几个在这儿,这才转向小俞。 虽不是第一次见了,依然惊艳于这孩子的相貌。 越老夫人问她:“你这些日子忙碌得很,几次三番让人去请都请不来。可是老三给你了什么苦差事?竟是这般的抽不开空。” 清语不由暗想,幸而三爷刚给了她几个果真忙碌的差事,不然这话都没法答。便道:“三爷让我管院子里的账。” 屋里本坐姿各异的人都绷直了身子。 二夫人邵氏很是欣喜,叮嘱道:“三爷如此看重你,往后需得谨慎努力。须知账务最繁琐也最重要,往后若你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略懂一二。” 话出口后,邵氏惊觉此话好似有些过了,毕竟三爷院子里的事怎是她这个继母好过问的,顿时坐立不安。 她心思浮于表面,清语看出她的紧张后悔,笑着福了福身,“谢二夫人。三爷叮嘱过我,二夫人掌管着二房事务,若二夫人有需要,可随时吩咐我。” 二房的脸面与三爷息息相关,她可不愿旁人看了二房笑话,能帮忙圆过去的自然要多讲几句。 邵氏明知三爷不可能这么叮嘱小俞,便更喜欢小俞的懂事和体谅了,颔首正色道:“但我能帮你们的,我定帮一把。” 潘氏觉得这事儿蹊跷。 老三如此谨慎,怎会让 个来路不明的丫鬟帮忙管账?这丫头看着畏畏缩缩的,不像是能撑起一个院子账务的模样。 更何况老三平日的出行做派,那比老侯爷都要张扬几分,院子里的银钱往来更是不知凡几。 这丫头能应付得来? 她欲言又止地看向老夫人:“母亲,您瞧这事儿——” 越老夫人倒是心里有数。 毕竟老三年纪不小了,统共就宠过这么一个女子,想必是当心尖上疼着的。自己的东西交给心尖上的人看管,就算再愚钝,心里也高兴。 何况小俞虽是个丫鬟,但做事得体。现看发髻还是未婚样式,想必年纪太小没法收房。往后年纪大一点抬了姨娘而老三没有娶妻的话,少不得逸昶堂的事务都是她打点。 越老夫人便没接潘氏的话,只与小俞道:“你往后没事了就来我这里伺候着,陪我说说话。” 顺便教她些东西,免得日后做事登不得台面丢了老三和越家脸面。 又叫杨妈妈同样端了碗暖身汤给她。 清语来得晚不知这汤有甚重要,谢过老夫人后一饮而尽。温热微汤,驱散一身寒气又好喝。 其他人比她来得早,都知道这东西只主子们有,仆妇丫鬟是一律都无的,看老夫人这做派不由心思各异。 潘雪凝见旁人没有提及东跨院的事情,暗自焦急,忍了又忍想着不要主动第一个去问。可若不问,哪知道个中情形? 现在能让她管账,以后就能让她管他所有事情。 第29章 三爷警惕心那么高的一个人,上辈子没个女子能近身,凭甚这丫鬟得了如此殊荣! 就凭那张脸? 恰好丫鬟们端点心过来,潘雪凝借机揽了这个差事,第一盘捧到老夫人跟前。 第13章 第 13 章 伯府世子 越老夫人示意潘雪凝赶紧放下,让杨妈妈去接,“你是来做客的,怎好做这些丫鬟们的活计。” 潘雪凝侧身避开杨妈妈伸来的手,“我日日在老夫人这儿受疼爱,什么都做不得反而闲得慌。服侍老祖宗本是我们该做的,顺手的事。” 越老夫人视线下斜望向她捧了盘碟的手。 算是好看的,悄悄涂过凤仙花的汁液指甲是漂亮的淡粉色。可惜的是涂得不够得体边缘处溢出来,反倒不如不涂。 越老夫人收回目光再没看那点心一眼。 潘氏脸色不太好看。若说服侍是该做的,那她和在旁坐着的二夫人又算什么。便道:“你且坐下吧。” 潘雪凝大方得体地微笑,倒也应声了,却还是端点心依次给潘氏、邵氏她们。 越老夫人也不吃刚捧来的点心,虽点心是她让人做的,只和二儿媳妇说着话。 潘雪凝每个主子给端一份,最后塞给小俞一份,顺口问:“听闻逸昶堂在动土,似是修整东跨院。不知三爷可是来了贵客要住?” 潘氏抬手拿茶盏,掀开茶盖的时候顺势瞥了潘雪凝一眼。 清语低头道:“三爷说我如今帮忙管账,平日来来回回地与管事们对接,恐扰了他查阅卷宗,又不想我挨近书房,以免有窥探朝廷机密的嫌疑,便辟出东跨院来让我处理日常事务。” 这些话,越崚非当初在大夫人潘氏跟前也说过。 潘氏看老三待这丫鬟不错。左右留这丫鬟是他自己要差遣的,不会图谋到大房这边来,潘氏乐意作个顺水人情帮小俞一把,若效果好了,指不定还能让老祖宗对老三有意见,便道: “小俞这话我可作证,老三真就那么想的。前些日子我去过逸昶堂一趟,老三这般说过我。他那书房矜贵得很,我们女子是等闲挨不得的。” 潘雪凝就很高兴。 显然三爷只把小俞当个算账的丫鬟,关键物什都还防着她,那就好。 越老夫人嗯一声,问潘雪凝:“表小姐是如何得知老三院子里动土的?” “院子里的人都在议论,无意间听到而已。”潘雪凝垂下脸,露出好看的后颈,适当表现出温顺良淑,“我在廊庑下等姑母时有丫鬟婆子在议论,她们声音太大,不小心听闻。” 潘氏紧了紧端着茶盏的指,慢慢把它放回桌上。 若她不知侄女对老三的心思,听了那番话或许会去敲打身边伺候的人,觉得她们做事不够周全居然在屋外大胆议论主子们的事情。 现在听到,只觉好笑。 明明是她潘雪凝自己遣了人打听的,非要怪到底下人头上,顺带还要提醒一句为了等待在廊庑下候着许久,好似多大委屈似的。 潘氏本还没想要抬举那小俞。 现被自家侄女背刺一把,心里头不舒坦,特意与小俞道:“你到婉姐儿旁边坐着吧。那边有个杌子,天冷总站着多累。” 今日潘氏唯一的宝贝亲生女儿,四小姐越朝婉也在。她举止端庄娴雅,坐姿端正,明明刚及笄,却很有大人风范行止一丝不苟,极有嫡女做派。 明年她就要出嫁了,大部分时候都躲在屋子里绣嫁衣,旁人等闲见不到。 听闻母亲这般说,越朝婉起身,笑着与小俞道:“你挨着我来坐,这儿暖和着。”还主动帮忙拉了一把旁边锦杌靠近点。 她身量很高,比清语实际上大一个月却足足高了一头。 清语没料到四小姐如此谦和。 她只听闻逸昶堂的小厮们说起过,庶出的大房五爷做事极不着调,没听闻过关于四小姐的事。 见状忙福身道谢。 越朝婉温和摇头道不用客气,让人放了个小桌子在她旁边,这样她就能把一直端着的那碟点心放下了。又让人给她上了杯茶。 潘雪凝见状气得肝疼。 想她这几日见到四小姐的时候都客客气气的,四小姐却和她一直不亲近甚至有些疏离,远不如上一世时亲和。 只和她摆脸也就罢了,她无所谓。偏看不起她的同时又抬举个小丫鬟,这算什么事。 潘雪凝冷着脸在旁落座,寻机想要和小俞扯几句关于逸昶堂的事。 邵氏隐约察觉出不对,索性拉着小俞嘘寒问暖,旁敲侧击问三爷最近身子如何,可还康健。让潘雪凝一个字都插不上。 越老夫人见状暗暗叹息,与邵氏道:“你嫁进来也有段时间了,多给我们添几个孩子,热闹热闹。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喜欢。” 若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邵氏也不用那样尴尬地去打理和老三的关系了。 邵氏知道婆母的好意,闻言道了声是,笑得勉强。是该快点怀上,可这种事情,只她一个着急有什么用。 二老爷和她关系很淡,即便宿在后宅,也多是到姨娘的房里。 二房算起来如今只三爷一个孩子,虽二老爷有五个妾室却都未曾有过身孕。听闻每次姨娘伺候过都有避子汤。 那汤药不是她准备的,她还不至于刻薄到二房有了嫡子后还不让姨娘们怀孕,显然是二老爷准备的。 第30章 可二老爷待三爷一直不亲近,也不知他坚持如此是为了什么。 这时有人来禀:“亲家奶奶来了,已经过了垂花门不多久就能到安宁苑。” 说的是邵氏娘家嫂子孟氏。 孟氏青州人士,早先跟着父亲在西北任上。恰逢邵将军身为副将跟着上峰镇守西北,邵氏父母看中孟氏性子爽朗不拘小节,一段时间后主动结亲。 邵氏兄长浓眉大眼极其英武,也得对方父母喜欢,这事儿便定下了。 邵副将年轻时候有伤,人过中年旧伤一并复发再不好继续征战。陛下体恤,给他升为将军在京中安排了个职务。 如今邵家兄长在外征战,妻子孟氏跟着家里其余人在京中安稳过日子,一家人和和美美。 唯一不足的便是邵氏嫁的这个夫君,人瞧着不错实际上性子凉薄,邵氏便是不说,家里也看出七八分夫妻不睦的端倪。 邵母没少责怪夫君,给女儿谋了这样个亲事,填房不说还不是个疼惜妻子的。 邵将军有苦说不出。 他一个没有根基的武夫,官至将军还是陛下怜爱才得的,能和公卿联姻也是在给后辈铺路,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努力了。往后有侯府帮衬,自家儿子及孙辈的前途也能更有奔头。 可这话不能讲。 对妻子来说,自家孩子的日子才最重要,什么前途不前途的都是后话,虚 无缥缈做不得准,眼下过得好才是正经。 邵将军每每都不吭声任由妻子责怪。 孟氏身为嫂嫂担起责任,主动常到侯府探望小姑子,看她好得好不好,回去后与公婆细说。 好在小姑子的婆母妯娌都不算难相处,孟氏到这儿来也没太大压力。 只是前段时间忠毅伯府因为他家嫡次子的事情求到了自己跟前,孟氏寻邵氏的时候特提起此事,邵氏含糊其辞地推脱着,让孟氏心中不快。 虽说是自个儿娘家与忠毅伯府有亲,和邵家干系不大,但人伯府都求到这儿了,让见三爷一面总是好的,小姑子却也推脱不答应。 入到安宁苑,待小丫鬟打起帘子,孟氏深吸口气脸上挂起笑容,进屋先和越老夫人请安问号。又和大夫人二夫人一阵寒暄。 待到落座,左右那陶雷已经绞死多说无益,孟氏和众人攀谈时便刻意回避话题。后见小姑子始终不冷不淡的,索性顺口提了句路上见闻: “刚遇到那一家人了。虽说我娘家有远亲前些日子刚死了个嫡子,但那家更惨,近亲一家全门不留一个活口,实在,唉!” 虽没明说是哪户,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潘氏关切询问:“许久不见他们出门,如今能出来走走也是好的。亲家奶奶可见他们气色如何?” “怎能好得了。”孟氏记起路上的刻意几次偷瞄,眉心蹙起,一脸忧色,“早先听说他家哥儿大病一场,翰林院的差事都没顾上请假多日。现在倒是正常上衙了,可镇日里失魂落魄的出过不少差错,最近才堪堪好了点没再听闻出过岔子。得亏陛下和蔡相体谅,虽有一两错处造成的过失颇大,并未计较,只罚俸几月而已。” 邵氏:“他也是个情深义重的了。” “可不是呢。”孟氏扼腕叹息,“听闻他姑家全家遭难,先是细问表妹情况,得知她和家人一起死了,残肢到处都是,且附近猛兽出没尸骨都不全的,当即晕厥过去。有人上他家提亲,他但凡知道都把人轰了出去,闹急了亲自拿棍子驱赶也是有的。” 潘氏颔首,“我家老二也是守了大半年才开始议亲。那些人太着急。” “不止呢。”孟氏道:“那家哥儿可是唯一嫡子,早先请封世子都早早御批的,却放言说再不娶妻,往后谁都不准再提此事,若有人提及,都和乱棍打出去的那人同等下场。” 潘氏正招呼丫鬟上果子,闻言抬起的手顿在半空,片刻道:“这倒是个痴儿。” 邵氏亦是大惊,“他可是新科探花郎,据说相貌太好才点为探花的,论才干本该是状元之才。若真如此……”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静寂的屋子里突兀响起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孟氏下意识循着声音望过去,见有个小丫鬟的墙角处,身形纤弱,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潘氏不知刚才还端坐的小俞何时跑到了墙角处站着。 暗道一声这小丫鬟挺懂事,没有坚持坐在嫡出小姐旁边免得让外人看了笑话。笑道:“新买进来的,还没调教好,倒是让亲家奶奶见笑了。”朝郭妈妈使个眼色,向墙角处轻喝:“打碎茶盏扣你月例。还不快下去!” 郭妈妈过去唤了小俞离开,却见她连路略略蹒跚,肩膀微有颤抖。 想这姑娘是在三爷和老夫人跟前都得脸的,郭妈妈顺手自己的披风给小俞披上,拉着她出了屋,宽慰道:“不过是打碎个茶盏而已,不妨事。回头我和夫人说一声,定不会怪罪。” 第14章 第 14 章 她的探花郎 郭妈妈陪小俞片刻等她恢复平静了,叫来廊下候着的两个小厮,似是叫奉书奉墨的,让他们护送姑娘回去,便转身回屋继续服侍大夫人。 这样一个小意外后,关于那家人的话题就此中断。 潘氏留了孟氏在侯府用午膳。 席后状似无意地提了句:“我家两个还未说亲的庶女,都是我跟前亲自教养的,品行不错。若世子不嫌弃,哪日带去伯府看看也可。” 第31章 郭妈妈为此捏了把汗。 虽常宁侯府比诚意伯府的门第高,可那位世子爷是个心高气傲的,极有才华。自家嫡出的小姐人家都不一定看得上,何况庶女。 除非是做妾。 可公卿之家,即便是低嫁也没让孩子做妾的道理,何况就那位公子的才干来说是高攀的。 郭妈妈不知夫人具体是个何想法,还没私下问过,这时候不好直接接话,只能暗中着急。 一向爽朗的孟氏这个时候也略显尴尬,停顿片刻方道:“我回头帮忙问问。可那哥儿是放了话不娶的,我也只能尽力。” 潘氏笑着点点头。 潘雪凝早已听出那番做派是诚意伯府的世子爷了,再闻姑母言行,不由暗自撇嘴。 无论谁牵线都没有,莫说做妻了,就是做姨娘也不能行。 上辈子,诚意伯府世子悲痛于简家人的亡故,多年未娶。七八年后不知怎的说动了祖父母诚意伯和伯夫人,竟娶了个富商家的丫鬟。想来二老怕他和越家三爷一样一直不娶,有个媳妇在家就好。 世子夫人一直不曾在外人跟前露面。听说花容月貌眉宇间总是一抹愁绪,许是做丫鬟的时候身子受累的关系,长年缠绵病榻因此无法见外人。 据说她身子太差,二人自始至终未曾圆房,也不知道真假。 不过成亲数月她便香消玉殒了,想来传言比较可信。自她去世,诚意伯府世子未曾续娶,从此孤身一人。 无论真相如何,大夫人的这俩庶女是一点机会都无的。 前世的这个时候,潘雪凝已经和二爷定下了亲事,安心回到娘家绣嫁衣。再回到侯府已经是出嫁时候,入门已经成了二奶奶。 倒是头次见到她们谈论起诚意伯府的事情。 邵氏送嫂嫂出门的时候,潘氏她们都不在。邵氏问孟氏:“那牵线的事怕不能成吧?嫂嫂何至于答应帮忙问,若问了没有好结果,恐会遭人埋怨。” 孟氏笑着拍拍小姑子手背,“你家世子夫人是个心里极清楚的,哪会随便开口?早先刚说完那世子爷不肯娶妻,她后面就托付了。我仔细想想,怕那话没几分真心。到时候提一嘴就是,诚意伯府的人不答应就另说。” 邵氏捏紧帕子的手这才略松几分。 待到孟氏离府,郭妈妈亲看过一应收拾都妥当了,方回到潘氏身边伺候,并遣散了屋里伺候的丫鬟。 潘雪凝见状主动退了出去回房。 郭妈妈帮潘氏卸下累赘的钗簪打散头发,用篦子细细梳理着。 半晌后潘氏舒服地闭了眼,“这种人情往来最是累人。那小俞怎样?” “早就回到逸昶堂了。果真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孩子,乍一看到外人就紧张得不知所措,摔个不怎值钱的茶盏就吓得发抖。也就面皮好看点,登不得大场面。” “我头次见她时就发现了,就一小孩儿,不值当留意。”潘氏道:“老夫人也是没办法了才抬举她,到底老三放在了心上,给点面子就可。” 郭妈妈笑着说是,攀谈会儿旁的家中事,状似随意道:“夫人今儿怎的提起两位庶出小姐的婚事了?诚意伯府的世子爷现不想谈这个,若提及岂不惹了他家晦气,往后走动会否尴尬。” 潘氏嗤笑了声,“我们侯府不比他伯府更强?怕甚尴尬。邵家那位奶奶是个心里敞亮的,定然能帮忙说得不惹人烦。我也到了该替她俩想亲事的时候,自然得机会了就提一嘴。况且试试看罢了,能给她们找个好出路就借机问问,真不成,外头也只会说我身为嫡母已经替她们谋划过了,只会赞我一声好的。” 郭妈妈听后已然心中有数,转而说起让厨房开始准备晚膳,询问夫人今晚想吃什么后,又问要不要晚膳时邀了表小姐同来。 她是见夫人对表小姐态度和缓才如此询问。不料夫人当即否了,“别让她来,免得倒胃口。念她天天候着服侍我辛苦,给她添两道好菜。” 郭妈妈不知走前还好好的,怎忽然就又厌烦了。观夫人言谈间面露嫌恶,便没多言只笑着应是。 如今已经是申时正。 越崚非本打算离开都察院了,谁料顾卓匆匆来禀,协理云麾使刚刚回京在外求见,为的是三爷之前吩咐的 案子。 越崚非在都察院虽只是正五品的给事中,办理的却都大案要案,得上峰体恤特单辟出一间屋子处理卷宗。 房间不大,仅够处理日常事务。越崚非让顾卓把人请进屋,关门单独说话。空间逼仄两人索性都站着。 协理云麾使马荻虎背熊腰浓眉大眼,是北直隶总督的嫡子,为人仗义豪爽,最看不惯陶雷先前那些龌龊迫害百姓的手段,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无可奈何,总不能让自家老爹回京处理此事。 谁知一向胆大的越大人把这事儿办成了。 马荻喜不自胜,先前越崚非要么不出府门,要么出了就太忙不得闲,如今好不容易两人私底下搭上话。 待到房门关闭,他一拍越崚非肩膀,“行啊老三,这事儿都被你办成了。”忽的肃容,拱手:“下官见过副都统大人。” 越崚非:“事情办的如何。” 马荻收起故意板起的面孔,这次是真的面露忧愁了,从怀里衣裳的夹层掏出几张纸,郑重捧向前,“那地儿的父母官曾在我父亲手下任职,听闻是我,入内堂说的话。” 第32章 这一年的灾害,北方多是虫灾南方多是洪涝。 但北疆有处地方遇到了难得一见的涝灾,连绵大雨,在简家回京的必经之路上。 简衡于灾后立刻出行,恰逢再起瘟疫。简夫人有孕,路况不好他们走得极慢,给贼人可趁之机足够时间来安排杀戮。 好在当地治理瘟疫得当,没有蔓延开。但受灾人们多卖子女,甚至易子而食。至于孩子户籍,那些人牙子自有办法应对。 马荻多讲一句,越崚非的神色就更清冷一分。 难以想象在那种环境下,她一个女孩子是如何得以生存下来的。 她当时说的那什么刚好下着小雨估计也是胡扯。不过是涝灾过后又零星几场雨里的其中一个罢了。 “先前副都统就处理过私自买卖孩子的人牙子,他背后定有人给与户籍置办的便利。这个可以严查。”马荻道。 越崚非:“此事稍候再议。简家事情如何定论。” “没有定论。”马荻面露愧色,宽厚的肩膀垂了下来,“虽地方父母官帮忙,我也尽力查了。无奈连日大雨后空气极其潮湿,地面很长段时间一直未曾干透,无论查验还是搬运……尸身。” 虽凌乱破碎都是尸块算不上尸身了,“衙役们来回走动踩踏,导致痕迹被毁,后面查看十分困难。再者,匪徒下手干净利落,刀口相当整齐。幸而天寒,当地官员特保留了所有尸身,前段时间被简家和诚意伯府的人专门领走大半,小部分人并非两家持有卖身契的,留在了衙门里。属下查看过,不像是乱贼所为,那样利落的刀法,得是使惯了大刀兵刃的。其余的暂时查不出。” 越崚非突然问了句:“尸身已经被家人领回去了?” “正是。诚意伯府的带走了他们府上卖身契的几个仆从,见过简夫人尸身后恸哭一场,派人护送简夫人与简大人跟着简家藏到江南祖坟。” 越崚非想到清语所言母亲惨状。也不知诚意伯一家人看到简夫人状况后,该如何极致的悲痛。“开仓放粮的有哪些富户?具体位置可曾查过。” 马荻愣了愣。 他没料到越大人对这件事如此执着,这般小事细节也会过问。 好在素知越大人秉性,譬如查陶雷的案件,便是从许多细则上窥得事情真相。他此次出行也查问过此中细则,随即呈上另一纸张,“属下曾让人誊写了一份,当地开仓或是施粥的乡绅都在上面了。” 越崚非扫几眼,这些人或者直接或者间接算是给与过她粮食帮助,指着名册道:“既是有善心的人,理该给予奖赏。我未亲去,你是暗中去的,都不适合写相关奏折。你看看谁适合做这事,之后我帮忙将奏折呈给陛下。” 马荻并未多想,只当新官上任三把火,副都统大人想要做做善事褒奖那些人,好让其他地方的富户知道对百姓好会被朝廷知道,算是有利可图,往后自然对百姓更好。忙高兴应了下来,转身就要立刻去办此事。 越崚非叫住他,“这个不急。你一路奔波辛苦了,先回家沐浴休息,明日再去也不迟。”随手掏出张千两银票,“请和你同去的兄弟们吃个酒,剩下的给你。” 马荻推脱,“这不成。办差本是公务,怎敢让大人破费。” “你一路过去,路上打点、吃饭住宿,哪个不是自掏腰包?花了不少银子。”越崚非道:“不用替我省。多给你些,是想往后再遇到和这个案子相关的人与事,劳烦多留意。” 马荻低眼想了须臾,忽而抬头,把银票好生放在怀里,拱手道:“老三你既是给我,那我就不客气了。往后这事儿我一定警醒着留意,必不让有心之人发现我们在暗查。至于跟我去的几个兄弟,都是生死之交,这你放心。” 越崚非拍拍他肩膀。 两人出屋,一路说着该如何安排查人牙子和被拐卖孩子户籍的事情,并行出了都察院衙门。 天幕渐暗。 逸昶堂内摆了晚膳。 清语正托腮在越崚非的书房里发呆,冷不防脑袋被轻敲了下。她立刻甩脸想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敲女孩子的头,抬眸见到高大熟悉的身影,顿时脸垮了下来,恢复愁容继续发呆。 越崚非觉得好笑,没见过面色能在瞬息间变那么多回的。拖过椅子撩了衣袍挨着她坐下,问:“发什么愁?” 本以为她会说算账太难,谁知她突兀问了句:“我说话口音重不重?” 越崚非面上微笑渐渐收敛,不答反问:“今日发生了什么?”思及邵家有位女眷来过,“和邵家有关?” 清语摇头,“没关系。只是怕被表哥认出。” 她记得表哥说过,因她父亲是江南人的关系,她说话与旁的北方人不同,软软的甜甜的。 虽和表哥多年未见,可难保他会不会认出。毕竟外祖家里,只表哥曾几次去北疆寻她玩过,其他人她都没见过。 越崚非沉吟许久,极缓慢地轻声问着:“你和他很熟?” “不太熟,仅见过几面而已,他从京城来我家一趟并不容易。” 清语道:“但在我‘死’前,他是我未婚夫,此次回京本要开始置办我们的婚事。定亲的事瞒得紧准备我们来后再告知旁人,如今京中应当没多少人知晓。可我怕他能记得我声音。” 第15章 第 15 章 太子的打算 这一顿晚膳吃得极其沉默。 第33章 清语担忧口音问题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并未主动聊天。总觉得一开口好似就暴露出自己是谁,半个字也不想说。 越崚非仿佛恢复了她没来时候的寡言,一语不发。 两人这样安静地吃完晚饭。 清语和三爷道了声晚安,即将走出屋子,后知后觉想起来三爷给的那些好东西和曾经答应过的事,哎呀一声,“我本答应陆总管学习管账来着。” 结果听闻诚意伯府的事情后,胡思乱想光发呆,给忘了。 越崚非见她呆愣的样子不由笑了:“无妨。陆源也忙,既是没来寻你想必有其他事情要办。” 算账本也是希望她在这儿过得开心点,不做根本没什么。 他手底下能人众多,不缺账房。陆源说管账对她来说能够在下人面前树立威信,方才允了这个主意。 既是开了口,越崚非才觉方才紧绷的气氛根本没什么。 先前他不想多提,现见清语紧张兮兮的样子,反而讲上一两句:“你不改口音没甚问题。京城南来北往的人众多,口音各异。既然你口音偏江南,往后我给你办户籍时找个南方地界就可。” 恰好最近要处理相关事务,他和马荻会跑几趟户部,揪了贺安彦同往即可。 清语见一时半刻走不了,索性回来继续坐着,自顾自拿了茶盏倒茶饮茶,顺手递给三爷一杯,“人牙子不是有那东西吗。” 她记得三爷买她的时候,人牙子和三爷间有过文书往来。 越崚非接过茶后先试了试她杯子温度,当即抽走,“冷了。”唤人上热茶,方道:“那上面写的是男孩,你能用?” 清语啊了声,早先没留意那东西里面具体是什么,被这几句对话提醒后,她反应过来这东西实则很详尽竟然还有性别在上面,想必籍贯之类无一不写 着,奇道:“他们怎会有那些东西的。” 身为偷孩子的人牙子,关于孩子们的户籍文书居然齐全,一样不缺。这怎么可能。如此详尽的身份信息,合该是在孩子们的家里人手中,人牙子又不可能一一偷了来。 “我心中有数。”越崚非看小厮把茶捧来,底下还按他吩咐置了暖茶小炉,示意放在旁边案几上。等房门重新紧闭方才道:“此事需得细查。” 正打算起身给她斟一盏。刚有动作,察觉到袖子轻微的拉动。 清语后知后觉记起还有件大事,掏出今早让妈妈们收起首饰时列的单子,“这些实在太多了,还有那些田产地契。” 她一个寄居在此的孤女,能得他庇护已经十分感激,哪里还能要他赠与的钱物。 越崚非知道简衡一家出事后,属于简家的产业被简衡宗族拿回,简夫人的嫁妆交给了诚意伯府。 小丫头现在无法表明身份半点依靠都无,只能由他来做主给她个安身立命之处。 那些衣裳首饰,是听了陆源的话后特意多置办的。至于铺子田地银钱,则是他为了确保她衣食无忧而赠的。 这仅是一部分。等她熟悉了打理这些,他还会给她更多。 左右已经不打算成家了,准备孤单度过一生。与其留下诸多家产无处可用,倒不如给毫无依靠的她。 越崚非自知虽位高权重风光无限,过的却是刀头舐血的日子。万一哪日有个不测,没人可为她找回简家嫡女身份了,总得保她余生安顺才行。有这些在手是最基本的。 故而陆源提到让她管账时,越崚非也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怕她性子跳脱不肯学。既然陆源乐意手把手的教,那自然再好不过。 “你都留着,算是拿来练手。”越崚非把盒子重新盖好,“等你能够独自打理好这些产业,还可把我院子里的账目理清楚了,才算是做事合格。” 清语不知他诸多打算,有些赌气地道:“可我不想管账,我想去针线上。” 越崚非不肯:“绣活累眼。” “我能帮忙裁剪布料。” 越崚非一言不发。 “要不,我去厨里打下手?”清语退而求其次,“做旁的不行,捏包子皮儿我可太在行了。” “我明白。”烛光下,越崚非眉目松缓:“你定是喜欢一边帮忙捏皮,一边看哪笼包子出锅了顺便吃几个。” 清语气得横了他一眼。 少女眼眸澄亮轻柔宛若静湖,便是生气的样子都不吓人。越崚非莞尔失笑,抬手想压她发顶,发现被田妈妈细心地编入发中,已经不倔强地翘在外面了。 他有些惋惜地收了手,语气坚定,“必须管账。” 越崚非想说,往后你要做当家主母的,现在提早练一练免得日后在婆家吃苦。不然主母打理不好这些事情,就得让旁人来动手。无论被婆母还是妯娌拿捏住家中银钱,都只有吃亏的份。 可她现在家人新亡怎好谈论这些。 只能道:“我这里旁的差事不少人,唯独算账不敢随随便便找人来做。你既是刚来,自然接手此事。” 清语便道管账愿意学,嗫喏着婉拒那些房契地契和银两。“每个月五十两尽够的。”她压根没地方花,“不用再另给其他的。” 越崚非表示必须拿着。 她一个孤女没有银钱傍身岂不容易被人欺负?哪有女孩子每个月靠着紧巴巴五十两过日子的。 偌大京城内,区区五十两能作甚。 第34章 清语来回央求数次都没能让三爷心软,不由有些恼了。她一个外人怎好意思拿他东西?偏他还非要给。 哪有这样的。 便赌气道:“你说话不算话。先前还道赔给我十幅画呢,我等了那么多日子都还没给。你既是说话不算话,我又怎能听你的。不要就是不要。” 说罢冲出帘子跑回厢房。 刚钻进屋子就后悔了,暗道他是好意,自己怎可如此任性而为。磨磨蹭蹭出屋,想起他叮嘱要抱好手炉,折返拿了手炉去他卧房外间。看人不在,挪动脚步到他书房。 果然亮着灯。 想叩门而入,唯恐惊扰他办差。见夜色深浓,只好先回外间的贵妃榻歇下,想等他回来再说。 没有三爷在里面卧房歇着,即便火盆暖融融,清语躺在榻上依然觉得冷。 翻来覆去地腹中难受,脑海中莫名总会浮现那日可怖情形。她坐起呆愣了会儿,看外间有件他的披风,想那日盖他大氅坐在地上都觉得暖和,索性取来覆在被子上。 谁知一不小心入了梦乡。 醒来时又日上三竿,快到午膳时辰。 清语坐起身时发现盖着的换成了被子,披风也没收覆在被子上面。又有火盆,热得冒起些微汗珠。呆坐半晌慢慢想起昨晚的事情,懊悔没能和三爷好好说几句话。 明明是打算好意婉拒他那些东西的,不知怎的居然呛他几句。 带着满心的自责她耷拉着脑袋,没唤妈妈们帮忙穿衣,自顾自起身出屋。 奉剑在廊庑下守着,看她出来也不等她吃完早膳了,不顾旁边几位妈妈的阻拦,直接喊她到了三爷书房。 打开房门清语就被面前境况惊到了。 桌上案几上罗汉床上,到处都是摊开晾干的画。仔细数数,整整十幅画,各种都有,山水间鸟叫虫鸣,庭院里猫狗逗趣,灯下孩童嬉闹,无一不精巧无一不细致,显然每一笔落下时都十分用心。 清语不敢置信地一幅幅看过去。 奉剑绷着面孔侧靠门框,一脸的不悦,声音都沉了八分:“三爷昨儿晚上一夜没睡,今早把这些给我,让我好生收起拿给你。还说是他熬夜画的,望你看在他最近忙碌的份上,饶了他这回,不许计较了,将那些都尽数收下。” 说到此,奉剑再也忍不住,声音拔到最高,“三爷何等尊贵的人,怎需与你这样说话?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竟然指使三爷熬夜做事。你、你……我……” 他想说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偏三爷吩咐过必须尽心尽力伺候她,不由又气又恼连话都接不下去。 清语看着那些画,心里五味杂陈。 三爷说的将那些都尽数手下,指的自然是他赠与的名贵各种。 她没想到他是真的铁了心想给她。早知如此,何必说那些伤他的话?还不如乖乖收了,也免得他事务繁忙还要熬夜给她作画。 其实几幅画而已,又不急,昨日为甚非要讲他说话不算数、非要一句句堵他? 无论何事听着他的不就好了?明知道他脾气硬得很,但凡决定的就不会更改,与他置气做什么。 清语悔得肠子都青了,无奈事已至此,所有后果都是她造成。小心翼翼亲自把画一幅幅收到西厢房,又乖乖地主动找陆源学算账。 长和宫外。 早朝后朝臣们陆续走出,武官文官各自三两作堆,低低说着方才朝上所议诸事,不时发出几声叹息或是笑声。 护銮卫副都统越崚非大人身兼文武官职,却周身一个人都无,独自清冷地行走在道上。路边有停着的零星几顶小轿,只天子近臣方才有此殊荣可以在此上轿离开。 越崚非身姿笔挺步伐坚定,走到轿前。刚要上去被人从旁叫住:“越大人走得这样早,看方向,可是要与太子殿下后作商议?” 越崚非扫了眼停止未动没有任何偏向朝向的轿子,转身和来人见礼,“蔡大人。” 正是当朝宰辅蔡谦厚。 “冬日边关战事吃紧。”蔡谦厚微笑打量眼前高大清隽的年轻人,审视的目光不放过他任何意思表情,“方才早朝上问及主战主和,越大人为何不表态?莫不是蔡某太过咄咄逼人,使得越大人不好开口吧,蔡某倒要道声歉了。” “蔡相言重。”越崚非微微垂眸,“实在是某对战事一窍不通,若说错话给错主意倒不如不说。” “那越大人此番去东宫——” “新年将至,太子殿下无暇分身,特遣人说让我代为拜祭先燕王。以往都是太子殿下亲去,我不知个中细则需得向殿下请教。” 蔡谦厚一笑,“是么。啊对了,我看越大人方才呈上奏折,说有富户施粥需得褒奖,看地界是在北疆和北直隶相交之处。不知越大人怎的留意到那里?南方也有受灾地,倒不见越大人关照。” “若相爷怕此举会牵扯到北疆战事,倒是多虑。不过京兆府的一个衙役家中有亲戚遭难,在那里被施粥的富户帮助过,他感激涕零,求京兆府衙门帮忙写了奏折。衙门求到马荻跟前想帮忙上达天听。马荻自己没把握能让皇上留意到,央我呈上而已。” 蔡谦厚盛赞富户们几句,道:“难怪一时间抽不出太多粮食到战场,想必是灾情所致。既是如此,主和自是应当。啊,太子殿下应当在等越大人了,老夫不耽搁大人时间,快去吧。” 第35章 当先上了旁侧轿子。 越崚非望着他轿子离开,方才由宫人掀了轿帘而入,淡声道:“去东宫。” 出了长和宫门,顾卓跟上,从轿帘递过几张卷宗。越崚非大致看过,让他交予云麾使即可,又叮嘱几句便到了目的地。 太子妃刚从正殿出来,见到越崚非仿佛看到救星,拎着裙子跑了过来,急声道:“承晏弟弟快去看看殿下吧。我劝不住他,还得弟弟帮忙才行。” 她和太子青梅竹马年纪相仿,比越崚非大几岁,算是看着这个弟弟长大的。 一名小太监是太子身边惯常伺候的,轻声说:“陛下难得上朝一回,蔡相说什么陛下都听着,都点头允了。殿下如何在旁提醒不要主和,打他们个片甲不留就可。陛下也不听。” 安兴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蔡相便是教他的先生。安兴帝七岁登基,蔡相辅政,刚过而立之年便尊为太师,升吏部左侍郎得入内阁。 数十年来,安兴帝都对这位帝师极其敬重。 太子妃忙道:“正是如此。事关我家家事,还得劳烦弟弟一趟实在对不住。可我实在没法子了,幸而弟弟来了。” 越崚非宽慰她几句,不等宫人通禀径直掀起帘子入内。 入目满地碎瓷。 越崚非仿若看不到似的,长腿一迈走了进去,“殿下今日怎有闲情逸致来查验茶具品质?要我说,内务府做事不够牢靠,竟拿此等劣质物件来充数,实在该罚。” 屋子里十几名宫人目光惶恐。 越崚非偏头示意他们赶紧退下。十数人慌忙小碎步走出屋子。 房门关上的声音惊醒了愤怒的太子殿下。 姬永昭一贯温和的眉目已变得凌厉,透着几分戾气。抬头看到越崚非走至跟前,面容稍缓,片刻后更加愤然: “他个蔡谦厚,一力主和是甚居心?还说让嫡出公主和亲……我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不就是没允了他蔡家旁敲侧击的求娶么,非要把她往死里赶?” 越崚非看他指尖滴血显然碎瓷所伤,手边没帕子顺手撕下衣衫一角丢给他,“收收脾气,擦干净。若你那宝贝妹妹过来看到你为她这般动怒,岂不更难过。” 姬永昭哼了声跌坐回椅子上,到底是用那块布随意将指头裹了。低头望着鲜血氤氲出来,满目的红刺伤了他的眼。 越崚非正要和他说,此事不见得没有转圜余地,蔡谦厚的态度看似坚定实在压制,和亲不过是步步相逼的一步棋。弄清对方介意的点反击即可解开棋局。 不料姬永昭忽而抬头,冒出来句:“要不你娶了她吧。” 想到妹妹,心揪着阵阵的疼,“左右她自小就心仪你,若能嫁给你,我自是安心。有你护着,旁人也不敢非逼她走这条路了。” 越崚非并未长篇大论,只简单坚决的一个“不”字作为答案。 姬永昭苦心劝道:“她一向钟情于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虽你一直说不娶妻,可男大当婚,哪有一辈子不成亲的。你能疼着那小丫鬟给她要布匹,怎就不能娶我妹子放家中了?” 越崚非脑海中闪过小丫头那倔强挺立的几根头发,莞尔,暗道世上有几人能似她这般容忍他的脾气,口中道:“你素来知道我,真娶了她反而委屈她。你舍得她受委屈?” 这略带戏谑的语气让姬永昭忍不住嘁了声,愤懑的情绪略有和缓,仔细想想,也知这是强人所难了。 越三自小厌恶女子亲近,言明不娶妻。何况父皇当初让鲁国公府和常宁侯府的两位嫡子来做伴读,本就是看中二人的天资聪颖,有心栽培将来做他左膀右臂。如果成了驸马反而影响仕途。 但他妹子是真喜欢越崚非。 可惜这男人是个木头,任凭妹子如何放下身段讨好卖乖都没用。偶尔给妹子个笑脸都是极淡的,眼神看着疏离冷漠得很。 “那她怎么办?”姬永昭道:“蔡谦厚那……”他顿了顿,“门生遍朝野,都附议他主和,总不能就这样让她过去吧。” 越崚非这才把朝堂上众人的对话和蔡谦厚的态度一一剖析,道:“我看蔡相并非一定要和亲这条路走,好似在置气。你最近可有惹恼过他?或者某个决策让他觉得不合意?” 蔡谦厚一手遮天惯了,如今太子羽翼渐丰不听他管教,迟早有天会闹出矛盾。 “没有啊。”姬永昭烦躁地拨了拨头发,紫金冠早已取下丢在旁边案上,此时发已散乱,“我与他——” 话到半途,他哎呀一声,“总不能是因为那事吧。” 第16章 第 16 章 他官职比父亲还高…… 越崚非:“细说看看。” 姬永昭难得有些吞吞吐吐:“他曾有一天开玩笑似的说他家某个孩子与我那妹妹年纪相仿,顺口问了句她有未选中驸马。我说她没驸马,有想嫁的人了。蔡谦厚之后脸色貌似不太好看。” 越崚非嗯了声,沉吟片刻,“你当时定然不是那么说的,若只如此,蔡相不见得会这般记恨,最多再去找皇后娘娘商议。仔细想下,你当时究竟用的何种方式答的他。” 姬永昭苦思冥想许久,细数着当时诸多的情景和细节,最终喃喃,“我当时好似说,她有喜欢的人了,只是她喜欢的人不愿意做驸马,也不知让她嫁与旁人肯或不肯。若蔡相不嫌弃她心有所属,倒可以帮忙撮合两人结个亲,只是她不见得答应,得劳烦蔡相帮忙劝一劝。劝得成,这亲事就定下,劝不成我也没辙。” 第36章 越崚非伸手去拿案上紫金冠的动作一顿,“可曾提及我?” “没说你。我不过随口几句,哪能真把你扯进来,我妹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越崚非把紫金冠丢到姬永昭怀里,“你也真敢在蔡相跟前说。他是帝师,入阁的年份比你岁数都大,陛下在他跟前都客气得很。你这样讲他不恼你才怪。” 不过理清事情原委便好,起码可以顺着想对策。 姬永昭拿紫金冠砸回去,“我这不是自小得他教诲,和他亲近方才如此么。先不论我当时对错,你说说看事情该如何吧。” 越崚非道:“这事你还是去问问皇后娘娘。毕竟父女连心,皇后娘娘许是知道父亲蔡相的想法。” 姬永昭一听要在母亲跟前陈述如何对外祖父不客气,顿时塌了肩膀唉声叹气,“承晏陪我!” 越崚非不答他这句反倒提醒:“今日蔡相问我到东宫缘由,我答的是来商议先燕王殿下祭拜一事。殿下莫要忘了,稍后把流程写下我,免得日后蔡相故意问我时答不出。” “去去去,少来这套。”姬永昭忘了刚才的郁结烦闷,挥着袖子赶人,“小时候我去给燕王叔父墓前时,你和文泽没少偷摸跟着去打岔。旁人不知细则,你会不知?随便扯几句都够糊弄他的。” 文泽说的便是鲁国公府世子贺安彦。 两人同是太子伴读,小时候一起摸鸟蛋一起逃课一起长大。 “若殿下与蔡相以后相谈甚欢,他自然不会为难我。若你们俩之间的矛盾不化解,我和文泽都跟着遭殃。”越崚非唤宫人进屋,“给你们主子好好束发,换身衣裳。” 看太子要溜,一把拽住拉回来:“马上收拾好就去皇后娘娘那里,言明此间事情。” 姬永昭苦着脸,“犯不着现在去吧。”见越三脸色不好看,摆摆手,“成成成,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招呼宫人给他梳发。 太子妃在门口小心朝里张望。 越崚非走过去轻声道:“殿下需得向皇后娘娘请教才能解决,我不打扰了,您许是得陪着殿下走一趟。” 太子妃心里紧绷的弦乍然松开,笑着说好,快步走到太子跟前,“我来帮殿下梳发吧。” 太子握了握她伸出的手,见她眼角微有泪光,叹气说吓到你了,抬手轻轻拭去 泪痕。 太子妃脸颊微红嗔了他一眼,接过宫人手里的篦子,温声细语地和夫君说着话,仔细为他梳发。 越崚非见此情形,示意旁侧宫人们不必出声,悄然离去。待到太子夫妻俩想起来承晏弟弟时,他早已离开东宫。 傍晚,东宫的内侍悄悄给顾卓递了个信。顾卓知道三爷去到内宅,便将信先收好,待到三爷回逸昶堂了再呈上。 越崚非去到内宅是为了接清语。 天擦黑了小丫头还没回来,跟着的小厮未抽空回来报个信。虽知这种情形下应当是平安无恙的,若有突发状况奉书他们定然会传信。 他依然不放心决定亲自走一趟。 却不想刚进屋便见一儒雅中年男子正坐在旁侧与越老夫人说话,正是百年难遇一回的二老爷越德庚,他父亲。 越德庚乃从三品太仆寺卿,前段时间被皇上遣出京城办差,前些日子回来后继续忙碌着,平日与护銮卫和都察院都没甚牵扯,更是没踏入过逸昶堂半步。 两人许久没有私底下见过面只朝上擦肩而过,都没料到对方会在此刻出现在这儿,俱是一愣,继而双双撇开脸只当没看到。 清语正陪着越老夫人吃点心。虽被老夫人抬举,她身为丫鬟不可能与老夫人平起平坐,故而在旁侍立端着点心碟子。 看三爷来了,她急忙把碟子放到桌案想要迎过去,被越老夫人喊住,“吃完再搭理他。是他来太早扰了你吃东西,不怪你。” 以往越老夫人和越崚非说话也是这般。 并非是祖孙间亲昵的玩笑,而是透着浓浓的厌烦,但凡和越崚非有点牵扯的事,到她老人家这儿都成了他的不对。 屋里其他人都听多了,见怪不怪。 可清语不知道。 她正要开口,刚扬起笑容,便被越崚非打断。“老夫人说的是。”越崚非虽不愿她站着,却也不愿她在这个时候让她说的做的惹了旁人不快,索性道:“是我来早了,你们自继续,不必管我。我在旁略等。”等会寻机赶紧带她走就是。 屋里的人表情顿时变得怪异。 谁也没料到三爷会为了这丫鬟顺着老夫人那句话应下。 众人的安静让潘氏暗松了口气,幸而这时候侄女在练习绣艺懒得过来,不然指不定跟着闹些什么。 茶盖碰茶盏声响起,一少年调笑道:“哟,看小俞这做派,平日里三爷可没少疼爱她。”特意重重说了疼爱二字。 他正是府中五爷越辰栋,五官漂亮,据说像极了生母。可惜那通房死得早,府里来的晚些的仆从都没见过。 越辰栋刚从外面厮混回来,身上一股子胭脂水粉味。四小姐越朝婉嫌他做事不规矩,身为姐姐轻叱一声,“还不赶紧洗洗换身衣裳再给祖母请安。” 潘氏握住女儿小臂:“男人们出外应酬实属正常。看你二哥,平时也并不死读书,时常出去和同窗们吃个酒。” 越朝婉嗔道:“母亲你也不能总惯着五弟。”两人同岁,她比五弟略大一个多月,身为嫡女该说的总能说。 第37章 潘氏抬手给女儿整理坐得微乱的衣裳,笑道该给你再添几件衣裳了,把话题岔开。 越辰栋半眯着眼看老夫人身边的小姑娘。 那小俞实在漂亮,比他见过的贵女或者是卖笑女子都好看,自有一种纯且娇媚的魅力,勾得他挪不开眼。 正暗自思量着怎么与她搭个话,有道高大身影蓦地杵在了他跟前,挡住他的视线。 越辰栋刚要发怒,腾地下站起来目光所及是对方锁骨,反应过来是越三爷,顿时气焰全消,谄媚笑笑,“三哥哥找我有事?”比平时都叫得亲昵几分。 越崚非垂眸浅笑,轻搓指尖。 他常年习武指尖带着薄茧,虽动作舒缓,周身那股凌厉狠戾的气质却愈发迫人。仿佛下一刻便要有长剑凌空而起,到他手中血溅当场。 二老爷越德庚看他好似怒在心底要立刻发作,想到这孽障是随手就能把官员给杀了的,且能冠冕堂皇摆出一堆大道理脱身,忙说:“你要作甚!”生怕这混不吝的阴沉少年在众人跟前发作,忙指了旁边隔间,“我有话和你说。” 没有提防会听到这般字句,越崚非愣了一瞬,继而颔首。等越德庚当先进入那间屋子,他方才走过去。 离开前,下意识回头看清语。 清语似有所感抬头一笑。 越崚非便大跨着步子进入隔间。 这一幕恰被闻言赶来的潘雪凝看在眼中。 她今日在房间里做绣活,打算绣一方帕子过年前送给姑母做礼物,毕竟这段时间姑母对她的态度怪得很,忽然就不如以前亲近了。她自问没在姑母跟前做错什么,想来讨好一番改善关系,不然开春真要回家去,岂不麻烦,得早做打算。 但她并非耳聋目瞎的在屋子里,而是留了个心眼,早就掏银子来安宁苑这边收买了几个婆子。老夫人跟前伺候的自然忠心耿耿不会收银钱,她也不敢试着去和那些人套近乎,不过院子里粗使的就容易多了,塞些银子说些好话就会答应帮忙一二。 这次便是院门口扫地的婆子远远看到了三爷来到,忙不迭去告诉她,这才得信匆匆赶来。 潘雪凝准备偶遇三爷,相较于刻意为之,巧遇总能生出些“缘分”之类的因由和牵扯,让他不得不留意到她。 临近正屋,她示意廊庑下的丫鬟婆子们莫要吭声,正掀开点帘子要寻机入内的时候,恰好见到小俞和三爷两人间的对视,顿觉刺得胸口憋闷。 潘雪凝气愤至极打算摔了帘子就走,再转眼,就看到五爷越辰栋正半眯着眼望向小俞,眸光中闪烁着欣赏和惊艳。 隔间。 屋里没有生火盆,有些冷,越崚非却觉得这般温度比刚才的暖热要舒服些。看二老爷落座了,便在旁随意坐下。 越德庚动了动身子想要离远点,无奈已经坐了,再远也是这座位的边缘。 其实他进来前并没想好要说什么。 儿子出生时,他才刚刚弱冠。这些年来,他与这个孩子一直不太熟络。小时候不愿见,稍大些入宫养着见不到,久而久之,两人已经陌生得相对而坐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努力寻找话题,好不容易记起来朝堂上两人算是见过,便起茶盏抿了一口,“陛下先前想要出京去冀州道观,命我先行看看。我近日多在宫中往来,略听闻一些事。” 越崚非拿不准他指的哪一件,淡淡应了声。 越德庚:“忠毅伯府那位嫡次子,怎的回事?我见过那孩子,每次都和我笑眯眯打招呼,人和善得很。你怎的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说斩就斩了。” “是绞立决。”越崚非道:“他所作所为极其恶劣,百姓苦不堪言,护銮卫的名声也因他受损,所到之处人人喊打。若事事都提前招呼,还能断案?留个全尸已经是给忠毅伯府颜面了。” 少年的面容在这一刻显得尤其坚毅,在越德庚看来甚至有些狠戾。 越德庚心中动怒,不知不觉脱口而出,“我看你就是个喜欢动刀动枪的!今日蔡相在朝上好言相劝,主和让百姓安稳,大家都表态了,唯独你和那几个犟脾气的杵着不肯点头。你才不过三品——” 说到这儿,越德庚喉头哽住,意识到自己是从三品而眼前少年是正三品,自己竟比他还低了一阶,怒气更胜,“你到底是怎么养成的这脾气!怎就见不得安稳,非要喊打喊杀了?” 第17章 第 17 章 他居然帮她做了这个 越崚非指尖轻叩扶手:“此事倒该反过来说。今日蔡相主和,您不该出言附和。其中曲折甚多,不是您一时半刻可以搞清楚的。若不小心站错位置,恐对您不利。” 越德庚被他这歪理气笑了,扯扯唇角,“恐怕三爷不是怕对我不利,而是对您仕途不利吧。” 他的称呼让越崚非微微皱眉。 面对长辈他选择耐心询问:“此话怎讲。” 越德庚:“蔡相为国鞠躬尽瘁几十年,如今求和,也是为了朝中的安定,百姓的安定。每每到了冬日边疆战事告急,百姓们便过得水深火热,连个正常的一日三餐都无法保障。求和既是可以让百姓过得舒心,为何不可?朝中那么多大臣 跟着蔡相跪下,我也跟着为百姓请命,有何不可?” 越崚非听这话愈发和事实扯开十万八千里,忍不住声音沉了下来,“此事并非如此。”若再说下去岂不更离谱。 第38章 朝中那些跟着跪下的,都是蔡谦厚的门生故旧。他越家二老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跟着跪什么。 越崚非斟酌着该怎么委婉点劝说比较好。 越德庚见他眉心轻蹙的样子,直觉以为在嫌弃身为父亲的他。想刚才初见到儿子就被训斥,早已肚子里窝着火,此刻被打断更是火冒三丈:“怎就并非如此了?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怎就不是事实了?” 事关公主名声,越崚非自不能细说,只道:“事关皇亲国戚间的私隐,您不必多问。只记得莫要随意支持蔡相。” “我想支持谁便支持谁,与你何干。”越德庚把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嘴角溢出嘲讽笑容,“难不成我自己的主意,还要劳烦副都统大人来管了?副都统好口舌,明明是国中大事,却被你给歪曲成家中小事。简直一派胡言!你在护銮卫跟着一帮子世家子弟在混学什么?怎的一点都分不清是非好歹!” 越崚非指尖微蜷,复又松开,“事关侯府安危,我想还是提醒一句,朝堂变幻莫测,如无特殊干系,保持沉默远比站队要来得好。” 越德庚仰天大笑三声,忽而神色一凛,冷哼道:“你手刃伯府嫡子的时候,可有想过侯府安危?近日我被忠毅伯府和魏国公府刁难的时候,你可曾帮我说过半个字?你有护銮卫簇拥着离开不受半点委屈,可你想过我怎么过的?” 他深吸口气,咬着后牙槽,“但蔡相帮我了。他说你为人耿直刚正,做事或许太过严苛,但人证物证俱在,你只能秉公执法,这才把两家人给劝走。不然我怕是连宫门都出不去。” 越崚非薄唇紧抿,“我曾问过需要不需要人护卫,你拒绝了。” “你那态度我能不拒绝?”越德庚拔高声音,抬手指向高大少年,因情绪激动而在颤抖,“副都统好大的官威,身后足足百余人,各个穿着铠甲拿着刀剑。副都统就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冷冷淡淡问,要不要护卫。你若真心实意想帮,何至于要问?” “能不问么。”越崚非垂眸,自嘲一笑,“我自小问过二老爷数次,无论何种询问,无一得到二老爷的肯定回答,每每都是否定和拒绝。我若不问一声,手下人若真在二老爷身边出现,怕是要被二老爷上朝堂告一个‘忤逆尊长刻意监视’的过错。你说,我敢不问?” 越德庚看着他那俊秀出众的面孔和极致漂亮的五官就来气,当即指向门口,“滚!你给我滚!” 越崚非大跨着步子走到门口,忽而驻足,轻声问道:“听闻你和母亲自小认识,关系甚好。而她为了生我难产而亡。那么多年,你看不惯我,可是她为我殒命的关系?” 越德庚拍案而起。 越崚非摔门出屋。 父子俩再一次不欢而散。 堂内。 清语正起身接过老夫人让人给她的果子,搭眼看到三爷清冷带怒的背影,心里突地一惊,什么也顾不上了匆匆和老夫人道别后追了上去。 庭院里,灯笼烛影下,有两人正在交谈。 大爷越辰朴说:“怪我遣人去叫你晚了些。刚才还看表妹在这儿,回头不见了。” 他旁边的人比他略高一点点,五官与他相似比他少了些憨厚多几分儒雅,正是二爷越辰杉。 “不怪大哥,是我自作多情还以为她是来找我的。”越辰杉自嘲笑笑,望着春溪园方向的目光透出失望,转眸间轻轻掩去,“前些天看母亲意思不同意这门亲事,我还当是她受委屈了,如今看来是母亲瞧出了她心思,特意不许的。” 越辰朴忙劝:“哪能啊。若她不肯,怎会随了舅父舅母的意思来家?” 兄弟俩说着话,越辰朴看到越崚非的身影,喊了声“三弟”。 越崚非本心头怒气起不愿意搭理他,忽而记起这位世子嫡长子曾给小丫头过一把窝丝糖,故而顿住步子略一颔首,勉为其难叫了声“大哥”,又匆匆而去。 越辰朴怔住,呆了片刻后露出憨厚的笑容,摸摸脑袋,对二弟说:“三弟今儿居然理我了。” 越辰杉还在想着潘雪凝的事,随意敷衍几句。 不多时便见那唤作小俞的丫鬟跑了出来,因为跑得急初时没看见他们,而后见到了下意识就要停下步子问安。 越辰朴得妻子叮嘱要多关照小俞,忙道:“快追去吧,三弟看着心情不好,你多宽慰他。” 清语谢过大爷急忙跑去。 她的步子十分轻盈,此刻着急之下有些凌乱。刚出安宁苑就被越崚非发现了,于是他放缓脚步等她靠近。 两人挨近后并未说话,待到过了垂花门清语才开口:“三爷累不累?”小声嘀咕,“昨儿一夜没睡吧。” 越崚非本以为她会因为和父亲的争执而劝说,谁料一开口竟是那十幅画的事,缓了须臾才转换心境开口道:“无妨。几幅画而已,我往年办差彻夜不睡是常事。” 清语哦了声,继续小小声嘀咕:“可那样对身体不好。” 越崚非没再搭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过了许久,清语听到身边人仿佛叹息般的问道:“若我问你,等会儿陪我逛一逛西跨院的花圃,再和我一起用些吃食,你可愿意答应?” 清语不明所以,脱口而出:“自然答应。” “那我还想出去走走呢?” “逛逛也很好。” “我是说到外面去,走出侯府大门,去到京城的大街上。” 第39章 此时已经到了逸昶堂内,周围没有旁人。越崚非停住步子垂眸看她,“真要走出侯府,你不怕会身份暴露?还愿意跟着我?” 清语觉得莫名其妙:“不怕。有三爷在,怎会暴露。再说我能够维持现在的安稳生活,能够保持现在的身份,都是源于三爷的爱护。跟着三爷有什么可怕的。” 她说的是实话。 而且她觉得自己讲的这些,他应该心里有数才对,不知为何特意问出来。 院内月光洒落清浅微明,有烛光在旁散出淡橙暖意。 越崚非抬手在半空指尖朝向少女清透的眼眸,停滞片刻并未触碰,转而拉了拉她的发辫,那般的柔顺触感驱散了方才的躁怒。 他也不知自己怎的,有些魔怔似的,明知道她对他的信任却还非得要她亲口说出来才好。许是刚才二老爷态度的缘故?无妨,往后不理会便是。 “走,我们用膳去。”他说着,大跨着步子当先进屋。 清语在离开逸昶堂去内宅前就已经备好菜单让厨房准备着了,吩咐下去即刻让家丁小厮们摆膳。 正打算进屋,见顾卓在不远处招手,遂走过去:“顾大人有事?” 顾卓把信件从怀里取出,扭头看一眼三爷房间的光亮,压低声音:“太子殿下让人送的信。你亲手交给三爷,莫要让旁人看到。” “方才三爷就在院子里,顾大人刚才怎的没过来。”不然他能亲自交,岂不更放心。 顾卓嘿嘿笑着垮了脸,“这不没敢么。” 若以往遇到三爷那般心情极差,他硬着头皮也得上交。如今有了小俞姑娘,倒是让他能够脱离苦海。 顾卓千恩万谢着。 清语抿着嘴笑,“成。下次记得请我吃好吃的。”身姿轻巧往屋里去。 顾卓答应得好好的,转念一想,三爷把那间好吃的点心铺子给了姑娘,他拿什么更好吃的谢她?哎哟一声后更愁了。 晚膳陆续摆上,等到家丁们都退下房门紧闭后,清语拿出信件。 越崚非当着她的面展开,太子道皇后娘娘说没大事,既是她的亲女儿,她和父亲好好说说就行,再和父亲重新商议孩子们的亲事,看看两个孩子适合不适合。 信末太子特意多提了几句,说他已和母后讨论过,觉得还是不结亲为好。不过母后说话委婉,定然能让蔡相消了气,不似他那般惹怒了蔡相。 越崚非把信烧了,看小丫头正眼巴巴瞅着桌上的饭菜都没看他一眼,不由笑了,“还不赶紧吃?”本想说等我作甚,思量过后把话咽了回去。 清语高高兴兴拿起碗筷。 席间不时偷觑越崚非,见他神色淡然好似没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大着胆子商量:“三爷,我 有件事想和你说。” “嗯。”听不出喜怒。 清语十分不好意思,可这话现在不提出等到尘埃落定后就不好更改了,试探着询问:“三爷,既然那些东西都要给我,那,可不可以换个铺子?” 越崚非筷子略一停顿,给她夹了几道菜,看她碗里堆起小山一会儿定要抱怨太多了,方才满意道:“直说。” “我想要个绸缎铺子,不用多大,就平日来回的料子种类足够多就好。”清语道:“我用那三间铺子换一个京城的绸缎铺子,不拘是在京城哪个地方,只要平日偶尔可以过去看一眼就可。能、能行吗?” 她今天跟着陆总管算账的时候旁敲侧击问过,三爷的绸缎铺子有好多个,大大小小各种规模,且不止京城,江南也有。 确认这点后,她才敢提出来。 话已出口反而没刚才那么紧张了,不管行不行总归是努力过。 越崚非先前看她左右为难好半晌,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状况,结果就些许芝麻绿豆般不值一提的小事,不由被她气笑,“这也值得你紧张那么久?” 想着小姑娘们是喜欢穿衣打扮的,当时只估摸着给她个点心铺子方便她拿吃的,给个胭脂水粉的方便打扮,倒是忘记了绸缎方面。就道:“明日我让陆源选个合适的给你。你若不喜欢,再挑就是。” 清语突然反应过来,他这是又要直接给她间铺子,都不用先前的来换,忙道:“哎?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这个意思。” 清语:“……” 好吧她早该猜到的,毕竟他真的不在乎钱财。 但她真的很想要间绸缎铺子,不然也不会在愧疚和感激的心情下还硬要开这个口了。 落雪的那日,铺子选定。 铺子大小是清语定的,她不要太大的地方,自己的水平她很清楚,太大的铺子目前搞不定。位置是陆源问过三爷意见后选下的,在朱雀大街街尾转角,客人虽不及锦绣坊那般权贵且人多,却也是京城官员世家家眷爱去的。且距离锦绣坊不算太远,若有个什么事锦绣坊那边可以很快帮上忙。 恰在次日东跨院也已经修整妥当。 清语近日忙着算账和选铺子的事,没顾得上时常去东跨院细看。今天在众人收拾东西时溜达一圈,看到院中一隅新砌出擦房子屋门难得敞开,好奇走过去看,才发现里面居然供着三个牌位。 名字未曾详写,只刻着“亡父”“亡母”“亡兄”。字迹熟悉,分明是三爷的,想必是他亲手所做。也不知他最近如此忙碌整日不着家,怎能抽出时间来做这些的。 第40章 清语双手紧扣门框,胸口剧烈起伏久久无法平息。 当晚越崚非特以茶代酒庆祝她搬迁之喜,清语想谢他,又觉得简单的一个谢字担不起他的好意,终是在他跟前大哭出声。 越崚非有些无措地轻轻揽着她的肩,借胸膛给她靠着让她得以发泄情绪。 已经到了年底,官员封印休假。 不用上早朝,越崚非第二天晨起练武后沐浴过,换了身干净衣裳叫清语吃早膳,恰见她低头磨磨蹭蹭出东跨院。非让她抬起头来,果见她一双眼睛红红肿肿的,显然哭过后没有睡好。 越崚非差点脱口而出让她回外间去睡,起码可以安眠。可她已经及笄,年岁都够嫁人了,总不能一直让她在外间屋歇着。 便硬生生别开眼,只当是没瞧见,说道:“我也已经安排好了车马,等会儿你去铺子的时候,自有妈妈们和小厮侍卫跟着,断不会出岔子。” 这是昨晚上说好的。 今天清语要出门到朱雀大街走一趟,瞧瞧她新得的绸缎铺子。 第18章 第 18 章 她在看谁? 早膳时天空开始落雪,簌簌而下与前日未化的混在一起裹成满目银色。 越崚非觉得天寒路滑不出门为好,早膳时候打算劝她,刚一提就被笑着否了。清语觉得这样路上行人少,反而利于她的行踪不暴露。 她坚持,他无奈。越崚非在门口驻足许久,看这雪不像是会下大的样子,遂点头允了她的出门。 越崚非要再进宫一趟,不放心她,亲到东跨院给她选了斗篷,又让人多备了几个手炉在车上,还盯着仆从把厚厚毯子放入车中方便取暖,另在车上挂起厚重毡帘挡风,犹觉不够,放置迎枕七八,若她冷了靠着也罢抱在怀里也好。 最后还是清语觉得偌大车厢都显得挤了,怕他耽搁了去宫里的时辰,催着他赶紧离开,越崚非方一步三回头地叮嘱着上马。 清语的车子朝另外一个方向行去。 她的这次出行按越崚非的排场来说是轻车简从,毕竟只有两辆马车和十几个护卫跟着,另两名妈妈和两个小厮随车。但对清语来说,这算是阵仗十足。她以前出门的时候从没跟过那么多侍卫。 路上有点想掀开车窗帘子朝外瞧瞧,暗思安逸来之不易,硬生生忍住。 雪下得不算太大,因着寒冷路滑果然行人少了许多,平日热闹的朱雀大街只零星几人。不过等到中午日暖后,即便大雪也会添上许多路人。马上过年,家家户户都还继续置办东西,谁家都会到街上添置采买。 街尾,来得较早,绣雅阁刚开门不久。铺子里没什么客人,掌柜的程保和媳妇恭敬迎接新东家,见是个漂亮小姑娘也丝毫不敢怠慢,反而愈加恭谦。 夫妻俩三十多岁的年纪,程保高瘦蓄须,眼睛藏着精光。他媳妇圆脸笑眼看着和气得很。两口子有问必答,互相作添补把话说得周全。 清语没让伙计们来见,略和夫妻俩聊了半晌,让他们带着去店面和库房把铺子里所有的衣料都看了遍。 她亲自把每一种料子都摸了一遍,细问二人这些之中的区别。 程保家的盯着她的行头欲言又止好半晌,没忍住问了句:“您这衣裳可是锦绣坊的?” 程保回头狠狠瞪媳妇儿,忙对新东家赔着笑说:“她平时话多惯了,一时间嘴巴没把住门,您见谅。” “这有什么不可问的。”清语朝程保家的笑笑,“我这身是锦绣坊的如何?不是又如何?” 程保家的见新东家是个和善人,直言道:“锦绣坊的料子种类更多更好看,您若是想要瞧料子自己做衣裳,咱这儿的没合适的可以去锦绣坊。” 程保拍了挨在旁边的媳妇儿胳膊一把,“就你话多。”忙和新东家赔不是,“她说的倒也对,锦绣坊的种类更多更齐全。但咱们铺子的东西也不少,只极其昂贵的那些品类差锦绣坊许多,上品以下的咱们铺子挺全。” 清语压低眉眼思量片刻,很想去,可那里生意兴隆目前还是不作打算,毕竟三爷敢让她来绣雅阁说明这里安全,其他地方不见得如此。 遂笑道:“我还是不去了。只盼着你们夫妻俩多给我进一些寻常见不到的好料子,旁的店铺没有的,把铺子经营更好些,那便很足够了。” 程保见新东家态度和善,暗松了口气,忙拉着媳妇连声应下。 清语看雪已经小了,生怕雪停后街道人多拥挤,上车离去。行至半途,行人已然多了起来,街道外人群的笑声透过车壁传入,还有孩童踏雪玩雪的咯咯笑声,满满都是过年的喜庆气氛。 靠着迎枕清语正闭目小憩,突然不远处几个女子的谈论声传入耳中。 “哎呀那是诚意伯府的世子爷吧?” “可不,钦点的探花郎。听说这小哥儿年纪轻轻是状元之才,生的太好看了才点为探花的。” 第三人嚷嚷,“哪儿呢哪儿呢?让我瞅瞅。” “就那边,骑马被堵住走不动道的那位。” 清语蓦地睁开眼。明知道自己此刻不该留意,可是往事历历在目,那个似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浮现在脑海,忍不住想要去瞧一眼。 可是不该去看。 ……要不,悄悄的,只一眼? 她把车窗帘子微微扯开很小的缝隙,偷偷从那缝隙往外面看。也是巧了,那么窄的视野,却正好能够望见高头大马上,年轻男子身穿白色绣银丝缠枝纹锦袍,芝兰玉树风华无双。 第41章 果然是表哥。 那曾 经与她有婚约的新科探花郎,曾说考取完功名等她及笄就娶她。如今往事已矣,他有大好前程必然还能有新的未来,而她守着家中秘密不知此生还能不能恢复简家女儿身份。 表哥性子其实是很执拗的,为了自己的信念必然一争到底。那时候为了一个策论文章,他和父亲争执不休,多年前的探花郎和日后的探花郎两人几乎要吵起来。 她当时是看笑话。 如今回忆,却是满心的悲伤。 再也回不去了。 清语决然地把帘子放下,窄窄的视野瞬间变成了帘子上的精巧绣纹。 街中慢行的马队最前面一人突然顿住。 其他人跟着停下。 卫江霖心中蓦地一抽,热闹喧哗的街道有一瞬变得空无缥缈,思维被抽空。 他似有所感勒住缰绳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甚异样。只旁边一辆低调奢华的黑漆描金马车于人群中缓慢行过,车窗帘子随风微动。 “世子?世子爷?”后面的侍卫们小声询问。 卫江霖驱散心中异样,摇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今日雪来得快走得也快。越崚非从宫中出来快马去了趟卫所,再出来时已经不如先前离家时雪大。 前几日蔡相放弃了主和的打算,提议让大将前往边关增援。领命的将领有了立功机会,虽不能在家过年却也高兴。 太子殿下对此十分满意,特和他说了此事,又道皇后娘娘打算给公主寻个好驸马,再一次问他意见。 他自然坚定拒绝,连推脱的婉辞都没用。 从卫所走出,越崚非正思量着往后尽量避开公主,最好连偶遇都没有。便见马荻和一干护銮卫正笑嚷着从旁而来。 见到副都统,护銮卫们上前抱拳行礼。临近新年,马荻也褪去满身压力,乐呵呵问越崚非:“一会儿都要往如意楼去吃酒。副都统一起啊?”扭头朝侍卫们挤眉弄眼,“可找到个金财主了。” 越三爷有钱是满京城都知道的。 侍卫们素知越副都统办事时冷面无情,平时很好说话,都附和着说是,起哄说今天多吃多喝,要榨干副都统钱袋。 越崚非想本年没有剩几天了,陪他们高兴高兴也好,遂答应下来,遣人回侯府说声今日要晚膳后再归,免得祖父和清语找他的话不知人在哪。 不多久消息传到了侯府。 此时雪已渐小。 潘雪凝正在春溪园做绣活,听闻三爷在天黑前回不来,她一愣神,盯着针尖看了须臾,继而大笑。 甚好,甚好。 此时此刻不该在的人不在,该在的人一个不少。筹谋好些日子,东西早已备齐,就等这般的良机了。 “去,把洁珠叫来。”潘雪凝缓缓起身,轻抚平衣角褶皱,对着洁玉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我有事吩咐你们。” 洁玉看得脊背发凉,世子夫人现不在侯府,若有个万一真没人兜着,忙道:“小姐,这天寒地冻的,不如——” “叫你去你就去。”潘雪凝生怕误了时辰,看天上雪花渐消,知道马上雪停其他人要陆续回府了,催促:“紧着些快点办。若真耽搁了,要你俩好看!” 这一瞬她美眸圆睁怒目而视,仿佛暗夜里虎视眈眈的狰狞兽眼。 洁玉心里发紧,忙应了一声小跑着去找洁珠。 与此同时。 如意楼乃京城最大酒楼,位于朱雀大街繁华商铺中,占地极广。初入楼内,只觉它是三层宴请吃酒处。待到步入□□,方知别有洞天,另有两幢小楼可供住宿玩乐。 庭中草木茂盛,即便冬日落雪依然处处绿荫,洋溢着花香。 顾卓快步穿过庭院步入其中一个提供棋牌玩乐的小楼,揪过店中一个伙计问护銮卫所在。初时伙计不肯讲,恰掌柜的经过,认出这位是东家身边近卫,忙训斥伙计快说。 伙计瞬间转笑,说了一个房间位置。 顾卓直接冲过去,在门前驻足深吸口气,慢推开门。里面的笑嚷声瞬间传出,二十多个汉子在里面喝酒划拳。 平时金尊玉贵的公子们,入了卫所都是冷血汉子,如今放松下来一起嬉笑,才回了少时那种无忧无虑鲜衣怒马的模样。 看顾卓来了,马荻和其他两三人招呼他一起玩,其他人自顾自猜拳没空搭理。 顾卓笑着推辞,走到窗边唯一清冷角落,躬身行礼,“三爷。” 雪后寒风从微敞的窗口灌入,吹乱年轻男子锦袍衣角。 越崚非并未和属下们玩闹,自顾自凭窗独酌。闻言略垂眼一扫。他今日留了顾卓随行护卫清语,如今顾卓任务完成前来回话。 “姑娘已经安然到家,路上并无异常。”顾卓一一禀着,顺口说了句:“路上姑娘未打开过车门,车窗帘子也没掀开,只一次微挑起旁边露出个缝隙,朝外看了几眼。” 他本以为这般的巨细靡遗回答完就罢了。 不料三爷忽而问道:“她当时掀起那个缝隙,外面路上发生了何事?或者,当时何人经过?” 顾卓愣了愣,“只一条很小的缝,堪堪略能看到外面情形而已,并不大。”不至于让旁人看到姑娘面容。 越崚非重重把酒盅砸在桌上,酒汁溅起落了几滴在外,“说。” 她那么谨慎小心的一个人,怎可能没有缘由的冒险去看。 第42章 定有什么极度吸引她才会如此。 顾卓当时并未留意,仔细回忆片刻后方道:“也没甚特别的。就诚意伯府的世子爷当时路过,有些好事的娘儿们在旁边嚷嚷说探花郎俊俏。许是惊扰了姑娘,所以——” “即刻回府。” “……啊?” 不等顾卓反应过来,越崚非已然朝外行去。他对马荻随意说了声“今日的账算我的”,快步推门出屋。 第19章 第 19 章 正好遇见 常宁侯府内宅。 昨日老侯爷、老夫人带着世子夫妻俩去了别家做客,因晚间吃酒暂住在那儿。谁料早晨醒来已然下雪,因侯爷和老夫人年事已高,特留在那儿暂等,待到雪下得小一点了再回来。 传话回来的妈妈把消息传给安宁苑和春溪园后,去给二夫人请安,劳烦二夫人在世子夫人未归的时候处理家中琐事,免得侯府上下没了体统。 邵氏明白潘氏是担忧还在怀孕的方氏,故而应下,去了趟秋芳园看望方氏,确保无恙后又到厨里吩咐一番。 临近晌午,雪渐渐小了,一早出门的逸昶堂小俞姑娘回到侯府。不多时,有消息递回来,老夫人他们准备动身,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府。 潘雪凝自早晨起便心不在焉地绣着花样子,听到消息后冷不防指尖被扎了下,忙放唇边吸去血珠,急切问:“此话可真?” 洁玉低着头,“千真万确。小姐一直吩咐盯着,我和洁珠半点不敢马虎。” 潘雪凝的心怦怦直跳,没想到事情比计划的更加顺利,若是等会儿事情发生不止二夫人和二老爷在家,恰好被其他归家的人正好碰到,便更为完美。 她向两个丫鬟再三确认:“现二老爷在外院书房,二夫人在和管事妈妈们准备午膳。刚才的午膳单子应当不够用了,听到大家都回来,单子得再添些东西,二夫人脱不开身。” 越说越兴奋,潘雪凝声音紧绷也压制不住那般的雀跃,“五爷喝醉了正在一个小院子里躺着醒酒。旁边只有个小厮伺候,给点银子就能打发做别的去,好解决。” 外面的天散去乌云渐渐亮起。 雪已然停了。 看似马上就要晴空万里的天气正如潘雪凝此刻的心,敞亮而又快活。 屋里烧着火盆,洁玉裹得厚厚的依然觉得冷,咽了咽口水,“小姐,五爷是刚才您灌醉的。若事后问起——” “那时都乱作一团了,谁会管他的酒是怎么来的。”思路被打断,潘雪凝不耐烦地撇嘴,“一点小事而已。他自己要喝,怪谁?” 而且不论前世还是这辈子,姑母一直对这个庶子看似爱护实则捧杀,恨不得他接二连三犯错惹世子爷和老侯爷厌弃。 她只不过给了一顿酒而已,算什么大事,若这次能让五爷身败名裂,姑母指不定还要拍手称快。 潘雪凝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毁了小俞。可她不这么做的话,看姑母态度,开春是定会把她送回娘家的。 她不要那样的日子,她想留在这里。姑母当年是高嫁,侯府可比潘家富贵 多了,前世早已习惯奢侈生活的她,再不想回到小富之家去。 今日安排了这一遭,就凭她是这件事的见证人,侯府也不会放她回娘家去,定会让她留在侯府做个嫡妻,免得留她在外面乱说。 若三爷疼惜小俞,指不定愤怒小俞的不本分,再加上怕她乱说,让她做逸昶堂的女主人。 再不济,让二爷娶她也行。左右她有上一世的记忆做保,定能活得风生水起,在京城一展才华。 洁玉还欲说些什么,被身旁洁珠扯了下衣袖,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二夫人在忙着府里大小事务。夏栀园内,大丫鬟采灵正在院子门口指挥婆子清扫前头道路的积雪,不时回头应付小丫鬟的询问指点她们该做什么。 有婆子招呼道:“可是表小姐有甚吩咐?” 采灵余光瞄见是表小姐的丫鬟们,觉得意外,扭头也和洁玉寒暄一二,“怎今儿有空往这边来了?快去屋里坐,天儿太冷了,我让人给你沏一壶好茶。二夫人前两日刚赏下的,好喝着呢。” 洁玉婉言推辞,道:“小姐听说二夫人今日忙得不可开交,特让我们过来帮忙搭把手。”洁玉说着,朝洁珠使眼色。 洁珠夺过旁边一个婆子扫雪的扫帚忙活起来。 因为雪天气寒,她伤痛发作动作明显迟钝。 采灵忙让婆子把扫帚拿回来,笑道:“可不敢让两位妹妹来这里忙碌,二夫人知道后铁定打死我,怎好让客人们动手。” 洁玉道:“姐姐别怪我们谄媚。实在小姐让我们去请小俞姑娘,还下了死命令,我们俩自忖请不来人,特求姐姐帮忙去一趟逸昶堂,又没甚可答谢姐姐的,只能帮忙做点小事。” 采灵心里突地一跳,警惕起来,后退半步审视地打量着眼前人,“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都不在家中,二夫人忙碌无空见她。表小姐找她来是何缘故?” “是花样子的事。”洁玉道:“小姐一直醉心绣艺,无奈手头没有最新花样子可参考。听闻小俞姑娘在三爷院子里见多识广,特向她讨教。” 采灵心里存疑,“为何非要这个时候叫她?” 洁玉还未答这句。 洁珠忽而开口:“平日小俞姑娘来给老夫人和夫人们请安,小姐是半个字都捞不着和她独说的。这次花样子事关紧要,小姐想正月里绣好帕子送给世子夫人做新年礼的。先前也想找小俞姑娘讨教,未曾如愿,今日特寻了机会来请。” 第43章 她现在很少说话,猛一开口嗓子发堵,声音吱嘎仿佛陈旧木门。 采灵仔细想想也有道理,就把这里的事情都大致安排好了举步朝外走,“我去那边问问。能不能把人请到可不敢保证。” 洁玉拉了她手臂悄悄塞个碎银子,“劳烦姐姐说是二夫人请的,这样能够把人叫来,我们也好交差。” 采灵高声说了句“这可使不得”,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把两人间的碎银子亮出来,又当众把它塞回洁玉手里,“我只帮妹妹们传个话而已,无功不受禄,怎好要你银子。” 确保周围人都见那银子回到洁玉手里了,采灵方才加快脚步朝着逸昶堂去。 因雪积了薄薄一层,路上有些滑,清语就没让妈妈们跟来,叫上奉剑奉墨俩小厮跟着,随采灵往夏栀园方向走。 路上采灵明说了花样子的事情,问姑娘可方便往春溪园去。又道:“我不过是个传话的,姑娘若不愿去,我自和她们说去。” 奉剑听闻抱着小剑哼了声。 在院门口的时候,这丫鬟说二夫人找姑娘,姑娘才出院门的,守着逸昶堂的家丁可都听见,偏路上又和姑娘说了实话。 若往后表小姐的人问起来,守门的家丁定会说这丫鬟真真说的是二夫人找姑娘,都知这丫鬟确实是帮了表小姐了。哪知道路上还另一套说辞。 清语的脚步缓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回去。 恰在此刻,旁侧传来少女的娇笑,“哎呀,小俞妹妹在这儿呢,可是巧了。我想描花样子,实在没有好的可使,想寻你特往逸昶堂走,没曾想路上遇到。” 清语只能朝她福了福身。 如今的身份使然,且那么多仆妇丫鬟看着,当众做点不好的事情只会对三爷名声不利。她便客气地应付表小姐几句,“那些东西我都放在逸昶堂未曾带出。不然表小姐与我一道去逸昶堂,我到屋里拿出给你?” 那样的话,她没有公然驳斥姻亲主家,还能借机脱身不出逸昶堂。 不曾想,表小姐居然过来和她挽着手臂往里走。 “你现给我画几幅就好。”潘雪凝笑得随和,嗔道:“那院子我都不敢挨近,怕得很。上次几巴掌吓坏了我,可不能靠过去。” 既是把上次的吃亏亮出来,且与自己有关,清语没有三爷在旁便觉理亏。想侯府往后是潘氏夫妻俩做主,三爷身为弟弟不好与兄嫂闹太僵,只好答应下来。 她回头看一眼抱着小剑的奉剑,觉得安心得很,遂没多说什么,认真和表小姐讨论着花样子,边走边说。 春溪园的后罩房位于最里端。打开房间的窗户,看到的是春溪园后的一条小道,通往旁的地方。 清语和潘雪凝进屋。 奉剑和奉墨在廊庑下尽心尽力地守着。 奉墨踮着脚观望半晌,哎了声问奉剑,“你看表小姐的两个丫鬟,怎的出了春溪园往旁侧绕走?莫不是有甚事情打发她们出去做吧。” 奉剑紧了紧怀里小剑,哼道:“先前那么大的雪,八成是去扫雪了。” 奉墨狐疑地应着到底没再多管。 屋内没有点起火盆,较之外面少了风寒却多几分冷冽,清语刚进去打了个寒战,看屋内没有放置笔墨,询问表小姐是否现在就画花样子。 “莫要着急。”潘雪凝指着桌上一碟冷透的点心,“咱们先吃点东西再说。” 清语平时吃东西很小心,别处的不吃,只吃老夫人和二夫人房里做的。何况她和潘雪凝关系一般,对方于她还有莫名敌意,更不可能去沾。 便婉言谢绝。 潘雪凝再三的劝。 清语更加警惕,笑着推拒,起身打算离开。谁料刚要离开,身后一个帕子忽然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口鼻。 清语瞬间意识模糊,眼前全黑之前闪过一个念头。迷药?堂堂内宅的嫡出小姐,怎会有这种下三滥的东西。 她拼着昏迷前的最后一丝力气,拿起桌上杯子朝房门重重扔过去。无奈中药后力气太小,杯子没能直接撞到门板,一个弧度落下后在触地前略碰到门的下沿。 很轻的咚的声响。 奉剑在廊庑下朝门的方向看一眼,问奉墨:“你听到了吗?” “什么?”奉墨满头雾水,“没有啊。” 奉剑不太放心,扬声问小俞:“你还好吧?” 屋内传来一声娇软的嗯声,像是小俞的声音,简短道:“没事。”又说,“有点困。”而后打了个哈欠。 奉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 奉墨觉得没必要,“就隔个门板而已,能出什么事,小俞喊一声我们就能进去帮忙。再说了,这春溪园是世子夫人的院子,她敢让小俞姑娘在她地界出事?若莽撞进屋反而要说我们仗着三爷疼爱乱使性子了。” 奉剑觉得有道理。 那些人总能拿三爷的各种行为来说些乱七八糟的,到最后全成了三爷的错。 洁珠和洁玉出了春溪园后绕到后罩房旁侧的另一个小院子。 听那间唯一放着榻的屋里传出低低喝醉打鼾声,显然里面的五爷依然沉睡,二人小心取来小姐一早就备好的东西,钻出此院绕回春溪园后面,于后罩房窗外小道上小姐吩咐的位置站立候着。 眼前窗户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能模糊听到说话声,具体说了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第44章 洁珠突然问:“你觉得小姐和小俞姑娘,哪个好?” 冷不防听到的洁玉吓了一跳,怕得很没吭声。 洁珠道:“我觉得小俞很好。” 洁玉把头压得很低,下巴几乎抵着胸前。 洁珠仿佛没看清她动作,继续喃喃,“我的杖伤一直没好全,天冷了再添冻疮,又疼又痒难受极了。我不敢用力挠也不敢喊疼,因为小姐会说这是在外客居,不能惊扰主家,否则就罚我。前几日我在廊下候着,疼得 厉害差点跌倒,被人扶起。我站好后一看,居然是小俞姑娘。忙说谢谢,又说对不住。” 她顿了顿,唇角溢出一丝笑容,“结果小俞姑娘说‘罢了,底层人的难处我明白,不是你的错。’” 洁珠侧头望向洁玉,重复道:“她说她明白我的艰难,她还说不是我的错。”又道:“我想为她搏一搏,我不能看着一个好姑娘这样栽了。” 洁玉惊骇莫名,“你疯了。”伸手去拽洁珠胳膊,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黏腻腻的,“你疯了,帮她作甚。就为那几个字?可她也是丫鬟,理解我们本就应当。你又何必。” 洁珠摇头。 不全是是为了那几个字。 可她没读过书,讲不清楚明白。 “你觉得这次过后我们俩还有活路吗。”洁珠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很坚定,抬头看向天边太阳,眸光清亮,“上次听了小姐命令,被姑太太责罚,小姐未曾帮我半个字。这次再出更大的事,我们可有活路?” 冷风吹过从领口钻入,洁玉脊背薄汗被寒气掠了遍,全背全身透心的冰凉。 里面说话声停住,这边的两人就没再吭声。 吱呀一声门响。 屋内的潘雪凝对着廊庑打开房门,对廊下候着的小厮们说道:“小俞困倦,睡着了。我扶她到内室歇一歇,你们在这儿等着。”侧身特意让出来给他们看睡着的小俞。 奉剑扫了眼,见姑娘是用下巴支着脑袋坐在桌边,先前姑娘也说了困倦。想着既是在廊下守着,肯定没问题,点点头应了。 奉墨探头想看,不料房门关得太快,他没瞧见。 屋门已关闭。 潘雪凝挪开窗边一个五斗橱,现出一道小门。这是她前世嫁过来后很多年才发现的,此时派上用场。 这暗藏的小门比柜子略矮一些。她打开门栓,让丫鬟们放轻脚步进屋,用拿着的绳子绑住小俞双手,再塞了布巾到她口中,免得中途忽然醒来坏事。她的那些迷药也不知能迷晕人多久,保险为上。 洁珠的话犹在耳畔,洁玉生怕她闹事,不时看着她,见她没有异动依然提着心。 春溪园后面这条道上平日无人过来,偶尔几个可能经过仆妇丫鬟已经被潘雪凝寻机早早支走。 屋后没人。三人弯腰出屋拖着小俞到了旁侧那个小院子。 刚进院子就能听到打鼾声,有几间屋,其中一间的榻上正躺了醉酒歇着的五爷越辰栋。 按照之前的安排,腿脚不便的洁珠守在院子外头,洁玉负责帮助潘雪凝把人扶进屋再安排好一切。 洁玉拼命朝洁珠使眼色。 洁珠恍若不觉,把院门关上挡住了她的视线。 待到院门紧闭。 洁珠从门缝看到潘雪凝和洁玉已经在安顿小俞朝着五爷那屋走了,深吸口气,拔腿开始朝着逸昶堂方向拼命跑去。 她飞快地跑着。 奇迹般的,身上居然不疼了。明明她的杖伤从始至终都没好全,关节吱嘎吱嘎作响不灵活,皮肤溃烂的地方反反复复在流脓。但此刻,伴随着快速的奔跑,她居然觉得身子越来越轻。 她觉得自己仿佛春天般的燕子,轻盈灵活,为了自己认为该做的正确的事情而飞翔,而前进。 当时闹起来外面只有两个小厮,成不了大事。她得去逸昶堂叫人,越多的人越好。 洁珠朝着逸昶堂的方向,不管旁人怎么看怎么喊怎么叫,始终秉持着信念,快速奔跑。 越崚非回到侯府后并未去逸昶堂,而是直接问收到消息后在门房候着的陆源:“家中状况如何。” 陆源一一禀了,最后添了句:“姑娘刚才被二夫人叫到内宅,还没回来。” 越崚非便也没让人跟着,独自大跨着步子往夏栀园的方向去。过了垂花门,他正待继续往夏栀园走,突然听闻不远处有人喊着叫着要去逸昶堂,脚步微顿望了过去。 有个披头散发的丫鬟被几个婆子扭打着拦阻,正是她说要去逸昶堂。 越崚非喝止婆子命她们退下。 谁也没料到三爷会突然回侯府,之前只遣了人说会晚归,提早回来却没有让人来说过。所有人见状都吓了一跳。 洁珠忙扯着嗓子吼,不停说着三爷,小俞出事了。 有婆子怕表小姐的人会牵连到世子夫人,忙去挠她脸掐她嘴巴让她不要多话。 三爷气势凌厉威严,再次怒喝滚下去。婆子忙不迭松手跑远,没谁敢再靠近只能躲在垂花门旁和游廊边缘观望。 那丫鬟歪歪扭扭朝着这边跑来,衣裳上透着血像是受了伤,又或者是旧伤重新裂开渗出鲜血。即便这般了,依然脸上挂着惊喜和满足的笑。 噗通一声,她跪伏在越崚非脚下。 洁珠趴在地上重重喘着气,看向三爷玄色金丝绣云纹锦靴。 因着刚刚的扭打,伤痛突然爆发,全身的骨骼肌肉齐齐叫嚣着撕裂。她努力拼着最后的力气说:“春溪园后侧边,有个小、小院子,平时无人。小俞,五爷,他们……小姐……” 第45章 洁珠没了力气,嘴唇翕翕无法发出声音,颤抖着手想抓住锦靴提醒,拼劲最后一丝也只是抬着指尖挠挠地面,细微发出一个字: “危”。 第20章 第 20 章 我要娶她为妻 越崚非神色顿变, 当即疾步往那处去,对旁边观望的诸多下人撂下句话:“你们找陆源来让人好好诊治她,若大夫不行, 拿我名帖去请太医。” 洁珠缓缓闭上眼,想微笑,嘴角已经没法扬起。 她就知道, 自己来这一趟的决定是对的。 春溪园旁的那个院子极少人去。越崚非也是疾步而去的路上快速回忆了下, 方记起它的位置。没有绕弯路, 径直冲了过去。 到那院子门口时, 正见姓潘的和个丫鬟从一间屋子往外走。她们像是要关房门,在两人转身的空挡隐约可见里面情形, 似是露出的肌肤模样。 越崚非呼吸几乎停住。那莹润白皙的肤色,赫然是…… 他几步上前一脚踹飞那刚要惊恐尖叫的丫鬟, 揪着潘雪凝衣领提起后猛地往地上用力一掼。 洁玉被踹得吐了血,莫说尖叫了,连个哑声都发不出。潘雪凝肩膀和侧脸重重着地摔懵过去。 地上散落几颗牙齿和一滩血迹, 分不清是谁的。 两人瞬间晕了过去。 越崚非进屋, 呼吸猝然一滞。长久无人打理的房间,扑鼻而来的破败气息粉尘漫天, 窗户依然灰扑扑透不进多少光亮。 借了半敞屋门透过来的光, 可见脏到看不清本色的榻上躺了两个人。男人赤着上身, 少女衣服扒开可以看到白色银丝缠枝纹锦缎肚兜, 莹润的胸前斜着根挂绳, 上挂一个玉牌和个小钥匙。 那玉牌是他曾经用过的。 眼前景象刺痛了越崚非的眼眸,他怒不可遏,转回院子朝潘雪凝胸口再次踹了过去,噗的下鲜血从嘴巴崩出, 昏迷的她脑袋耷拉着晕得更深了。 正打算转回屋子带清语离开,越崚非耳力甚好,听到多个人在说着话由远及近朝着这边走来,隐约辨出字句,陡然意识到是府上几位回家了。 很显然,有做粗使的婆子先前收了表小姐的银子,待到老太爷和老夫人他们一进门,就引着往这个院子来。 越崚非来不及做过多的收场。 他这次前来只想着从二夫人手里带清语走,没想其他,毕竟二夫人说到底还是心善心软的,便是陶雷那时候出事,被娘家人再三追问,都未曾向逸昶堂开口求助过半个字,更不会为难清语这个小姑娘。 故而越崚非没有带随行之人,身旁连个贴身伺候可信得过的小厮都无。 院门大开,先前闯入后并未关闭上。 他已经可以看到祖父和老夫人衣裳出现在视野了。 得做点什么,不然迟上片刻都能让她陷于万劫不复。若和老五那混账牵扯不清,她的一辈子就完了。 电光石火间,越崚非揪起地上的潘雪凝拖进屋里,把清语单手抱紧后,提起来向榻上一丢。潘雪凝拉拽间衣裳被撕开,恰横落在五爷越辰栋的身上。 越辰栋不 知是否被下了药,睡得死沉,喃喃着翻个身搂她入怀。 与此同时,越崚非边走边拽下身上披风裹在清语怀里,快步出屋关上房门,脚步一转去到了临近的别个屋子。那屋子他也是头回来,环顾后才发现没有床没有榻,只一张锦杌和个桌子。 越崚非索性坐在锦杌上把清语抱在怀里,抬手将披风掩了掩。 她太轻了。本来身子骨就细弱,偏又瘦得厉害,最近养得好些却还是很轻。 就这样一个女孩儿贴在他的怀里,所有的倚靠和依仗全是他,再无第二人可以出手相帮。 越崚非环紧手臂,让她安靠在他胸前。 下一刻,眼看着人群到来,眼看着他们进到院子。 有婆子尖声叫喊,丫鬟上前去查看躺地上的洁玉,老侯爷和老夫人厉声质问怎么回事,说这边刚收拾好让他们来玩,怎的还出现吐血的人了。 潘氏眼尖,看到了开着的屋门里有人,和世子越德康进屋后,惊讶发现居然是三爷搂着衣衫不整的小俞。 小俞似是睡着了,眼眸紧闭,巴掌大的小脸缩在三爷宽厚的披风内,隐约可见肩膀上没有衣裳。 越德康愣住片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挤出来句:“你若是喜欢,在逸昶堂即可。何必来这乌漆嘛黑的脏地方。” 越崚非端坐着抱紧清语,道:“世子爷和夫人倒不如去隔壁看看。兴许还有好戏。” 潘氏想到刚才院子里的吐血昏迷丫鬟是洁玉,是侄女的人,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再想这次有人特意引了她们往这边来,虽说当时是好奇,现在却觉诡异。忙说“慢着”想先拦一下。 不料老侯爷听闻老三那么说,当即让老夫人身边的杨妈妈推门去看。本也是虚掩着的,不需用力就敞开来。 见到里面情形,饶是镇定老成如杨妈妈,也忍不住叫出了声。又急急把叫声咽了回去。 却也晚了。 其他人见她如此骇然都跟着过来看,结果瞧见了衣衫不整的潘雪凝和越辰栋搂抱一起。 屋里弥漫着极浓的酒味,混杂在粉尘呛人的味道里,吸入肺腑,引得每个人心里都暗暗发寒,都无人顾及潘雪凝脑袋上的血了。 “泼醒她。”隔壁突然传来狠戾男声,透着阴郁和愤怒。 第46章 是越三爷。 这间屋的人瞬间从震惊中清醒,越老夫人和潘氏身边的大丫鬟对视一眼即刻去了院门口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郭妈妈取来一盆水,刚从井里打的寒凉彻骨,囫囵朝着地上洁玉泼了过去。 洁玉仿佛噩梦中惊醒哎呀高声叫喊,哆嗦着迷迷瞪瞪醒来。全身疼得厉害好似骨头散架,脑海犹还不清楚没记起先前是怎么回事。 抹一把眼上水珠子,看清楚围了一圈的主子们,她有点茫然。正要环视看清楚周遭情形,腹上被人猛力踹过来。 她这才想到刚才的疼也是被踹的,又疼又后怕,呜咽出声,想要翻身跪起,痛得稍稍挪动就不行了,没能跪下只好躺着哭泣,“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常宁侯七窍生烟,身为武将往年不知拷打过多少战俘,如今看到自家出了这样的混账事自然脚下不可能留情,把那丫鬟踢得翻滚两圈,眼看着再下脚就没命了方才被越老夫人拉住。 “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越老夫人如看蝼蚁般盯着那丫鬟,“说清楚了,留你狗命。说不清楚,两刻钟后就是侯府后街的一条死尸。” 洁玉嚎啕大哭,看潘氏在,想说声夫人救我。视线模糊间发现潘氏看她如死尸,终是怕了,磕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小姐吩咐的,洁珠可以作证。 潘氏细观公公婆婆表情,对洁玉冷哼,“雪凝就在里间屋里与五爷躺在一起,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她吩咐的?” 洁玉愣住,好半晌问:“那小俞呢?” 恰在此时越崚非抱着清语从屋子出来。 此刻的他已经脱去了外袍只着内衫,用斗篷和外袍将怀中人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寒气吹不到里面,旁人也看不到她半点。 两方相遇,越崚非眼眸冷淡地扫视,最终落在地上洁玉。 饶是身为旁观者的潘氏都被他那眸中透着的凛冽狠色吓得惊惧,后退几步。事关潘家,只能硬着头皮颤声问:“她、她可还好?” 越崚非垂眸望向怀里,眼神闪过瞬间的柔和,再抬眸冷厉更甚,并不落在某一人身上而是望向遥远天际。 “我会负责。”语气坚定,“对她。” 又问洁玉:“姓潘的是哪个手取出的迷药。” 常宁侯皱眉,“什么迷药。” 越崚非不答只盯着狼狈不堪的洁玉,眸光冷然。 洁玉敢在旁人跟前蒙混过关,在三爷面前不敢。她是见过三爷手段的,对着小姐都敢起杀心,她不过是个小小婢女而已,于三爷来说宛若地上扬起的无用粉尘,碾死都不需他亲自动手。 “我、奴婢不知道什么迷药。”洁玉结结巴巴几字后,见三爷朝她这边侧身半分,吓得魂都没了,语速加快,“奴婢真不知道什么迷药。只见小姐把从家带来的一个珠钗,拧开了上面的珠子——那、那自然不是真珠子,奴婢也是那时候才中间能拧开的,倒出来一些粉末,半数放进糕点半数放进一个帕子。” “哪只手拧的。” “什、什么?” 越崚非举步朝她走来。 洁玉的身下瞬间濡湿一片,显然吓得失禁。她头拼命摇着哭都不敢抬大声,“奴婢想起来了,是左手,左手!小姐……潘雪凝她最近绣活做太多右手指尖有些疼,左手拧的珠钗。” 越崚非没再言语。 他单手抱着怀中少女,摸向腰后,长腿一迈大跨着步子朝有榻的房间走去。 常宁侯喊都喊不住他暗道不好,忙跟过去。 却已经晚了。 等他走到屋内的时候,响起潘雪凝晕厥中被痛醒的喊叫声。 越崚非已经收手,握着的匕首还滴着新鲜赤红。而潘雪凝的手腕汩汩冒出鲜血,想必已经废了。 却不是洁玉所说的拧珠子的左手,而是惯用的右手。 他缓步行出踏着白雪,留下一路滴溅艳红决然而去,手臂始终稳稳抱着怀中少女。 院子里的人目送越三爷离去后,僵直的身子才稍稍能够挪动。察觉不对,越老夫人想进屋看看,就听潘氏质问洁玉,声音很低:“她本想暗算的是小俞和老五,对不对?” 洁玉不敢迟疑飞快答了句“是”。 “这个混账东西!”潘氏骂了一声,甩开世子夫君拉她的手,冲进屋子里,也懒得去看鲜血了,扬手朝着潘雪凝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我们潘家就教出来你这么个毒蝎!枉费了我潘家米粮!” 潘雪凝方才痛极脑袋犹还钝着,甚至懵懵的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会痛哪里在痛。现被一巴掌扇醒觉得身下触觉软温,视线慢慢清晰恍然警觉是在越老五的身上。 她啊的尖叫。 脸上又是重重一巴掌。刚止住流血的口鼻伤处崩裂开来,再次冒出鲜血。 潘氏扬手正要打第三下,被郭妈妈用力往后拉着。“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郭妈妈哽咽着劝,“她们不检点是她们的事,可不能气坏了您自己的身子。” 火冒三丈的潘氏冷静下来,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她揪紧胸口衣裳,深深呼吸几下,一把抓住身旁郭妈妈。 郭妈妈看到主子狂热的眼神后突然心慌,想劝,忙说:“夫人,您——” 潘氏咽了下口水,努力让语气听着平静一点,依然抖得厉害,“既然雪凝做出这样不堪的事情,那,那她和老五这辈子算绑在一起了。” 第47章 如此便再不能祸害她亲生的老二。 潘雪凝大叫,什么也顾不上了,“我不要和老五,我不要和他。他就是个扶不起的,寻花问柳吃喝嫖赌他哪样缺了?我不要!” 杨妈妈随手拿过旁边一个破布塞住了她的嘴。 她继续挣扎,郭妈妈也不管她手腕快断了还在流血,直接和杨妈妈合力半扒下她外衫将她双臂在身后绑了。 越辰栋终是被惊到迷迷糊糊要醒来。 世子越德康察觉,慌乱中抄起旁边瓷枕对着越辰栋后颈敲过去。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旁人能说什么。 越辰栋还没来得及醒彻底就又昏了过去。 常宁侯看着潘雪凝歇斯底里挣扎的样子,冷嗤,“这种恶毒女人,我侯府不要!” 潘氏却不打算简单放过潘雪凝。 总不能直接杀了她。若真让她回到潘家,后患无穷,倒不如留在身边看着。左右老五已经那样了,往后也不会是个成器的,为留下潘雪凝而把他亲事交出去,值得。 潘氏顺势噗通跪下,眼泪划过面庞,“还请侯爷看在我嫁来多年,辛勤持家的份上,求侯爷给孩子们留个体面。潘家女儿对不起侯府,往后她嫁来,我定然悉心教导,定不让她再有任何的差池。” 常宁侯不肯,“绝对不行。” “侯爷。”越老夫人殷殷劝着,语气缓慢而又不容置疑,“老大家的是潘家小姐的亲姑母,也是老五的嫡母。她不会害自家侄女更不会害侯府庶子。她既是说,潘家小姐和老五,那就是和老五。” 潘氏看到希望,松了口气,“谢婆母。” “那也不能是正妻,只能是妾!”常宁侯愤然说道。 潘氏呼吸停滞了一瞬,“可我潘家女儿——” 若嫡亲侄女潘雪凝做妾事,还是个庶子的妾室,让她这个世子夫人如何在娘家抬得起头来。 往来的公卿夫人们知道后也会瞧不起她。 “这毒妇手都废了,你指望我侯府嫡妻是个废人?”常宁侯铿然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只能是妾!”朝向潘氏,“你给老五寻个合适的人家,家境差一点没关系,身家要清白,四肢健全,给他做嫡妻。” 潘雪凝初时都没发现自己手腕疼,被人一说手腕断了这才发现自己那里疼得头皮发麻。 怎么刚才没留意到? 她的手! 潘雪凝挣扎更狠的同时手断处愈发痛不欲生。 潘氏咬紧后牙槽,恨极了老三。 若不是他那一匕首下去废了雪凝的右手,本可以让雪凝给老五做妻,里子面子都全,往后她的日子也顺遂。 都怪老三多事的那一刀子! 春溪园离得最近,潘氏遮遮掩掩的让心腹们把三人带走后安顿在后罩房的最里间,喊了粗壮的洒扫婆子守在后罩房通往前面的所有路,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 老夫人身边的杨妈妈中途离开一会儿,再回来时依然独自一人,没有旁人跟在侧边。 不等越老夫人开口,潘氏忙不迭的问:“妈妈不是去寻其他见到的家仆了?人呢?” “据说三爷来时垂花门那边有几个丫鬟婆子看到。”杨妈妈为难地艰难开口,“可等我去问的时候,旁人都说刚才逸昶堂来了好些护卫,把那些有关的人俱都带走,一个未留。” “这老三!”越老夫人沉声低喝,与潘氏道:“你去把人从他那里要回来!” 越德康忙劝,“母亲,他为了自己名声和小俞名声考虑,也得把人拘着。既是有他在处理,我们不管也可以。” 潘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夫君一眼,“你懂什么。他那手段血腥,八成会把人全都杀了丢出去!” 越老夫人道:“若真如此倒还好了,起码家中丑事不会外传。怕就怕他不下这个狠手,反而用那些人来要挟我们。” 潘氏顿时坐立难安。 杨妈妈又道:“三爷抓人的时候略晚了点,垂花门旁的那几人曾经和旁人说起过,见表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向三爷报信,三爷让人拿了名帖请太医诊治。人如今在逸昶堂旁边的小院子里,被三爷的侍卫把守着谁也不准进入,那丫鬟死生不知。” 潘氏努力缓了口气不让自己气得憋住,“八成是洁珠。” 这个吃里扒外的,有事不想着找她,竟然找老三! 不对那时候她还没回到侯府。 找老三也算对的,毕竟真让老五和那小俞搞一起了,再被雪凝那死丫头给“看到”,要挟着非要嫁给老二怎么办。 老二可不能娶这种毒女人。 潘氏便不再计较洁珠的事,“罢了,既是她有功,我这边不会追究她过错,老三愿留愿打发都是他的事。” 越老夫人问起洁玉,“另一个丫鬟你打算——” 潘氏微笑,“她今儿不是被雪凝打得起不来身,出血而亡了吗?既是雪凝做的,又是她的丫鬟,自然厚葬,给她家里人一笔银子便罢。” 越老夫人颔首,“如此甚好。” 恰在这时郭妈妈走了进来,神色焦急,到潘氏身边附耳几句。潘氏顿时坐立难安,看几眼门口又不时觑一眼越老夫人。 越老夫人想要知道的事已经差不多,再待也暂时无甚要问的,便道乏了,让杨妈妈搀着回了安宁苑。 待到老夫人离开春溪园许久,潘氏急匆匆到了院子里的柴房。还没开门,隐约血气传出,熏得她忍不住犯恶心。 第48章 用帕子遮住口鼻,潘氏嫌恶地拧眉示意把门打开。 入目便是凌乱不堪的内景,原本放置妥当的东西都已经散乱各处。地上有个不住扭动的身躯,浑身是血,正痛苦呻.吟着用残存的力气在地上乱滚,借了地面的冰凉触感来减削身体上的苦楚。 昏暗的屋内乍一亮起,洁玉眼睛有点不适应,眯缝着已经肿胀的眼皮朝亮光处看过去,认准来人后,有些惊喜,更多的是害怕,“夫、夫人。” 潘氏让人把门虚掩,于门旁站着居高临下质问:“你说有重要的事情禀与我?” “是。” 潘氏用帕子挥舞两下,驱赶不断朝她周身蔓延的味道。大冷天的,按理说那些伤口应该不会那么快就烂才对,怎的这屋里如此难闻。 她不耐烦地皱眉,“怎么还不快说?”急着走呢。 这味道。 洁玉全身都在叫嚣疼痛,竭尽全力才嘶哑着问出一句:“我若说的有用,姑太太可留我一命?” 潘氏眼睛瞥向一旁,“看有没有用吧。” 洁玉很缓慢地抬起疼痛流血也不知道骨头裂没裂的手臂,指着那个发生事件的屋子方向,慢吞吞说:“那屋里有个小门,是么?” 潘氏心中突地一跳。 那儿是她趁着春溪园修葺的时候,特让匠人改造偷偷留的个小门。那匠人她特意从外地请来,事后塞了银子立刻离京。便是身边人都没几个人知道。 雪凝身边丫鬟…… 不,雪凝是如何得知的。 洁玉额头上的血伴随着翻滚四处留着,渗入眼睛,本就肿得睁不太开的眼睛更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些微察觉到光亮,没能望见世子夫人微变的表情,继续道:“小姐就是从那儿把小俞带出屋的。” 潘氏颔首。 这下子事情彻底明朗。方才就奇怪着,听闻屋外廊下候着两个逸昶堂的小厮,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雪凝究竟怎么把人给带出去的。 可那俩小厮发现事情不对已经离开了春溪园,压根无法询问。 如今终于明白。 潘氏心中清朗许多,觉得味道也不似方才那么难以忍受了,缓缓放下帕子:“刚才你为甚不答!若你早点说,指不定还能少挨几个板子。” 洁玉想苦笑,可嘴角肿得连弯都弯不起了,“我以为小姐多少会帮我说几句话,至少帮忙求个情。” 然而什么都没等来。 就像是上次洁珠被罚,潘雪凝永远都会置身事外,一个字也不往自己身上沾。 其实洁玉也想过,曾向大夫人投诚,大夫人或许会留她个命。可如今看眼前的情形,也是她天真了。 怎么可能呢。 她们的命本来就不值钱。 刚才的一番问答已经耗尽了洁玉所有的气力,她的身体被抽空 般软倒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 潘氏快步走出屋子。 郭妈妈紧走几步迎上来,“夫人——” “没说什么有用的。”潘氏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照着原来的意思,打死给她家人银子吧。”压低声音叮嘱:“尽快。” 郭妈妈低头称是。 潘氏深吸口外面清凉舒爽的空气,缓步朝着正屋方向行去。 早在垂花门那些人争先恐后去逸昶堂找陆总管,七嘴八舌将三爷的命令传达后,陆源便把事儿担了起来。 见那丫鬟是旧伤未愈崩开来,看着气若游丝生怕活不了,已经让人递三爷名帖去请太医了,把人安顿在离逸昶堂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命七八名侍卫把守着,没三爷和他命令谁也进不去。 安排好一切陆源走出小院回到逸昶堂,没一会儿见三爷抱着什么疾步回来,好似是个人,忙迎上去。 他心下好奇为甚三爷的外袍和披风都解下了裹在怀里人身上,看身形和鞋子有点像是小俞姑娘。 见三爷护得紧,陆源有心避开小俞的话题,想向三爷禀几句先前的安排,不料三爷兜头质问:“今日谁跟去内宅的。”语气冷若冰霜暗压着怒火。 陆源忙说:“奉剑奉墨。” “每人杖责二十,能活就去廊下跪三天三夜,活不了丢出府去免得脏了这地。” 陆源怔住。 刚下过雪天寒地冻,就算杖责二十能活,跪那么久也没命了。 这几个小厮当年是三爷亲自挑选的,各有所长人也都机灵,最重要的是忠心耿耿。怎的忽然被这样重罚。 他想帮忙求情一二。 不料一向对属下宽容的越三爷一反常态,不等他开口就双目赤红地厉声呵斥:“还不快去!” 陆源心底一沉,知道小俞八成出事了,忙躬身退下让人去找俩小厮。 刚走到垂花门旁兜头急急有两人朝这儿撞过来,赫然正是奉剑奉墨。也不需旁人动手,陆源一手拎着一个直接把他们拖到了逸昶堂处置。 天空隐约又有点雪花飘起,不大,簌簌落着为天地增添一抹白。 越崚非看雪瓣沾到怀里斗篷上,生怕多上须臾也会让怀里的她更冷,并未转去东跨院,而是径直抱着清语进了自己卧房。 踢上房门把几位妈妈也挡在廊庑下,他小心将她放在床上,脚步加快亲自取来火盆点好,等屋里略略升高了点温度,方才动作轻柔拿下床上包裹的外袍和披风。 清语的身体一点点展现在他眼前。 第49章 她上身近半裸着只肚兜好好穿着,外衣先前被扯开根本没来及穿上,露出洁白莹润的肩,小巧细致的锁骨,和胸前大片白皙肌肤。 越崚非抬指轻抚她胸前玉牌。沾染了她的体温,玉牌愈发温润,连带着周遭呼吸的空气都不似之前那般清冷了,好似带着暖香。 越崚非心口一阵发烫,指尖流连间恍然意识到那是她身上透出隐隐体香,忙慌张收手,深呼吸后扯过锦被给她遮住。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露在被子外,露出精致美好的面庞。双目合闭掩去澄澈眼眸,只能望见长长的眼睫,小巧的下巴和挺翘的鼻,还有红润润的唇。 越崚非的指尖在她唇前虚空停了片刻,转而轻轻拨开她凌乱的发,看她昏迷而又虚弱的样子,这一刻直接想拿剑把罪魁祸首杀了,腰斩或者五马分尸是不够的,至少得凌迟。 大跨着步子走到墙边,手都触上壁挂的剑柄了,他闭了闭眼。 死太容易。 活受罪才更好。 床上传来很细微的呻.吟声。 越崚非知道清语要醒,忙坐到床边守着,看她的手冷透的白,忙在温热掌心握了握,等稍暖后塞进被褥,沉默地望着她的睡颜。 刚才事情太紧急一切来不及思考,现如今她要醒,自然得为她的将来好好打算一番。 那时他只想着,被侯府的人看到老五搂着她,且两人都衣衫不整的样子,老侯爷和老夫人必然会让老五对她负责,那是万万不行的。 莫说常宁侯府了,就算整个京城,恐怕也没谁不知道越家五爷年纪轻轻就五毒俱全吃喝嫖赌样样在行的。 他绝对不能让她栽在老五那东西的手里。 不如…… 不如他来担这个责任。 可是,此种情形事关女孩子的一生,他要怎么担责才能对得起她的满腔信任,才能对得起简家上下的在天之灵? 答案显而易见。 这一刻,越崚非终是抛却了多年的坚持,下定一个他从未想过这一生会发生的决心。 成亲。 就为了她,只因为是她。 不能让简家仅留的独苗也遭受这世间的不公和龌龊。 床上少女看似要醒实则药性未过。直到天色暗了下来、越崚非亲手点上蜡烛,清语方才真正醒来。 她一直有些迷糊。 先前觉得好似在梦中,有时候冷有时候热,带着颠簸,自己宛若蚕蛹被包裹着周围都是极暗的黑。忽然又亮起来了,眼睛即使闭着也可以看到光亮。 在这样的光亮刺目下,她努力挣扎想要从梦中醒来,努力许久终是又跌入梦想。再睁眼时已经是烛光下三爷的模样,好看又温和。 他的眼眸真是太漂亮了,深邃黝黑。此刻透着的暖意消去平日冷冽,更是美好。 清语混混沌沌间下意识想要抽出手臂轻抚那双温暖的眼眸,以汲取更多的热度。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被子裹得像是蚕蛹般移动艰难,忍不住微笑,“你怎在我这儿。”声音有些哑,眼珠转动时带着酸涩和僵硬, 她慢慢意识到周围的气息是陌生的,不是自己房间的味道,而是清冽木香与墨香交融,环顾四周方才后知后觉,“不对,应该是我怎的在你这里。” 越崚非不答反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探手去摸她额头,好在没有发热。 如此寒的雪天最怕着凉生病,没病就一切好说。 清语觉得暖暖的大手覆在额头上,舒服得很。好不容易手臂挣脱了被子的束缚,忍不住想要抬手握住他的。臂膀伸出被子了方才惊觉外面衣裳没穿好,只着肚兜躺在他床上,忙哎呀一声缩回,“我、我……” “你先前病了,一个女大夫来给你看诊擦身脱的。”越崚非语气很淡,眉目十分温和,动作轻缓给她塞好被子,“最近你好好休息,哪里都不要去,只在逸昶堂待着。我这几日可能比较忙,需得处理好一些事情,尽量快一些办好,那你也可以出院子走动了。” 清语有些转不过弯,“我刚才在春溪园吃点心,睡着了?也病了?” 居然还有女大夫来过。 越崚非没有接她话茬,微微垂眸敛下思绪,微笑,“你最近休息不够,加上在那个院子些微着凉头昏沉沉的自然容易入睡。听话,最近都在院子里,哪里要不要去。” 既是三爷叮嘱的,且是一再叮嘱,清语自然答应下来,却还是不解。 马上就到除夕了三爷怎还那么忙。 先前还说今日可能是年前最后一次进宫去,既然宫里的贵人们没事寻他,旁人哪还能请得动他。 不过,她当时去内宅时天还亮着,这个时候都黑了,想必中间确实病倒,不然怎会忽然的过去那么久都毫无所觉。 清语渐渐接受了三爷的说法。 越崚非看她现在是真的清醒了,问她饿不饿,出屋和陆源、几位妈妈叮嘱一番,让两位妈妈取来清语的衣服给她换好,直接命人把晚膳端进了卧房的外间。 两人简单用膳。 这一晚,清语留在了三爷宽大的床上入睡。 越崚非很自然地去她先前守夜那张榻上歇下。以他的身高来说,这个榻实在太过短小,手脚都舒展不开,蜷缩起来方能勉强躺下。可一想到她在这里睡过不少夜晚,他竟也觉得十分舒适,很快入眠。 翌日一大早,越崚非策马去了鲁国公府。 第50章 贺安彦打着哈欠来迎接,“你大早晨的不多睡会,起那么早做什么。我这还没睡够呢。”说着就要安排 好人伺候三爷,自己再回去补个回笼觉。 越崚非喊住他,与他到了间最近处无人的屋子,命侍卫在屋外好好把守,关上房门,这才道: “我需要你查查贺家和程家这些年有没有走失不见踪影的女孩子,嫡系旁系都可。我需要个恰当的女子身份,十几岁的样子,方便上户籍。” 这样安排最为妥当,不易被有心人查出来清语真实身份。 程家乃贺安彦的外家,鲁国公夫人便是前次辅程大人的嫡女。无论是暂入到这两家的哪一个,都能保她安然无忧。 贺安彦正要打哈欠,被惊得硬生生憋了回去,努力挤下冒出的困倦眼泪,彻底清醒过来,奇道:“怎么?想给你那小丫鬟提提身份了?随便找个合适的身份按上就好,何必如此麻烦。” 又挤眉弄眼去撞越三手臂,“想纳她了?我就说嘛,你那么多年不沾点荤腥,乍一收了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在房里,怎么憋得住。” 越崚非横了他一眼,“不纳。” “啊?那你要这户籍文书……” “是娶。”越崚非目光清明,语气淡然,“八抬大轿迎她入门,以正妻之礼明媒正娶。” 三爷前脚刚出侯府大门,下一刻越老夫人便遣了人来叫小俞到内宅商议事情。 越老夫人的想法很直接。 侯府不是那种寒门小户苛待底下人,如今小俞既是被搅入事件且并非她本意,老三也愿意担责,那就给她个名分。 先让她以妾室身份跟在老三身边,过几年有个孩儿了就抬为姨娘。作为丫鬟,这般的境遇着实难得,想必小俞不会不答应。 越老夫人不乐意与老三细说,自然叫小俞过去讲一下,稍后小俞告诉了老三,这事儿便成了。 哪知被特意派来的杨妈妈连逸昶堂的大门都没能挨近。 门外守着的并非平日那些家丁,而是换成了三爷身边侍卫。 堂堂护銮卫内二等侍卫,竟是在这里守起了院子。杨妈妈饶是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人,也不敢轻易招惹这些在皇上跟前得脸的。 何况护銮卫乃皇家近卫,这些人随便拎出个都是官宦子弟或者世家公子,没个寻常老百姓。 杨妈妈陪着笑脸都没能挨近逸昶堂半分,转头冷着脸加快脚步回到安宁苑,把院门口的情形一一禀了,还道:“我在门口扯着嗓子喊了许久的小俞,便是侯府外头路上的行人都能听到我大嗓门了,那小俞都不到门口与我相见,也没能和她说起老夫人的恩典。” 越老夫人听后渐生愠怒。老三摆脸子就罢了,好歹还是侯府里的人,那小俞一个不起眼的丫鬟凭什么不肯来。 便遣了更多的人到逸昶堂去“请”人。 谁知侍卫把那里护得滴水不漏,任凭她们如何叫嚣,都不见小俞露过面。 越老夫人昨日那一遭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今日再被无视更是气得发慌,直接让人去府外请大夫,言明是老三做事太不顾及家里颜面惹得老夫人头疼发晕。 郭妈妈刚知道这事儿就赶紧回春溪园禀与夫人。 潘氏听闻后,嗑着瓜子想了片刻,起身到安宁苑来劝老夫人。刚进院子就和前来的大夫遇到,笑着让人塞了银子给大夫,说老夫人身子无碍是下人们听错了,让郭妈妈亲自送大夫出府。 进屋见老夫人戴着抹额躺在榻上,潘氏遣退了伺候的人,把房门掩上好生劝说:“母亲何必和老三动气?他那性子谁不知道,最冷不过的,做事从来不考虑旁人怎么想。今日他让那么多侍卫守着,估计也没料到您老大恩大德,竟然主动帮那小俞扶起身份。” 越老夫人掀掀眼皮,细观潘氏神色,没接这话茬反而道:“你看着倒是高兴得很。怎么,潘家人出了这样的事情,你非但不觉得羞耻,反而很乐意?” 潘氏摸摸脸颊。 她一开始是愤怒的,但转念想想,实在是有些看好戏的心藏在里头的,谁叫雪凝眼巴巴一直望向攀上老三那高枝看不上她家老二? 先前雪凝如何嫉妒小俞能在老三身边,她是都一一看在了眼里。 如今雪凝成了庶子老五的妾室,而小俞若能成老三的妾室,相比较之下,岂不是能把那不长眼的东西给气死! 想想就畅快。 莫说此刻老夫人心里憋着气,即便老夫人也乐见其成她也不能说出真实想法,忙敛去嘴角笑意肃容道:“母亲可是错怪我了。我只是想着,事已至此,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好,倒不如把那些腌臜事都撂一边去,先把年过好才是正经。” 随即压低声音,苦苦劝着:“咱们侯府公卿之家,过年人来客往的那么多事,若真有了什么不好的,岂不让外人看了笑话。倒不如把事情暂缓,左右过年没几天了,凡事等元宵过后再细细商议。老三那边说不定也这么想的,看他昨日信誓旦旦说对小俞负责,今儿母亲找人去叫小俞都没个动静,八成也暂不打算在年前把事情闹大。” 越老夫人听着听着眉目渐渐舒展开,沉吟半晌,终是点了头。 “你说的有些在理。只是潘家和你那侄女。”想到潘雪凝那张往日伪装乖巧的模样,越老夫人嫌恶地沉了脸,“她手都废了,能安稳等过年?” 潘氏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儿您交给我,保证妥妥帖帖让她安分到年后。再说了,这事儿本就我内家侄女闹出的,我不负责谁负责,怎可让您老费心。” 第51章 越老夫人这才重新露出微笑,颔首叫人进来给世子夫人端上茶点。 春溪园西耳房内,潘雪凝已然醒来。 她躺在床上不想动,只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第21章 第 21 章 再反抗就抱你进来…… 潘雪凝的眼睛好似能看清楚, 又好似混沌虚无,只那样望过去能什么都不想最好。 她的右手废了。 昨日大夫来看的时候说骨头都断了,只能尽力给她绑上绷带敷上药, 等慢慢长好,平日戴个宽些的镯子或者腕间系上好看的帕子,外观上或许看着没有大碍, 只是往后什么都拿不起来, 万事仅能靠着左手。 潘雪凝想到自己苦练的绣艺, 哭了整夜眼泪干尽直到哭不出来, 醒来后眼睛发炎红肿,眯缝着愣怔怔看向半个视野的外面。 “小姐, 膳食准备好了,您现在用吗。”丫鬟翠梅在门旁询问道。 这是潘氏新给她的丫鬟, 还一个名唤翠桃,都是寡言少语的性子。潘雪凝昨日旁敲侧击许久,半个字也没能从她们口中掰出来。 潘雪凝觉得俩丫鬟的名字又土又难听, 懒得改了, 就这样吧。 她翻了个身没搭理翠梅,动弹间牵扯到伤口, 疼得撕心裂肺浑身抽搐了下。这样极致的痛苦下, 她突然坐了起来。 “我吃。”她说, “我要吃饭。” 左右还在这个侯府, 左右她还活着。 重活一世她提前知晓许多事情, 就不信斗不过土生土长的那些个混账东西了!越三看不起她?废了她的手想贬低她? 也得瞧瞧笑到最后的是谁! 潘雪凝忍着剧痛挪到床边坐好,顿了顿扬声道:“给我穿衣梳洗。” 她要认真活下去,得看着那些欺负她的人一个个跪在脚边哭求她放过,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们全都不得好死, 方才不枉她这重生的一辈子。 起床,吃饱喝足,努力忽略那不能用的右手及其散出的痛楚,潘雪凝饭后想到院子里走几圈被俩丫鬟拦住。 翠梅翠桃齐声说:“夫人有命,小姐只在屋子里休养便好,无需到处走动免得累着身体。” 潘雪凝强压住怒气,回屋坐下,试着用左手做绣活,无奈左手不灵便且没有另一手的相帮,独手难做任何事,何况右手疼得厉害,头昏脑涨如何对付这样精细的绣活。 她气得把绣绷掷在地上 ,侧耳细听片刻,想推开窗户看看院子里发生了什么,用力几下都没打开,意识到窗户被封住。叫来翠桃,“外面什么动静?” “没什么啊。”翠桃答。 潘雪凝不信。明明有婆子高声喊了几句什么,只听不清罢了。 翠桃不理会她的疑惑,默默关门出屋。见翠梅在廊庑下使眼色就走过去,“怎么回事?” “是柴房那个洁玉。”翠梅有些紧张地抚抚起了层鸡皮疙瘩的手臂,咽了咽口水,“人已经没了,被人裹草席丢出去呢。” 她年纪略小一点,还有些好奇心,忍不住伸头朝着人被裹走的路上看一眼。 翠桃拽着她往相反方向紧走了好几步,停下后轻叱,“看什么?生怕活太长了?要我说,不止一个字儿都不能提,便是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翠梅也知个中利害,猛点头说是。 洁玉死了,被一个破草席裹着随便埋在了不知哪儿,只说暴毙。可府里的人,特别春溪园内的人都知道,这事儿蹊跷得很。明明昨日白天还柔顺笑着的丫鬟,正年轻力壮的时候,怎就能顷刻间暴毙。 可这般的疑问谁也不敢说出口,偶尔眼神交错,互相间也都是惊疑不定的后怕着,没有斗胆询问的。 稍晚些这消息终究传到了潘雪凝的耳中。 有几个婆子素来得郭妈妈信任,也不知故意还是不小心,在院子里说话大声了点,距离西耳房也不太远,隐约传到了潘雪凝耳中。 她在被拖回春溪园的路上已有心理准备,两个丫鬟肯定会被处置。 自从那榻上醒来后她一直没曾见过洁珠,只瞥见过洁玉被拖走的情形,想必洁珠下场也差不多。 其实早在安排这个计划前,她就没想过俩丫鬟还能活着跟她嫁进侯府。 此事之后,她身为世子夫人嫡出的侄女自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两个丫鬟却逃不过被处置的命运。事关府里五爷的声誉,丫鬟们是逃不过一个“死”字了。 她本想着牺牲区区两人性命能完成计划也好,谁知她们那么不中用,嘱咐过的事情也能办砸,居然让越三突然而至,实在有够蠢的。 那样的蠢货死了就死了,有甚需要大惊小怪。 不过可以借这样的机会冲出去也好,算她们死得其所。 潘雪凝打开门,挣扎着想要跑出屋子,被人拦住。六七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虎视眈眈围在门口,声如洪钟询问小姐要去做什么。 潘雪凝挣扎着想要闯出去,“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看看我的丫鬟!”若能借了这个机会出去,她定能给自己搏一个新的出路 绝不能和老五那个混账东西绑一辈子。和那种货色成亲的话,她这辈子都要毁了。 潘雪凝奋力往外冲,虽然哀痛和眼泪是假的,但这种往外挣脱的干劲是绝对真实的。 婆子们得了主子吩咐不敢大意,纷纷用十足的力气拦住表小姐。 “我要见姑母!”潘雪凝吼叫着,想到计划完美却被不堪重用的人给坏了事,各种委屈不甘涌上心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这一刻爆发,顾不得右手疼痛,蛮力往外冲撞着,“我要见姑母!你们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第52章 婆子们恍若未闻,严力阻挡,并不搭话。 恰逢潘氏从老夫人的安宁苑回来。 刚踏进春溪园的院门,就有丫鬟飞奔过来把表小姐的作为告诉了她。潘氏脚步一转径直去到西耳房,见众婆子阻拦得力,满意颔首,命她们暂时停手让开一条路。 她就站在门外三尺远的地方,淡淡看着一脸狼狈鬓发凌乱的潘雪凝,口中说得亲切:“乖孩子,这是怎么了?有甚需要你好好与我说便是,何至于这样闹得鸡犬不宁。” 潘雪凝忍着胳膊阵阵剧痛,喘着粗气道:“这些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拦着我不让我出去。还口口声声说是姑母的主意。” 她嘴角弯起来扯出个笑容,“姑母断然不会这样对我的,是不是。” 潘氏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法子才这样的。我的儿,你若喜欢谁,尽管和我说,犯不着走这一步。你既是偷偷摸摸走了这一步,我就不敢随意让你出去了,只好拦着。” 潘氏忽然来这么句,潘雪凝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潘氏拿着帕子擦拭眼角,苦口婆心地叹息着,“你就算不喜你二表哥喜欢你五表哥,与我说了,我还能硬生生棒打鸳鸯?你瞒我瞒得好苦,与他私下里相会,还做出那样的腌臜事……搞到如今闹得这么厉害,我能怎么办?为了你不私会他,我也只好、只好这样了。” 昨日的事情刚开始时一团糟,后面治疗伤口根本没有谈及这些。眼下还是潘雪凝第一次和姑母私下里当面对峙。 当时老侯爷在气头上,说什么给五爷做妾,潘雪凝是完全不信的。 但这一刻,她有点恍惚了。 她没想到姑母对她和二爷的婚事推三阻四,让她和五爷捆绑一起倒是干脆得很。 潘雪凝这个时候彻底怕了,噗通一声跪下,膝行过去拉着潘氏衣角,“姑母,我没有,我和五爷毫无瓜葛。她们污蔑我!那个珠钗、那个朱钗是她们的,她们做了这种事情来污蔑我!我不要嫁给五爷!” 潘氏用帕子遮住气得铁青的脸。 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记攀咬。 真是弟妹养出来的好女儿! 她深吸口气,放下帕子笑得极其和蔼,“好好,我知道你没错。乖,你先进屋去,哎呀出血了,看你伤口,刚好一点又扯得裂开,疼不疼?我答应你,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潘雪凝这才气息稍微平缓了些,暗道还好。 刚自己挣扎着站起来,就听潘氏吩咐婆子们继续守好屋子,且又笑道:“你和老五的事情,我如今正安排着,等年后就能进他的门和他做同屋人了。你也别急,即便你做得太不光彩,我总归会给你安排得风风光光的。” 潘雪凝呼吸一滞,急急冲向潘氏却又被婆子们拦住,只能扯着嗓子吼道:“你骗我!你刚刚还说我不会嫁给他的!” “当然不是嫁。”潘氏背对着自家侄女款款而行走到廊庑下,面上是遮掩不住的畅快笑意,“一个小妾而已,哪里当得起一个‘嫁’字。” 潘雪凝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样的可怖后果。 她瘫软在地,倚靠着门边久久回不过神来,大脑一片空白。 右手的伤口崩裂开来,好似疼得比之前更甚。好似谁说过?伤口愈合一点再裂开会比之前更疼。 可她顾不得去回忆了。她心跳得太快仿佛要撞出胸口,忙用左手按在胸前,努力告诉自己要平静,决不能坐以待毙。 她定要想出个周全的法子才行。 这时脑海中冒出个身影,潘雪凝呼吸变轻,越想越觉得可行。 逸昶堂内。 清语在院子里待了一天。 起初她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平日都是在逸昶堂内活动,偶尔出去一下,如今只是除去了那个偶尔一逛的情形,只在院子里走动,没甚不可以的。 何况今天一切都和往日没有太大区别。 按时用膳,妈妈们在旁伺候诸事,陆源时不时过来询问她查账是否有困难。奉书乖巧奉砚嘻嘻哈哈都来听她差遣。 妈妈们甚至拿出了那些田庄地契,和她说起另外几间铺子,待到陆总管经过的时候,请了陆总管入内,与她详解那几个铺子应该如何经营、平日收益如何。 所有事好似与平常都差不多。 直到她发现院子外头有越来越多的丫鬟婆子频繁叫嚣,且她隐约听到外头有人在喊,说老夫人请她过去商议婚事,听着像是杨妈妈的声音。 什么婚事? 清语十分纳闷。 想要细问个中究竟,然而出不去。院门处站着二十多个侍卫,整齐划一兵械在身,虽是冷肃面容朝着院外而背后朝着院内,可那威武气势杵在那儿,别说是走到院门口了,她想靠近半步都有点悬。 探头探脑想瞅瞅院外情形,但凡有缝隙的地方都站着侍卫。好不容易扒拉点细缝想看出去,又能被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 蹦出来的陆源或者是顾卓捉住,最终只得乖乖回屋待着。 清语好奇心愈发盛了,偏这些人意志力坚定得很,半个字都不肯向她透露。 想问问奉剑和奉墨去哪了,陆源也只说,在隔壁的小院子里跪着呢,一时半刻的回不到逸昶堂来,得再几日看看。 清语百思不得其解,隐约觉得这般安排和她有关系,毕竟奉剑奉墨是当初陪她去内宅的两个小厮,如今齐齐不在院中。 第53章 可她实在想不出来这些侍卫、杨妈妈那些人的叫嚣到底与她能有何干系。 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刚黑,她听闻三爷回来了,忙放下手中练着的大字,跑去正屋旁的书房去堵人。 喊了几声三爷,高大年轻男子恍若未闻,只脚步微顿便坚定继续往书房走。 清语急了:“越承晏你给我站住!” 越崚非脚步停住,侧头望过来,顿了一顿忽而笑了。“胆儿不小啊。”他说。敢直接喊他字了。 清语跑到他跟前质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就不能好好与我说?非得躲着?” 越崚非看她出来得着急,没有披斗篷也没拿手炉,天寒地冻刚下过雪没多少时候,如今还是化雪的日子正冷着,忙推开门,皱眉拉她进屋。 清语拧着身子不肯,“你先说,为什么要躲我。” 明明听见了还装作没听见,显然有事不好和她直说。可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能有什么事会难以宣之于口? 清语越想越后怕,唯恐是和家里灭门相关的。这个念头每冒出来一次,就会全身肌肉骨头都疼一遍,然后便会冷彻心扉。 越崚非初时还想逗逗她,垂眸借着廊上挂起的灯笼看到她脸色不对,忙伸手一把将人捞在怀里,不管她愿意与否,用力揽着她肩膀往屋里走,“先暖和一下,别冻坏身子。” 清语见他不愿意好好答,自然不肯听他的,借着两人巨大的身高差异,肩膀一缩就要从他手臂下钻出溜走。 越崚非反应极快,瞬间发现了她的想法,索性身子微弯直接搂住了她的细腰,把人往怀里一带按在身前,硬是让她没了反抗的机会,终于把她拖进了门内。 清语见门没关,怒踩他靴子想要逃跑。 她那点力气于越崚非来说跟小猫抓挠似的,压根没什么杀伤力。越崚非没吃痛反而被气笑,大手在她腰间轻掐了把,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再反抗信不信我能抱着你进来。” 清语听得怔了一怔。 三爷素来持重端方,即便两人亲近,他却从不会说出这种过于亲昵的字句。也不知今日怎的了,竟然、竟然说了这种带着点调笑味道的话语。 她不解,觉得今日的他怪得很,唯恐他是在官场上遭了旁人算计而回家后与平日不同,倒也乖乖卸去力气,由他搂着往里走。 刚坐下,兜头一个大氅盖下来。清语觉得重,挣扎着要钻出,刚探出脑袋就被大手轻轻按了回去。 “裹紧点,莫着凉。等会再脱。” 她便乖乖哦了声。 坐在火盆旁,清语觉得暖和些了。偷偷斜眼觑向身边男人,恰见他正认真地望过来,眸中仿佛映着火光,炽烈深邃。 清语吓了一跳,想问他什么,却听他道:“摆膳吧。”又问:“晚膳没吃,在等我?” 清语点点头。 少女精致小巧的下巴缩在大氅里,抬头点头时蹭着大氅边缘的绒毛,柔顺得让人心中悸动。 她起身到门口喊人摆膳。他宽大厚重的大氅在她身上遮到了脚下,拖着地走,有趣又可爱。 待她吩咐过后折转回来,越崚非定定看着她冷白肌肤渐有了一点的暖色,慢慢收回目光。 用膳时,清语小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为甚她不能出门,杨妈妈她们的叫嚣又是怎么一回事。 越崚非沉默着没有回答。 两人再次安静地吃完了一顿饭。 入夜,越崚非没让清语回东跨院,依然留了她在自己卧房入睡,而他去榻上歇着。 送她进入卧房后,越崚非走回外间屋,回头去看,便见清语倚在卧房门边眼巴巴的看着,目光中透着不舍和疑惑。 越崚非心下微动,长腿一迈大跨着步子走了过去,在她跟前急急停住。抬手,犹豫着抚上她的脸颊。 少女皮肤白皙细嫩,指腹轻轻划过,触感软滑。 不知怎的,那晚摸玉牌时周遭萦绕的淡淡香气袭上心头,搅乱了平静的心湖,凭生一股燥热。 越崚非快速收手,深吸口气,缓声道:“今日我只拘了你一日而已。若我说要拘你在这儿一个月、一年,甚至一辈子,你可愿意?” 清语点头,“自然愿意的。” “你要想清楚,我说的不是一时半刻,是一辈子,是永远。” 越崚非忽而有些烦躁,为自己的专断独行,也为心底的那抹不确定。 他垂下眼眸,“倘若我说,要你在我这个院子一辈子,不准你去旁人的身边,只在我身边逗留,会不会无趣?会不会想离开?” 清语听出了他隐隐的焦躁,沉默片刻,抬手给他整理衣襟和衣角。 她微笑,声音愉悦,“我在三爷身边最自在不过了,若三爷赶我走,我还不乐意呢。怎会想离开。” “如今是这样,往后——” “往后也一定的。” 越崚非看着她柔顺的发和低头时露出的白皙后颈,忽而伸手,握住她的,紧紧攥在手里。 她的手那么小,柔若无骨,稍稍用力好似都会折断,只能十分小心地裹在掌心,半点也不敢轻视。 “你等我消息。”他听见自己如此说,“这几日,定回给你个确定的保证和答案。” 夏栀园内。 小丫鬟跑着来到正屋廊庑下,略定了定神进屋来禀:“老爷去了邱姨娘那里,说不来正屋歇着了,让夫人早些歇息。” 第54章 二夫人邵氏压根没心思搭理二老爷如何,随意点头说知道了,心里依然在琢磨着今天的各种异象。 从昨天起她就发觉了不对劲。 府里好似发生过大事,老夫人与大夫人都神神秘秘的,时而关起门来细说,时而脚步匆匆不知去向哪里做什么。 甚至,还有人议论,春溪园抬出过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草席,不知是不是死了人。 去秋芳园问大奶奶方氏,方氏比她知道的还少,甚至草席的事儿都没听说过。 方氏想反过来问她,被大爷越辰朴急急打断。 幸好邵氏顾忌方氏怀着身子且月份大了,过不多久就得生产,所以刚刚问得隐晦。被大爷打断后,听着大爷不住告罪说二婶娘抱歉,邵氏也并不在意,笑着把刚才的话题岔开,并未引起方氏的怀疑。 如今在自己院子里,邵氏越想越觉得心发慌,等小丫鬟出去后,问身边大丫鬟采秀,“采灵人呢?今儿好似一整天都没见到她。是病了吗?” 采秀得了采灵的嘱托,正要答话说采灵今日不舒服等好了自会来向夫人请安,就听一人在外喊道:“采灵求见夫人,有要事禀与夫人。” 邵氏咦了声,“进来吧。” 采秀听闻,便也没说刚才准备的那番话,只道:“我到廊庑下候着。”顺便管住房门,不让其他人进来。 采灵进屋的时候,全身冻透嘴唇略带青紫。而她的心里,比这身体所受到的冷更深更透。 她从昨天就开始忐忑不安,今日一整天都心中不得安宁。真到了夫人的屋子外面,听闻夫人说进去,她反而心中巨石落了地。 就这样吧。 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了,能活是好事,不能活也是咎由自取。 低着头到屋中,采灵直接麻溜跪下,主动招认了帮助洁玉洁珠假借二夫人之名传唤小俞的事情。 “我知道自己昨日做错,今日特意去各处拜托姐妹们给我消息。”她缓缓说着,心中觉得悲凉。 倘若这次被发卖出府或者是被打死,往日打点的这些关系, 往后估计是用不上了。谁让自己贪图那一时的人际而忽略了背后的阴谋? 任凭她再如何想得周到,都没料到表小姐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采灵心里悔恨,慢慢说道:“……昨日那段时间在垂花门附近的,全都被打发走了。老夫人、侯爷和世子、世子夫人身边的人,今天草草打发了几个出去。另,表小姐身边的两个丫鬟不见踪影,据说一个被逸昶堂侍卫带走了,另一个草席裹着走了,也不知真假。” 她咽了咽口水,知道接下来的话至关紧要,能不能活命、是否会被夫人放过一马而留下来,端看这些有没有用了。 “五爷身边的人,被打死了两个,具体是谁不知道,他院子被二夫人守得严密,只知道抬出来两个草席。我认识的小雾说,昨儿她和另一个婆子理该清扫春溪园后罩房外面那条道的,收了表小姐身边丫鬟些碎银子,答应改为傍晚再扫,当时她们去吃酒了。另外,今儿杨妈妈带了好些人到逸昶堂外乱喊,说老夫人给小俞安排婚事,想要见小俞一面。逸昶堂侍卫守得严,她没见到小俞的面。” 邵氏听得心怦怦乱跳。 这些话里面蕴含着的意思太复杂,太吓人了。听到后甚至不敢细想,不敢深想,唯恐往里伸出一点点,都摸到了那至为泥泞和肮脏的里子边角。 表小姐为什么安排那些?五爷为什么被看守住?小俞…… 小俞怎会突然有婚事! “你可莫要浑说。”邵氏把声音压得很低,不敢置信地打量着自己这个大丫鬟,好似第一次认识她似的,“你一个人,怎能问出那么多东西。” 老夫人和夫人今日把府里严防死守,寻常人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她身为府里二夫人都不知道这些,采灵一个丫鬟如何做到的。 跪在地上的采灵惨然一笑。 “夫人,为了知道消息而去打听,和为了活命而去打听,效果是不一样的。”她努力忍着酸楚,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滚落脸颊,在地上洇开一片湿润。 今天,她把攒下来的所有首饰和银两都用来打点了,连饭也顾不上吃,连个眨眼的功夫都没敢耽搁,无论小厮丫鬟还是婆子家丁车夫,她能使上的力气都用了,豁出命来办事。 探听到的消息自然不是随便动动嘴巴或者凭仗身份就能听得的。 邵氏想要责骂她。 不说她探听到的那些事情,单说她敢假借二房的名义去帮忙叫小俞,那都是打死丢出去的罪过。 可她尽力在弥补了。 她已经知道自己做错。 邵氏瞥一眼那地上越来越多的湿润,帕子好几次都揪紧了,继而又松开。反反复复这般的,一炷香后。 邵氏终是别开眼,“明日我送你回邵家。往后你在邵家好好办差,切记,谨言慎行,莫要再肆意妄为。近身伺候做大丫鬟怕是不能了,我会让府里给你安排个粗使的活计。” 采灵蓦地睁大了双眼。 她还能活着。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而且还能回到邵家做事。 只要还有条命在,就很好,就有未来,就还能改过自新重头再来。 泪水夺眶而出,采灵眼前模糊,嗓子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拼命磕头谢夫人的恩情。地上的血和泪混在一起,在烛光下映出的却是希望的光。 第55章 如此暗潮汹涌过了数日。 已到除夕当天。 家家户户喜气洋洋,贴对联挂红灯笼,为着夜晚的盛宴和跨年的喜悦而忙碌。 逸昶堂内却平静得很。 越崚非早已吩咐过,院子里不准贴红色窗花,也不准挂红灯笼,一切从简。甚至晚宴的盘碟也不准带红,顶多用上青花瓷等颜色清淡的。 陆源和王管事他们都觉得奇怪,毕竟三爷虽性子清冷,往年除夕时也不至于这般院中寡淡无色,贴窗花和挂红灯笼都是必备。 但看三爷吩咐得严肃,众人半个字都没敢多问,照着吩咐来办。 是以全天下都热热闹闹的大日子,逸昶堂却安宁如昔,看不出半点的欢庆气氛。 这天一大早,越崚非接到了贺安彦命人送来的消息,立刻换了身衣裳准备进宫。他的车子刚刚驶出侯府,一匹大马嘚嘚嘚而来,横在他的车子前头。 马上之人鬓发花白而身子硬朗,竟是常宁侯。 第22章 第 22 章 喜悦 车夫是逸昶堂的侍卫, 被老侯爷拦住了去路也不敢随意乱动,回头低声请示三爷。 越崚非轻声嘱咐了他一句,掀开车帘, 扬声道:“不知祖父有何指教?我赶着和文泽同去宫中,若祖父没甚要事,大可以我回来再行商议。” 常宁侯本就心头憋着火气, 现看这孩子风轻云淡的一副模样, 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顾不得这孩子的手下在场, 当即呵斥道: “再行商议?恐怕你回来就不肯进我的屋了!平日里找不到你人, 还进不得你的院子,唤你也不肯来见。想好生说让那小俞正儿八经给你做个妾室的事, 都寻不到机会。你说你……白费了我和你祖母一片心意!” 说到此,老侯爷犹不解恨。这些天听自家老妻日日抱怨, 也是窝了一肚子火,又道:“那小俞也是个不懂事的。往常我们待她不薄,她什么身份, 竟还三番五次的不肯出院子来见!都是你, 平日里惯着宠着的,竟是惯出了她的脾气!” 越崚非莞尔, “那不怪她, 是我不准他们放她出去的。” “就算她出不来, 隔着人应一声总行吧?哦, 我们打算给她简单办个进门的礼仪, 让她能正儿八经进你院子为妾,怎么,她应声的时间都没?” 越崚非缓缓垂下目光,面上笑意淡了几分, “照您的意思,让她做妾还是抬举她了?” 常宁侯冷冷一哼,“不然呢。” “我要娶她。”越崚非说到这个,忽而一笑冰雪消融,“以妻礼明媒正娶。” 常宁侯有那么片刻的功夫没反应过来,待到想明白,扬起手中鞭子就朝他抽了过去,“混账东西!” 越崚非迅速缩回车内放下车帘。 长鞭抽在了车壁延伸到车窗边缘刻下深深印痕。 越崚非于内凝视那边缘痕迹须臾,淡声道:“走吧。” 车夫应声后车子缓缓驶动。 常宁侯还欲再拦,已有二十多个骑兵迅速而出,半数拦在了他的马前半数护卫车旁。 老侯爷大怒,虎目圆睁鞭指车身,“你莫要作那妄想之事!我绝不可能让个丫鬟当侯府嫡妻!你若肆意而为,且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越崚非便笑,顺手拿出个卷宗慢慢看着,朗声道:“我既是敢说要娶她,便是一定能够做到,你们想阻挠却也不可能。” 他极淡的轻舒口气,似在低语又似叹息,“您老怎么就没想明白呢。” 车子快速前进,骑兵策马随行。 待到距离皇宫不过六七里地,有停在路边的另一辆车子引起了车夫注意。那车旁那立着个俊美儿郎,年纪与自家三爷相仿,差不过一两岁。 “爷。”车夫低声道:“鲁国公世子——” 话还没说完,贺安彦已经花蝴蝶一样扑了过来,手中扬着一把文书,“越老三你可算舍得过来了!我等你好久!” 车夫急急勒马停车。 车窗帘子被人从外头掀开。 凛冽冬风灌入,阳光透窗而来。越崚非目光凝在卷宗上,眼神都懒得给窗口那人一个,淡淡道:“自己进来。” 贺安彦哼了声钻进车中。 马车继续向里行驶,经过宫门时守卫见是越大人的车马,含笑迎了进去。宫内亦是洋溢着新年的气息,到处高高挂着漂亮宫灯,就连守卫和宫人们,也都换上了色彩鲜艳的新衣。 故而越三爷这样穿着藏青色锦袍的就显得格外扎眼。 青莲外衫的贺安彦车内坐定后,咦了声,嬉笑道:“大喜的日子也不穿喜庆点。我还想着你来个殷红袍子,绛紫大氅,再穿海棠红锦靴,那才叫应景。” 越崚非换个卷宗继续仔细看,“说 重点。” 啪地厚厚一摞文书搁在他眼前盖住了卷宗。 贺安彦指着那叠东西道:“我这表妹儿时落水走失,全家上下寻她数年。前些天我的人好不容易顺藤摸瓜探到消息,说她被人牙子掳来京城,心急火燎到处找,这才听闻是被你越三爷救了。我好不容易让人调出表妹户籍文书,把她的一切事项都办理妥当,结果听说你居然要娶她。我不乐意,表妹这才刚刚找回来,哪能嫁人呢?” 越崚非把底下卷宗抽出搁在旁边小柜中,拿起文书细看。 贺安彦又道:“恰好今日你我都要进宫面圣,我要在圣上跟前讨个公道。自家表妹,再怎么说也得留家里一段时间,由我家和程家给她找门好亲事。哪能你越三说要娶就娶的?到时你就卖惨。” 第56章 越崚非横了他一眼。 “陛下和皇后娘娘肯定心疼你。”贺安彦摇头晃脑,觉得自己这本折子戏想得极好,愈发得意,“再加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在旁助攻,你这赐婚圣旨怎么都能顺利拿下。” 越崚非细看文书片刻,发现一应十分妥当,这才点了头。顺手掏出几张契纸,塞到贺安彦怀里, “这是闽地几块上好田地。” 贺安彦明白这是给他和贺家程家的谢礼,大惊小怪地说:“这还用客气?能攀上你越三这个亲戚,我们两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越崚非斜睨过来。 贺安彦摸摸鼻子不吭声,老实了。 “给你的自然不会有甚牵连。若真不想拿,或者贺家拿了觉得麻烦,可以给你姐姐。”越崚非思忖道:“她的年纪也该嫁人了,都不见动静。当做给她的添妆,随着她的出嫁,这些地也离开了贺家,你就不必忧心有所牵扯了。” 越崚非的产业,起初半数是娘亲留下半数是皇家所赐。 随着他十一二岁开始亲手接管,这些产业的价值不值翻了多少番。 但,其中一些到底和皇家有所牵扯。鲁国公府身为常年镇守闽地的水师大将,时刻注意避嫌,自不敢接他的东西。 不过有了越崚非的亲口保证,贺安彦明白他办事一向可靠,这些肯定是他自己后来花钱买下的,与皇家并无任何关系,这才笑嘻嘻收了,“那我代我姐姐谢谢你啊。” 后想到自家嫡姐,又有了愁容,“唉,天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出嫁呢。” “我记得你提过她的亲事有着落了,早些年的事了。”越崚非把文书再仔细看一遍,认真记下关于她身份的所有细则,“怎的还发愁。莫不是生出岔子?” 贺安彦的姐姐自小在闽地长大,跟在鲁国公府的男丁们习武,骑射样样精通。 早些年贺安彦提过他姐姐定亲的事,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他姐姐定亲的是哪一家。越崚非见状只过了耳并未深究,如今听话语不对,这才多问一句。 贺安彦低头半晌,喟叹不已,“她未婚夫遇难亡故。她说什么都不肯另嫁……再说吧。” 听上去两人感情不错,那样一方亡故确实另一方是难以解脱的。越崚非抬眸,拍拍好友的肩膀以示宽慰,多余的话也不便多讲。 除夕的一天都紧凑热闹。 晌午后,潘氏吩咐人开始准备年夜饭。虽然逸昶堂的那位颐指气使的主子估计只来走个过场,若心情不好了甚至连个过场都没,但她依然安排人去问了声,三爷晚上来不来吃年夜饭。 三爷入宫还没回来, 陆源一早得了三爷吩咐,主动出院子见了潘氏派来的人,言道三爷晚上定会出席家中晚宴,劳烦世子夫人帮忙安排。 前来问话的郭妈妈听后惊疑不定,吓得连回去的脚步都加快了数倍,赶紧把这消息告诉夫人。 潘氏惊得打翻了手里茶盏,暗道这活阎王不知哪里来的突然兴致,竟然提前就打好主意参加了。 到底是自家名正言顺的小叔子,而且公爹待他一向不错。潘氏不情不愿地点了头,让人安排好今日三爷的座次。 刚把这事吩咐下去,忽而丫鬟匆匆来禀,说宫里来人了,有圣旨宣读。 潘氏本没在意。 毕竟是御前得脸的人家,侯爷当年战功赫赫,三爷如今殿前红人天子近臣,没事接个旨挺正常的。 于是让人伺候着换上了接旨的宫装,忙不迭地赶往地点,与府里其他主子们一同迎接圣旨。 待到公公铿然读完。 潘氏全身僵直一时间都没回过神来,只道是今儿天太冷听错了。 莫说她,就连常宁侯和越老夫人,与府里其他众人,都也以为自己是听错。 这怎么可能! 小俞不就是个人牙子拐卖的平常小丫鬟吗。 怎么突然就摇身一变,成了程大学士家的亲戚? 偏这事儿还在皇上跟前过了话的,皇上和皇后娘娘、太子和太子妃都已知道。且皇上下了圣旨…… 赐、赐婚? 老三不是一直不肯成亲么,怎的突然变卦想要成亲了!而且还是和一个空有相貌好皮囊的小丫鬟? 不对,她现在已经不是小丫鬟了,而是程大学士家的旁支嫡女。 所有人都在短时间内无法接受如此大的信息量,脑袋嗡嗡作响,连与公公客气一番的作为都忘记。只有越三爷一人犹还自然,正气定神闲地和公公闲聊着。 旁人也就罢了,震惊骇然皆有,只是半晌回不过神,还不至于有大碍。 而常宁侯想到了今早与老三的一番马上车内的对话,记起那熊孩子大放厥词说甚要娶她就一定能娶得的话,怒得一口气没缓上来,晕了过去。 接旨是在侯府厅堂内举行的。 清语作为逸昶堂一个被拘在院子里不能出来的小丫鬟,自然没有资格跟着过去接旨,属于旁人回避的行列。 而三爷去接旨后要短暂招待宣旨的公公们,另还有打赏、陪着说会话。故而没能立刻回来。 因此,当杨妈妈出现在逸昶堂外,神色复杂地和门口侍卫说,宫里的公公想见一见未来三奶奶,说是宫里皇后娘娘与太子妃有赏赐给三奶奶时。 清语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那话里的三奶奶指的就是她。 第23章 第 23 章 你是我的了 第57章 这段日子清语在逸昶堂闲得发慌。偏三爷吩咐过, 她哪儿也不能去只得缩在院子里。于是冬日里依然花香满溢的西跨院便成她近日最喜欢的去处。 西跨院角落置一暖房。院中设有花圃,四周栽种花木。现在年末腊梅或是绽开或是结了花苞,点点浅红点缀枝丫中煞是好看。 清语百无聊赖的时候就爱在这里待着, 赏梅嗅花香再观赏周围绿植,总是好的。 其他时候没事就整理整理屋子,不时解下胸前挂着的小钥匙, 抱着自己的宝石小匣子翻动不停, 一个人独乐。 伺候她的妈妈们见状都相视而笑, 并不在意。姑娘那个匣子, 她们四人都知道。冯妈妈分管姑娘的银钱和钗环首饰,但那个匣子也不用搭理。 匣子贵重, 是姑娘提出要个自己放小银库的请求后,三爷特意寻来的。别看它看上去华丽不实, 亮晶晶的周围镶嵌了无数宝石,实际上它结实得很,巨大斧头敲下去都只能砍出极细微的一个痕迹, 连裂缝都不会有。 而那小钥匙, 是打开它的唯一办法。 三爷当初曾问姑娘,为何想要这么一个匣子。 姑娘大大方方说, 放她的私房钱, 攒银子。然后便当着大家的面, 把她赚来的每个月的五十两月例搁进去, 又把二夫人送的金镯子也放在里面, 另还有老夫人和其他人赏赐的各种物件。至于老侯爷给她的那个三爷曾戴过的玉牌,她编了绳每天挂在胸前。除此之外都在匣子了。 里面的东西并不多,用姑娘的话说,都是她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辛苦钱。 这也就罢了。 偏姑娘随手就把那些几万两的银票和田庄铺子的契书交给妈妈们继续保管, 自己是丝毫不沾的,说是每天算院子里的帐已经很费事了,这般大额的东西她没劲儿再管。 大家都觉得好笑又无奈。 偌大的产业不当回 事,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倒是着紧得很,把这上百两的小钱当宝贝。 越崚非也由着她,反正送她的东西有专门的人帮忙管着,掌柜们都十分得力,按时给她送来银子就好。 想她金尊玉贵得长大,月例是她生平难得亲手赚到的银子,小心翼翼也理所当然。 除夕这天,杨妈妈在外面请三奶奶去厅堂的时候,清语正美滋滋点着宝石匣子里面的东西。看着它们都在,就很愉快。 而后趁着周围没旁人的时候,她从怀里掏出个小铲子,整体不过比巴掌略长一点,铲头很小只两指宽。 一般用作孩童们铲沙子玩,她前段时间问花匠要来的,说平日无事自己可以到西跨院除草种花。 共问花匠要了十几把,她刚才逛西跨院时趁着无人留意悄悄藏了一把。现在随手一搁,刚刚好放在这个小匣子里。 清语笑弯了眉眼,动作轻巧地合盖,把匣子重新锁好。 正当她把匣子放回去后,听闻董妈妈在外面急切的喊她,就拍拍匣子顶盖,踱步到外间道了声进来。 董妈妈便把杨妈妈在院门口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 清语愣住。 未来三奶奶?谁? 她还没反应过来,四位妈妈已经齐齐忙碌起来。 四人原本都是在鲁国公府做事的,眼界见识与寻常仆妇不同,听闻后立刻安排给姑娘穿上了得体的衣裳。 因姑娘都是不鲜亮的衣裳,且这些天坚持不施粉黛,首饰也都以珍珠和蓝宝石之类为主避开红色,她们隐约有所察觉,在这些里面挑了浅淡的碧蓝色袄衫,配了碧玺耳坠和发饰,觉得差不多了方才送姑娘出院子。 从逸昶堂到厅堂的路上,清语脑袋都还是懵的。 明明她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怎么合在一起反而不认得了。 杨妈妈低眉顺目地跟在旁侧,大致说了公公宣旨的内容,又把前来的公公身份快速告诉了未来三奶奶,这便没了话。 杨妈妈自诩是个伶俐能接话的,如今面对着骤然而来的此等变故,身边又是忽然间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未来三奶奶,即便再如何伶俐了几十年,她都觉得自个儿喉头哽住,半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了。 清语觉得自己清醒又茫然。 只不过在逸昶堂待了一段时间,怎的天地好像变了个样。她脚下微顿了顿,想到三爷就在目的地,索性加快了步子去见他。 她坚信,等见到三爷,所有事情变会一目了然。 接下来一行人都沉默而走。 来到厅堂院落,清语刚进院门就望见了多名穿着内廷服侍的宫人,和许多御前带刀侍卫。从侍卫官服来看,正是三爷手下的护銮卫。 清语这才心里多了些底,略平复了下心情,疾步上前。 有十一二岁的小太监撩开门帘。 清语迈步而入。 她的身影乍一出现在屋内,越崚非便大跨着步子过去拉过她的手,把她纤细的指尖在他宽大掌心里攥了攥,温声低语: “贺世子已然查出你是他表妹程知瑜,把你的户籍文书一并呈到了皇上跟前。因我说要娶你,陛下特赐婚你我,说是保媒。” 清语十分愕然。 谁家是能请得动皇上当媒人的?三爷居然做到了。 那这桩婚…… 究竟怎么回事? 四目相对。一路过来冻得冰凉的指尖,在他温热的掌心渐渐回暖。她的思绪也渐渐从震惊到遍体生凉的地步,开始迅速飞转起来。 第58章 三爷总不会害她的。 这个贺世子表妹的身份应当就是他之前所说,为她寻个合适的户籍身份。只婚事不知是怎么而来。 想必三爷有他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 清语深吸口气,强压下由于不知前因而乱跳的心,让自己显得轻松自然,笑着过去寒暄。 今天除夕,赵福身为掌印大太监忙得不可开交脱不开身,前来宣旨的是秉笔太监刘顺。 刘顺本也忙碌,可赵三爷的婚事宣旨怎能大意?赵福索性揽过了刘顺的事务,让他能前来宣旨。这才得以抽空来趟。 刘顺向未来三奶奶问了好,把宫中主子们的赏赐给了她。 清语款款行礼,谢过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子、太子妃。 刘顺抛下了侯府诸人,含笑望向她,半晌后笑道:“不愧是程大学士家的姑娘,一瞧就知书达理得很,怎可能是寻常丫鬟呢。看这漂亮的,跟程家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咱家到时候回禀,主子们听说一定高兴。” 又稍微压低了点声音,用旁人都听得见的音量说道:“太子妃特意把咱家叫到一旁,说三奶奶年纪小恐不懂宫中礼仪,三爷又是不知道怜香惜玉的怕忘记和三奶奶说,让咱家一定提醒三奶奶,明儿要进宫谢恩的。若三爷出门忘记了此事,三奶奶自个儿前去也使得,太子妃定会派人随行服侍您的。” 这便是东宫对未来三奶奶极大的照顾和怜爱了。 清语忙又谢过太子妃和刘公公。 越崚非与刘顺道:“太子妃这对我也太不放心了。此等大事我怎会忘记。” 刘顺就大大的叹了口气,“莫说太子妃了,就是太子殿下也不甚放心,跟着叮嘱好些话呢。” 侯府众人就跟着在旁陪以微笑。 他们也只有微笑的份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刘公公方才那些话说得没错,小俞……如今的程知瑜举止端庄大方得体,莫说寻常人家的嫡出小姐了,就是官宦世家的贵女们都不见得有她这般的风姿做派。 潘氏觉得疑惑,忍不住上下打量这姑娘。 她觉得以前的小俞虽漂亮却低眉顺目的就是个丫鬟做派。 如今的程知瑜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却骤然变了个样,俨然拭去了尘灰的明珠,骤然间熠熠生辉。 怎可能出现这种状况。总不能是以前她瞎了眼没看清吧? 这时,越老夫人已然笑道:“谢公公夸赞和相助,烦请公公代老身向宫中各位主子问安。知瑜我第一次见就觉得乖巧懂事,先前还暗道这孩子怎看着和旁个丫鬟不同,现如今才知道缘由所在。” 这般就直接定下了从“小俞”到“知瑜”的称呼转变。 世子越德康从刚才带人把晕倒的老侯爷送去休息,就没再回来,想必是服侍在晕厥的父亲身边了。 二夫人邵氏自打听到圣旨后就犹如在梦中,此刻她望向知瑜,忍不住喃喃:“怎么就成了程家姑娘呢。” 由于采灵之前的透露消息,她已经大概猜出那天的大致脉络。 可是这样一来就不是之前考虑过的,小俞会给三爷做妾室的想法了,摇身一变成了赐婚的嫡妻,对待起来就得更客气几分。 她开始暗自琢磨之前有无对这孩子怠慢的地方。 邵氏并未把采灵的事情告知其他人,只道是这丫鬟在侯府不惯,又家中人缺不了采灵的伺候,把她送回了邵家。 侯府后宅的诸位主子这段时间焦头烂额,没谁留意到采灵离开的细则和缘由,随意应付邵氏那几句算完。 正因如此,二老爷越德庚也并不知那日在春溪园后罩房旁的小院子发生了什么。 对于越崚非要娶程知瑜这件事,越德庚倒是没甚所谓。 老三那个不成器的家伙,合该配个从小下落不明又丫鬟出身的妻子。若真找个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世家嫡女,就凭老三那冷淡凉薄的性子,怎对得起人好女儿的娘家。 且老三这么多年口口声声说不要娶妻,忽而又娶妻,明显是个说话不算数又性子阴晴不定的,想一出是一出,没个定性。 越德庚扫了眼高大俊美的儿子,冷哼一声退后数步,恨不得和这混账小子离得越远越好。 无意间瞥见大爷越辰朴和二爷越辰杉就在旁边,越德庚索性和这俩侄儿闲聊起了今日晚宴上吃什么。 大奶奶方氏是真喜欢小俞,觉得是个实诚又贴心的姑娘。 在 旁稍等片刻,等知瑜旁边没有人在凑过去说话了,方氏扶着后腰挺着大肚子走到她身旁,开心地说:“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程知瑜便成了她的三弟妹。 虽隔了房,却也是亲三弟妹。 清语正望着三爷方向,听见声音后侧过身来。 她很喜欢大奶奶,看着方氏挺着大肚子不容易,忙从旁拿了锦杌,扶着方氏坐下,轻声问:“您怎的这般过来了?月份大了,接旨这种需要行礼的事情能避便避着。” 此语实实在在是掏心窝子的话。 方氏越发喜欢知瑜,拉着她的手小声说:“当时没过来,大爷也说我莫要跟着行礼,让我在屋子里多坐了半个时辰才来的。刚才见了宫里来的公公后道罪过,我说的是孩子闹腾刚才身子不适一直起不来,公公也没怪罪。” 清语高兴地说那就好,俩人对视一眼,都偷偷的笑。 第59章 不多会儿,越崚非送公公出院子,命人把公公送出府,又和老夫人说先把清语送回逸昶堂。 没人敢在这个陛下赐婚的高兴档口提起老侯爷的气昏过去。大家都知道小两口有话要说,再者,没人敢拦三爷,老夫人自然含笑答应。 小夫妻俩走后,潘氏悠悠然叹了口气:“这丫头的命——” 还真好!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全府上下。很快的,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给三爷和贺家表小姐赐婚的事情。 潘雪凝初初听到消息还没有太大的反应。 直到她知晓,那所谓的贺家表小姐正是原来的丫鬟小俞时,愤怒上头当即摔碎了屋里头所有茶盏。 凭什么那样的野丫头能嫁三爷?而她却不行! 潘雪凝急急喘着粗气,思量着对策。 不能再拖下去了。三爷想要成亲,必然前头的二爷得先于他。这样以来,二爷的婚事会尽快定下来。 她必须在今晚见到二爷。 潘雪凝匆忙想着对策,突然心生一计,哎呀叫了一声瘫倒在地,发出响亮的咕咚一声。 今日除夕事忙,外面只有一个婆子守着。她听闻这个动静暗道不好,生怕表小姐是伤口发作疼痛晕倒,不敢大意,急忙推门进来瞧瞧。 结果刚踏进门槛,后颈处突然剧痛。婆子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手持花瓶的表小姐就晕了过去。 夕阳西下暖色阳光洒满大地。 越崚非和清语缓步走在回去的街道,两人并行谁都没有先开口。直到进入逸昶堂的院门了,清语方才发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语气,并没有太多欣喜,反而声音有些发冷。 越崚非驻足含笑,“想知道什么。”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清语侧头避开他的视线淡淡道。 她早已察觉那天的事情不简单。 只他不肯说,她就没多问。 如今他连赐婚的招式都用出来了,只为帮她……联想到杨妈妈众人的叫嚣之词,可见那件事是相当严重的。而且,很可能关乎她的名声和婚事。 “三爷其实不必如此。”清语明白了他这段时间整日不着家的缘由,“你本可轻松自在择一门好亲事,无需为了我而走这一步的绝棋。大不了把我送出京城,天高皇帝远的,那些人也伤不到我。” 她说的是真的。 但凡给她的安身立命之所,她就能继续好好活下去。 而她相信,三爷就算是把她送出京城,也会妥善给她个能继续活着的地方。 清语正这般思量着,突然间脑袋一沉感受到暖意。却是他的大手轻轻覆了过来。 “瞎想什么呢。”越崚非温声说着,语带笑意,似是在喟叹又似是在无奈,“什么叫绝棋?又不到绝境。我只不过觉得这样最好,所以去做。” “可是——”清语想说自己终究是误了他的大好婚事。 越崚非伸手轻轻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没有可是。”他说,“现在你是我的了,往后我能更妥帖地护着你。这就是最好的选择,我很高兴,没甚需要遗憾的。” 第24章 第 24 章 用力抱紧 “到底发生了什么?”清语靠在他身前, 喃喃地问:“是不是我的缘故,才让你不得不求了这道圣旨。” 听出她语气里的歉然,越崚非低声笑了。 他的声音从他胸膛传到了她的耳中。清语安静听着, 觉得尤其好听,也尤其让人安心、踏实。 “不是你的错。那潘雪凝算计你,想要你嫁老五, 我不准。”越崚非说着, 抬手轻抚她柔顺的发丝, “往后你记得避开这两人。老五心术不正, 潘雪凝恶毒自私,都不是好相与之辈。” 清语乖乖地应了一声, “我都听你的。” 看着这样柔顺的她,听着她字句中透出的极致信任, 越崚非心中悸动不已。 往后她和他能够一直在一起了。 她是他的妻。 一向对婚姻嗤之以鼻的自己,不知何时起,居然对婚后的生活生出期盼与向往。 这是她的出现带给他的惊喜和温暖。除了她外, 再没有谁能够让他如此了。 越崚非低头, 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双手微微用力揽紧, 感受着她的温度与娇柔, 有种冲动想要把她按在身体里, 想要更贴近, 再贴近。 呼吸渐渐紊乱, 越崚非赶忙松开手后退一步,借着低头给她整理衣裳的空隙,让冷风吹透自己发热的脸颊和身体。 “换身衣裳去参宴。”他声音暗哑,深吸口冬日凉气, “今晚我们一起去参加家宴。”生怕她再对这些事惦记在心上,又忍不住叮嘱了句:“婚事,我很满意。你不要多想。” 三爷说得云淡风轻,可清语依然越想越愧疚。 她终究耽误了他。 若不是她遭遇了这些,他本该有个更好的妻子、更好的婚事。最起码是能够对他的前程有助力的。 而不是像她这般,身世不能说出,平白无故拖累他许久。 今日侯府除夕家宴办得尤其晚。待到夜深,常宁侯悠悠转醒,由世子越德康搀扶着来和家人一起相聚。 三爷带着未来三奶奶换了身衣裳后也来到宴席上。 清语的口音本就偏南方。 程家祖宅在闽地,贺家常年镇守那里,现如今侯府众人听了她说话,只有顿悟之感,怪道这姑娘说话与别个不同,想来是儿时学说话留下了口音的关系。 第60章 趁着众女眷和清语寒暄的功夫,越崚非走到世子夫人身边低语几句,两人去了旁边一间无人的空屋子。 这里没有生炭火,冷得很。因临时起用,只点了几根蜡烛,略显昏暗。 如此清冷幽暗的光景下,越三爷深邃俊美的容颜更显凛冽。 潘氏有些惧怕这个年轻的高大男人,两人面对面的时候都觉得被他气势压得有些抬不起头,单独和他密谈更是心里犯怵。 “你找我什么事?”她努力撑住身为世子夫人的气派,深吸口气让自己显得凌厉几分,“若说是关于知瑜的事,我已经知晓自不会亏待了她,你何必多此一举与我详说。” “那丫鬟的身契,洁珠。我让人打探过,东西不在潘雪凝手里,想必已经交到了你手中。”越崚非道:“那东西对你已经无用,劳烦世子夫人把它给我。” 潘氏厌烦这人高高在上的语气和颐指气使的威势,暗暗嘁了声,口中道:“我若不肯呢。” 越崚非撩起衣衫下摆落座,将几张纸放在了点着蜡烛的小桌上: “这些是我手下调查潘雪凝偷买迷药的证据,寻到了你娘家附近的许多药铺才探寻出。她将此药放在珠钗方才做了那般的事。” 他把纸张往潘氏跟前推了推,“你若想让她依然能做老五的妾室,就把洁珠的身契交出来。我把这证据给你,定能成你拿捏她的又一手段。算是公平交易。” 越崚非之所以参加除夕晚宴,一来是为了让清语在人前以他未婚妻的身份交际,趁热打铁。二就是为了洁珠的事情。 那丫鬟无论初衷 如何,终究是保了清语一回。 他不会亏待了她。 对座的潘氏有些不敢置信地将纸张拿在手里,上下细看,暗骂一通,却怀疑老三不可能把那么重要的证据给她而只为了个下人的身契。 她狐疑打量着眼前修长挺拔的少年郎,“你到底有何居心。” 别是有甚后招在等着她吧。 可不能上这个当。 “我若说不肯呢。”潘氏忽而心生愤怒,把纸张推了回去,语气变冷,“她反正已经是我大房庶子的妾了,拿捏不拿捏的,不差这一个。” 越崚非无所谓地把东西收回,转而道:“当年你嫁与大老爷,和长辈们几十年前的约定有关。当时你父亲救了祖父,祖父允诺儿女婚事。待到两家各生了一儿一女,祖父不顾侯府和五品官员之间的身份差异,硬是定了你作为侯府的世子夫人。如此说来,你是高嫁了。” 潘氏不屑轻哼,“那又如何。” “可你其实另有青梅竹马的郎君。”越崚非莞尔,笑容在温暖的烛光下略显和煦,“我若说我有你与他少时往来的信件……你该如何?” 潘氏听得额角直跳。 这个老三! 他为什么搞到这些来和她说?威胁她? 一个侄儿,居然敢逼迫她这个大伯母做事情! 潘氏气极愤怒,正要严厉斥责喝问,忽而又听他道:“给我洁珠身契,这些我便不会与旁人提起。” 听闻交易条件,潘氏好不容易升起的一些勇气顿时消弭瓦解。 如此三番两次的都提及那下人身契,难道说,他此番真的只为了那东西? 潘氏不敢置信地把方才对话在心里琢磨好半晌,犹犹豫豫的问:“真就只要洁珠身契?没别的要求?” “是。” 潘氏刚才提起的万分心思顿时松懈下来。她不耐烦地站起身,“早知是这点子破事,明说不就得了,何必绕那么大圈子。” 越崚非很淡的笑了声,“我一开始就明言了,是你不肯,我才如此。” 潘氏浑身僵了僵。 ……好像,好像是这样没错。 她恼怒得很,左右和老三没甚好谈的,就让他跟着,回春溪园把洁珠的身契拿出给了他。又问:“我那些信件呢?你总得给我了吧?” 越崚非将纸张展开开了几遍,确认无误缓缓折好,拿出一封丢给她,“先给你一个。其余的以后再说。” 而后转身便走,半刻也不多停留。 潘氏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怒瞪他挺拔背影却又毫无办法。拆开信扫了几眼,见真是自己所写,厌恶地丢给郭妈妈,“烧了!” 快步走出春溪园,越崚非寻到早已等候多时的陆源,把身契给了他。 陆源拿着身契到逸昶堂旁小院子寻那丫鬟。 洁珠近日被太医的内服药外敷药双管齐下诊治着,虽然腿脚伤到根的地方治不彻底了,却也痊愈大半。 现在走路微微有点跛,疼痛轻了许多。按照太医说法,继续吃药敷药下去,过两三个月就能好。虽落下些病根,逢大雨下雪会腿脚有的关节疼痛,平日里却无大碍,走路也不会跛和正常人无异。 洁珠这几天晚上不知偷偷流了多少泪,想去跪谢三爷,又觉得该跪谢的是小俞。左思右想没个主意,打算见到那二位后一起跪谢,走到院子门口才知道,自己出不去这小院。 她倒不觉得是种约束,反觉得是种保护。不然那潘雪凝定会使了各种法子来杀她,不要她的命绝不罢休。 因着这样的被拘在院子里,外人进不来她出不去,每晚哭过后她反而能睡得香甜,睡得安稳。 今日除夕,她的桌上也有好饭好菜。 洁珠很满足。 第61章 看见陆总管前来,她忙起身过去相迎,福了福身。 陆源也不多话,直接拿出她的身契道:“三爷念你帮了小俞姑娘一回,特寻法子把你身契拿了回来,往后你不必再为奴为仆,后代也不必做奴仆了。” 洁珠没料到会听到这样大的喜讯,伸手去接的时候,手抖得十分厉害,两三次才把那纸张文书拿在手里。 “因打听过你家里没人了,你一个孤女被卖到潘家作婢女,三爷便吩咐我一定安排好你以后的日子。我打算先送你到庄子上,离开这是非之地,养几个月把身子养好了,就送你到南边去。”陆源道:“三爷念你一片赤诚之心,说你是个可靠的,让我寻人给你找户好人家嫁了,另外给你两百两的添箱银子作嫁妆。往后安稳过自己的小日子即可,不必再念叨京城诸事。” 洁珠听得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自己还有除去奴仆身份成为正儿八经良民的一天,没想到自己可以远离这些后宅纷扰事情,自己有个小家的日子。 想她做奴婢久了,根本没有出去独立生活的能力。而三爷和他的手下,连这一点都考虑好了,肯给她傍身的银子,还要安顿好她余生的生活。 洁珠明白,自己那时作出的决定是对的。 搏一搏是对的。替小俞搏的同时,也是为自己搏了。 她缓缓跪倒在地,伏地大哭,痛痛快快的嚎哭出声。满腔感激的话已经说不出,也觉得再多字句都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极致感恩。 陆源等她情绪稳定后,扶她起来,细细与她说着去庄子上的事情。 除夕的夜晚,家家灯火通明喜气洋洋。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油车从常宁侯府后门缓缓驶出,送一个女子走向了往后的新的生活。 从春溪园出来。 潘氏回到宴席上,看丫鬟们摆好了菜式碗碟,宴席可以开始。这才发现老二不见了。 她没当回事。 老二最近知道了亲事没希望,看着好似没事,其实她这个当娘的能够瞧出来他心情十分低落。 更何况最近他来来回回的问了数次表妹行踪,想必隐约发现了雪凝的不对劲,心情不好也是理所当然。 谁让她这个傻儿子心仪表妹呢。 潘氏叹了口气,没让人多去打扰二爷,只说二爷可能身子不适留在了房里。 常宁侯还在为老三的不着调而愤懑,就没多管大房的事。越老夫人睁只眼闭只眼,说了句一会儿找人给老二看看,就也糊弄过去了。 事实上,越辰杉之所以没到场,是在半途上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他本要来参宴,且宴前准备先去给老祖宗请安。不料刚过垂花门不久,旁侧暗影下有人轻声呼唤他。 听出是表妹的声音,越辰杉心中发颤,朝那边紧走几步,又想着她这些天的冷落,于是把脚步放缓,走得慢了些。离得近了,想起她这般可能是要私底下说什么,就遣走身边小厮长随,让他们不必跟着,自去旁出玩耍。 除夕夜,谁都不愿意当值忙碌,小厮长随谢过二爷后欢欢喜喜离开。 越辰杉这才走到了树下,与那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倩影渐渐挨近。每往前办寸,他的心跳就更剧烈几分。 待到靠得只有三尺远时,他看到少女哭红的眼睛和瘦弱的身体,不由大怒,“谁惹你哭了?怎瘦的这样厉害。有人欺负你寄人篱下给你难堪了?” 见他这般义愤填膺的样子,听出他的联系,潘雪凝陡然意识到那件事压根没传开。 许是为了过个好年,许是为了让事情看上去更理所当然不丢脸面,那些人居然藏着掖着没把事情闹出去。 当真啼笑皆非,有意思得很。 不过这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来安排。 从上一世的百般恩爱她就知道,这位二表哥对她情根深种,如今看他神色听他声音,便更加确定无疑。 若不想给五爷做妾,只能从二爷下手。 于是潘雪凝身子一软装作眩晕,在他怀里靠了会儿方才幽幽缓过劲,低泣道:“他们都欺负我。”红红的眼眶里落下大颗大颗泪珠,泣不成声,“我一直想寻你,可他们不肯。她们、她们都拦着我。” 潘雪凝嘤嘤哭着,梨花带雨,“她们都说 我和五爷年纪相仿,只能和五爷来往。我不肯,谁知她们就用了那样下三滥的手段,逼着我必须嫁给他!” 越辰杉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挤出一句:“娘不准我娶你,原来是想把你嫁给老三?” 潘雪凝没有立刻接这句,而是伏在他的怀里哭得无法自已。 许久后她才说,今年的除夕宴她不想参加了,生怕姑母当众宣布她和五爷婚事。只求二表哥带她暂离这个地方,她、她害怕。 越辰杉原本垂下的手慢慢抬起,最终没忍住,将她紧搂在怀里。 二爷已然成年,住处在外院,需得出了垂花门再走一段才能到。 潘雪凝一路低眉顺目的跟在他后面,走在路上灯笼照出的光投到他身上而后在地上落下影子里,这样就能遮掩住大半的形貌,让黑夜里来回的丫鬟婆子看不清她是谁,顶多认为是个小丫鬟。 到了院子,越辰杉按照路上两人的商议,给守在院中的家丁丫鬟仆妇们一些银两,赏了他们今夜不用值守的好处,许他们吃酒去。 下人们欢喜地尽数散去。 第62章 越辰杉拿出酒来,又从柜子里取了点心,与心爱之人于屋中对饮。 潘雪凝一直小口抿着没有多喝,灌他倒是卖力,每说自己的一分苦楚就给他多倒一杯。 喝得多了,越辰杉眼神渐渐迷离。隐约感受到温香软玉入怀,耳边听到的是自己最喜欢的她的声音。 早已和通房有过多年经验的他,怎还把持得住?当即吻了上去,犹觉不够,打横将人抱起,大步走向卧房。 这一夜,每处都很热闹,各有各的欢喜。 侯府崭新一年的早晨,是从阵阵尖叫声开始的。 初时是二爷院子里的丫鬟,她们玩了一夜后回去看看,结果见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然后是潘氏身边的人,她们闻声过去查看,也被惊吓到,一路惶恐地跌跌撞撞跑回春溪园报信。 不过这些都没有惊扰到三爷和未来三奶奶。 逸昶堂被守得铁桶似的一般牢靠,那些惊叫的人虽是从外院发出的,却也不敢从逸昶堂前经过,下意识都会绕开了这边从另一个方向往垂花门去。 清语昨晚上跟着众人一起守夜,虽然困倦,好在熬了之后拿回来不少红包,倒是美滋滋。 她有心想要回来后问问三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把红包清点一遍后去睡。哪知许久不曾熬夜的她忽然这样一折腾,早已累了。 刚回到逸昶堂洗漱完,她便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想要与三爷对峙,还没几句就打着哈欠趴在了桌上。 再醒来,已然在东跨院自己的房间了。 这段日子都在三爷的床上睡着,乍一回到自己床上,清语望着天花板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生疏感。 慢吞吞起床,由妈妈们服侍着到了正屋。三爷早已起来,已经晨练完毕沐浴过正在窗边看书等她。 晨光下他的侧颜清隽美好,五官深邃眼眸尤其漂亮。不笑不言语的时候,冷峻威势极其迫人。若是淡淡一笑,天地间的冰雪都能被他的温柔化去。 便是这般美好的人,即将成为她的夫婿。 清语站在门口一时间呆呆看得出了神,总觉得这件事太过神奇,仿佛一场梦,而她,还没从梦中醒来。 越崚非早就知道她来了。忍耐半晌,终究无奈地把书卷放下叹了口气。有她这样盯着,纸上的字他的一个都没看进去。 抬手招呼她走到身边。越崚非拉着她的手让坐在身边,“还以为你着急开红包会赶快过来。” 谁料在门口看他,一看就看了许久,半点都不带动的。 清语赧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强行辩解:“我看三爷在读书,不好过来打扰,总得等三爷放下了书册才能靠近。” 越崚非抬手理着她鬓边被斗篷蹭乱的发丝,轻声低笑,“还叫三爷?” 清语驳他,“不然叫什么。都叫习惯了,总不能忽然改口吧。再说了,还没成亲呢,叫夫君也不合适啊。” 理直气壮得很。 越崚非叹了口气,让人拿来昨日三奶奶收到的红包,一并放在桌上。 她昨日严重声明过,这是她熬夜换回来的东西,得亲手打开,不需他动半分。虽是困得迷迷糊糊说的,语气却相当郑重其事。 听三爷提起,清语歪着头想半天也没记起来。当时太困了,过了子时才准睡,人都懵了哪里记得住。 不过这像是她会说的话。 熬夜赚来的东西是得亲手打开。 清语顾不上搭理三爷了,兴致勃勃开始倒腾。打开最厚的那个,是老夫人给的,居然整整一百两。 她开心塞回红封里,打算回头交给冯妈妈保管。 越崚非看她眉眼弯弯,也跟着勾起唇角:“我给你封大的,你不高兴。旁人给你,你倒是喜悦。” 清语横了他一眼,“那怎一样。” 三爷想给的是一万两的大红包,那也太大了。本就吃喝都是三爷在管,怎好再问他要东西。 “能给你省一点是一点。”清语拍了拍厚厚一摞红包,坐在椅子上心满意足地晃着脚,“旁人多给我一两,就能帮三爷省一两。这么大堆,得给你省了多少银子呐。” 越崚非听她话语中把他与旁人分开,不由莞尔。心情愉悦下,就不多计较别个了。只一点还得和她强调一下。 “你我夫妻一体,我所有的银子和家产都是你的。”越崚非道:“一万两算甚?不过皮毛而已。你收着就是。” 清语继续拆着红包,随口道:“既然都是我的,何至于一次次分开给?索性婚后我都一并查看了,往后一并管着。” 越崚非想她说的也有道理,便没再坚持非要她收那一万两。 拆完红包,清语算了算这进项,一晚上就顶了她好多个月的月例银子,且只需要熬夜就可,便十分开心,高高兴兴叫来冯妈妈收好。 此般心事放下,方觉肚子饿了。 越崚非早已让人摆上早膳,看她终于得空,两人便往那边去用膳。 满头大汗的陆源匆匆而来,到廊庑下细问了长随几声。知道三爷在陪着夫人,没敢立刻叨扰。 待到两人吃完后叫了人去收拾碗碟,陆源方才扬声道,有要事通禀求见三爷。 他进去的时候,三爷正拿着一方锦帕给三奶奶擦拭唇角沾着的汤汁,动作温柔又细致。 陆源眼睛都直了,心说这还是自家三爷么。察觉到三爷眼角刀锋袭来,他忙低下头,半点也不敢再看。恭敬禀道: 第63章 “爷,府里出了点小事。二爷和表小姐同床共枕了一晚,被人发现。现在府里正闹着呢。” 第25章 第 25 章 不准看 大年初一, 外命妇进宫朝贺。常宁侯、世子、二老爷和越老夫人、世子夫人潘氏一大早都起来进宫去了,并不在府里。 越崚非本也该进宫觐见,与众大臣一起恭贺皇上新春之喜。不过昨日刘顺来宣旨的时候, 与他说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他刚得了赐婚圣旨,势必晚上高兴得睡不好,让他今日不必早起, 言下之意无需跟着其他大臣一起吹冷风朝见。 故而未婚小夫妻俩稍晚些入宫谢恩便可。 其实越崚非心里明白, 皇上和皇后娘娘是怜惜他妻子在外流落多年, 又被卖做了小丫鬟, 肯定不懂宫中礼仪。今日若他跟着朝贺而她独自往宫里去等着谢恩,很容易闹出笑话。 便特意留了他在家里可以陪着未婚小妻子一同进宫。 眼下刚用完膳, 本可以收拾一下准备进宫了。不料陆源带来让人振奋的消息——那些人内部乱起来了。 越崚非只淡淡说了声知道了。 清语却兴致勃勃地好奇想要多问几句。被越崚非拦住。 “她们事多,莫要理会, 不然牵扯进去更麻烦。”他说着,算算时辰朝贺差不多快要结束。便让人套了马车准备进宫。 清语本还思量着穿什么合适,谁知三爷当即让人拿来数套宫装, 都是新做好的, 适合进宫觐见。 可这些宫装华 丽端庄,不是她这般守孝的人应该穿的。 清语十分为难。 她还在孝期。 若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守孝, 自然可以穿着素淡入宫。但, 旁人并不知晓, 若她穿得不合适, 反而是在挑衅皇家权势, 会害了三爷和自己。 越崚非看出她的犹豫,让人退下,从自己柜子拿出几套内穿的素白衣裳,“我让锦绣坊另做的。你把这些穿里面, 外面套上进宫的衣裳即可。” 他抬手,轻柔为她拂去鬓边乱发,“你的孝心,他们都知道。因为恶徒还未寻出,你要遮掩身份故而如此,他们不会怪你。” 清语眼睛湿润点点头。 “还有成婚的事。”越崚非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的眼角溢出的泪痕,“皇上的意思是我年纪不小了,今年必须把亲事办了。我当时在殿上为了圣旨表现得十分急切,故而拖着反倒引人怀疑,成婚必然不会拖太久。” 清语知道他的意思是到时她会穿着嫁衣,低头绞着十指一时也理不清思绪。 “你倒是也这般穿着就是。”越崚非温声道:“出嫁的女儿守孝满一年即可。你到时守到今年秋初差不多。” “可是——”清语猛地抬头,一把拉住他的手,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尽数滚落,“我家里人是在我成婚前——” 越崚非叹息着拥她到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我知道,我都知道。嫁给我确实委屈了你,但,我身边有太多人的盯着。你若一直穿着素衣到三年之期,我这边怕是无法为你完全瞒住。” 他道:“初秋的时候,我与你一起跪在岳父岳母牌位前,求他们原谅。我想,他们会体谅你我难处的。” 即将进宫谢恩又是大年初一,新年欢喜之日。清语不敢哭得太大声,只能缩在他的怀抱里低泣,泪珠浸湿了他的衣衫。 待到她情绪平定了些,越崚非唤来妈妈们伺候她回东跨院换衣,自己则进入内室独自将衣裳换了。 小夫妻俩刚刚离开侯府不久,府里其他主子们的车马便陆续回到府中。 这个时候家里已经闹得天翻地覆。 因为邵氏和方氏没有诰命在身,今日不用进宫,各个院子里的人都惶恐地向她们二人禀告。 邵氏身为隔了一房的长辈,年纪又轻,实在不好多理会,只带了人把二爷越辰杉的院子守好,寻常人不准进出。 方氏临产在即,这事本该瞒着她。 不曾想春溪园的婆子丫鬟被前段时间表小姐的事情搞得人心惶惶,见夫人不在,很多人就去寻了大奶奶来讨主意。 方氏又惊又怒,动了胎气,眼看就发作要生产了。因比预料的早了些时候,且正值新年,稳婆得再五六日进府,现并不在侯府。 大爷越辰朴急得团团转,一个大老爷们竟是跪在了二夫人邵氏的跟前哭了起来。 好在邵氏是将门出身临危不乱。 她先是安排了身边丫鬟去请稳婆,但凡京中有名气的如今在京中的,能请来多少是多少。 又让越辰朴拿来了世子越德康的名帖,命家中管事立刻去请太医,顺便告诉大爷了一声,这个时候,名帖的人身份越高越好。 越辰朴忧心妻子,直接让人拿了张老侯爷的名帖,心急火燎的派人跟着管事一起去了。 越老夫人和潘氏回到内宅时,正逢管事们已经离开、太医还没赶到家中的空隙。稳婆也已经去请了,还没有来到的。 潘氏本想守着要生产的大儿媳。 不料府里的人七嘴八舌向她禀告,说什么二爷和表小姐睡在了一张床上,被二夫人的人看守住,如今人还在院子里。 越老夫人早已不想管那潘家表小姐的事了,听了一耳朵后额角青筋直跳,只道是自己年纪大了奔波一路需要休息,撂下所有事情让潘氏自己处理。 潘氏本就和邵氏关系一般,现如今更是发了火,直接指着邵氏的鼻子呵斥,“你好毒的心思。这个时候不让我儿赶紧走,还把两人锁在了一起,莫不是存了心思要坑害我儿!” 第64章 邵氏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她根本没指望这个嫂子会感激自己,只淡淡道:“我曾让人请表小姐离开,她不肯。我也请了二爷出屋,他死活都要抱着表小姐说永远在一起。我无法,又不能敞开着院门和屋门让所有人瞧见那腌臜一幕,只好先命人守着。” 说罢,她抬眸望向世子夫人,笑了笑,“若大嫂觉得不合适,我即可让人撤走。那样大家伙儿势必能够一拥而上,把二爷和表小姐的情形看个清楚明白,也免得大嫂觉得我办事不力了。” 潘氏被她的铿然字句堵得脑子发懵。 想到二儿子对那贱丫头的各种维护和喜欢,她心里一阵阵发凉身子也一阵阵发虚,脑袋轰的下差点晕倒。 幸好身边丫鬟有眼力把她扶住了。丫鬟不住喊着夫人,道:“您可不能这个时候晕呐,二爷还指望您给他做主呢。” 差点晕倒的潘氏这便硬生生又清醒了过来。 缓过气后,她当即带着浩浩荡荡一队人,直指越辰杉的院子去问罪。 屋里的炭盆早已没了火苗。 半夜被冻醒的时候,本该让人添置炭火。可潘雪凝宁愿冻着也不能让人在这个时候进入房间,免得这事没有成功反而耽误好时机。 昨晚两人刚刚躺在床上,那个没用的东西就立刻睡着了,根本没法办事。现在她估摸着二爷的醉酒应该好了大半,索性钻进了二爷的怀里取暖,顺势脱了他的衣裳也脱了自己的。 越辰杉迷迷茫茫间感受到了怀里滑腻的少女肌肤,听到了心爱之人的轻声呢喃。他半睡半醒间直接把那时候没办完的事情一并搞定。 在他进入的时候,潘雪凝只觉得厌恶,想要推开又不能推开,只能硬生生忍着。待到血落下来,她也说不清自己是难过还是痛的厉害,忍不住落了泪。 时间很短。 事后潘雪凝裹着被子,再不肯钻入他的怀里,静等天明的到来,更是等着朝贺结束后众人的归来。 朝贺,正是潘雪凝自认可以成功的缘由之一。前世和今生的以前,姑母就曾无数次向她炫耀,大年初一得早起,进宫觐见朝贺的情形。 既然如此,越老夫人和潘氏就无法分出太多精力来观察旁处。 除夕到初一之间这段时间,潘氏先要忙碌家中琐碎事务的安顿,后要准备着觐见的宫装和穿戴的首饰,还得叮嘱随行的下人们需要注意的地方。根本无暇顾及别的。 这就给了她可趁之机,凑着这个时间段能够办成大事。 她摆好了姿态,以被欺负的弱柳扶风的模样,脸色苍白的依偎在二爷的怀里。 越辰杉十分怜惜她,自打醒来就拥她在怀中不让旁人欺负她半分。 待到潘氏过来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天都塌了。 床上一对男女衣裳全都脱了尽数散落地上,他们俩裹着同一条被子,赤条条的简直让人没眼去看。 偏自己的乖儿子还口口声声说是自己欺负了表妹,一定要负责到底,娶她为妻。 潘氏怒上心头,抬手扇了越辰杉一个巴掌,“她就是个破鞋!你五弟穿烂了不要的!你还当宝!” 越辰杉早有心理准备。 表妹和他说过了,之前五爷轻薄她,侯府的人却都污蔑是她勾引五爷,非要她给五爷做妾。 而今日天明前的事情,他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清楚楚,当即有力地反驳母亲,“我刚才破了她的身子,我能不知道?她若和五弟有甚苟且,怎还是完璧之身?母亲你太让我失望了,竟是帮着五弟来欺负她!” 潘氏顿觉天旋地转。 好一个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去,去把老五叫来!”潘氏推了一把身边的丫鬟,吼道:“我们当面对质!” 哪知五爷越辰栋来是来了,却真说不清当日具体发生了什么。越辰栋当时就喝酒后晕了过去,中间发生什么一概不明。 便是潘雪凝下药一事,他也只能模棱两可的扯几句,压根没有瞧见,还是后面听下人议论方才咂摸出了点味道。 这样的证词还不如没有 。 潘氏暗道不好,扭头去看二儿子。果然,越辰杉听了老五的话后,愈发肯定是母亲栽赃陷害,老五现在什么都说不出,分明就是因为老五才是害了表妹的罪魁祸首,故而讲不出表妹所谓的下药和暗害那些事。 二爷越辰杉自然信表妹。 他坚持让表妹做自己妻子,母亲必须答应,不然就一头撞在墙上了此残生。 潘氏打算让人去叫洁珠。 不料去到逸昶堂旁边小院子的人说,那儿已经没了人,原本被侍卫守在里头的洁珠也跟着不见了踪影。 潘氏差点背过气去,呼吸都没法接上了。 看她这样情形,潘雪凝暗暗松了口气,想自己二奶奶的位置坐稳了。 只要姑母找不到证据证明那天的事情她是罪魁祸首,她就能拿捏住二爷破她身子的证据,来让二爷娶她。 潘雪凝轻舒口气,顿觉神清气爽,只道是天明前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潘氏急得嗓子冒烟脑袋嗡嗡响,一时间想不出法子,让人把那屋子上了锁,回到春溪园砸了屋里好几个茶盏。被郭妈妈一通劝,这才冷静些许。 “夫人莫急,那天的事情是有证据的,一定能查出点什么。”郭妈妈给潘氏不住抚背顺着气,“您仔细想想,那日究竟发生过什么,到底还有没有蛛丝马迹可寻。我也帮您一起想。但凡有点证据,二爷都会心向着您的,不会被表小姐所蒙蔽。” 第65章 她也知道表小姐当日做得干净没留太多痕迹,如今也只能这样劝慰了。 而且,她这般劝说并非全无道理。 万一有点证据出来,证明那天表小姐确实是要暗害旁人的,那么二爷就不会如此护着表小姐。 到时表小姐就算再闹腾,二爷就算再愧疚,表小姐也顶多只能做个妾。 “哪还有什么证据!”潘氏烦得扭身推开郭妈妈的手,现在一丝的碰触都让她火气更盛,“那贱丫头做事太过小心,除了两个丫鬟外根本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就连她下药也是——” 说到那日的药粉,潘氏突然福至心灵,猛地想起来了昨儿晚上见过的那些纸张。 是雪凝在娘家附近购买迷药的证据! 那东西老三有! 潘氏忽然觉得神清气爽,空气都清新许多,呼吸也顺畅起来。 她兴冲冲亲自去找老三,因刚才和那俩不争气的东西争吵已经累了,她坐了小轿慢悠悠去到逸昶堂。 谁知刚到门口还未来得及开口让人通禀,守着院门的家丁便躬身禀道:“夫人,三爷和三奶奶进宫谢恩去了,现不在家中。您若找两位主子,劳烦晚些再来。” 潘氏的笑容僵在脸上。 刚才从宫中回来的路上,她隐约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行驶而过,瞧着像是自家的。因旁边有侍卫守着,看不甚清所以没细瞧。 现想来,就是他们了。 刚好错开。 潘氏气得暗骂了声,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拦一拦,和他们说几句话。 郭妈妈瞧出她心思,提醒道:“就算当时您和三爷搭上话,也没预料到府里会出这种岔子啊。” 这么一想,潘氏的气儿顺了些。 反正这事儿得靠老三了,老三不回来之前她什么也做不来,索性钻回轿子打算在春溪园歇到那个时候。 养精蓄锐方才可以打胜仗。 郭妈妈有些迟疑,“要不要去看看大奶奶?” “不去!”提及此,潘氏就心烦意乱,大儿子只顾着媳妇儿不管她的难处,二儿子只顾着要媳妇儿也不管她这个做母亲的。 那种臭儿子要了作甚? 她也不管了! 今日的皇宫颇为喜庆。 朝中官员和世家公卿,以及内命妇外命妇都要来进宫朝贺,有些人朝贺结束便归家,有些则留下来见皇上和皇后娘娘,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 清语跟着三爷进宫后,因护銮卫的几位大人过来寻三爷,说有几件事需要副都统拿个主意。他们去到了僻静的道上暗说要事,她便留在了旁边的小花园里等着三爷。 花园里人不算少,腊梅盛开,繁华点点十分漂亮。 清语在梅园中穿梭观赏,有个转角她没注意到,缓步过去的时候差点和另外一个从旁处转来的人差点撞个满怀。 她忙连声低头道歉。目光所及见对方穿着素白色银丝暗纹锦袍,觉得在喜庆的初一见到这般衣裳颇为意外,下意识想要抬头去看对方样貌。 忽而察觉不对,抬起一半的脸硬生生又收了回去。 这时旁边的宫人们行礼问安:“见过卫世子。” 卫江霖如今官职不高,但他身为诚意伯府的世子品阶不低。故而宫人们择了更高的来问安。 清语的心怦怦直跳却又凉彻心扉。就听对方说道:“实在对不住,我走路时在想旁的,惊扰了姑娘,还望见谅。” 温文尔雅的声音,柔和得很。并且颇为…… 熟悉。 清语嗓子动了动,初时发不出声音,好半晌才掐着嗓子道:“没事。是我不对走得急,抱歉。” 说罢她匆匆离开,连个侧脸都不敢让他看到,低着头快步离开了那一处地方,不时找梅林密集处遮掩身形。 卫江霖呆愣片刻,忍不住放眼去看刚才少女的背影。只见她躬身弯背,全然不似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儿一样灵动轻盈。 可那声音,那刻在骨子里的声音,午夜梦回时常响起,总也忘不掉。 总觉得有点像。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许久舍不得挪动。 这时有人在旁侧问道:“探花郎在想什么?竟是这样入神,我叫你几次都没听到。” 卫江霖循着声音望过去,首先看到的是虎背熊腰笑眯眯的协理云麾使马荻,再往旁侧看,另有一人容貌清隽身材修长,正是护銮卫副都统越崚非、朝上人人畏惧的越大人,不由提起了心。 此人便是首辅蔡谦厚也得礼让三分。 卫江霖虽提防却不卑不亢道:“下官见到像是旧识之人,难免走神,还望副都统和云麾使莫要怪罪。” 越崚非扫了眼清语离开的方向,虽她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依然长腿一迈挡在了新科探花郎的视线前。 马荻方才一直在跟副都统大人说话,视线一直在副都统身上。待副都统不知怎的忽然加快脚步往这边来,他才停嘴跟了过来。 现如今他左右看看没瞧见卫世子说的那个人,不由奇道:“你觉得是像谁?” 卫江霖喉头滚动了下,干涩道:“就……一个故人。” “若没看错。”越崚非的声音有些冷,“方才过去的是内人。” 马荻大惊失色,声音也遮掩不住的意外,“越老三我记得你还没成亲啊!” 越崚非:“昨日刚刚赐婚,还未来得及向旁人说起。她是鲁国公府世子的表妹,与我家还算有些渊源。今日前来,我们夫妻俩便是为了谢过皇上和皇后娘娘恩典的。” 第66章 他回头看了眼那气质温润五官秀美的探花郎,淡淡道:“虽还没成亲,不过也算是我妻了。” 马荻哈哈大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卫江霖身子晃了晃,神色垮了下来,有些失望,又有些释然。 越崚非与护銮卫众人分别后,问过梅林外守着的宫人。知晓清语去处后,与她相携着先往皇上那儿谢恩,后又去了东宫。 清语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一直想着,到底表哥有没有发现是她。 为此,她甚至没仔细留意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容貌,只记得两人虽威严却也可亲。太子和太子妃都十分好相处,温和得很。 越崚非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想到那探花郎出众的容貌和气度,十指不由的攥了攥。 有心想和她走远一点,又舍不得走太远。偏她根本没留意他刚才几步的远离,只还想着自己的心事。 走出东宫,越崚非正思量着要不要重新和她靠近,就看到墙 角有人探头探脑。他心下了然,抬手揽住清语的肩,侧身低头和她笑着说话,直到两人上了马车。 清语渐渐地思绪回到身边人身上。等一上车,她忙不迭到车窗边,把帘子拉开一条缝往外看。 越崚非想到她在街上也这般悄悄偷望探花郎,考虑到卫江霖说不准还在宫中没离去,忙伸手去拉她手臂,“回来坐好。” 清语不情愿的扭了扭身子,“我还没看清呢。” 越崚非脸色不太好看,想要加重点力道把她拉回来又怕弄疼她,正左右为难着,就听她说:“很漂亮啊。” “……嗯?” “那位姑娘,偷看你的姑娘。”清语从东宫门口时就注意到有少女带着几名宫人在偷看他们夫妻俩这边,当时三爷非要拉着她说话给人看,她就配合作出恩恩爱爱的样子,没去细观那少女。 现在上了车子见对方还在不远处流连不愿走,自然能好好看一番。 越崚非听了这般话,慢慢松开手。想了想觉得不妥,还是把她给拽回身边。 “那是太子殿下的嫡亲妹妹。”他生怕她误会什么,解释道,“人骄纵得很,我十分不喜。你莫要惹她,尽量远离。” 清语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转眼又戏谑望向身边男人,笑呵呵问:“差点做了驸马爷?” 越崚非扬了扬眉看着她。 清语摇头晃脑说得跟话本子似的:“公主殿下日日在宫中不得见外间男子,偶尔看到和自家兄长交好的少年,偏少年长得不错功课也好,嗯权力也挺大,自然而然会看中。偏这人是个无情无义的,转头就娶了别家女儿。她自然不甘心,得看看这未来夫人比自己差了多少。” 越崚非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她这性子…… 十分跳脱。 当真是越来越不怕他了。 越崚非索性松开了手任由她去看。待到马车行驶处一段距离,清语方才有些遗憾地回到三爷身边挨着坐好。 半途中,顾卓在车边敲敲车壁轻声道:“爷,卫世子刚刚骑马过去。” 他是看到三爷好似对卫世子特别关注所以特意提醒一句。毕竟前段时间三爷除去在忙着未来三奶奶户籍的事情外,也在让各方打探关于卫江霖的大小事情。 可他一番心思付诸流水了。只因听到的是车内三爷淡淡地说:“多事。”再没了下文。 于此相反的是,三奶奶那侧的车窗帘子稍微动了动,只是到最后也并未打开。 顾卓苦哈哈想着回去要挨三爷数落了。只是他苦思冥想一路,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 小夫妻俩回到府里,这时的乱子还没彻底结束。 越崚非看到了春溪园的人畏畏缩缩想要过来请安又不敢的样子,就让清语先回了逸昶堂。他则问过那人几句后,准了潘氏到旁边院子略作相见。 短短一两个时辰,潘氏已经急得嘴角起了火泡。刚见到老三,忙开门见山将意图说了。只倒是自己昨儿有眼无珠,不识得好东西错过了那证据,今日实实在在的是想要。 越崚非莞尔,“昨日我想用它换那身契,你不肯。今日你想来拿,总得有甚可以交易的。” 潘氏知道老三不好对付,努力撑起笑容,“都是一家人……” 越崚非抬手打断她未尽之言,“你们是一家人,从未把我当一家过,我心里有数,你也莫要勉强。条件我开,你能接受就交换。不能接受,于我没甚损失,我无所谓。” 第26章 第 26 章 为她而来 潘氏不由烦躁, 第一反应就是离开。 和老三这种豺狼虎豹谈条件,这不自寻死路么。 可她惦记着老二那边。 即便不用管雪凝死活,总也得管着老二吧。不解决了这件事, 老二没有得到肯定答复的情况下不肯吃也不肯喝,非要陪着那贱丫头在那边活受罪,说什么都要家里同意他娶她为妻才行。 天寒地冻的, 再这样下去, 老二身子受不住。 潘氏只能压住了脾气, 强装淡定的开口:“你想要什么条件, 说说看。” 她本以为会听到老三说甚金银钱物的事情,下一句听到的却是他说“我要我妻子管理府里事务的权利”。 潘氏错愕不已, 短时间没接上话。 越崚非道:“我妻子进门后,迎来送往的不免要接触到官宦公卿家女眷。若旁人知道我的妻子在侯府居然半点官家权都无, 岂不我也要跟着被人嘲笑。” 第67章 潘氏听后心头大怒。 好哇,这还没成亲,就开始想着为媳妇儿要管家权了? 是不是看二夫人软弱无能半点都插不上手, 这府里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所以老三要为二房争取权利了? 潘氏当即就想甩手走人,可老二怎么办? 难道从老三那里把东西抢过来? 不成, 这老三可不是吃素的。 忠毅伯府的嫡出子, 堂堂三品大员, 他说砍就砍了。那对付侯府这些连个官职都没的小子们, 岂不是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若因此而恨上了老二, 再把老二给…… 潘氏越想越混乱,跌坐椅子上,“你说吧,想让她做什么。”忽而计上心头, 又道:“你也说了,平日里侯府里迎来送往的事情颇多。不如就让她负责待客,这样外面的人都知道三奶奶在家中帮忙主事了,她还不用日日忙碌,无需管那些琐碎事情。” 越崚非莞尔,“世子夫人好主意。” 潘氏的笑容刚刚扬起还没来得及完全挂脸上。 就听他继续道:“这种招待女眷的活最难做。好了没什么得益的,办差了要被人在外面说道。世子夫人是想把最不好的差事给她?” 潘氏看看窗外天色,心中惦记着不吃不喝的儿子暗自焦急,磨着后牙槽,“你到底想怎么办吧。” “让她管厨房。” “不行!”潘氏当即拒绝。 厨房里关乎食物采买、器具安排和购置、各院饭食安排等事项,最容易捞油水。不论是食材的价格还是器具的损失,都是实打实过手银子的事儿。 怎么能让老三媳妇去管这个。 那岂不是让她自己少了个从中捞差价捞油水的活? 万万不行。 再说了,他逸昶堂的小厨房是单开另做的。逸昶堂的诸项事务还都是未来三奶奶管着,若把前院内宅的大厨房也归这丫头管着,往后得能捞多少银子啊。 “我记得她不识字。”潘氏好不容易寻到个理由,“厨房需要看菜单和账册,恐她做不来。” 一提到帐,潘氏隐约想到了什么,忽而后悔这般说了。 果然。 越崚非道:“这段时日她负责逸昶堂事务和账簿,已经学会了很多字。往后还有我继续教习,大夫人怕她学不会?” 潘氏哽住。 片刻后。 “要不然让她管理库房。”潘氏斟酌着道:“府里有不少好物什在那里搁着,若她中意哪个尽管与我说了,她也能取来自用。” 越崚非倒也干脆,直接起身,“那便算了。”径直往外走。 潘氏一看急了,忙叫住他,“哎——你等等。” 越崚非停住脚步,并未回头。 潘氏思忖许久,好不容易咬了咬牙,答应下来,“好,就让她管厨房!” 越崚非从袖袋掏出那几张纸。 潘氏奇道:“你居然一直随身带着?” “并未。”越崚非:“只是今早你们进宫朝贺时,我偶然听闻府里热闹,提前备下了而已。” 潘氏呆了呆。 难道老三早已算准了她会来要这个东西? 那怎么可能! 可东西就在眼前…… 她觉得有些后怕。 这个年轻人,太让人恐惧了。所有人的打算和心思仿佛都逃不过他的眼。 幸而刚才自己没有和他硬杠。看这情形,若真硬杠的话,她一定讨不得好去,最起码儿子这急着救命的东西肯定拿不到了。 潘氏小心翼翼走到越崚非跟前,觑了眼他淡漠凉薄的神色,快速伸手夺过他手里东西。 还好,他 言而有信拿着的时候并没用力,一抽就把纸张都抽过来了,不见苛难。 拿到想要之物,潘氏扬眉吐气。 也不管那贱丫头是不是潘家人了,能坑害她亲亲二儿子的,她绝对不会放过。 潘氏命人把一大家子都请到了越辰杉的院子作见证,想了想,又让人去逸昶堂请未来三奶奶,只道是有好戏看。 老三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媳妇儿还不错。且往后大家要一起主持中馈,从现在起就得习惯着让老三媳妇儿在旁。 再说了,她也挺对不住知瑜的。 好好一个国公府亲戚、大学士家旁支嫡女,结果被雪凝那个贱丫头给毁了将来,只能跟着老三那混账东西了。 可怜见的。 要不是她当初接了雪凝来府里,知瑜原本这个时候应当在国公府好好当她的大小姐,何至于在逸昶堂受苦受难。 潘氏想想就觉得糟心。 便派了身边最得力的郭妈妈去逸昶堂请三奶奶。 此时清语正和越崚非说着方才宫里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听出来几分。”清语道:“他的声音已然有些哑了,我却还能认得出。我声音虽略作了点掩饰,非常熟悉的人还是可以听出的。” 好在表哥和她见面次数不多,希望借此蒙混过去。 越崚非:“无妨,他不会看出。我刚才远远见到你和他说话了,帮你遮掩了一番,他不会察觉的。” 一个小小探花郎而已,哪敢觊觎他的妻子。 想都不要想。 清语听闻后放心稍许,“还是三爷厉害。” 越崚非不由弯了弯唇角。 这时家丁来禀,说世子夫人身边的郭妈妈来请三奶奶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第68章 清语一头雾水不知怎的了,刚提起准备练大字的手停在半空,墨滴下来了都没想到大夫人能找自己所为何事。 后宅和逸昶堂两边互不干扰,这是侯府长久以来约定俗成的。怎就忽然来找她了,新年初一后宅不是一堆事需要大夫人忙碌么。 再者,她该拿的红包都已经拿完,过去好似没必要? 越崚非倒是约莫猜到了潘氏的心思。想她往后和这一大家子后宅女人少不得来往,去看看也好。 便抽出她手里提着的笔搁置一旁,亲自拿过旁边的斗篷给她披上,“成亲后,相互间总是要打交道的。” 虽说等会儿她会见到不少腌臜事,但她所经历的远比这些更恶劣更残酷。 瞧个热闹而已,于她都算是消遣了。 再者—— 他本想说那潘雪凝害她至深,看潘雪凝的热闹也算痛快。又觉那毒妇的事也不必详说,免得污了她的耳,故而掩去这些,只道:“去看看吧。” 清语看了眼外头凉凉的天,想三爷说得也有道理,当即说好,抱上三爷塞过来的手炉出了门。 越辰杉的院子远不如逸昶堂大,只和春溪园占地差不多。 清语到的时候,女眷们几乎已经到齐,唯有越老夫人因着年纪大坐青帷小油车过来慢了点,方氏正在生产来不得。 等待的功夫,清语远远看到有太医进入侯府,去往垂花门的方向,想来是为大奶奶生产之事而请的。 就问身边二夫人,“大奶奶情况如何?” “应当顺利。”邵氏压低声音,“她一向身体康健,大爷又照顾得好,肯定无碍。” 清语重重点头,“是的一定会平平安安生下小孩子的。” 邵氏就笑,打趣她,“过段日子嫁过来了,我们二房也要添丁了。” 显然说的是小夫妻俩,祝福他们早点能抱上孩子。 清语其实完全没有自己要成亲的那种感觉,毕竟三爷是为了帮她而定下这门亲事的,两人相处好似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她便把话还了回去,“二夫人也会很快有小宝宝的。” 邵氏想到二老爷的各种疏离,神色黯了暗,低喃,“再说吧。” 待到越老夫人到达,女眷们在小院子外面已经齐聚,碰头后浩浩荡荡打算一起去责问的时候,潘雪凝正在屋中和二爷哭诉。 说是五爷□□的她,还说她手腕废了是因为三爷联合五爷害她所致。 越辰杉听得心头怒火起,恨不得立刻就娶她过门,为她抚去内心的创伤。 潘雪凝忍着寒冷依偎在他怀里,低喃:“三爷婚事已经圣旨赐下,想必很快就要成婚。表哥你行二亲事定然在他之前……” “娶你正好。”越辰杉低头在她额上一吻,将她搂紧,“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负你。” 潘雪凝仰头看他,笑得甜蜜。刚要再说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方才潘氏离开前让人把地上的衣裳全都收拾了,丢出门去。如今房屋被锁着,衣裳都在外面,而越辰杉的衣裳都搁在别屋的柜子里,现下两人根本没衣裳可穿。 越辰杉搂紧怀中佳人,“我们挨得近点就不冷了。” 潘雪凝柔声说是,又道有表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正温存着就听到外面有人扬声通禀。 两人都知接下来是怎么样的一场硬仗要打,双双提起了心打算战斗到底。 开锁的声音传出,房门缓缓被打开。当先出现在门口的并非后宅身份最高的越老夫人,而是世子夫人潘氏。 潘氏当先进屋,随之各个女眷都走了进来。 所有人在迈步而入的时候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只因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腥味,显然是欢好后的味道。 幸而味道还不算太浓,想来次数和时间都不太久。不然这屋子怕是没法进了。 紧接着,床上两人相拥裹被的样子映入眼帘。 邵氏微微侧身把知瑜揽在了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子完全挡住身后娇小的知瑜。 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家,这种事情可看不得,免得污了眼睛。 潘氏底气十足地挺直了脊背,扬手晃晃手里纸张,先给床上两人知道这东西的存在,而后捧着到了越老夫人的跟前。 “母亲请过目。”她恭敬道:“此物乃是我娘家不孝子雪凝在外购得迷药的证据。有药房掌柜的供述,还在上面画押过表示绝非戏言。还有店中伙计的供述,以及誊抄下来的他们当日店铺里卖出药的记录详则。还请母亲为我儿主持公道。” 越老夫人垂眸,视线落在了那些纸张上面。 杨妈妈会意,接过来后一张张呈到老夫人跟前来看。越看,面色越是冷凝如霜,渐渐的慈爱和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严肃愤怒。 “这种货色,惯常会用些卑劣手段的。”越老夫人看潘氏举止,知道也是恼了这个表小姐的,便道:“既然如此恶毒,不如打断了腿送回去吧。” “不行!”扬声喝止的是二爷越辰杉。 他想跪下求祖母,但身上没有衣裳蔽体,眼前又有那么多女眷在,如何跪下?只能抱着被子坐着说:“她身子是我破的,我应该负责。我要娶她为妻!” 越老夫人冷冷的看了眼较弱无力状的潘雪凝,轻嗤,“你先和我说说,她是怎么哄骗你答应娶她的吧。” 越辰杉不服气这般的说辞,梗着脖子道:“何来哄骗?若说老五哄骗她还差不多,她——” 第69章 “她也配说老五哄骗她?”潘氏急了,厉声喝道:“你五弟被她灌了迷药睡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知,她却硬要带着同样被迷晕的小——” 邵氏听着话头不对,忙去拉她,“大嫂!” 打断了那未尽的“俞”字和后面的话。 潘氏气愤地喘着粗气,几个呼吸后拂去了邵氏拉着的手,知道这事儿不能牵扯到小俞,也就是知瑜,不然会同时得罪了鲁国公府、程大学士家和老三那个混账。 越老夫人已然接道:“从这不知廉耻的女人污蔑你五弟起,你就该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了。居然还帮着她,居然不帮着自己五弟。” 越辰杉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只因屋子里其他所有人的言辞一致,都在针对表妹。 可表妹这样柔弱温和,怎能被她们齐齐针对?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他了。便道:“五弟素来风流,惯常去那 花街柳巷。他觊觎表妹容色也是理所当然,有甚需要怀疑的?” 潘雪凝在旁呜呜的哭,“表哥……我……” 越辰杉把她搂得更紧了些,望向门口的目光透着愤恨。 潘氏闭了闭眼,心钝钝的疼。 越老夫人手一扬,纸张在屋里纷飞散开。 “你且自己看看吧。这些都表明了她在娘家附近购买了迷药。一个正儿八经的姑娘家,哪里去买迷药?” 越老夫人面容冷肃,接着说道:“那日的事情,府里都遮着瞒着,实在是为了她的名声好。她利用身边丫鬟对府里五爷下手,妄想勾引老五做他正妻。侯爷不肯,看她做事下贱,非要她做妾。她这不成了,才又想回来勾引你。” 越辰杉目眦欲裂,“这不可能!表妹一致喜欢我,她——” “她前段时间觊觎老三,老三不搭理她,被我发现了要送她回潘家去,这才气极做此打算。”潘氏听闻老夫人的话后,脑海渐渐清明,冷静道:“不然你以为她那段时间为何对你如此冷淡?只因她看上了老三!” 邵氏生怕知瑜会误会三爷,往后伸手摸了半天摸到了知瑜的小手,用力握了握。 紧接着,她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反握了下。 明白知瑜是不会误会老三且不会因为这腌臜事情而难过,邵氏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知瑜手背,收回了手。 越辰杉听了母亲的话后,不敢置信,猛摇头,“不可能。老三除了样子好又官威重、银子多以外,有哪点值得喜欢的?” 越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声,“这些还不够喜欢?京城里多少贵女排着队等嫁给他,你是他哥日日在侯府你不知道?京城内外有多少官宦世家来提亲,这么多年了,你不知道?看上他的人家有几何,看上你的有几何,自个儿心里没数?随便拎出个主动向他提亲的人家,都是你可望而不可即的!跪求都求不到的姻缘!这样对比,你还不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 越辰杉身子晃了晃,不止皮肤,这回五脏六腑都凉透了。 潘雪凝听得心慌,看情形不对过来拉他手臂。 越辰杉轻轻推开她,速度很慢却很坚决。 郭妈妈低头收敛了那些散落的纸张,交到越辰杉跟前。 他一张张看着,双目渐渐赤红。 除了她之外,大家说的都对。一个闺阁女儿家,怎会没事去买迷药。 她要迷谁。 “表哥!”潘雪凝急了,看他神色冷下来隐含暴怒,生怕这事儿不成了,忙说:“她们冤枉我!她们冤枉我!” 越辰杉顿了顿。 片刻后,他从自己看过的纸里抽出一张,指着边角一个很小的印章说道:“我虽不才,但护銮卫的印章多少见过。” 抬头望向母亲,看到母亲满脸的失望,他有些后悔也有些自责,复又低下头,问:“这些是老三给您的么。” “对。” “老三给的。”越辰杉攥紧了手中的纸,指间关节渐渐用力,把纸掐的褶皱破裂。忽而扭头,双目血红地等着身边裹着被子的女人,眸中有了点点泪花。 他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问:“你可知道老三找来的代表了什么?这绝对不是假的!” 潘雪凝被他这个样子给吓到,拼命摇头,“不,他会污蔑我——” “可他连给堂堂伯府嫡次子做假证都不肯!”越辰杉心中压抑的愤怒和失望、绝望在这一刻爆发,高声吼道:“他顶着骂名都要拿出真证据,把侯府嫡次子、堂堂正三品大员给斩了!你却说他为了你一个跟蝼蚁似的女人而做假证?你当我是傻子?!” 最后一句,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潘雪凝先前不过依仗的是他的宠爱罢了。 如今他这般忽然抛弃她,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越辰杉已经懒得披上被子了。 他爬下床,全身裸着跪到冰冷的地上,重重磕了许多头。还是邵氏看不过去说了句“够了”,越老夫人方才让他停下。 从始至终,潘氏没吭声。 越辰杉后悔了,泪水滴落地上,“孩儿愧对祖母,愧对母亲。求祖母和母亲责罚。但,表妹她,表妹她。” 他是厌恶了她。 可这件事若非他太过冲动鲁莽,破了她身子,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既然他做了,总得负责。 “孩儿知道无法娶她为妻了,这种恶毒的女人,不配做侯府嫡妻。” 第70章 潘雪凝惊恐喊道:“表哥!你答应我的!” 越辰杉顿了顿,仿若未闻,继续道:“求长辈们留下她,在我身边做个妾室。” 越老夫人轻笑了一声,“我们家的通房都是干干净净的,心里干净身子也干净。你说她占哪一点?做妾……通房都不够格!” 潘雪凝忙去看越辰杉神色,见他居然不反对,当即恐惧极了,双手紧紧缠住被子一角,全身抖得仿佛秋天落叶。 越辰杉深吸口气。 老夫人的意思他明白。可他到底是惦念她的好,没法完全狠下心说让她做个身边婢女,而且她是舅舅的嫡女,怎能如此。便道: “求祖母和母亲留她在我身边,做个通房。” 好过于一辈子完全没名分的丫鬟。 越老夫人觉得这孩子心太软,失望地摇了摇头。 武将之家的孩子怎可如此。 潘氏厌恶极了潘雪凝,但这个时候,儿子已经卑微到了如此地步,再不答应怕是母子情分真没了。 而且他的要求不算特别过分。 “那就做通房吧。”潘氏道:“让她搬过去,和你那几个通房同个院子住着。”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也算是个彻底的了结。 越老夫人转身打算离开。这种地方,半刻也不乐意多待。 潘雪凝忽而叫道:“你们不能这样!” 她道:“二表哥的婚事需得在三爷之前!你们没有办法让他尽快娶妻,只能让他娶我,这样才是最划算的!” 潘氏扯了扯嘴角,“嫁高娶低,我儿完全可以降低要求娶一个门户低一些的,定然可以很快定下亲事。” 侧头与越老夫人道:“老二的婚事我也不求太多,只希望媳妇儿身家清白知书达理,这便足够了。” 越老夫人知道这话是说给潘雪凝听的,她也厌恶潘雪凝的做派,颔首附和,“自然如此,清白知礼是最重要的。” 潘雪凝气极尖叫。 可越辰杉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不想搭理她了。 众人慢慢散去。 等到空气重新归于清冷和淡薄,越辰杉方才起身。膝盖和腿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扶着床边起来的时候甚至一时间找不到腿该往哪儿搁,踉跄了下方才站住。 而后他也不耐烦让小厮们拿来衣裳穿上了,径直趔趔趄趄朝着房门外的方向行去。 潘雪凝伸手想要拉住他。 越辰杉回头,反手给了她重重一个巴掌,直接扇得她口鼻流血了,方才满意点了下头,出屋捡衣裳去。 已经离开那龌龊地方许久了。 邵氏方才拽过知瑜到自己跟前,轻声问:“刚才怕不怕?” “不怕。”清语笑道:“夫人一直遮在我前头,我什么都看不见,何来的怕。” 邵氏就抿着嘴笑。 突然她哎呀一声指着不远处,“来接你了,真是半刻都离不得。”又朝那儿轻轻推了知瑜一把,“快去看看吧,急慌慌的也不知道来寻你何事。难不成怕我欺负了你去。” 她指着的方向,赫然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气度矜贵身材修长,不是三爷越崚非又是哪个。 不怪邵氏这般大惊小怪的,实在是三爷以往都冷淡得很,平素从来不管府 里这些零七碎八的小事。 如今突然前来,定然是因为未来的三奶奶。 清语也没料到三爷会来接她,笑着说了声好,与二夫人道了别,忙拎着裙摆跑到不远处,问等候的越崚非:“三爷怎的过来了。” 越崚非不好说是担心她故而前来,见她安然无恙且心情不错,斟酌了下转而道:“大奶奶生了,听说母女康健。我想你若是无事,可代我去看看。” 第27章 第 27 章 紧张期盼 早在从二爷的院子出来, 清语就惦记着大奶奶方氏生产,遣了田妈妈回逸昶堂拿早已准备好的贺仪。是个赤金打造的长命锁,男孩女孩都用得。 于三爷道别后, 清语让田妈妈捧着装了长命锁的红木匣子往内宅去。 邵氏虽已备好了东西,却还没有让人拿来,索性自己回一趟夏栀园去取。看知瑜急着要瞧小宝宝, 她打趣几句, 让知瑜先去探望大奶奶, 自己随后就到。 越崚非也给清语安排了车子, 可坐着往后宅去,免得天寒地冻的再累着。 原本清语的身份是丫鬟, 于内宅和前院来来回回只能走路,再远也只得忍着, 他想帮忙也无法。 现如今她是正儿八经的小姐,未来三奶奶,自然可以坐得。 清语乐得轻松自在, 谢过三爷后欢快跳上车子。越崚非伸手想帮她一把扶着都没来得及, 人已经快速钻进车里好好待着了。 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越崚非无奈地叹了口气, 待车子驶动了方才回到逸昶堂。 方氏的秋芳园如今挤了不少人, 人头攒动。 这里洋溢着新年的喜气和新生命带来的欢愉, 让清语一接近就顿扫方才的不快与沉郁, 心情跟着好了起来。 方氏在屋里躺着, 身子犹虚弱着。 孩子由稳婆抱来给诸位主子们细观。 越老夫人方才坐青帷小油车回,路上听闻大孙媳生了,直接让人转道来了这里,比清语早些到。 现看到包被里面的小家伙, 老人家怜爱地抱了抱就把孩子给了乳母,叮嘱道:“你好生照料着孙少爷,奶得好了给你加月钱。” 第71章 乳母面圆微胖,笑起来很有福气的模样,开心地说:“多谢老祖宗恩赏。” 越老夫人得了第一个重孙,又是嫡长,高兴地不行,指着乳母哈哈大笑,“我只应允她后面给加银子,她倒好,现在就谢我,这不迫我现在就兑现么?赏!都赏!你们辛苦了,照顾我家媳妇儿和孩子,全都有赏!” 满院子伺候的人就都行礼谢过老夫人。 清语也去瞧小宝宝,看他皱皱巴巴的小脸,觉得稀奇得很。 身边四小姐越朝婉拉了拉她衣袖,用手半遮着口问:“三嫂方才去哪儿了?” 她知道圣旨下来,这就是自家实打实的隔房表嫂了。觉得叫知瑜怪怪的,叫程小姐又显得生疏,索性直接叫嫂嫂。 又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最近祖母和母亲的心情都不太好,每日忙进忙出的不知在作甚。 清语明白那些事不好与越朝婉说,潘氏护着这个女儿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不让她知道,便说:“在外院忙了一阵。今日初一,事多。” 越朝婉松了口气:“我真怕是有甚意外。没事就好。”指着小宝宝和三嫂嘀咕,“好丑的样子,怎么皱巴巴的。” 清语深以为然。 但这话她不好明说,只能干巴巴道:“许是过几天就好看了。大奶奶和大爷都很好的。” 越朝婉温和点头。 大家正说笑着,潘氏匆匆赶来。刚进院子就大喊,“孩子呢?快抱来给我瞧瞧。”见大家正热闹着,她凑过来叫道:“好哇,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早早过来了,却不知会我一声。说,谁先于我抱过孩子了?我这做祖母的可不依。” 众人都见到了大夫人面上的喜色,知道她是故意打趣,就都大声喊:“是老夫人!” 越老夫人特意板了脸,“就是我抱的乖重孙,怎的?你不乐意?”又大声和杨妈妈说:“等会儿的赏,没她份!” 杨妈妈高声说是。 潘氏大惊小怪地道:“我才不要领赏,我要给赏。”叫了后面的郭妈妈,把刚才回春溪园拿的碎银子放在托盘端来,挥着帕子指向全院子,“都有赏!” 所有人都笑呵呵应了,谢过世子夫人。 这时候响起一道软软甜甜的声音:“我也要赏。” 大家伙儿循声望过去,就见先前一直仔细瞧小宝宝的三奶奶站在乳母旁边,因身子娇小而努力扬着手,好让老夫人和大夫人看到。 “我也要赏赐。”三奶奶高声说:“我还没嫁过来呢,也得有赏。” 越老夫人笑得不行,指着知瑜扭头和杨妈妈说:“快给她快给她。她是老三家的,给旁人三倍的份!” 语气十分嫌弃,眼神和神态却相当满意。 杨妈妈忙高兴应声过去。 潘氏和郭妈妈说:“咱们也加倍!” 郭妈妈笑着叫上端托盘的丫鬟,跟随杨妈妈一起朝着三奶奶走。 越老夫人和潘氏便故意说起老三媳妇儿的种种娇气,还道是个爱钱的,不愧在老三院子里管账那么久。 婆媳俩是真的高兴。 侯府第一个嫡长重孙的到来,洗去了这些日子突发事件带来的阴霾,也一扫刚才去那个院子后的愤懑心情,给新的一年带来的新的生机、新的欢愉。 她们在这一刻相信,侯府会越来越好的。 清语大大方方接过了银子,笑眯眯和两位长辈道谢。 潘氏便扶着越老夫人,叫上了三奶奶,一同进屋去看产妇。 方氏虚弱却高兴,刚说两句话就困倦得要闭眼。潘氏忙让她睡着,又扶了老夫人去厅里小坐,命乳母把孩子抱来再瞧瞧。 邵氏来的时候,不止带来了一对小赤金镯子给孩子,还带来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的都是婴孩适合穿的小衣裳。 潘氏当着弟妹的面打开,每一件衣裳都精致小巧,上面没有任何绣纹不会磨到孩子细嫩的肌肤。搓搓料子,相当柔软,非常适合孩子贴身穿。 潘氏心情复杂地与邵氏说:“弟妹有心了。” 这个弟妹自己没有生产过,这是真心替孩子考虑过、问过照顾孩子的人,才能把每一处细节都做得十分好。 邵氏有些赧然,“不过是让身边丫鬟做的,我针线功夫没那么好。” “针线不好有什么?只要替孩子真心着想了,就是你的用心。”越老夫人说着,指了身边位置,让邵氏坐下说话,又屏退了屋里伺候的,在乳母出去前还叮嘱几句,一定要照顾好小少爷。 房门关闭,如今房间里统共四个人。 大家都是刚才经历过小院一事的,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唯一算是外人的知瑜,也已经圣旨定下,十成十的侯府媳妇儿了。 越老夫人就问潘氏,对潘雪凝的处理如何。 越辰杉的通房都是他以前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都住在内宅。 那么潘雪凝往后的下场就是和她们一起。 几人身份相当,没有谁比谁高贵的。她们是丫鬟,出身不好,故而没有子女前是不可能抬为姨娘的,也并非正儿八经的妾室。 而潘雪凝自甘堕落,认真说来,还不如心思清清白白的她们,同住就好。 “我让人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潘氏道:“她住一间,两个丫鬟住一间,刚好。” 俩丫鬟便是之前就给了潘雪凝的翠梅和翠桃。现如今身份变幻,她们依然跟着伺候潘雪凝。 第72章 越老夫人对此安排颇为满意,不愿在这个好日子再去想那些腌臜的人和事,转而说起孩子的取名问题,把话题转了过去。 这件事告一段落的时候,奉剑奉墨回来给三奶奶请安了。 当时临近傍晚,两人穿着小厮的短打衣裳,先去给三爷叩头认罪。前些天本该做这个,实在被打得厉害又在雪后地 里跪太久,身子疼痛难忍起不来。 如今好一点了,求人向三爷禀告过,得了同意方才敢来。 听闻二人要去给三奶奶请罪,三爷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只淡淡道:“你们能不能留下,让三奶奶自己决定。我不过问。” 虽说三奶奶还没过门,但是逸昶堂上下都那么尊称她,越崚非就也乐得旁观,且不动声色地跟着那么叫。 越崚非知道清语心软,定会留下他们。 但他不打算由自己来说这些话。 她亲自说了留下的字句,他们都会感激她,往后伺候她会更尽心尽力。 小厮们的伤只外皮愈合了些,内里的伤还重着,谢过三爷后艰难起身,相互扶持着出了书房,往东跨院去寻三奶奶。 当晚,在其他小院治疗了这些日子的俩小厮,经过三奶奶的允许后,搬回了逸昶堂住着,边继续治疗边伺候三奶奶。 陆源见他们俩的眼睛肿肿红红的,显然大哭过,知道三奶奶开恩了,忙私底下斥责他们一番又劝他们一番,在他们搬回来后塞过去几瓶疗伤好药。 待到天气暖和起来树枝都抽了嫩芽,奉剑已经大好。 他从小习武,皮糙肉厚的身体比较结实好起来快。 加上三奶奶心善,说是让他们回来伺候,平时根本不给他们派活计。只叮嘱他们,按照大夫的嘱咐,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该活动的时候忍着疼也必须活动,还特意遣了奉书奉砚天天跟着盯着,让他们必须按照医嘱来行事。 奉墨现在身子虽不如奉剑,也已经好了大半,等到夏日里基本上就可以好彻底了。 没多久二爷订婚的消息传遍了全侯府。 对方是个七品官员的女儿,相貌还算不错,重要的是县里有名的才女孝女,母亲卧病在床多年都是她亲手侍奉羹汤,十分贴心。 家中只她一个女儿,平日帮着母亲管家,十分能干。 潘雪凝知道这个消息后,气得连续十多天没起来床。 往后她居然要以一个七品官的女儿为尊! 她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揪住了翠桃翠梅两个丫鬟,让她们和旁的丫鬟闲聊的时候,“不经意”的时时透露一个消息: 这未来的二奶奶既是管家多年,想必十分厉害有手段。往后二奶奶嫁过来,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其他几个通房的丫鬟深以为然,很快把消息传递出去。几个通房人人自危。 话语自然也传到了潘氏的耳中。 潘氏倒是觉得没甚大碍。反而认为,儿媳厉害点好,免得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女再作出什么违背道德的事情。 二爷的婚事定在了夏日,三爷的则定在了初秋。 老侯爷气呼呼来问三孙的时候,越崚非倒是淡然自若的很,觉得这日子不错。那时清语守孝已经满了一年,挺好。 天气暖和了,逸昶堂的紧张气氛也渐渐消失不见。 清语本想着这安逸日子能够持续到成亲时候,谁知朝廷忽然有了变动,经查北疆到北直隶的那段路上,确实有人牙子拐卖孩童,且户籍上得不明不白。 皇上特令护銮卫副都统、都察院给事中越崚非为钦差大臣,到那里彻查户籍一事。 此案牵连颇广,不出意外的话京中户部官员也有牵扯。除去越大人外,也没睡敢接这个案子的查处了。 越崚非即刻就要出京,上午接旨,晚上城门关闭前就得出城。 午后他赶回家中,一是要收拾行装,最主要的还是把事情告知清语,免得她担忧。 清语闻言怔了半晌,忽然噔噔噔跑到三爷书房,又转回院子拉着他一起进屋,指着一张地形图:“你要去的是大概这个地方吗?” 越崚非略瞥了眼,颔首道:“离得不远。” “那、那我能去吗。”清语说着,眼巴巴望着他,眸中闪动的与其说是对他出行的不舍,倒不如说是对同行的期盼。 这地形图还是他教她认的。 越崚非知道她是惦记着那块她死里逃生的地方。而且那里离她家里人遇害之地不远,想回去看看属实正常。 但考虑到两人还未成婚,这次出去都是侍卫跟着,若两人共行未免会让人觉得她一个姑娘家不够庄重,于她名声有碍。便硬生生撇开视线不去看她,只道: “这次就不带你去了。你我成亲后若有机会去那边办差,我自会带你过去。” 清语起先还蔫蔫的没甚精神,听闻后面还有机会,登时眼睛一亮,“真的?” 越崚非笑着颔首。 清语便高高兴兴去给他准备出行的行装,却被叫住。 “这段时间,你只呆在逸昶堂,哪里都不要去。”越崚非道:“女子出嫁前不宜和未婚夫婿同住。恰好这段时间我不在京中,你住着也无碍了。” 过年时候,就有人在鲁国公府问过贺安彦了,为何不见那位国公府表小姐。 当时贺安彦打哈哈给糊弄过去,只说她在常宁侯府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待到处理好再回来。 第73章 何况鲁国公府现在就他一个男主子在,亲人都在闽地。表妹若是同住,孤男寡女的不太妥当。 旁人这才作罢没有多问。 偶有好事者来常宁侯府探头探脑想问鲁国公府表小姐的事情,都被越老夫人、潘氏和邵氏给挡了回去,只道是她常年流落在外,怕生人,过段时间熟悉了京中生活,自会带来给大家相见。 有高官女眷曾听宫里的宫人说过,越大人的未婚妻入宫觐见的时候,小心翼翼低眉顺目的,看着有些魂不守舍,像是怕得很。 和侯府女眷的话一比对,大家都觉得这女孩儿果然怕生,就没多问,想着过段时间再见到也好。 越崚非本打算找个妥当的住处先安顿好清语。 不料他要出京去。 这样一来,她住在侯府,他不在京中,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只不过这案子牵涉太多恐怕得查一段时日。等他回来的时候,想必距离婚事也颇近的。 “待我回京,你得住到鲁国公府待嫁。”越崚非道:“这段时间你略作收拾,准备一下。四位妈妈都是鲁国公府出来的,有疑问可以询问她们。若期间想去鲁国公府看看,命人给贺安彦递消息,他亲自来接你的话你就去,没他亲自来,谁叫你也不准出院子。” 他得罪的人太多,没他在旁守着,恐她被人盯上。 清语明白他的担忧,当即答应下来,又道:“这段时间我就不去鲁国公府看了,也无需劳烦世子。待到三爷回来我再去。” 越崚非这才放心下来,叫了陆源叮嘱一番,道:“你派人和老夫人、世子夫人、二夫人都说一声,三奶奶最近不会出院子,让她们也别遣了人来请,请也请不动。” 若非看这段时间那几人护着清语,他都不耐烦和她们知会一声,话自然不会太客气。 陆源应下,转头把三爷的话改了改,说得委婉一些,遣了个机灵的小厮进后宅说去了。 越崚非本还想和清语说一声,到时候鲁国公府和程家会有女眷来京参加二人婚礼。想她知道越多心思压得越重,倒不如不提,于是打算回来后再与她详说。 潘雪凝是在大年初一的当天就直接做了通房的。 速度之快办事之急在二爷院子里是第一。其他通房好歹开脸前还摆了个酒,算是庆祝。她连个酒席都没。 大夫人说,她已经开脸了,不需要那么繁琐的程序。 自那时候潘雪凝在春溪园后罩房的院子里做过那些事情后,潘氏就断了她和潘家的来往信件。就连潘家人在新年时候送来贺礼,潘氏都以潘雪凝跟着出去访友了不在侯府为由,没让潘家送东西来的下人见到她。 新年后,潘氏更是把事情拖着没告知潘家,通房和药粉的事情一概不提。 潘雪凝心中有数,暗暗恨着,面上不显。又日日对越辰杉施以温柔攻势,每日考虑的都是怎么拿下这个男人。 越辰杉初时还厌恶潘雪凝种种作为,后来她曲意逢迎,小心伺候。他又觉得她其实也是被逼于无奈。 毕竟她也说了,大夫人不想她嫁给他,非要她嫁给五爷。所以她才搞了这么一出,让五爷和小俞在一起,这样五爷娶了小俞,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嫁给二爷了。 越辰杉本来也不信。 后来仔细打听过,那段时间逸昶堂谁也不准进出,而且就在雪凝所说那个日子的后一天,老夫人身边的杨妈妈曾经在逸昶堂外叫嚣,说甚老夫人叫小俞过去,要商议她婚事的事。 越辰杉发现时间对上了,雪凝的目的和手段也对上了。 原来她爱自己至深是真的。 越辰杉想她现在不过是个通房而已,若想提她身份做个正儿八经的姨娘妾室,需得快些怀上孩子才好。 故而其他通房的屋里都不太去了,夜夜在雪凝的房里住着,努力耕耘,力求让她尽快怀上生下。 潘氏看在眼里放在心上,也不劝儿子了,直接不动声色地让人在雪凝的饭里下避子药。 郭妈妈有些担心:“这事儿万一被发现,该如何?如今是夫人管着厨里自然没什么。往后事情交到三奶奶手里,倘若被人发现了雪凝的饭菜有东西,找到三奶奶身边,怕会麻烦。” 现在府里上下所有人都像是唤丫鬟一样,直接叫雪凝的名字了,不知郭妈妈,便是院子里扫地的仆妇也如此。 毕竟她不是正儿八经的妾室连个正常名分都没有,叫雪姨娘都嫌抬举。且她现在已经在越家,也不是大夫人的侄女、表小姐了。 潘氏道:“那有什么。知瑜才多大,哪知道什么避孕汤药之类,发现不了。再说,都是饭菜端来后,在给雪凝屋里送去前才放的东西。你我亲自来办,旁人怎会知道。” 郭妈妈颔首觉得这话有理。 不过对于交出去厨房这桩差事,潘氏还是心疼得全身难受,只想着往后寻出机会再把它搞回来。 夏日的时候,侯府为二爷越辰杉热热闹闹的办了婚事。 清语听从三爷吩咐,乖乖窝在逸昶堂内,每日清闲悠然地查查账,逛一逛西跨院,看书写字,小日子过得舒心。 二爷的婚事她自然是没有参加的。 不过,她让陆源送去了贺仪,是一对云纹翡翠如意,寓意祝新婚夫妇万事顺遂。陆源又带回了一个珍珠发梳,精巧漂亮,想来是大夫人看她喜欢戴珍珠首饰特意选的。 第74章 待到大房的喜事告一段落,侯府内渐渐归于平静,秋天来了。 清语细数日子,眼看还有半个月就要成婚,还不见三爷身影,原本还悠闲自得的她到底有些着急。 这亲事是圣旨定下,择期是经过钦天监所选、皇上点头答应的。若真耽搁了,总不太好。万一皇上问责三爷怎么办。 她掰着手指一天天的过。 终于,在还有五天就成亲的那日,天刚蒙蒙亮,她还没睡着就被冯妈妈轻轻晃醒。 “奶奶!”冯妈妈的声音透着欢喜,“三爷回来了!已经进了京城,待会儿就能回到逸昶堂!” 清语茫茫然了几个呼吸,骤然反应过来。腾地下坐起身,揉揉眼后直接跳下床,“快,快,给我换身衣裳。” 他可算是赶了回来。 还以为他忘记成亲的事了! 第28章 第 28 章 欢喜 夏日的余韵还在, 初秋的天气不算太凉,许多人还衣着单薄,唯有晚上出屋加衫才能感受到天气已经转冷。 清语急急换了衣裳连饭也顾不得吃, 不时跑到逸昶堂的门口翘首以盼,后来累了,索性让人把椅子搬到院门口坐着等, 谁也劝不动。 大家都慌得很。 若三爷回来看到三奶奶这般连早饭都不吃, 岂不是大家都要吃数落? 可三奶奶不听劝, 他们也没辙, 只能让灶上把饭菜温着。 清语等啊等。 好不容易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临近。 越崚非风尘仆仆归来,丝毫不见疲态, 双眸凛然气度卓绝,身上策马驰骋沾染的尘灰非但没有让他显得脏乱, 反倒更添肃然与威势。 他刚进府就听闻三奶奶醒后一直等着,他不到她就连饭也不吃,顿时熨帖又心疼, 什么都顾不得了, 下马即刻回院子里来。 远远便见一道纤细较弱的身影在院门旁坐着,身边围了小厮家丁也巍然不动, 就那么坚定坐在风口上。 越崚非正要让她进屋去等, 虽天气还暖着, 风却不似前些天那么热了。就见她几步跑到院子边, 气鼓鼓地说:“这才回来?说好的早点回家准备婚事呢。” 越崚非莞尔。 这小脾气闹得, 是不是说明她在等着嫁他。 抬手想在她的柔顺发上揉一把,忽而记起回来后还没沐浴脏得很,就道:“我先去换身衣裳,你吃过饭我寻你。” 清语想了想, 答应下来。 她用膳的时候,觉得好吃的特意给他都留了份。等他沐浴完急急出来,发梢还滴着水,显然不等干一些就来寻她。 清语便拿了帕子给他擦。 越崚非不肯,拉过她的手让她歇着,“一会儿就要好了,无需这般费心。”又道:“我今日还得进宫回禀,或许晚上才能回来。嫁衣和一应物品我已经安排妥当,晚些派人查验后都会送到你这里来。” 过六礼的时候,他给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已经送到了鲁国公府,待她出嫁的时候就会跟着她一并回到逸昶堂。 其他的例如嫁衣和出嫁的发饰,还有到时候帮忙梳妆的十全夫人,都是他给安排的。 原本越老夫人想要帮她找,都被越崚非拒绝。他非要亲自来办,府里其他人也无奈,知他性子劝不动,索性由他。 为此越老夫人还忍不住感叹,说老三媳妇儿这般柔顺,遇到老三这么个强势不让人的,往后恐怕日子难过。 清语听三爷细细安排,却不肯先吃,知道他一会儿还得出门,若头发湿着可了不得,非得给他擦干了。而后净手吃饭,边听他安排边不住颔首。 越崚非把细则一一给她理清楚,而后道:“待到东西都送来后,顾卓送你去鲁国公府。你既是程家人身份,总得在那边出嫁才妥当。” 不然怎么办,总不能新郎新娘子在同一个院子,连接人的过程都省了,直接入洞房? 思及此,越崚非忽而脸热。忙去看清语,发现她专注于食物毫无所觉,方才暗松口气。 膳后两人各自忙碌。 清语接到东西后,让田妈妈收拢到箱子里,等会儿一并带去国公府。那嫁衣用金丝线绣成,华美艳丽,引得屋内阵阵惊呼。有小厮听后也好奇赶来,在门口略看一眼,都被惊到。 “我的老天爷。”奉砚大呼小叫,“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裳。” 奉书拉了他几把都没拉住探头探脑的他。 奉剑觉得丢人,直接把奉砚拖走了。 到了申时初不过下午时分,清语刚让人把东西都装到车上,就听人来禀三爷回来了。没多久,越崚非的身影出现在院中。 她忙迎了过去,“怎回来那么早?” 越崚非便想到刚才在御书房,皇上和太子都打趣他,说好不容易回来了,还几天就要成亲,可不多留他。 何况他出门虽久,却一直有密信送到宫中,陛下和殿下都知道了此案大概脉络。有甚其他事情也都可让手下人先汇报着,不至于让他副都统大人在成婚之际还得日日耗在政务上。 父子俩就赶他回了府。 这话却不好意思对未来小妻子讲。 越崚非斟酌道:“我成婚在即,陛下体谅,让我提早回来安排。” 说话间车子也装得差不多了,一切都已经打点好。 清语就拉着他一起坐上另外一辆车往鲁国公府去。 “我初次去那儿,虽见过世子却不太熟悉。”清语道:“若三爷能跟着我一道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75章 越崚非自然是肯陪着她的,当即答应下来。 两人 同坐车内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越崚非头回觉得和她在车内坐着热得慌。心烦意乱的,总也无法静心。稍稍撇眼去看她,却见她正襟危坐小脸紧绷,不由笑了,“很紧张?” “是。”清语大大方方承认,“我怕露馅。” 她这个身份是冒用程家姑娘的。 她怕有人能戳穿。 越崚非就拉着她到怀里让她靠着,“不必担心。”他道:“贺家和程家办事十分牢靠。你就把自己当成那个程家走丢的姑娘,万事妥当。” 坐着依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和宽慰的话语,清语渐渐冷静下来。便谈起婚事的各种需要注意事项。 待到车子速度渐渐慢下来,鲁国公府到了。 还没下车,就听到外头响起大呼小叫:“哎呀我的妹子哎,你可来了。我那妹夫在哪儿?妹子,来喊个哥哥听听。改日记得叫你亲亲夫君也叫声哥哥啊。” 清语一听就知道是世子贺安彦。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身边越崚非撩起车帘,淡淡道:“我敢叫,你可有命来听。” 贺安彦扭着晃着跑来的身影一顿,看清楚车窗那儿赫然是护銮卫副都统越大人,当即全身僵了僵,扭头就往回跑。 越崚非喝道:“过来!” 贺安彦停住步子,磨磨蹭蹭过来,扭扭捏捏的说:“我这不是和我表妹开玩笑呢么。呵呵……呵呵呵呵……” 副都统大人面无表情。 贺安彦垮了脸,“今儿我姐姐和贺家、程家都来了不少亲眷。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 说着面容一整,扬着下巴指向车内,“我的面子,就是我表妹的面子。表妹的面子,不也事关你越大人的颜面吗?” 越崚非瞥他一眼,懒得搭理这不着调的长篇大论,当先跳下马车又伸手来扶清语。待到清语站定,方才指着贺安彦,与她道:“这是你那不成器的表哥。” 清语含笑福了福身,“哥哥好。” 贺安彦哽住。 越三媳妇儿确实叫他哥哥了。 越三爷确实让她叫哥哥了。 可这怎么听着就不太得劲儿呢。 鲁国公府古朴大气,处处透着刚硬冷冽的气息。清语步入其中,很难想象这样的宅子,这样的将门,居然养出了贺安彦这般性子的人。 贺安彦早已和越崚非商议过,给未来三奶奶安置在偏僻的一个小院里。这样人来人往的也不至于惊扰到她。 清语一路上没遇到太多人,由贺安彦引领着坐了小轿来到院中。这里各个屋子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床铺都是新的。 贺安彦还得招呼府里暂住的两家各方亲眷,把小夫妻俩送到后就忙不迭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闻讯赶来。 几位妈妈见了来人都十分欣喜,甚至在向对方行礼后,忍不住跑着过来给三奶奶通禀。 “是大小姐!”妈妈们高兴道:“大小姐来京给三奶奶添妆了。” 清语听后顿时呆愣住。 越崚非知道她初次听闻贺家女眷前来十分意外。 其实他早就知道鲁国公府和程家会有女眷来京参加二人婚礼,之前没告诉她是怕她多思多虑而他没法在京中陪伴。现在贺家的大小姐来了,方才与她提起。 清语呆呆想了片刻,问:“是贺世子的姐姐?” “正是。往后你要记得叫文泽表兄。虽说叫一声贺世子也无妨,不过在外人看来,叫表兄更亲近些。”越崚非纠正完才答道:“是他姐姐。我与贺小姐见过次数不算多,记不清了,约莫记得性子与文泽不太一样。” 清语颔首。 她透窗往外瞧着。来人大跨着步子往这儿行,五官与贺安彦有五六分相似,却比他更为英气。 正是鲁国公府的大小姐贺安锦。 越崚非道:“你借用了程家女儿的身份,她是知道的。我去与她说一声,详谈几句。你以后少不了与她家的交往。” 清语应声。 待到三爷出屋后,索性趴在了窗边。痴痴地望着庭院中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看她长身玉立,看她眉目中难以遮掩的一抹愁绪。 清楚曾经无数次幻象过与她相见的情形。想过叽叽喳喳围在她身边打趣,想过带她逛遍北疆大街小巷的吃食店,想过带她一起在草原上骑马玩闹。 就是没想到过会是此般情形。 彼此间居然成了名义上的表姐妹。 越崚非在庭院中和贺安锦说话的时候,就留意到清语在看着这边。见她一瞬也不挪开视线地凝视,本以为她看的是他。 没曾想他都回到房里了,她还在窗口朝着外面静静地看,显然方才眸中的也不是他,而是贺安锦。 “怎么了?”他觉得不太对劲,看她眸中蓄泪,忙温声询问,又道:“贺小姐说先不打扰我们俩的相聚了,往后再寻你闲聊。” 清语抬手捂住眼睛,轻轻摇头。 好半晌才稍微平定了下情绪,低声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嫂嫂。” 贺小姐贺安锦,本该是她的嫂嫂。 当初哥哥去闽地跟着鲁国公学枪法,足足待了三年。后来鲁国公府派人去北疆商议两家婚事,爹爹娘亲都十分欢喜,问过哥哥意思后,把亲事定了下来。 第76章 她从未见过嫂嫂。 没想到第一次遇到,竟然是在哥哥已经去世了的情况下。 清语揉着眼角不想在这个大喜的日子太过悲伤,可再怎么努力,眼泪还是簌簌落下,根本控制不住。 越崚非没曾想事情居然是这样。 原来那时贺安彦所说姐姐的未婚夫人不在了,竟然就是清语的兄长。 冷静沉着如他,此时此刻,都说不出半个能够宽慰的字句。只能伸手将她搂入怀中,让她在自己胸前能够放声大哭,哭个痛快。 待到三爷回了侯府,清语留在鲁国公府待嫁。 这是紧张而又慌乱的好几日,她要应对两家的女眷们不时闲聊,还得与她们攀谈而不留痕迹。 关于程家走失这个女儿的成长过程,三爷和贺表哥已经帮她想妥当了,照着他们的安排来说就没漏洞。 待到出嫁的那天,天不亮就起来梳妆。 三爷为她请来的全福人居然是太子妃的母亲邓夫人。邓夫人十分和善,全程都把清语照顾得很好,不时在旁提醒着该如何做。 清语很感激她。 顶着盖头不吃不喝许久,听外面欢喜杂乱,听外面锣鼓喧天。清语的心里一开始还忐忑不安,后来就无聊地有些打瞌睡。 即便身边有许多人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可这个时候她不能讲话,只能听,依然很想睡。 好在她没完全睡着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邓夫人让他背起新娘子。 他道:“表妹,哥哥来送你入那狼窝虎口了。你可不要怨哥哥啊。” 一听就是贺安彦的声音。 清语的困倦就被他给逗没了,在盖头下忍不住的笑。 女眷们就说他:“好端端的,提什么狼啊虎啊的,有你这样送妹妹出嫁的么。” 贺安彦觉得自己十分委屈,“你们这不也提到那几个什么啊什么的字了,还说我。要怨,大家一起顶着,不能单我一个。” 贺安锦看不过去了,板着脸说:“你背不背。这也是我妹妹,你不背我来也一样。” 说着,她真的就走到了清语跟前,蹲下身子指指后背示意妹子趴上来。 清语本还笑着,嘴角都还高高扬着,眼泪刷的下落了下来。好在有盖头遮掩,泪珠落在了衣裳上转瞬消失,没人注意到。 贺安彦忙过来抢差事,“我背,我背。姐,这可不好抢的啊,我就这么一个妹子,就这么一次背的机会。你走,你赶紧走。我来。” 女眷们就都笑着打圆场。 贺安锦本就是看不过弟弟那不着调的样子,生怕表妹尴尬所以来救场。若弟弟肯老老实实办好这件事,她自然乐得让位置,当即答应下来。 其实此刻也不是直接要背上花轿的,还得向长辈行礼道别。因这个妹妹家里直系亲属都已经亡故,故而父母的位置空着,她只需向空位置拜别。 清语想到亡故的父母,心里颇不是滋味。 礼仪过后,贺安彦背起妹妹,送她上花轿。 路上他发现后颈凉凉的,应该是妹妹哭了,想了想低声道:“越三虽然凶了点,却人很好。你好好待他,他就能好好待你,莫怕。” 又觉这种宽慰的话太过无力,再作出凶恶语气,“若他敢欺负你,你来和哥哥说。哥哥帮你报仇!找他算账!” 清语忍不住笑了,说:“你怕他怕得不行。怎么帮我报仇。” 贺安彦一时语塞。 这时候到了轿子旁,他放妹子下来的时候说,“平时我怕他,帮你报仇的时候就不怕了。记得受欺负来找哥哥啊。” 清语笑着应了一声。 贺安彦隔着盖头看不到她面容,听她语气是高兴了,便也嘿嘿的笑。 来到常宁侯府。 她走出轿子,牵过红色锦缎,知道那一头是三爷便心安许多。 向长辈们行礼后,两人一并往洞房去。 虽然隔了短短几天的时间,但清语再次回到逸昶堂却恍若隔世。她从盖头旁边的空隙看到周围一切,发现这几日里,院子里快速修整过,很多东西都换成了新的。 三爷还得和宾客们吃酒,她就待在屋子里,接受各位亲眷的打趣。 等到越家的诸位女眷在她屋子里说完了吉祥的话语,越崚非就也回来了。他挑起红盖头,便见到烛光下她娇艳无双的面庞。 可惜脂粉太厚。 不然她会更好看。 “那么早?”清语小声问着。 越崚非就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急着和你吃酒。” 喜婆送上合卺酒,两人吃过,众人离开。 清语就由妈妈们服侍着褪去了钗环首饰,换上了干净常服。 喜宴设在了其他院落,逸昶堂里能够听到满府的欢声笑语。但那些好似隔得很远,被这儿的安宁所阻拦,留下这处独静。 越崚非也换了常服,拉着妻子的手走到东跨院那个小祠堂,一起跪在了简衡和简夫人的牌位前。 他低诉此般作为的无奈,也说了自己一心求娶,会待她好,望二老见谅。 清语什么也没说,眼睛湿润地听着自己刚刚成亲的夫君在那边低语。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能够说那么多的话。 那么诚恳,没有一个字是虚伪的。 最后夫妻俩齐齐叩了三个头,越崚非先起身,扶着哭得不能自已的清语回到了卧房。 第77章 刚才没有留意。清语这才发现家具已经都换成了新的,被褥也都全新,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显然白日里好好晾晒过。 二人沐浴过后,清语躺在了三爷的身边,打算入睡。 越崚非看她两眼一闭好似马上就能睡着,不由苦笑,也不知该如何开始这个话题,轻声问:“昨晚没人教过你什么么。” 清语苦思冥想了片刻,啊一声,“有,有有。” 她确实听人教导过,可那位夫人与她不熟悉,说了几句羞红了脸没再和她详解,丢给她一本书让她仔细参详。 她也的确认真看了。只是瞧着那些男女摆着不同姿势搂抱,也不知为什么要摆那些姿势。 见他问,她就想了想,模仿图上一个姿势靠近他。 越崚非腾地下俊脸通红,本以为她艺不高人大胆,居然主动用这样的姿势。见她停下没有后续动作才知道她只知道点皮毛。不由笑了,低头在她莹白小耳垂上轻咬了下,“然后呢。” 清语后背贴着他前胸躺着,感受到他温暖怀抱的安全力度,本都昏昏欲睡了,被他这么一问,略精神点,喃喃,“什么然后。” 越崚非伸手探了过去撩开她衣襟,朝内贴进,声音沙哑,“我教你。” 清语正想说困倦要睡。 后面……后面就没心思想睡的问题了。大半夜的她嗓子都哭哑了,让他轻点慢点。可他初尝滋味哪里忍得住?她只能一遍遍长时间忍受着,扣着他劲瘦的窄腰狠狠地掐。 第二天早晨醒来,清语全身倦怠不想起来。觉得身边热烘烘的去推,迷迷糊糊发现根本推不动,小山一样的身躯拢着她,让她动弹不了分毫。 她下意识抬脚去踹。刚抬一半还没来得及落脚,被大手擒住腿。 “新婚第二日就谋杀亲夫。”带笑的低语在她耳边响起,“若传出去了,谁人不夸赞三奶奶一声好功夫。” 清语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了已婚的事实。而后,慢吞吞记起身边的三爷已经是自家夫君了。 再然后,想起了昨晚上遭的罪。 于是她拍开他大手,抬脚又去踹他,气道:“有你这么折腾人的么!”一夜都没睡成,鸡打鸣了才略迷糊了会儿。 也不知他什么体力,居然不知疲惫。 越崚非清楚自己是有点过分,没能忍住也没能拿捏好力度,伸出大手帮她揉着后腰,口中却道:“我看你力气不小。想来还是我做得不够,今日需得继续努力。” 指的是她昨儿晚上掐他的时候。 清语不由有些脸红。 当时她、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想那般做,就对他下了黑手。便轻轻问:“痛吗。” 听小妻子已经松了口想来是心疼了,越崚非想微笑,没敢,生怕再让她明白过来又惹恼了她,就叹气道:“痛。” 清语顿了顿,“那、那我们扯平了。”她一开始也痛,后来才好起来。 越崚非:“嗯扯平了。” 如果被她那样小猫似的掐几下就能换来□□愉,那他真不介意每天晚上再被多几道掐痕。 两人磨磨蹭蹭的,等到起身前往厅里时,早已过了敬茶的时辰。 常宁侯和二老爷越德庚倒罢了。两人一个不在意早晚,另一个压根没指望过儿子能按时,所以都很淡然。 不过,越老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潘氏保持着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态,邵氏则忧心孩子们昨儿晚上没吃好没睡好所以才会起不来。 于是当大家看到扶腰软绵绵走路的知瑜,瞧见她本娇俏的面庞更添几分妩媚的红晕,再观望她那虚浮无力的脚步时,才后知后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晚的。 所有人心里都同情知瑜得紧。 而后大家伙儿也顾不上理会什么迟不迟的问题了,齐齐在心里骂一句—— 老三真不是个东西! 有他那样欺负小姑娘的吗! 第29章 第 29 章 受不住 小夫妻俩进屋, 越崚非被好几道如有实质的视线狠狠剜过。反观清语,倒是得到了许多同情的目光。 二人并进向长辈行礼,清语端茶。之后越老夫人忙让杨妈妈把老三媳妇扶起来, 塞了个大封红。 各人的封红陆续到了三奶奶手中后,越老夫人当众高声说道:“既是进了门,往后家里中馈你也得帮衬着。厨里的事情, 你大伯母忙不开, 明儿开始搭把手, 帮帮你大伯母。” 一时间众人面色各异。 潘氏没料到老夫人居然这么早就安排老三媳妇来接受厨房的事情。她本想着最早也得等三日回门后再行此事。 一时间笑容僵在脸上, 忍不住道:“母亲,她刚刚成亲, 怎好立刻接管。我看不如略等等,待到她成亲后歇一歇也无妨。” 越老夫人并不知道这桩事情的交出是潘氏与越崚非的交易结果。 她只知道潘氏作出了这个决定而已, 自然而然觉得,既然大儿媳要把此事交给老三媳妇,宜早不宜晚。拖啊拖的, 时间久了, 那些个下人反倒是不容易服管,毕竟老三媳妇年纪轻, 想要按住那些个在府里做事久的下人, 一进门就立规矩正好。 便道:“左右都要接手, 我做主 , 早点办了。”侧头与潘氏笑说:“你当初不就和我讲, 自个儿忙不过来所以让她帮忙吗?早几天晚几天没什么不同的。” 潘氏凝滞的假笑一点点落了下去。 第78章 大奶奶方氏身边跟着抱了孩子的乳母,正不出声的笑逗着孩子,听着话头不对忙去看婆母。见婆母的神色果然不怎么好看,忙说:“母亲, 既然祖母定好了,我看这样安排也不错。” 潘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方氏一眼。 这孩子哪儿哪儿都好,与老大也算相配。 可榆木一样的脑袋壳夫妻俩也是一模一样的,怎就不知道变通,怎就不知道多为大房这边考虑。 潘氏不好驳了老夫人的意见,忽而记起一事,便和越崚非道:“其实这样安排我没甚意见。只是想到知瑜的及笄礼没能好好办成,思量着给她补一个及笄礼,所以打算晚些再让她劳累着,总得等及笄礼后再说。” 借着话头,她斜睨了越崚非一眼,“老三也太不上心了。前些日子知瑜及笄礼本该好好办,结果你不让她出院子,你自个儿出门在外迟了好几日错过了她及笄才回府。我们本都备好了她及笄的礼,结果也没能给成,这样的大日子也没得祝贺一下。” 清语搁在明面上的生辰,是七月二十五,按的是程家小姐记录在册的生辰日,毕竟后来养大她的那一户报上的日期不准。 圣旨是尽量安排早一点让越三爷成亲的,定在了八月初,恰好程家姑娘及笄,这样不算太赶也不算太迟,算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对越三爷和贺家、程家三方的体谅。 越崚非赶回京来已经是二十七那天了,恰好错过及笄礼。并非故意拖延,而是为皇上办差。 现如今大夫人只提推迟,丝毫不讲三爷是为了皇上的安排行事,可见故意刁难。 越崚非早已习惯了这人的做派,很无所谓地连个视线都没给她。 清语却替三爷委屈,忍不住道:“三爷是想早回的,也知大家为我安排好了一切。可三爷身为钦差,总得把案件处理好了才能回京。不然皇上怪罪下来,便是整个越家都逃不过的。” 她这就有点睁眼说瞎话了。 毕竟侯府里众人根本没单算给她办及笄礼,只是想着,万一鲁国公府那边给她准备了及笄礼仪式,总不能慌慌张张随便挑了东西送给她当贺仪,因此各自备好了礼物而已。 不过她这样说,侯府面子上好看。 越老夫人微微露出笑容。 先前一直没吭声的老侯爷哼了声,道:“知道身为钦差的重任,算他还不太糊涂。”一锤定音把越崚非的晚归定性为清语说的那般。 潘氏自然要为自己辩解。 可邵氏刚才正没机会打岔开口,此时见有了时机,当即接过老侯爷的话,“既然如此,要不,我们给知瑜补办及笄礼?先前她未嫁人,若是要办,得劳烦鲁国公府和程家。如今是我们越家的媳妇了,自然由我们操办。若老夫人和大夫人不得空,我这个做婆母的来安排也是可以的。” 直接让潘氏没能捞着开口,只能把满肚子辩解的字句咽了回去。 越老夫人有些犹豫,手里捻着佛珠没吭声。 二老爷越德庚侧身和老侯爷说:“爹,这就不用了吧。反正都过了及笄礼日子了,何苦再折腾一遭。” 常宁侯暗骂老三的不懂事和不知道提前归来,思量着及笄礼对女孩子极其重要,知瑜那孩子从小到大都不安顺,好不容易被程大学士家给认回去,末了因为自家而害得孩子及笄礼没能办成。 怪谁? 谁的责任就得谁担着! 常宁侯脸色沉了下来黑如锅底,与越德庚道:“你儿子犯了错,你这个做老子的,就没半点想要承担的意思?看看你媳妇儿!好歹知道为孩子的过错担责!” 越德庚扭回头去,不再面对老爷子。 得,早知道不吭声了。 常宁侯与邵氏道:“孩子的及笄礼,你上点心,过些日子给办好。如今鲁国公府的诸位前来参加婚礼的亲眷都还没有离京,你尽快安排好,我亲自写请帖,邀请他们前来府里。” 潘氏气得胸口发闷,想要伸手抚一抚胸口顺顺气,又怕被人看出来自己心思,便没动作只能硬生生忍着。 这时越老夫人道:“不如我来吧。” 她看侯爷心意已决,便道:“参加及笄礼的都是女眷,侯爷出面邀请不如我来。等到佳慧定好日子,我写好请帖让人送去鲁国公府便是。” 贺家和程家前来恭贺的人们如今都安置在鲁国公府。 府里地方大,贺安彦的家里人又都在闽地住着空出许多房间,完全够亲眷们暂住的。 常宁侯觉得老妻安排得不错,事情便也定下。 潘氏没想到自己打算拖延交出厨房时间的计划没能成功,反而为老三媳妇争取到了补办及笄礼的机会。 这样一来,银子一点都没能多捞,反倒是还得倒贴给她个及笄礼的贺仪。 按照老三的身份和这姑娘程家旁支嫡女的出身,送过去的礼物又不能太寒酸,起码得比当初自家嫡出姑娘四小姐越朝婉收到的及笄礼更贵重。 潘氏悔得肠子都青了,肺差点气炸。 方氏和越朝婉倒是都替知瑜高兴。 四小姐的婚事原本在春夏,因侯府出了意外,潘氏生怕娘家那边反应过来赶到京城责问插手,急急把老二婚事定在了夏天。 这样一来自然没有功夫去安排女儿婚事,特意遣了老大去了趟亲家家里,商议着婚事挪后 好在亲家通情达理,把日子改成了冬天。 第79章 这样大房安排好二爷婚事后,就能专心于四小姐婚事了。 潘氏感激亲家,让人送了两车药材食材给对方,以表谢意。对方回了些不轻不重的礼,算是承了她的感谢。 现如今越朝婉还在娘家,与大嫂方氏一起,凑着三嫂见亲仪式刚结束的档口,拉了三嫂过来看大哥的小宝宝。 坤哥儿是家中第一个孙少爷,又是嫡长孙,长辈们疼爱得很。小家伙还不会走路,能模糊嚷嚷几个字,见了清语后晃起小手手,俩肉胳膊挥舞着,显然让她抱。 “你和这孩子有缘。”方氏笑着说,“先前就是你护着了他,看,他和你多亲。” 清语不会抱孩子,想抱又不敢伸手,就逗他,叫着坤哥儿坤哥儿。 小家伙就咯咯的笑。 今天刚刚进门,清语大部分时间都要和女眷们待在一处,不好与越崚非一起只窝在逸昶堂里。 方氏和越朝婉都怕知瑜若是太得闲了,会被大夫人叫去做事,索性俩人留着她一起,说是帮忙照顾坤哥儿。 其实坤哥儿有自己的乳母和丫鬟,根本用不着清语。 三人年纪也相差不是太多,就凑在一处说笑,玩闹。 “我带你去看看祖母给你的院子吧。”越朝婉忽然想起来一事,拉着三嫂就往某个方向去,“你夫君回来后这几日你才听说它,相比还没看过?我带你去!” 越老夫人让在内宅择了一个院子,修葺完毕可以让三奶奶住。 本打算是当做老三两口子新房的,可越崚非不喜欢清语住内宅,自然让她住逸昶堂。 不过,清语想着老人家也是好心,而且,三爷很忙,如果他平时不归家的时候,她大可以住在后宅,距离老夫人和邵氏更近点,早晨也不用起太早,算好时间起来去请安就可以了。 清语是人在鲁国公府的时候知晓此事的,特意写了信谢过老夫人,留了那个院子。还道多谢祖母体恤,说了不少感激的话语。 越崚非见是她的主意,自然不多说什么,随她喜欢就好。 越老夫人收到信件也觉得高兴,这些天又往里头添了些珍贵的字画古董,权当送给三孙媳妇的。 院子还没取名,未曾放置匾额。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都是极好极新的。 地方虽小,还不如清语在逸昶堂的东跨院大,但是平日住着倒也合适。 “往后你让三哥给提取个院名提个匾额就好。”越朝婉打 量着屋里的摆设和物件,高高兴兴道:“他的字不错,你让他写,他没有不肯的。” 清语有些犹豫,迟疑道:“这不好吧。” 三爷日理万机忙碌至此,怎好让他来办这些小事。 “有什么不好的。”越朝婉不甚在意地道:“他多疼你啊,你开口,他一定肯。要我说,就得他来写。往后有人想进你的院子、想找你麻烦,抬头一看你院子的匾额。好家伙,三爷写的,可惹不得。自然没人敢随便来招惹你了。” 她本是温顺柔和的性子,在熟悉的人跟前才会畅所欲言,如今因与知瑜熟悉起来而变得话多了不少。 方氏在旁听得哭笑不得,“哎哟我的姑奶奶,可别教坏了我们三奶奶,不然往后我都不敢往她这个院子里来了。抬头见到越大人提字,我吓得腿软。” 越朝婉闻言哎呀一声。 清语和她们俩面面相觑须臾,而后三个人都绷不住,齐齐笑了。 一天的时间里,清语都在内宅中,与诸位女眷来往交谈,用过晚膳方才回到逸昶堂。 早晨出门的时候她就腿软。今天虽说逛园子和来回都有小车与轿子,却也实实在在累了一天,沐浴的时候腿都在打颤。 躺在床上,沾枕即睡困倦得很。 不料刚刚蜡烛熄灭,烫热的身子钻到了被窝,已然挨近。 清语往后推他,“别过来,我困。” 越崚非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白皙颈项,含糊沙哑地说:“你睡。我自忙,你无需管我。”撩开锦缎衣裳探了进去。 清语虽已经快要十六,身子骨却纤细,想要完全体会到个中乐趣怕是还得再长开些。 越崚非明白再等等最好。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真成亲后开始同床共枕了却根本忍不住,莫说晚上一起的时候,便是白日看到她也是想的,总有那种念头。 清语彻底睡不成了,气得直踢他,哭着说不要了。 越崚非被挠被踢反而更加乐在其中,觉得她猫儿似的更添趣味,边逗着她边用力。 清语后来怎么昏过去的已经不记得了。等她再睁眼,已然第二天的阳光进入屋内。炽明的光亮让她恍然意识到,现在天大亮,都不知是何时辰了。 身上干净得很,想必昨晚事后他抱她清理过。 清语忍着腰酸在床上略赖了会儿,才叫来妈妈们给穿衣。 四位妈妈由鲁国公府大小姐贺安锦做主,身契给了越崚非,往后直接是逸昶堂的仆妇了,依然领两份俸禄,全部逸昶堂出。 连带着她们家里人的身契,也都交给了越三爷,如今正在庄子上候命。 她们本就极喜欢小俞姑娘,如今她成了三奶奶、程家姑奶奶,自然更喜欢,更尽心尽力伺候。 方妈妈给三奶奶穿着衣裳,看着白润肌肤上的斑驳痕迹,忍不住抱怨,“爷也不知道轻一点!” 奶奶才多大,怎受得住他那样、那样摧残。 第80章 她自己是有女儿的,想到奶奶比自家女儿还小,忍不住心疼。 董妈妈推了她一把,“爷才初初成亲,这也正常。往后就好了。” 十八岁的大小伙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刚开荤哪里耐得住。且三爷一直习武体力比寻常男子好太多,只有奶奶一个人在身边,只能奶奶独自受着了。 方妈妈听了董妈妈的话,不以为然。 什么叫往后就好了。 看三爷这架势,往后奶奶还更有的受,哪里就有“好了”的一天。 越崚非这几日依然忙碌,虽有婚假在身,可那些卷宗不等人。 晨练沐浴后见小妻子还没起床,他便去了书房处理事务。等清语收拾好打着哈欠来吃早膳,他才过来陪她一起。膳后又回了书房。 冯妈妈提醒三奶奶今日要接管厨房的事情。 清语略休息了会儿,看时辰不早了,坐青帷小油车往内宅去。 虽越老夫人免了她这几日的晨昏定省,不用早起,她今日来到内宅依然先给老夫人请安。出安宁苑后,方才往春溪园去。 潘氏已经准备好了账册和厨房器具单子等等给她。还备好了茶水点心,等她过来后招待。 两人一番寒暄,清语拿起各个册子单子细看半晌,后道:“我之后得把东西对过了才行。今日这般看,委实什么都瞧不出来。” 潘氏有些看不上她这样的小家子做派,略带不屑地道:“你们是小门小户,做事自然芝麻绿豆的都要盯着。我们侯府家大业大,定不能像你家那样事事都顾及到。大的方面大差不多就好,何必一个个对去这样麻烦。” 之所以说知瑜是“小门小户”,是按照收养她的家庭和她的成长环境来的。 按照越崚非根据贺安彦所寻身份而安排的后续发展,是程知瑜落水后被人所救,流落到江南一处小户人家。 他所安排的这个身份、这户人家也是真实存在的,且正好和她从北疆与北直隶交界附近被人牙子拐到京城来的经历对得上。 当时难民太多,饿殍遍野,即便富户和官府施粥放粮救了一部分,还是很多死在了路上、山间等各处。 这一户人家便是在那时候全家遭难没了命的。 当时死者太多以至于无法一一对上,那么多的尸身官府也无法寻到每个人的来处。 越崚非查阅卷宗,看那家女儿是收养的不知来处、年纪恰好比清语小一岁,就将身份安置在那儿。 程知瑜便是从小由程家旁支嫡出的女儿,沦落到江南这户人家,父亲是秀才母亲是商户女,家中只她和父母弟弟四口人。家中遭难,逃亡北方,不料遇到北方也有灾害,一家人艰难度日乞讨为生。 后她被拐卖到京城,想要去寻父母弟弟,才发现三人已经饿死山间。 “我把那处山头的地点略作修改,如今是在你家人……”越崚非说起的时候,略顿了顿,轻声道:“……的附近。往后你若想到那儿祭拜家人,便是哭了,随行的人也不会觉得有甚疑惑。” 清语当时就愣住了。 她没想到三爷能为她考虑周到至此。又觉对不住那户人家,这样卷宗里,他们的女儿、他们的亡故地点都不是真的。 一时间百感交集。 越崚非知道她所思所虑,伸手扶向她的肩头揽她入怀,宽慰道:“我暗中命人找到了他们尸身,于远方妥善安置,又在那边寺庙为他们和程家那个女儿供奉了长明灯,添了足够香油钱。尽我所能为他们做好身后事。” 清语听后心中微动,从他怀里钻出,说道:“我家——” 不等她开口,越崚非就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抬手捏捏她小巧的下巴无奈道:“我都能顾及到他们,怎会不搭理你家人?早已安排好了。只是地点、寺庙和那家不在同一处,也没敢设在京城。” 免得有人发现少了简家女儿的灯,发现端倪。 “香油钱也丰厚。”越崚非道:“莫要担忧,一切有我。” 清语之后便按照自己小门小户长大的环境来行事说话。 如今和潘氏说起厨房各项事务。 清语听潘氏那般讲,毫无退缩,不卑不亢道:“大夫人说的是,侯府家大业大断然不用在乎些许小事。可很多大的错处都会有端倪,都是从小处开始的。便如那蛀了的木头,起先只一个小虫,一个小洞。若不把蛀虫挖出来,以后就是大虫、大洞,甚至许许多多个虫子,把整块木头都啃食干净。大夫人觉得这是仔细查看没必要,若有一丁半点的差错也是小事,我却觉得这是大事的开头,得查验仔细了确定无误方才能够放心。” 潘氏气得脸色铁青。 这丫头难道意思是说,自个儿管家的时候没有管好,肯定有些蛀虫在里头等着她们把家里啃食干净? 这怎么说话的。 潘氏正要冷眼反驳,就听老三媳妇话语一转说道:“自然,就算底下人有偷偷摸摸做蛀虫的,大夫人日常忙碌是理会不到。也就我这样小门小户出身眼界低的,能够 看出这人的小动作。若大夫人不嫌弃,厨房交给我后,我自会安排妥当,不让大夫人忧心。” 一番话说得潘氏心里那是相当的熨帖舒坦。 算这丫头识趣,一个秀才的女儿,怎好和她潘家出来的相提并论。 只不过这念头刚刚冒出来,潘雪凝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潘氏的脑海中。她顿时脸一沉,心里又不得劲儿了。 第81章 急着派人去老二通房的院子里叫她们过来立规矩,潘氏不耐烦和老三媳妇多说什么了,甩甩帕子,“你自个儿看着就行,别什么都来烦我。” 把桌上的这些东西全部一推,给到了知瑜,立刻端茶。 清语让奉书奉砚抱了这些去逸昶堂。 刚走出春溪园,却见二奶奶林氏从不远处的道上杵着,也不知是前来给婆婆潘氏请安半路停了下来,还是专程来堵三奶奶知瑜的。 若说来给潘氏请安,从林氏的院子到潘氏这里,不该走那条道。 若说是专程来堵自己,清语实在不知与对方有甚过节。 昨日与众女眷相见的时候,清语就感受到林氏不喜欢自己。 如今那么凑巧遇到,她摸不准对方的意图和想法,索性脚步一转从旁边另一个小路拐了过去,和对方错开。 第30章 第 30 章 封诰 林氏在小道上久等不见三奶奶, 却迎来了出院子观望的郭妈妈。 阳光下,林氏穿着嫣红牡丹纹遍地金小袄,罩茜色对襟立领褙子, 头戴赤金点翠如意步摇,本是华贵端庄的打扮,却因她的畏畏缩缩而显得不太相称。 郭妈妈缓步走了过去, 不动声色扫视林氏的衣裳褶皱。料子还算过得去, 大小不太合身, 应当是出嫁前急急在成衣铺子买的, 并非花大价钱量身定做。 她只当没瞧见二奶奶的局促不安,笑着说:“三奶奶早已走了。夫人听闻奶奶来了, 特让我请奶奶过去。奶奶,走吧。” 当先朝着院内行去, 林氏低头跟着走,从始至终看着脚尖前三寸的地方,没敢吭声。 她嫁入侯府不久, 与家里的诸位主子都不熟悉。 看到比她晚入门的三奶奶与众人谈笑风生, 她很羡慕,也想像三奶奶那般与女眷们相交, 可惜她没这个底气。 三奶奶是国公府的表小姐、程大学士家的堂亲。 而她不过是个七品小官的女儿, 家里没钱也没地位。在县城的时候还能挺直了脊背说话, 到了京城这随便一个匾额都能砸到个三品官的地方, 她实在没甚可依仗的。 老夫人和大夫人、二夫人说着时兴的花样子, 四小姐与大奶奶、三奶奶谈笑风生,就连庶出的六小姐、七小姐都可以接上话。 年轻人们谈起街上的店铺有哪些好吃的,她连那些吃食的名字都没听说过,更遑论卖的店铺了, 前脚都没踏进过。 所有人的话题她都插不上嘴。 就连二爷房里的那些个通房都比她气派,平日里连给她请安都不耐烦。 唯有雪凝还好些,对她客客气气的,有甚不懂的也愿意教她。 林氏小心翼翼跟在郭妈妈身后走进春溪园正屋,遵照礼数向婆母仔细问安福身,而后低头站立旁侧,静等婆母吩咐。 潘氏看着她这扶不起来的小家子模样,心里暗暗叹气。 听闻在县里的时候,这姑娘挺能干。 怎嫁过来后成了这般模样? 潘氏其实很像让二儿媳能干起来。 大儿子憨厚,大儿媳实诚。夫妻俩比着个儿的看谁更坑自家、更对旁人好,她这做娘的看在眼里放在心里,实打实的难受,却又无计可施。 潘氏知道自己不先开口的话,这二儿媳是什么都挤不出来的,便道:“听闻你找三奶奶有事?既是在那儿等着,何至于不与她说?再者,她刚才跟我交接厨里的事情,在我这儿待了好一段时间。你尽可以过来找她,有甚要和她说的,我可以帮你讲几句。” 先前派了人送三奶奶出院子,恰好见到二奶奶在不远处带着,特意来禀了大夫人的。潘氏因此得知。 林氏却想着,不愧是侯府,处处都是眼线,做什么都逃不过各位主子的眼,心里愈发紧张,磕磕巴巴道:“也没甚事情。听闻三奶奶有个绸缎铺子,想过去做几身衣裳。” 这些也是听雪凝讲的。 雪凝说三奶奶的铺子生意很好,在朱雀大街上,有不少世家公卿的女眷去那里置办换季的衣裳。 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穿着不太妥当,只是当初出嫁太急,没想到会嫁到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族来,并未提前预备好与此身份相称的衣裳。 只好现在慢慢添置了。 潘氏有些疑惑,“你怎知她有个绸缎铺子的。” 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知瑜出门去绸缎铺子的时候也没遮掩着,府里人是知道的,只外人可能知道的少。 老三对知瑜的偏爱,从始至终府里人都看在眼里,唯有自家那本性轻贱的侄女还自欺欺人的故作不知。 潘氏便道:“她那铺子是不错。不过,府里针线上的人就可以给你做衣裳,料子都是现成的,只是有定量,超出定量的部分得自己掏私房银子。不如老三太疼他那媳妇儿,他自己又财大气粗,所以三奶奶想做几身就做几身,天天都换新的。你如今刚刚嫁过来,不需要像平日里四季定量那样,可以多做几套。若是需要,我一会儿就叫了针线上的来给你量身。” 潘氏好意提醒二儿媳莫要和三奶奶攀比,毕竟老三那混不吝的是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媳妇,便是宫里赏赐老三的,恐怕全都入三奶奶妆奁了。 林氏听着却觉得婆婆是在敲打自己,后面说甚可以在府里做几套衣裳都不用花钱,只是场面客气话而已。 唯恐自己真开口要了再遭婆婆嫌弃,毕竟嫁前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一再叮嘱,高门大户都是每个人藏着八百个心眼子的,一定要想清楚旁人说的内涵意义是什么,再回答。 第82章 林氏仔细掂量后,摇头道:“多谢婆母。我如今不需要添置新衣裳。” 潘氏一番好意被人给堵回来,气得胸口憋闷。 就这点来说,自己儿媳是真不如老三媳妇。 看知瑜那孩子,虽在贫苦地方长大,到底是程家血脉,说话行事自有大家之风,需要的东西向来不会扭扭捏捏,直接接过就行,不需要的东西也都大方婉拒。 哪里像如今这样,说个话都费劲。 不需要新衣…… 不需要你堵老三媳妇的路干吗? 潘氏不耐烦了,加之厨房这一块油水大的活儿要交给老三媳妇去办,心里头正难受着,更加不乐意去和二儿媳这样你来我往的猜测着,无力地直接赶人,“那你先回去吧。” 林氏见自己一推辞婆母果然就不给做衣裳了,连个客套话都没,想着自己刚才的推拒果然是对的。 思量着猜对了婆母心思,她暗中松了口气,行礼过后脚步略微轻盈了些,走出春溪园。 郭妈妈想要送她出院子。 林氏知道这位妈妈是婆母跟前得力的,赶忙婉拒,再三表示不用。 郭妈妈并不强求,笑着恭送她离去。 待到转回屋子里见周围没旁人,郭妈妈帮忙理着桌上的东西,低声说:“我瞧着二奶奶好似不太喜欢三奶奶。” “不至于吧。”潘氏翻看着自己存留的厨房器物单子备份,暗自思忖哪儿有漏洞,可别让那臭丫头真给揪出来错处,随口道:“知瑜那孩子我虽不喜欢,可她无论样貌性子脾气,都极好的。” 就连她自个儿,虽不喜欢,却也真不讨厌知瑜。 郭妈妈道:“我刚才出去迎二奶奶过来,说起三奶奶已经走了时,二奶奶明显很不高兴。她可能觉得表情细微我瞧不见。” 可在这深宅大院混迹已久,哪是那么简单就能遮掩得了的。 潘氏把手里单子丢到桌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老二的亲事怎就那么难?好不容易找了个媳妇,又是这样登不得台面的。 往后带她出去待客,岂不被人笑死。 潘氏本来还想把府里的事情交出一部分无关痛痒的给林氏,慢慢扶持自己的亲儿媳来把持府中中馈。 现在来看,就林氏这样的脾性,也罢了,扶持什么,还不如自己拼到老胳膊老腿不能动之前,让大儿媳方氏那个榆木脑袋多学点东西。 林氏走出春溪园后,见身边两个陪嫁来的丫鬟正在先前的小道上追逐打闹,不由脸色一沉呵斥道:“做什么呢。也不收敛些,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丫鬟们俏脸带着细汗,脸颊红扑扑地说:“刚才大夫人院子里出来的几位姐姐,看这里有蜻蜓,玩闹着和我们捕了一会。她们有事自去忙了,让我们在这里玩,就——” “忒没规矩!”林氏呵斥训斥过她们,见四下里无人,忙带着俩丫鬟匆忙回到冬梅园。 侯府太大了,她走不惯。又不好意思支使抬轿子和赶小油车的婆子,一路累得不行。觉得在这里谨慎又拘束,并不像在家里那样施展得开。 嫁得仓促,又是高嫁,她一开始来府里不清楚侯府状况,总觉得愿意匆匆娶她一个小户女不太对劲。 想要打听,侯府的人要么新来的要么守口如瓶,问不出什么。 好在通房雪凝通情达理,还肯和她聊几句,和她说了夫君未婚妻染病亡故的事情,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够嫁过来。 林氏相貌平平,对于这桩婚事和温文尔雅又俊秀的夫君,是十分满意的。 昨日听说厨房的事情要交给三奶奶,本还没事。毕竟对方是国公府的表小姐,她比不得。 后那通房雪凝说,都是嫡出孙辈的媳妇,没有谁比谁更好的。没道理大房二爷的妻子不接手这个事情,还给了二房三爷的妻子。 二爷可比三爷年纪大,且是世子夫人嫡出子。 雪凝替她鸣不平,说世子夫人也太偏心了,好歹大房才是以后要继承侯府的。 林氏本在犹豫。 雪凝又告诉她,其实三奶奶就是出身好一点而已,成长环境甚至还不如她,家中父亲只是个秀才而已。 劝她今日和三奶奶对质,问问三奶奶是如何得了这厨房管事机会的。 林氏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内幕在,想三奶奶的成长过程中所受教导还不如自己,便存了心思,晚上问起二爷关于三奶奶的事,看看雪凝讲没讲实话。 二爷所讲与雪凝说的没有太多不同。还道不必多管,三奶奶的事情自有三爷安排,大房不必插手。 林氏觉得既然三奶奶还不如自己,那么私底下与三奶奶说道说道也没甚不可的。 她今早特意赏了雪凝银子。 本也没多少嫁妆,给了一两碎银,有点心疼,但想着要笼络人心,这个钱不得不出,只能给了。 谁曾想事情没办成。 林氏回去的时候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没等着三奶奶,反而被婆母发现。幸好她用做衣裳为借口把事情遮掩了过去。 不然真提了厨里的事情,真问过婆婆,恐怕又要和婆婆更加离心。 回去还得再和雪凝商议过才行。 明天是清语回门的日子。 虽说越崚非已经安排好明天回门需要的各种礼,足足备了一车,夫妻俩依然得早起做准备。 第83章 这一晚用过晚膳,清语本想沐浴后早睡。谁知刚沐浴过还没来得及擦身,就被同样一身水气的越崚非给拖到了床上。 两个多时辰后,她疲惫得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被褥床单都湿了,潮潮的她也顾不上了,直接累极睡了过去。 幸而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单被褥早已换过,干燥清爽。不然就那样潮湿着躺一晚,人真得着凉。 清语打着哈欠由妈妈们服侍着穿衣。 天还微黑,越崚非已经晨练完再沐浴过,神清气爽地进屋。见清语难得早起一次,便走到她身边,抬手示意妈妈们莫要声张,他亲自走到她身后给她选择钗环。 妈妈们识趣地对视一眼,全都退出屋子只留小夫妻俩在里面,出门后还特意在外关上了房门。 清语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没有发现。 她困得很,恨不得凑这点打扮的时间补眠。 待到发饰齐整后,有力的手臂从后环过身子揽住她,清语方才恍然惊觉,“……三爷?”又觉脖颈被吻着,温柔的气息笼罩过来,忙去推他,“我刚整理好,你别乱来。” “我知道。”越崚非气息不稳,伸手去拉扯她的衣带,“我心里有数。” 刚刚亲手戴上去的钗环又由他亲手摘了下来。甚至没去床上,直接在妆奁台上闹腾了许久。 待到两人重新收拾妥当,已经天色大亮。 清语气得直捶他,“让你再乱来!看都什么时辰了!” 越崚非见她眉目柔亮顾盼神飞,只觉得这样娇媚无力的她尤其好看。心下一动,却也知时辰不能再耽搁了,只好轻捏住她下巴俯身吻了吻她的唇暂作解渴,笑道:“还来得及。” 清语瞪他。 这时辰还来得及就真有鬼了! 越崚非不敢再细看她这样娇嗔可爱的模样,生怕再被撩拨得不知天地几时,忙收回目光吩咐众人赶紧出发。 清语本打算今日早起,趁着还没出行的时候去给老夫人请安,如今这安也没时间去请了。夫妻俩匆匆忙忙上车,赶往鲁国公府。 贺家和程家的众人早已等候多时。 待到小夫妻俩赶到,大家忌惮越大人权势,都出门相迎。 男人们请了越大人到前院说话。 女眷们则和越三奶奶到后宅去逛院子,消磨时光喝茶吃点心。 回门的姑奶奶自然是要好好招待,虽然她们都和这位姑奶奶不熟悉。 清语前些日子在国公府待了几天,很少出院子和女眷们闲聊,但陆陆续续的也都见过了,有些还说过不少话。 其中和鲁国公府的大小姐贺安锦最为熟悉。 贺安锦很喜欢这个身材娇小的表妹,见到三奶奶容光焕发,眸光清亮如水,面色粉嫩如桃花,不由打趣,“哟,看着漂亮了不少,怎么,成亲后日子比较滋润?” 毕竟婆家如果是喜欢磋磨媳妇的,定然在新婚第一天就会各种立规矩,各种让媳妇难堪,省得日后还得重新调教。 如今看知瑜这般轻松愉快,想必在侯府过得不错。 贺安锦这般说实在是用了字面的意思,且是善意的。 听在一些已婚妇人的耳中却变了味道。 已婚的妇人们这时已经红了脸,想到夫妻俩晚间床笫间愉快上去了,其中一人嗔道:“锦姐儿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浑说什么。” 旁的女眷有跟着附和的,有抿着嘴笑的,也有向越三奶奶投来羡慕目光的。毕竟谁不希望自家男人有能力有体力? 贺安锦不明所以,不知自己哪儿说错了,也懒得多想,看她们各个目光有深意,索性拉着知瑜的手道:“走,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新作了一幅画送给我,我不知道怎么题字裱起来的好。他今早说可以让你给参考看看,你跟我来,权当帮我个忙。” 把清语直接带离了那群七嘴八舌的女眷身边。 大家虽心中颇有怨言,毕竟探听小夫妻俩的闺中事是她们的一大乐趣。 无奈鲁国公府的这位大小姐可是不好惹的。骑马射箭耍枪,她样样都会,听说还跟着家中长辈们上过战场。 如此之人,她们可惹不起,只能躲得起。 路上,清语低声道谢。 贺安锦朗声笑着说不用客气,又道:“是安彦那臭小子让我来的。你若谢,去谢他。对了,听闻你要补办及笄礼?我们还未收到请柬,不过安彦提了一嘴,说有这事儿,让我安抚住其他人不要立刻离京,今日或明日常宁侯府就会送请柬来。” 清语挽着她把这事儿的过程讲与她听。 阳光明媚,照亮着世间万物。 在 清语抬手放手的时候,宽大的衣袖滑落手臂,莹白细嫩的腕上,赫然现出一对赤金缠丝丁香手镯。小巧的金色丁香花嵌在其中,可爱又漂亮。 贺安锦只无意间看了一眼就挪不动目光了。她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眼睛跟着那莹白肌肤上的一抹赤金在动,平日英朗的双目渐渐柔和,起了水雾。 清语在知道自己新身份是鲁国公府的表小姐后,就画图让人专门打造了这样一对镯子。 上次嫁前来鲁国公府暂住时,她并不知道贺家大小姐贺安锦会来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故而镯子并未带在身上。 这次回门特意套在腕间。 她抬手抿了抿鬓发,让镯子更加显眼一点,这才恍然大悟般看了看贺安锦,轻声问:“姐姐……姐姐可还好?” 第84章 贺安锦一时间没能回神,待到神色回转,忙撇脸抹去眼角和脸颊的泪水。怎么也擦不干,就从袖袋掏出难得一用的手帕,捂住双目。 清语顿时难过极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戳人肺管子心窝子。 但有些事情,被家人保护得太好的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兄长的未婚妻却有可能知道。 清语觉得心里揪得难受,眼睛酸酸的,强装出没事人的样子,拿过贺安锦的帕子帮她擦拭眼泪,温声问:“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一向爽朗坚强的贺安锦,泪如雨下,止也止不住,“只是想到了远方的故人。” “姐姐莫哭。三爷全天下哪里都能去得,你若想见故人,我让三爷帮你。” “去不了。”贺安锦难得的心里防线崩塌,溃不成军,“不在了。已经不在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就遭遇了意外。” 那时候的少年郎,重回闽地探望他们,还特意避开贺家人叫她出去,偷偷摸摸拿出一对镯子,就是这般的样子。还说,是妹妹帮他挑选的,好看的紧,正配她。 她那时候还口中嫌弃,说这样小巧精致的丁香,配他口中娇滴滴的妹妹还差不多,哪里配得上她这个战场杀敌的女将? 实际上不知道多欢喜,夜晚常常一个人悄悄拿出来看,暗自想着,若是两人成亲,一起在草原策马驰骋,该是多美的一件事。 可是再没有了。 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她牵挂的那个人。 贺安锦绷不住,伏在知瑜的肩上嚎啕大哭。 清语安慰着她却又不得不狠下心来低声询问。 “真就遭遇了意外?”清语哽咽着说,“是不是遇到了仇家或者是、或者是刻意暗害他的人?” “他没有仇家。”贺安锦道:“他只是——或许被家里所累。他家人在——” 说到这里,贺安锦骤然清醒了几分。 身为贺家女儿,她深知有些事情只能藏在心底深处不能说,即便这一刻崩溃至此,依然心底最深处的弦紧紧绷着,在关键时刻让她清醒过来。 贺安锦深吸口气让自己慢慢平静,咬着牙压下满心的痛苦。道一声抱歉,跑到最近的院落洗了把脸,这才回来继续招待表妹。 即便刚才那番话没有说完,清语却已经从只字片语中明白了七八分。 哥哥被家里连累。未来嫂嫂对简家有怨气,她能理解。 可是为什么? 她是闺阁女儿,甚少在外露面,自然不会连累哥哥。母亲不过在家中相夫教子,亦是如此。 那么只能父亲了。父亲到底做过什么? 清语心中乱跳,一时间理不出所有头绪,心思烦乱地应对着接下来的时光,斟酌着这事儿该怎么和三爷说。 好在贺安锦自己也心情不太稳定,她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太失态了,幸而知瑜不计较。 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待到中午用过晚膳,清语和越崚非与鲁国公府众人道别,回了常宁侯府。 到了侯府外还没进门,就见外面有不少护銮卫守着,旁边还有小太监。显然宫里来了人。 越崚非随意叫来个护銮卫,细问究竟。 得知宫中来人是赵福赵公公,特来宣读越三奶奶的封诰圣旨。 第31章 第 31 章 他只属于她,再没旁人 清语和越崚非直接回了逸昶堂换衣裳, 收拾停当去接圣旨。 侯府上下都以为按照越三爷的正三品副都统职位,三奶奶应该是得了三品诰命才对。谁知圣旨宣读完才发现,她居然被封为二品颖川郡夫人。 满座哗然, 便是宫中内侍在场,众人也都遮掩不住面上的惊疑之色。 赵福见状特意解释了几句:“本该早些来宣圣旨的。几位主子意见各不相同,来来回回没个定论, 耽搁到这时候才定下。” 原本皇上打算直接按照越崚非的品级, 封程知瑜为三品淑人。这样一来, 在越三婚礼当天就能宣读圣旨, 更添一道荣耀。 圣旨都要写了,掌印太监赵福和秉笔太监刘顺侍立在侧随时待命。 皇后突然觉得这样太委屈程家小姐了。说, 程小姐本该是天之骄女疼宠着长大的,却在一个秀才家里过活。而后还得跟着家里逃难、最终养父母一家人都亡故了, 独留她一个。 怎么着也得补偿一下,封个二品诰命吧。 皇上犹豫,觉得不太合礼数。说, 要不然多给她点赏赐, 这封诰还是按照越三的品阶来。 皇后很坚持。认为赏赐是身外之物,不如诰命加身的荣耀更有威势。 夫妻俩争执不下。 俩人凑着有空的时候, 把东宫的儿子儿媳都叫来, 如此这般的四人合计了许久, 最终还是按照皇后的意见, 直接封程知瑜为二品郡夫人。 不过, 太子和太子妃觉得,既然皇上都提出给越三奶奶多赏赐点东西了,不如东西也赏了。这等同于皇上的另眼相待和皇后娘娘的另眼相待都给了她,岂不更好。 皇上大手一挥同意下来。 故而今日圣旨才到, 特意选了越三奶奶差不多回门结束能够回到侯府的时辰,计算着赶来的。 常宁侯连声感谢皇家恩典,谢过陛下,谢过娘娘。 越老夫人吩咐人备大礼给赵公公。 赵福婉拒,无奈常宁侯和老夫人劝得诚恳,最后只得无奈收下。 第85章 世子和越三爷亲自送公公出门。 方氏和越朝婉开心地前来恭贺三奶奶。清语也不知道事情居然有了这样一番变化,自己的身份也跟着高涨许多,先前因着家中事而恍惚的神思,此刻也忙收敛起来,微笑着和众人应对。 二奶奶林氏把全家人的欢喜看在眼中,羡慕三奶奶的好命数,忍不住悄声问身边二夫人:“三奶奶为何会封诰?”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唯有侯夫人、世子夫人这般的可以封诰。其他的就不知了。毕竟父亲是七品官员,在县城里活了那么久也没听说出个有诰命的。现在见到便问问。 邵氏正替知瑜高兴着,简短道:“三爷有本事,三奶奶便封诰了。” 她觉得自己解释得很清楚,妻凭夫贵自家夫君有本事能够得到皇上看重,妻子就能有诰命。 可林氏并不明白。 倘若林氏再多问一句为什么三爷有本事就能给三奶奶诰命,以邵氏温和的脾性就会耐心再解释一番。 林氏没问,邵氏满腹心思都在知瑜身上也没多留意她不解的神色,未有后话。 林氏便觉得这位二夫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思量着三奶奶处处不如自己,只出身好一些、长得非常漂亮罢了,为甚三奶奶可以得了诰命而自己没有? 何况雪凝也说了三奶奶没甚厉害的地方,只机缘巧合下被三爷救了,且出身程大学士家,刚好是三爷好友的外家,才促成了这桩亲事。 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林氏觉得自己缺一点运气,譬如之前拦三奶奶就没拦到。许是这桩高嫁的婚事已经用光了好运。 她怀揣着众人皆欢乐我独清冷的心态,低着头回到了冬梅园。 雪凝恰好在房中。 她正在练习用左手做绣活。这是她最擅长的东西,便是右手废了,左手也得练起来,好在旁人跟前有个更胜的。 林氏没让她行 礼,在她旁边坐了,看她绣百花蝴蝶。见她右手断了还要练习左手,心疼得很。 雪凝虽也漂亮,身体却有缺陷,构不成什么大威胁,这也是林氏敢信任她的原因之一。 “你绣得真好看。”林氏夸赞道。 潘雪凝只笑笑。 从方才起她就听闻外面很嘈杂,人来人往的。只不过懒得出去,免得看到三爷和三奶奶那副假装很幸福的嘴脸,见林氏半晌不主动提就问:“今日可是什么大日子?怪热闹的。” 林氏想到刚才众人都高高兴兴唯独把她撇在一旁的景象,哼道:“没甚大不了的。不过是得了个诰命罢了,有甚了不起。” 语气有些酸。 潘雪凝捏着绣花针愣了很久很久,突然腾地下站起,大喊道:“不可能!她一个秀才养大的,凭什么得诰命!” 这话说到了林氏心坎里去。 林氏想拉她坐下细说心里话,无奈扯不动那站着近乎癫狂的人,便把事情大概说了。她虽不明白其中关窍,把话复述一下总能做得到。 三奶奶确确实实封诰,而且是直接封了二品诰命。 潘雪凝把针和绣绷丢到地上,狠命去踩,口中喊道:“这不可能!这不合规矩!她不可能是二品诰命!” 林氏觉得稀奇。 “可规矩不就是皇上定的么。”在林氏的眼里,皇上大如天,皇上想改规矩,不就一句话的事么,“皇上想改就改,哪需要磨磨唧唧。” “就没人参他们?” 林氏笑了,“参谁?皇上还是三爷?或者参皇后娘娘、太子和太子妃?”看刚才赵公公对三爷客客气气的,谁敢上折子说这种事。 潘雪凝牙关紧咬,后牙槽磨得咯吱作响,好半晌才说:“没规矩不成方圆。他们这样,这天下迟早得完!” 林氏吓得慌了神。 敢这样赌咒,怕不是不要命了吧。 转念想想,这样也好。 雪凝这种没见识的连皇上大如天都不懂,想必根本不懂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自然也好拿捏,往后靠着雪凝探听府里消息,更放心。 送走赵公公后。 越三爷让人从逸昶堂搬出银子,给家中各房了封红,又打赏所有家仆。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侯府上下皆大欢喜。 越老夫人设了家宴庆祝庆祝。 毕竟家中虽得诰命的不少,可清语年纪轻轻就得此殊荣实在难得。何况天家开恩,居然为她另辟殊途足可见皇恩浩荡。 杨妈妈忙着去各处安排。 老侯爷见三孙转身好像要走,冷冷哼了声,“怎么的?府里的饭菜你还吃不得了?”本还有一句,往后这些都要归你媳妇管,你有本事以后一次也不来吃。 好在越老夫人觉得这边动静不对,瞥了眼。 老侯爷就没把话说完,后面那些字句给咽了回去。 越崚非本想和清语私底下说几句话,听闻常宁侯这般说,再看自家小妻子已经被大奶奶、四小姐拉过去一起逗孙少爷坤哥儿去玩了,就收回了要过去的脚步,垂眸与老侯爷道:“府里饭菜自然是吃得的。若祖父不嫌弃,我自留下用膳。” 常宁侯气得一拍桌子。 这什么态度! 越老夫人看着情况不对,老三和老三媳妇儿刚给家里争了光,再被老头混说一气起了争执,传到天家耳中,岂不成了侯府其他人对皇家开天恩的不满了? 第86章 她忙走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常宁侯,“若侯爷有甚不满,不如即刻进宫面圣详说。如今赵公公还在路上,想必未进宫门。若侯爷马骑得快,半道就能追上公公,赶得急把封诰圣旨托公公给送回去,还免了再进宫一趟的麻烦。” 常宁侯被老妻这番话给堵得没了脾气,转眼看到老三,脾气又回来了,抬手指着就要呵斥。 好在越崚非知道祖父疼他,现在应该还在气那时候婚事的一系列处理应对上,如今不肯释怀。 往后清语是自家人了,少不得要和长辈们走动。 越崚非不愿事情搞得太僵,为了祖父也为了清语,怕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身子撑不住,怕她往后受到祖辈的难为。 于是主动退了一步,说道:“有些事,孙儿是太过自作主张了。望祖父见谅。” 越三爷自小清冷孤傲,鲜少退让。 更何况小俞做妻这件事,结合她是程家孩子的身份,其实并无不妥。 常宁侯没料到会遇到这般的应对,当即怔了怔。 越崚非道:“那时我虽大概知道了她的身份,鲁国公府却还未把她户籍的事情办妥。没有明文卷宗,我不能随意对外张扬。想必当时祖父若知晓她是贺家表小姐、程家小姐,相比也不会阻拦我。” 指的是那日他进宫求赐婚圣旨,被常宁侯骑马拦住一事。 事情过去大半年,如今他这般的解释和说辞,算是给老侯爷了个台阶下。 常宁侯吹胡子瞪眼半晌,被越老夫人在旁劝了几句,觉得这时候下台阶也没甚不好的,细想自个儿已经气顺并无其他可计较的,才道:“罢了罢了,反正已经过去。” 想想又不甘心,于是道:“晚上罚你三杯!” 越崚非莞尔,颔首应是。 常宁侯借机摆了棋盘,非要让乖孙陪自己下棋盘。 越崚非无奈地应付着。 清语则在另一间屋里和女眷们一起逗着坤哥儿。 晚宴持续到了人定时分。夫妻俩回到逸昶堂洗漱沐浴完换上寝衣时,已经临近子时。 越崚非在床上就着烛光看书,等清语过来了,放下书册揽她入怀,轻轻拨弄着她微潮还没干透的发,低声问:“今天在贺家发生了什么?” 从在贺家重新碰面起,他就注意到她魂不守舍的不知在想着什么。后来回到侯府,封诰的圣旨都没让她情绪真正高起来,反而眼神在微微游离。 旁人自然看不出,毕竟她经历那么多,惯常掩饰得很好。 可他身为她的枕边人,又怎会不知道她的情绪变化。 清语心里难受了一天都没敢提起。 这事儿她不敢在回来的路上说。即便马车周围有侍卫护送,她这种掩藏在内心深处的事情依然不敢在外言明。 就算是在大家相聚时找个僻静处与三爷说,她也不敢。 唯有此时,只他和她两人相对而坐,方才敢低声只对他一个人开口。 把自己准备镯子的事情说了,又讲了和贺安锦的对话,她喃喃道:“我父亲不知做过什么,会引得贺小姐那般说。” 清语有些不确定。 不确定这些年的经历,不确定这些年的所有事。 她今天的惊恐不是因为听到了那些话,而是听了那些话后,回顾往西,居然有种脊背发凉的不真实感。 越崚非初时还没觉得有甚不妥的,毕竟当年的事情他也不清楚。 简衡离京的时候他还小,那时候拼命学武和巩固课业,根本也不可能接触到朝堂。 过了一会儿他才恍然发现,为甚妻子的情绪不对。忙把清语搂在怀里,用力保住她,低声道:“岳父很好,这一点你无需质疑和担忧。” 清语没料到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忙说:“我没——” “你或许在想,是不是岳父做了什么恶事,引得仇家来寻仇了。”越崚非温声道:“可我为了这件案子查了那么久,各种消息都有,唯独没有说他不好的。” 简衡勤政爱民,北疆的百姓都很喜欢他、爱戴他,但凡去往那边的人,随便问个百姓,但凡知道简大人的,都没有一个人会说简大人的坏话。 清语抿紧唇,眼泪滑落,滴在他胸前的衣裳上。 越崚非道:“你父母都是好人。他们就算有什么瞒着你的,也一定是为了这个家好、为了天下好。他们没做过对不起天地百姓的事情,你这样努力活下来是对的。” 清语哽咽着难以呼吸,紧紧抓住他的衣裳,借着 他的体温来让自己不至于太冷。 她今天看到了痛苦的贺安锦,一直在扪心自问,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辛苦那么多天,辗转流离。家里人都死光了,唯她独活。对不对? 那时,若非母亲临死前拼了最后一丝气力护着她,她甚至觉得,自己是该和家人一起走的。若非想到母亲紧紧搂住她的温暖怀抱,她几度坚持不下去。 之所以能坚持着一路走下来,凭借的信念,不过是想要活下去看看恶徒什么样子,活下去留下父母的血脉。 可是,贺安锦的眼泪让她犹豫了。 父亲做的……是什么? 清语感受到了对过往未知而产生的惊恐。 如此几个时辰下来,心已经混乱得不知该怎么怀念和思念了。 现在有人明明白白告诉她,一切都是对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那时在路上抛却了当初坚持的洁净和矜持,混迹于脏乱环境中,苟活于世间,是对的。 第87章 她潸然泪下,久久无法平息。 越崚非心疼极了,俯身轻轻吻着她唇边的泪,吻上她的唇。 这是极尽温柔的一夜。缓慢而又长久,两人最后相拥而眠,互相依偎。 翌日一早,两人需得进宫谢恩。 这可不能迟了,天家恩典是一回事,误了时辰不尊重皇家那可是大忌。 清语真怕了三爷那时不时兴起不管在何时何地就得弄一回的趣味了,直接把他赶出去不准他进屋子,只让妈妈们服侍着梳妆打扮。 待到收拾停当,清语硬是拉着三爷去给常宁侯和越老夫人请过安,方才进宫去。 皇上在御书房接见。皇后娘娘和太子、太子妃也都在。 他们上次见过知瑜了,只觉得太过害羞了一直不太吭声,偶尔说几句话也局促得很。 今日再见,发现这姑娘变得活泼一些,想来是越三和她成亲后,又有圣旨封诰傍身,不似之前那么畏缩了。 皇上就看了皇后一眼,意思是皇后让给她高一点的封诰是正确的,这孩子是得抬举一点的好,不然在个秀才家里长大,总也那么小心翼翼的怯懦,承晏很容易过得累。 于是赐座。 看夫妻俩又要行礼问安,皇后娘娘直接把人扶了起来,特意与知瑜笑道:“一开始问个安就好,哪用几句话就要行礼的。承晏自小在宫里长大,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平日里见面若次次都那么规矩行礼,岂不是要累死?你们不累,我还嫌麻烦。自家人不必这样客气了。” 太子妃掩口笑:“今日见三奶奶,好歹没上次拘谨了。上次三奶奶都不敢抬眼,一直低着头。我还想呢,那么漂亮的姑娘若能多看几眼就好了。可惜她不理我。” 说着过来挽了清语手臂,“以往他们兄弟俩说话的时候,总也没人陪我。如今你来了可好,总算有人在他们忙的时候跟我玩了。” 皇上和皇后都微笑着点头。 太子便说起先前他们已经商议好的一件事:“没几日就要到中秋节了,宫中设宴,来的都是自家人。承晏,你和知瑜没事的话也一起来吧。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参家宫中家宴的基本都是皇亲国戚,越三爷这般被另外邀请的外人实属罕见。 不过他自小在宫中长大,小时候回家过中秋的次数极少,基本上都在宫里过的。 皇宫跟他自家也没甚分别,周围的宫人们都是极其熟悉三爷的,听闻后都露出微笑。 旁的不说,三爷给打赏银子是真爽快。 大家伙儿有事也都乐意跟三爷说,无论如何,除非是那些另有图谋的小人,宫里没谁会不喜欢三爷。 越崚非答应下来,泰然自若地和太子商议起那日要不要早来、需要不需要帮忙诸如此类。 这时忽然有人从屋外走来,自顾自推门而入,无视旁人的目光和宫人的行礼,径直朝着越崚非和清语而行。 她美目一瞪,抬起纤纤白皙的手,指向清语,“其他人可以来,她,我不欢迎。这是我家,我有权利决定谁能来谁不可以。她是第一个被剔除邀请名单的。” 若是旁人这样说这样做,清语或许心里多少有点疙瘩。 但看到这少女是之前所见到的,在墙角和路上偷偷看三爷的那位公主后,清语反而笑了。 姬永曦是太子姬永昭唯一同胞的亲妹妹。年方十七,娇俏美丽,性子活泼长得也漂亮,加之身世不俗,有不少人家想要攀上皇家这门亲事。 她这些年拖着不肯议亲也不肯成亲,只因心里有人。 清语在上次入宫已经摸清了这位公主的心思。她正打算温和地和姬永曦过几招,虽说不可能解开恩怨,好歹也缓和一下现在的气氛,让宫宴的事能成就行。 哪知道她还没开口,一旁的越崚非已经开口:“知瑜是我妻子。夫妻一体,若她不能来,我便也不来了。” 说着就向皇上道歉,说自己得陪着妻子留在侯府过中秋,恐不能进宫。 姬永曦顿时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清语暗道坏了。 三爷一向冷静自持,怎的这个时候没控制住脾气,居然那么快就护着她了?岂不让公主更生气! 果然,姬永曦当即红了眼眶,轻轻一跺脚,目光瞟向越崚非,“这些年,你日日在宫里住着,我给你送吃的给你送穿的,体贴关心,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越崚非不慌不忙开口,退后半步站在清语身边:“蒙公主厚爱,我愧不敢当。说起来我的日常吃食,即便有公主送来的,也都是宫人所做,实在不敢劳烦公主亲自动手。” 他垂眸扫一眼清语,生怕她误会,又添了几句:“若是让公主为我做衣裳,那就更不可能了。公主不会烹饪和女红,这是宫里上下都知道的。” 皇上他们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没吭声,好似在各自忙各自的,要么在看奏折要么在整理笔架或者砚台,实际上都在偷偷观望这边,由着年轻人们自己发挥。 清语发现公主眼里开始蓄泪,思量着着该怎么说才能改变僵局。 她倒不至于把自家夫君推给别的女人,这是想都不要想的。三爷既然娶了她,那必然是她一个人的,谁都不准抢。 只是,到底在皇家面对着公主的眼泪,得用话术缓解一下尴尬。 哪知计划不如变化快。 越崚非的思维永远比她转得更迅速。 第88章 清语都没想好该怎么说,腰间一紧,居然是三爷的手搭在了她的腰间。 堂而皇之作出这种亲密举动,清语都不敢去看公主了,直接绝望。 这男人…… 到底知道不知道什么叫缓和气氛不要把事情做太绝啊? 不出所料。 下一刻,姬永曦公主捂脸哭着跑出门去。 而那臭男人的大手非但不离开她腰间,反而搂得更紧,甚至还在她腰间软肉上轻轻捏了一把。 第32章 第 32 章 别乱动 从宫里回来的路上, 依旧和去时一样,三爷和三奶奶坐最宽大的那辆车,随行的妈妈则坐之后的一辆小车。随从和侍卫则骑马护送在侧。 独处的空间内, 清语没怎么搭理身边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着话,满脑子都在想着之后的事情。 她进宫前就和三爷说了, 今儿要到铺子里看一眼。因此车上备了常服, 打算等下去铺子的时候好穿。 如今她便是在换衣裳。 三爷的车子素来私密性很好, 一旦车帘子放下遮挡着, 不主动撩开外面是看不到里面一点的。 清语正把宫装脱下换着常服时,冷不防的大手伸过来, 把她带进了怀里。 清 语惊叫一声去推身边男人。 “别闹。”她说,“正想事呢。” “想什么?”越崚非说, “姬永曦?” 宫中家宴是必须参加的,推拒是不可能推拒的,皇上和皇后说什么都要让这小两口参加。再者太子和太子妃在旁推波助澜, 公主刚才的出现并未改变任何事实。 除了身边小妻子的态度。 越崚非刚才几次偷看清语, 见她当真半点也不搭理自己,又好气又好笑, 这才来闹她。 本不过是想让她理理自己, 谁知恰逢她在换衣裳, 宫装脱下常服还没怎么穿好。佳人入怀, 温香软玉四字诚不我欺。 越崚非意动, 轻柔的吻细细落在她唇畔,开始解她衣带。 清语这才回神,当即被吓到,推搡着说:“好多人在外面。” 都是随行的护銮卫, 若真传出什么不可说的动静去,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越崚非见她终于肯搭理自己了,慢慢收手。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也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做这些,毕竟周围都是护銮卫跟着,身为副都统的他还真不好在车里做得太过分。 倘若哪天不带那么多人随行,车外跟随的都是亲信,那就另当别论。 虽不过是逗逗她,自己却也已经真动了情。越崚非轻咳一声,声音有些沙哑,搂着她在怀里轻轻揉捏,道:“姬永曦和我没什么。我从未搭理过她。” 清语觉得再这样下去八成得折腾起来,忙挣脱他的怀抱,重新把衣裳穿好。低头看他下面,坏心地戳了戳。眼看着他要拉她过去,赶紧踢了他小腿一下往后挪。 “我在想铺子的事!”她道,“公主的事是你自己的事,我才不管。” 越崚非故意板着脸,“她的事怎就是我的事了?”扬声与车外道:“直接去秀雅阁。”竟是要陪她过去。 清语也不知这人又是想的哪一出,明明来之前说好了他去都察院而她自己去秀雅阁的。看时间剩下不多了,不耐烦和他争论,赶紧继续穿上常服。 越崚非也不敢闹她了,不然真就没法收场,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找出几个案子来细思。 秀雅阁里,程保和媳妇儿正盘点着这几日的银钱。之前收到消息,说东家会在今日过来,就想着把银钱盘点好后给东家过目。 谁知不只东家来了,连东家的夫君都来了。且三奶奶是穿着常服的,而三爷却实实在在穿着公服。本就气势威严神色冷峻的他,穿着三品豹纹补服往那边一站,更是煞气十足。 满铺子的人战战兢兢。 清语直接把人拽进了铺子后的院子待着。 她的客人可是来花银子买舒心的,不是来被吓的,万一往后不来了该怎么办。 谁也没想到越三爷会陪着奶奶过来。以前这铺子归属三爷时,他都不曾亲自过来,如今却陪着三奶奶来了。 程保两口子慌得不行,低眉顺目地服侍着,生怕有半点不合适会惹恼了这位煞神。 清语把三爷安置在后院一个屋子里,美其名曰这里安静适合三爷,其实是想他别打扰她办事。 走到库里,由程保家的拿出距离上次来后新进的料子,清语把每一种料子都扯开一点边角依次摸过揉搓一遍,便也离开了。 她本想让车子送三爷先去都察院或者是护銮卫卫所,哪知三爷直接让回家。 清语不解:“这是——” “姬永曦不会轻易罢休。”越崚非道:“刚才她在宫里吃我一顿数落,少不得要找回场子。卫所和衙门可能都有她的人去堵着,倒不如直接回家。” 反正他的婚假有好几日,现在还没过时限,大不了不那么勤奋,晚几天再去上衙。 清语想到公主的脾气,觉得三爷说得没错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回到侯府,越崚非直接去了逸昶堂。即便不去衙门,还是有很多卷宗文书会由专人送到逸昶堂,由他过目批阅。 清语则先去厨房。进宫前她已经吩咐过留在侯府没有跟着出门妈妈们,带着奉剑几个小厮到厨房轻点器具,也不知道现在状况如何。 侯府占地广,厨房位于南边偏东的位置,在前院到后宅的地方专门辟出了个小院,为免烟火气扰到主子门的清净。 第89章 清语到了厨房院落的门口,就听里面传来吵嚷声。里头夹杂的其中一个音量大的,居然是自己身边的董妈妈。 董妈妈平日负责杂务和人事,素来和善与人交好,怎的今日反倒是和人吵起来了。 随行进宫的方妈妈和田妈妈也觉得不对,嘀咕道:“这是怎么回事。” 清语忙加快了步子往里走。 刚进院子就看到里面乱成一团,十几个人正对峙着,站在院中互相指责。另外一些人则站在厨房的门口观望,不敢上前也舍不得回屋免得错过好戏。 见到三奶奶过来,屋门口的那些人推搡着散开。 院中争执的人依旧不休,便是董妈妈看到了三奶奶的身影,也忍不住气愤着继续道:“……记录的册子上明明写着的是五彩雀穿莲池杯盏一套,你们拿出的是什么?哦,这些个五彩莲池的杯盏就算完了?雀呢?再说了,这般粗制滥造的东西,你们告诉我说是侯府惯用的?谁家侯府也不会用这般的烂货!” 冯妈妈在旁帮腔,“莫说我们没看过好东西。莫说三爷的逸昶堂如何豪奢了。便是在国公府,我们也看到的见识到的比你们多!” 奉剑和奉墨经过上次的事后变得沉稳许多,没有跟着吵架,只冷冷在旁盯着那些人。 看他俩的架势,但凡那些人有个要和妈妈们动手的架势,手还没起来就能被俩人揍趴下去。 奉书和奉砚还是以前的做派,两人也气得不行,袖子撸起已经打算开始干架了。 方妈妈站定后高声喊道:“三奶奶来了!我看哪个还敢在这儿撒野!” 一些人在妈妈们面前还敢叫嚣,见到三奶奶后忙收了声音打算退下。小厮们不肯,一个箭步上去直接把要离开的那些人给按住。 再有人想逃,奉剑直接拿出随身小剑抽了出来。 一年过去他比清语初见时高了许多,身量长开后高高瘦瘦气势迫人,练武出来的凌厉眼神更是逼退了那些打算去厨房屋里摸菜刀的伙夫。 但凡参与吵架的人没谁能跑走,只能静等着三奶奶的处置。 清语没搭理他们,直接问董妈妈和冯妈妈:“怎么回事。” 董妈妈还在气头上,气息不顺。冯妈妈答道:“这些东西好些个对不上的。我们说不一样,他们非要说一样。” 说罢,她也不用翻看册子,当即列数了十多个,其中就包括了董妈妈刚才争吵时提到的,“还有许多,我们一时间想不起来,册子上已经勾了起来,等会儿奶奶查验便是。” 清语问那些人,“你们可敢一字一句的保证,这些必然都是和册子记录的是同一种东西?” “是。”他们答得中气十足,显然成竹在胸。 清语就和妈妈们道:“这事儿我得思量一番。” 她安排了刚才随行的田妈妈和方妈妈留在这里,“你们看住这些人,一个都不准走。”叮嘱四个小厮,“你们守好装器具的屋子,无论谁都不准进出。若这些人闹起来,尽可能拦住,该用什么就用什么,死不了就行。若不好办,回逸昶堂叫侍卫帮忙。” 又和董妈妈冯妈妈道:“你们带着册子跟我走一趟,把刚才点过的东西记好。可做得到?” “自然是做得到的,但凭奶奶吩咐。”妈妈们和小厮们高声应道。 清语就带着董、冯两位妈妈离开了那儿。 奉砚当即撒丫子跑回逸昶堂叫来十几个侍卫,按照三奶奶的吩咐守好这里的一切。 清语先遣了内宅的有力强壮婆子往安宁苑说一声,再和两位妈妈详细了解了一下情况。见册子上已经把有问题的东西都作了标记,十分满意。如此这般叮嘱后,便同上了小油 车。 等她坐车来到安宁苑时,越老夫人已经得了信,套了件褙子在等着。 清语问安。 越老夫人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看董妈妈面上气愤的潮红还未褪去,知道这位是鲁国公府来的,若非气极了不可能上头。便遣退身边人,只留了杨妈妈在身边跟着,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清语明白,厨房闹那么大的动静,老夫人和大夫人是肯定会知晓的。 也不绕圈子直接讲了,“妈妈们奉我命令查看厨房器物,发现对不上,争执起来甚至差点动手。” 叫了董妈妈和冯妈妈上前,让她们一一禀明,并递上作了标记的册子。 “东西对不上?”越老夫人低眉看着,眼睛有些花了,看一会儿就给了杨妈妈帮忙念。 本还镇定自若,想着不过是些寻常东西,真让大儿媳替换了也没什么,毕竟当家不容易,想捞点油水是情理之中。 可听到那五彩雀穿莲池杯盏的时候,原本半眯着眼的越老夫人忽而睁大双目,抬手制止继续念的杨妈妈,“慢着。” 她点了董妈妈和冯妈妈,“说说这个。” 董妈妈便把情形说了,还道:“我在国公府里曾见过这样的五彩雀穿莲池杯盏,品色是极好的,听闻是内务府送过去的,这便想着侯府亦是公卿之家,想必和鲁国公府一样,这套杯盏许是宫中赐下,生怕有甚岔子祸连全家,这才让那些人拿出真东西来,莫要用这般的货色来糊弄。” 提到这个,想到刚才那些人的胡搅蛮缠,董妈妈刚压下的火气更大了,“我在国公府管过库房也管过器物,哪里会认不准这些?偏那些个小人污蔑我,说我狗仗人势,看三奶奶得了诰命就跟着鸡犬升天了,非说我空口污蔑!我凭什么污蔑他们?他们有甚值得我污蔑的!” 第90章 越说越委屈,董妈妈索性跪了下去,眼中含泪,“还请老夫人给我做主!我活了那么些年,从来都是跟着哪个主子就必然为主家尽心尽力的,还没谁说过我这样的话!我、我实在没有半点外心,真真切切想要帮奶奶办好这个差事!” 杨妈妈赶紧去扶她起来。 越老夫人示意杨妈妈给董妈妈擦擦泪,缓声道:“我知道你的委屈,也知道三奶奶的难处。这套杯盏确实是宫里给的,因为是老物件放置好多年了,若不提起,怕是我都不记得了。” 大儿媳可能认为她老了记性不好了,就也敢对这些老物件下手。 殊不知宫里给的东西,若是不小心磕了碰了损坏倒也还好,如果被整套拿出去卖,这不是丢人,而是要祸及全家! 越老夫人拉着知瑜的手,“好孩子,这件事先交给我,我和你大伯母商量商量,保管过段时间厨房的事交给你的时候,干干净净的。” 想着三孙媳这般行事,既大方又得体。 这孩子知道刚来侯府,很多事情闹大了反而不好,没有藏着掖着,只悄悄来到安宁苑这边告诉了自己,是个懂事的。 不能让懂事的孩子吃亏。 越老夫人便道:“这样,你既是管厨房,那么之后老四的出嫁和老五的娶妻,宴席你都看着办。时间也差不多了,很多东西都可以提前买起来。若有不懂的,就来问我。我不得闲时,问老三也成。” 不得不说,老三虽说性子不讨喜是个让人厌恶的,但办事很厉害,家里的孩子里,办事能力他是头一份。 看他寻了个好媳妇就知道他眼光有多好了。 清语没料到老夫人会把两个婚事的宴席交给自己。 一个是嫁女,一个是娶妻。 前者虽是出嫁好似办小一点也无碍,可越朝婉是嫡女,又是世子夫人潘氏放在心尖上的唯一宝贝女儿,出嫁的宴席也得往大了办。 两桩都是人来客往的,办好了出风头,办不好吃数落,就看有没有能力了。 清语苦笑,“祖母,我知您疼我想给我个出头的机会。可我没有办过这些,哪里做得来。” 越老夫人有心想借着这个机会敲打大儿媳。 毕竟这满府里头,能让世子夫人忌惮身份的,也只有天子近臣老三的媳妇了。而且三孙媳刚得了二品诰命,身份卓然。 “就这么定了,你来办。”越老夫人以不容质疑的语气断然道:“大不了让你大嫂帮帮忙。她孩子现在大了,能走动走动也好。你们妯娌两个总不能办不妥吧?” 清语不好再说不行,要不然就成了说方氏也不成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她离开老夫人屋子的时候,听到老夫人沉着声音吩咐杨妈妈,“去,把大夫人叫来。无论她什么理由,即可到我房里来,我有事问她。” 清语忙加快了脚步往小油车去,待到上车后离开安宁苑许久,方才松了口气。 等回到了逸昶堂,三爷还在书房忙着处理政务。 她便到西跨院逛了一会,又查阅了院子和各个铺子庄子的账册。忙到晚上,待到晚膳后,看三爷不急着去书房了,她索性拉着他往自己的小书房去。 西厢房和东跨院都有清语的书房,左右院落地方而主子少,收拾好的地方就不挪动了,都用着。 现下到的是西厢房那处书房。 桌上早已放着摊开的纸,旁边摆好笔墨。清语拉着越崚非到桌前,按着他在椅子上做了,把沾好墨的笔塞进他手中,“还请三爷赐字。” 越崚非也不答话,就这样静静地看过来。 “祖母在内宅给我添置的那个院子。”清语道:“题字由三爷来比较好,你来帮我取个院名,再写几个字。” 越崚非笑问:“谁给你出的主意。” “我自己想的。” “那不可能。”他垂眸看着那张大纸,温声道:“若是你的主意,必然凶巴巴要求我直接写了完事,哪里需要这样思前想后的等我。” 清语觉得他说得没道理。 定然是他知道了四小姐帮忙出的主意,才会这么肯定地说出这番话。可当时在内宅,旁边又没什么人在,三爷如何知道她和四小姐她们对话的? 总不会他在内宅安插了眼线吧。 清语苦思冥想着。 越崚非低下头遮住唇边笑意。 真好骗。 随便几句就哄出来真相了。 以后有了孩儿得他亲自教导才行,不然有个这样的糊涂娘亲,孩子怕是得教傻。 因着二爷和二奶奶的冬梅园里有个梅字,越崚非索性顺着梅兰竹菊往下排,取了静兰阁的名字。 那地方不算太大,又清幽雅致,确实适合。 清语笑眯眯把纸张拿走,打算放到东跨院的书房里,等干透了再让人做匾额。 越崚非叫她回来,说这个不急,她也不听,自顾自去了。 晚上的时候越崚非变着法子折腾清语。若她不肯,就低笑着磨她,轻咬她小巧耳垂轻喃,“我给你写了匾额,你竟舍不得给我点甜头,忒得小气。” 其实当时在书房就想办了她的。无奈她溜得太快,没能成事。 清语不知三爷那么清隽温和,怎的这时候能变个人似的,各种手段都不吝使出,就为了和她换着姿势多弄几回。她软绵绵没了力气,去推他,“那院子你、你又不是不住,写几个字怎么了。” 第91章 她不信晚上她硬要住那里的时候,他不跟过去。 越崚非把她翻个身侧趴着,细细吻上来,“你若肯承认晚上想我,我自然立刻去那里寻你。你若嘴硬,我便晚两刻,等你吹熄灯后再去。” 清语又欢快又难耐,听了他的话当真欲哭无泪。 这家伙怎么那么不讲理呢。 第二天清语想早起没能成,好不容易挣扎起身已经日头大亮。田妈妈过来给她梳头穿衣时说,三爷已经去都察院了,让奶奶不起等他,晚上指不定何时回来。 户籍那个案子还没彻底结束,越崚非作为查办此案的钦差,虽把细则写入卷宗呈给皇上了,后续收尾依然得由他来督办。如今婚事耽搁了数日功 夫,他唯恐延迟生变,不等婚假结束便上衙去。 用完早膳照例去给老夫人请安。 她的车子刚刚停在安宁苑外,就有丫鬟跑过去通禀。不多会儿,老夫人身边的杨妈妈走了出来,主动相迎,笑着给三奶奶行礼。 清语和杨妈妈寒暄客套几句,杨妈妈便随在她身后走着。 趁旁边没甚人留意的时候,杨妈妈小声说:“今儿大夫人脸色不太好看。昨日大夫人被老夫人叫来,屋里说了很久,大夫人出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听闻厨房要有很多人会被辞退或打发走,留下空位置让三奶奶安排人。方才大夫人来请安,过不久二夫人也来了。老夫人说二夫人过两日负责三奶奶及笄礼的时候当心些,免得人来客往的再出岔子。二夫人当时很惊讶。” 这些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清语没料到老夫人做事那么干脆,自己的及笄礼居然也不让潘氏插手了,转而让二夫人负责。 她进屋后就没多待,向老夫人和两位夫人行礼问安后,寒暄几句寻了个回到了逸昶堂。 转眼到了清语及笄礼那天,宾客满座。 这一日是女子的重要节日,前来参加的全是女眷。贺家和程家专等着这一天没有离京,自然来了。越家的亲眷友人也请来许多位观礼的。 仪式中最重要的是笄者、赞礼和正宾。 越老夫人觉得知瑜初来京城且平日里的圈子小,没怎么见过外人,便打算帮她安排这三位仪式中最重要的人。 不料越三爷亲自揽下了这个活。 他主动去安宁苑了一回,与老夫人说,他自会安排。让老夫人只管顾好招待客人和餐食就可。 越老夫人见他疼媳妇自然不会不答应。 祖孙俩极其难得的心平气和说了几句话,没有争吵也没有针锋相对。 到了及笄礼的正日子,宾客陆续到来。 大家震惊地发现,担任笄者的居然是太子妃,赞礼则是鲁国公府的大小姐贺安锦。 但,最让清语意想不到的是,越崚非为她请到的正宾长者,居然是她真正的外祖母,诚意伯夫人。 第33章 第 33 章 不许理他,表哥也不行…… 清语是在北疆出生的, 从小到大没回过京城。诚意伯府只世子曾经去往北疆数次。 故而这是清语第一次见到诚意伯夫人。 秋日的风凉爽清透,吹落树叶簌簌。 落叶拂过老人全白的发搭在老人孱弱的肩上,无法留下, 滑落肩头掉到地面。 明知世子卫江霖这次未到,只女眷前来。在面对外祖母的时候,她依然有种怕被看出的恐慌, 低着头, 声音有些压抑不住的颤抖, 轻声唤了句“老夫人安好。” 眼睛望向脚前三寸地, 眼眶酸涩视线模糊之际,有双苍白有力的手将她扶起。 诚意伯夫人卫老夫人自打女儿一家亡故后身子一直不太好, 轻易不出家门。如今那件事过去一年多了,她才往亲朋至交处略微走动。 看着眼前年轻的女孩儿, 她总觉得亲切得很,原本温和的目光更添几分慈爱。 “不必多礼。”她这一年多里哭了不知多少回,本悦耳的声音已经微微沙哑, “三奶奶的及笄礼能请我来, 倒是我的荣幸了。” 她这话是谦辞,却也有几分真意在里头。 越三爷殿前红人当朝权贵, 且出身侯府。而诚意伯府同辈里远没有能比得上他这般能干的, 唯有世子卫江霖尚可一提。 偏越三爷亲自到了伯府来请她给三奶奶作正宾, 满伯府上下无有不惊的。 细问缘由, 越三爷只说是曾见过探花郎卫世子, 觉得卫家是难得的清流世家,也有意提携卫世子,故而登门拜访。 诚意伯没有妾室,与妻子诚意伯夫人只诞有一子一女。唯一儿子、卫江霖的父亲天生身子孱弱腿部有疾不良于行。 卫江霖出生没几年, 他父亲年纪轻轻亡故。 诚意伯为孙儿卫江霖请封世子,往后伯府便直接交给孙儿支撑门庭。 卫江霖的父亲因为身体缘故生前没能有所作为,诚意伯府算是中间隔了这一代渐渐没落,在朝堂渐无声息。 好在女婿简衡十分能干,就算去了苦寒北疆,依然能有所作为,这才让诚意伯府能够于京城尚有立足之地。 诚意伯和夫人两位老人在孩子们小时就给定了亲事,卫江霖他们着意培养,虽未见外孙女的面,但女婿简衡和女儿都是知礼能干的,且都相貌不俗,想必外孙女不会差。 无奈简家去年…… 现在世子卫江霖得了探花,在翰林院直授从六品修撰,也算是有个稳定的前程光明了。 第92章 若有越三爷的提携,想必往后诚意伯府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诚意伯夫人卫老夫人没有把此事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和伯爷商议许久。后问过卫江霖,得知确实在三爷大年初一进宫谢赐婚圣恩的时候,曾经见过,还私底下讲过几句话。 卫老夫人这才安心下来,答应了越三爷的请求。 这才有了今日的一幕。 听闻下人来禀说诚意伯府来俩人了,越老夫人由世子夫人潘氏搀扶着过去,与卫老夫人寒暄。恰听闻卫老夫人说“荣幸”那话,越老夫人忙笑道:“伯夫人可是过谦了。您那手簪花小楷莫说京中了,便是满天下也无人能及。我年轻时候就想仿您的字,总也仿不好呢。” 女眷们都善意地笑起来。 大家都知诚意伯府的姑太太一家遭遇不测的事情,十分同情,巴不得卫老夫人能够放宽心出来走动走动。 此刻所有女眷就都打趣起来,说卫老夫人的字如何的好,争相向她讨字帖回家去练。 卫老夫人被逗得微微笑着,和大家说着话,步入屋中。 清语跟在后面,看着外祖母全白的发,和越老夫人花白的发,心里隐隐的钝疼。 外祖母,可是比越老夫人还年轻几岁的。 不多会儿太子妃的到来又引起了一阵轰动。与她同来的,还有母亲邓夫人。 满屋子的人全都出去相迎。 邓夫人拉着知瑜的手笑道:“前些天送她出阁,今儿给她庆祝及笄。我听女儿说起她及笄的事还惊讶得很,心说怎的没给我送个帖子?她说贵府事忙,恐是忘了。又或者怕我太忙走不开身。我不依,非要跟着过来。” 众人纷纷说邓夫人大度。 清语笑得既勉强又尴尬。 暗地里把越崚非埋怨了一通。 她就说得给邓夫人送请帖。 他偏说,邓夫人平时是不参加这种宴席的,唯恐给女儿太子妃添了麻烦,不送为好,送了不来又为难。 清语到底不知道皇亲国戚的那些道道,就由着他了。 如今看来,就不能惯着他。 他一个大男人只知道朝堂凶险,哪里晓得后宅的这些弯弯绕绕,有些人情世故是偷懒不得的。 清语忙上前请罪,说是自个儿不对,怕劳烦邓夫人故而没送帖子。 太子妃半掩着口笑。 邓夫人叹了口气,拍着知瑜的手背,与众女眷道:“女儿女婿早就和我说,这三奶奶是个实诚人,不似越三那般惯爱走偏路。我不信,如今算是知道了。” 见众人讪笑着迷茫不已,太子妃笑着解释道:“不给我母亲请帖,一看就是越三偷奸耍滑,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所以没给。偏三奶奶实在,非要过来帮越三担了这个不好的骂名,何苦来哉。” 大家明白过来,都跟着笑。 杜将军的夫人道:“我家老爷和越家老侯爷下棋的时候,总听老侯爷说他家三孙最是伶俐作怪的。偏我家的孩子们都说,越家三爷威严骇人。也不知是谁说的对。” 越老夫人板着脸,“都对。哪有半个字是假的?” 潘氏声音不大不小,“娘,家丑不可外扬。” 又是一片笑声。 一时气氛极其和乐。 正笑闹着, 贺家人和程家人也来了。鲁国公府的大小姐贺安锦一进门就开始嚷嚷开,说知瑜不懂事,要请她来怎的不亲自下个帖子,还让越三爷去请,难道她俩的交情还不如贺安彦与越三爷么。 抬头看到太子妃和邓夫人也在,贺安锦愣了愣,这才把话头急急止住。 太子妃笑说越三就那自作主张的脾气,自家夫君也拿越三没辙。 说笑间,已婚的夫人们谈起自家那些臭男人,越说越有共鸣,越说越来气。未婚的女孩儿们则谈起时兴的花样子与最新流行的首饰。 正待仪式开始。 有婆子匆匆而来,惊慌地环视四周,目光落在了和诸位夫人谈话的世子夫人潘氏身上。见潘氏此刻肯定脱不开身,顿时焦急万分。 清语身为主家,且今日是为了她的及笄礼而热闹着,自然会留意周遭的情形。见状忙遣了田妈妈过去问怎么了。 田妈妈和婆子低语几句,带了婆子过来向三奶奶回话。 婆子声音带着惶恐,急急的小声道:“潘家来人了,已经到路上。刚派了家丁前来报信,说再有个四五天就能到,让门房和世子夫人说一声。” 再有个四五天,那么就正好赶上过中秋节。 婆子虽不清楚潘家为什么没有提前给世子夫人写信,而是通知了门房再让门房告知世子夫人。但她知道,现在二爷房里的一个通房,就是先前世子夫人娘家的表小姐。 这些里头的过节恩怨,她不知晓。她只明白,潘家和世子夫人之间,怕是离心了。这样通传过来,世子夫人不知是个什么反应。想想就害怕。 清语见状,让田妈妈赏了婆子碎银子,直接让她离开。待到婆子松口气说着吉祥话喜笑颜开的走了,清语寻机把事情告诉了潘氏。 潘氏的笑容瞬间凝固,神色转为阴沉。 潘雪凝这一年多来给潘家写了无数的信件,都被她给一一扣下,半个字都没露出去。 此番并不提前通知,而是人都要到了才遣了人来递信,且没有告知她而是直接通知的侯府门房,想必也是潘家察觉事情不对劲,怕她再作手脚,故而直接让侯府知道他们的前来。 第93章 潘氏心知,她做主把潘雪凝定为了二爷的通房,连个正经妾室都不是,和娘家的过节梁子肯定会结下。 但她并不打算自己担这个事儿。 潘雪凝的手腕是三爷砍断的,三爷和三奶奶也得帮忙应付才行。 潘氏刚把这一桩想明白,再思量着去拉扯三奶奶细说的时候,一抬头,却见三奶奶已经转到另一间屋去换衣裳,为仪式作准备了。 仪式过程庄重认真。 在正宾为笄礼者戴笄时,待到诚意伯夫人亲自把簪子插入发间,清语忍不住泪流满面。 女眷们只道三奶奶是个懂得感恩的,所以才会在成年仪式的这一刻而哭泣,不由动容,想到了自己及笄时的种种,更觉三奶奶是个实在人。 越老夫人诚恳留大家吃午膳。 正当宴席摆上的时候,宫里来人了。原来是公主送了贺仪簪子来,祝贺越三奶奶成人礼之喜。 这次前来的是皇后宫里的副总管太监,名唤陈玉彬。二十多岁的年纪,高挑清瘦,相貌也好看。 待到贺仪手下,宾客们纷纷向三奶奶道喜。 陈玉彬眼睛往众人身上一转,笑道:“公主还说,有几句话让咱家原样讲述给三奶奶听,一个字都不准改的。” 越老夫人便道:“宴席上的酒菜已经摆好了,大家若是不嫌弃,陪我喝几盅?” 来者都是官宦公卿的正妻和嫡出小姐们,平日最会观察形势。闻言纷纷说好,与陈公公道了别,簇拥着越老夫人往宴席上去。 等到她们离开。 陈玉彬方道:“公主说三奶奶成亲后才举办及笄礼,实属难得,如此不循规蹈矩的怕是天底下也没几个了。还望三奶奶珍惜眼前难得的短暂光景,莫要错过,不然以后怕是再没如今这般好的景致,追悔莫及。” 这番原话叙述下来,他笑得勉强,可想象得到当时姬永曦当时的语气如何阴阳怪气。且东西由他送来,想必公主自己要送贺仪是假,皇后娘娘让她表示歉意逼她这般的倒是真。 清语只当听不出公主的冷嘲热讽,笑道:“我何德何能,竟能让公主担忧我往后的日子。还望公公替我谢谢公主。” 姬永曦送她东西,是不必进宫谢恩的,故而让公公转达谢意即可。 清语唤了廊下的人来,拿出好几个精美包装的八宝攒盒,“这是我点心铺子里做的,味道还不错。劳烦公公带回去,给皇上、皇后娘娘、太子太子妃和公主都尝尝。” 另一些包装不如那些的,却也一看并非凡品的八宝攒盒,“这些是送给公公们的。您留一盒,给赵福公公、刘顺公公他们都尝尝,其余的公公们自去分了。” 陈玉彬忙道:“这可使不得。只给主子们就好,我们何德何能,不过是伺候人的分内之事,怎好劳烦三奶奶给我们东西。” 很认真的用力把八宝攒盒推拒回来。 清语笑道:“不过是给公公们尝个鲜。我自己铺子里做的,里头好几样是师傅们刚研究处的新口味,也不知具体味道如何,还没敢在店里正是上货,只做了这样一些送给亲近的,万一口味不好也不至于惹恼人。公公若是不嫌弃就收下,觉得哪里口味不妥的,还得公公指点我改正。” 她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也不知哪儿惹恼了公主,在要缓和关系却没有法子,急得饭都吃不下。还得劳烦公公平日帮我美言几句。” 说着不动声色塞了个装满银子的荷包过去。 陈玉彬一接手沉甸甸的就知道银子数量不少,捏在手里道:“那咱家就拿着了?” “一定拿着。”清语道:“简单吃食而已,就是重了些,得您花力气提着,实在过意不去。” 陈玉彬漂亮的眼眸弯了弯,连声祝贺三奶奶及笄礼之喜,又道越三爷福气大娶到这样的美娇娘。 待他离开,清语便到了宴席上。 下午宴席散去,众多纷杂一一消弭,侯府归于平静。 越崚非派了车子过来接三奶奶回逸昶堂。细问陈玉彬来意,得知后半个字也没提及姬永曦,反而说到了陈玉彬。 “皇后宫里的这个副总管太监,平日里眼高于顶,惯常不待见人的。”越崚非道:“他倒是愿意收你银子,倒是稀奇。” 清语笑道:“不过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缘故罢了。” 此其一,其实还有另个原因。 有他越三爷在背后撑腰,任凭是谁也不敢对她不逊。不然她连和对方搭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越崚非只略提一句,并未太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清语这一刻的善意,在几日后的宫宴上便起了极大效用。 当晚,清语惦念三爷待她的好,想到今日终是见到了外祖母,心里激荡不已。晚上三爷再有什么念头的时候,就也由着他。 中秋那日。 因答应了去宫中参加宴席,越崚非和清语夫妻俩在下午的时候就准备动身进宫了,收拾停当后向侯爷和越老夫人辞别。 待到越老夫人笑着叮嘱几句后端了茶,夫妻俩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见潘氏身边的郭妈妈匆忙地过来,小跑的时候甚至有些踉跄,脚步不稳。 “侯爷,老夫人。”郭妈妈走得急面色潮红,眼眸中透着紧张,咽了咽口水道:“潘家来人了,已经进了城门,过不多久就会到侯府。” 她看一眼旁边的三爷和三奶奶,想到夫人的叮嘱,安心几分,撑起个笑容,“三爷和三奶奶若是无事,不妨略等等。一会——” 第94章 “有事!怎么没事!”老侯爷打断了她的话,“进宫参宴那可是天大的事!”说着虎目一瞪,质问越崚非,“怎么还杵着?走走走,赶紧走,免得晚去个一时半刻的丢了常宁侯府的脸!” 郭妈妈“哎”了声想要拦人,被一旁杨妈妈不动声色的侧身给挡了下,没拦成。 再加上廊庑下的小厮妈妈们也反应过来,齐齐开动阻拦郭妈妈。越崚非和清语半点影响都无的泰然离开。 一路畅行。路上行人匆匆,都在赶着回家过节。虽然天还大亮,中秋的灯笼已经挂起。路上飘着月饼的香气,货郎们高声吆喝着,点心铺子也在赶着把东西售完后关门闭店。 待到进入宫门,天色微微暗了下来。 大部分的车马不能进入前庭后宫,依次停在了宫门附近。 顾卓骑马勒停在车外问:“三爷,诚意伯府的车子就在旁边,伯爷和伯夫人还有世子已经下车了。要不要属下替您过去打个招呼?” 若是原来,这种小事他压根不屑于提。 可看这段时日三爷对诚意伯府态度不同于旁人,思忖之下还是打算说一声。 果然,不多时车内传来淡淡一声,“那就打个招呼吧。” 这种事在这个场合,是不需要越三爷亲自下车前去的。 顾卓应声后,把马鞭丢在车夫的怀里,大跨着步子上前,与诚意伯府众人问好。 卫家祖孙的目光便落在了这儿常宁侯府的车子上。 清语早就听闻三爷说过,今日诚意伯府的人也会进宫参宴。 毕竟诚意伯的一个妹妹早年曾经入宫过,只是后来身子不好香消玉殒了。早些年这位卫娘娘颇得盛宠,隐隐还有些威胁到帝后恩爱。后来她得了病不见好缠绵病榻,皇上还很长一段时间惦念她,时时到她宫里住宿,丝毫都不避讳她的病体陪伴她。 诚意伯府前些年虽然渐渐没落,皇上也没忘了卫家人,这也是原因之一。 据说当年探花郎简衡能够娶到诚意伯府的唯一嫡女,也有皇上从中牵线的缘故。只这事儿当事人并未亲口承认过,也可能仅仅以讹传讹罢了,作不得真。 但,诚意伯府能够参加宫中大小宴席,足见皇上当年对卫妃的宠爱却是实打实的。 清语本可寻理由不陪着三爷参加。 可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和卫家人的相见或许还会有许许多多次,总不能每一回都找借口避免。 好在卫家其他人都没见过她。 今日清语特意化了较浓的妆容,不让自己的相貌有太多的改变,只花小心思在每一处都做了略微的调整,看上去和本来的她是像的,又说不出哪里不太像。 她本就五官娇媚,妆后更添艳色。 这样一来,想必早年见的都是她无妆模样的表哥便认不出了。 清语不知道一会入了宴席还有没有机会距离伯府那么近,距离外祖母外祖父那么近。趁着顾卓过去打招呼的时候,她忍不住撩开了一点点的车窗帘子,看向外面那思念已久的亲人。 谁知她刚朝向那边望过去,冷不防的,有一道温和却又坚定的目光正直直投射过来。 猝不及防下,四目相对,她和那人恰好对视上。 那是一张清秀苍白的面孔,目光温和又伤感绝望,仿佛可以看透人心般,刺得人心口发麻。 清语指尖抖了下。 很快她收敛心神,按照寻常礼仪朝着对方微笑颔首。只当做他是探花郎,六品翰林官员。而不是表哥,诚意伯府的世子卫江霖。 果然,她的笑颜让对面人有些微的失望和失神。 卫江霖又定定看了她片刻,见她不闪不避反而带了些探究好奇。他终是悲伤地垂了眼眸,背过身去。 清语暗暗松了口气,缩起因故意逼着自己硬挺着而有些发麻的指尖,放下车帘。 只是她不知道,在车帘放下的刹那,白马旁的年轻探花郎再一次回头,望向了车子这边。 卫老夫人问孙儿:“你在看什么?” 她其实早就发现了,那是越三爷的车子。即便越三爷愿意提携卫家,江霖也很不该这样无状的去看,有窥探嫌疑。 何况那是朝中大员,堂堂护銮卫副都统的车马。 卫江霖勉强弯了弯唇角,“没看什么。” 到底是不敢在祖父母跟前回头了。 车内。 越崚非见自家小妻子终于舍得放下车窗帘子,忍不住道:“往后莫要搭理诚意伯府的世子了。”生怕这句话不会让她重视,顿了顿又道:“那人委实危险。” 清语愣了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危险到哪儿去。”何况他并未认出她,这点她还是能看出的。 “便是不能认出,也危险。”越崚非不好和她说太多。 男人最了解男人。 姓卫的看她眼神不对劲。 就算没认出她来,依然不可大意。 清语也是杠上了:“我只和他简单打招呼总可以吧?总不能连打招呼都不行吧。” “不行。” “那可是我表哥!”清语愤懑了,“万一万一……”她声音轻了下去,带着些不确定又带着些期盼,“万一往后能够家中事情昭告于天下,我们两家还是要往来的。”说到这儿又有了底气,哼道:“现在就闹僵,往后怎么办。” 越崚非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你只和卫家其他人往来就好。这个人,完全不必理会。” 第95章 清语十分无语。 这家伙今儿是怎么了。平时看着挺好的,和人打招呼闲聊都正常,怎么一碰到表哥就不跟变了个人似的。 偷偷藏在枕头底下没事翻一翻的话本子上说得没错。 果然男人善变么。 第34章 第 34 章 她的好 中秋宫宴本风平浪静, 帝后和善礼待皇亲国戚。众人开怀畅饮,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待到酒过三巡大部分人微醺之时,忽而发生了点意外。 皇上喝得有点多, 想要吃几颗丹药。皇后娘娘亲自扶了皇上离开。 当帝后离去约莫一炷香的时候。 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高声问相爷您家小六还未娶妻吧,之前说的给他寻好亲事打算年后议亲, 怎的还没消息。 听闻这话, 满屋子的喧阗瞬间安静。 相爷蔡谦厚把玩着手里茶盏, 微笑着说:“小六的事情, 不止我在想着,他爹娘也在想着, 又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那人哈哈大笑,声如洪钟, 正是皇上的二弟楚王。 楚王乃郭太嫔之子,平时进宫来陪郭太嫔听说过不少旁人不知的事情,此刻道:“我听闻你曾经想要为你家小六求娶四公主, 结果被太子给拒了, 可有此事?” 原本就静下来的屋里瞬间更加寂然,离得近一点都可以听闻身边人的呼吸声。 蔡谦厚把茶盏里的残渣饮尽, 用力咬了咬里面细嫩的茶叶, 吐到碟中, 笑道:“楚王爷哪里听说的?还请王爷详细讲讲, 蔡某愿闻其详。我家璟书虽比不得卫世子课业精进, 却也是金榜题名进了翰林院的。若王爷有所不满,尽可以说出来,倒也不必这样为难一个孩子。” 蔡璟书乃蔡相第六孙,当初确实为他求娶过姬永曦。不料被太子姬永昭四两拨千斤的拒了, 后有皇后娘娘从中说和,蔡谦厚就也不再提此事。 没曾想被楚王当中讲了出来,还是在宫中家宴上。 听楚王醉醺醺的语气,蔡谦厚唤人,“去给王爷倒一碗醒酒汤。”又笑着招呼屋里人,“大家继续吃,继续吃。” 谁知楚王不依不饶,“相爷怎的不提这事儿?我看四公主未嫁,你家小六也未娶,正合适。不如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事定下来,你看如何?” 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若是依着四公主的脾气,听闻皇叔父这样一而再的提起这事,肯定早就掀桌子不干了。 可她早在看到越三爷和越三奶奶在席间亲亲密密的样子后,就气得离席回自己宫里,早不在席间。 而她是帝后之女,唯一一母同胞的便是太子姬永昭。是以这事除了太子和太子妃外,旁人也不好多管多问。 所有人都望向了东宫座次的那边。 姬永昭神 色冷峻,在目光聚集下忽而笑了,道:“我妹子的脾气大家是知道的。永曦的事情,她得自己掂量着来,她若不肯,便是父皇母后也逼迫不得。大家先吃酒,她的事情,让父皇母后操心去,我这做哥哥的可管不着。” 太子妃邓氏忙跟着道:“正是如此。” 楚王却哎了声说:“太子和太子妃这是什么话。四公主让相爷家的孩子等了那么久,也该考虑一下相爷家人的心情。到底是一家人,怎能这么见外。她就不想想那是她表哥?” 言明蔡璟书没了四公主好似活不成似的。 蔡谦厚砰地拍了下桌子。 众目睽睽下,蔡谦厚缓缓起身,朗声道:“不瞒各位,我倒是真没想过让璟书尚公主。他有大好前程往后能入阁拜相的,怎能因为尚公主这种事而耽误了前程?” 又踱步到东宫位次前,拱了拱手,“我倒是有另一桩亲事想要结,只不知太子和太子妃肯不肯。” 姬永昭唇角抿着抬眸望向蔡谦厚。 太子妃邓氏忙打圆场,“相爷先说说看。晚些我去问问父皇母后的意见。” “倒也不用劳烦皇上和皇后娘娘了。”蔡谦厚似笑非笑地说:“我想把家中行八的孙女璮书嫁给三皇子。想必蔡贵妃是肯的,只不知太子肯不肯了。毕竟太子不点头,这亲事怕是不能成。” 话语中透着的压迫字调让姬永昭闻言眸光一闪,他微微垂眼敛去眼中寒色。 三皇子是蔡贵妃所生。而蔡贵妃,正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妹妹、蔡相的嫡出幺女。 当初卫妃和所生的一岁多的二皇子刚齐齐亡故,皇上正悲痛时,蔡相把嫡出幺女送进了宫。第二年就生下三皇子。 三皇子也是有姬家蔡家血脉的。若再娶了手眼通天蔡相的孙女…… 蔡相此举,是有威胁东宫地位得意味。 姬永昭指尖拨刮着盘碟边缘,笑了笑,依然不肯答话搭理他。 蔡谦厚盯着太子殿下那惯常挂着的温和笑意须臾,突然转身,朝着宾客方向高声问:“听闻常宁侯府的三奶奶最受皇家宠爱,不管皇上、皇后娘娘还是太子、太子妃,都喜欢越三奶奶。不知越三奶奶何在?对这桩亲事又有何见解?” 清语正盯着桌上的点心,刚刚伸出手要拿一块莲子玫瑰酥糕,冷不防自己被点了名,众人齐刷刷看过来。她的手就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只能缓缓缩回。 有些遗憾的想,这糕点怕是要晚些吃了。 她正待回答,手臂被人拽住,却是三爷。 越崚非神色清冷,拉住清语胳膊不准她回答。而他快速思考着,打算接了这个话茬,宁愿自己得罪蔡谦厚,也决不能让清语和蔡谦厚有甚瓜葛。 第96章 就在越三爷即将开口的时候。 突然间,前面传来了一声笑语。 “相爷怎的问越三奶奶这种事呢。”说话的声音似男似女,此人相貌清秀二十多岁的年纪,识得的人恍然大悟,原来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副总管陈玉彬。 陈公公执着拂尘走过来,向蔡谦厚行礼问安,笑道:“大家都知道越三奶奶原本是在秀才家里长大的,没甚太多见识。莫说是询问她婚事如何了,就是问她这京城里有哪几个公卿她都是答不出的。前些天儿咱家去越家一趟,无意间提起了朱雀大街的如意楼,里面有哪些招牌菜式她都不知道,还问如意楼在哪个地方,改天去吃吃看,万一不好吃了怪罪咱家的。” 屋里发出善意的笑声。 卫江霖有些意外眼高于顶的陈公公会帮越三奶奶说话。 他的那些字字句句看似是贬低了越三奶奶的出身,实际上是把越三奶奶从这个话题风波里摘了出去。 不答就不会出错,不开口就没有让人揪住的把柄。 蔡谦厚也笑了。 谁不知越三爷是太子的挚友?越三奶奶丢脸,就是越三爷丢脸。越三爷没了面子,太子的脸上也不好看。 蔡谦厚扯着音调哦了声,“原来是秀才家里长大的。只不知三爷为何非要娶三奶奶不可?我家璟书的亲事困难,宫里四公主的亲事困难。为甚原本也不娶的三爷都娶了,而他们两个还未娶未嫁?” 陈玉彬这时候不好搭腔了,朝着三奶奶望过去,示意此刻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毕竟她是“秀才养大的”,就算这个时候说错了话,大家也不会介意。 越崚非给了清语一个眼神。 他知道她能在这种情况下应对好。 清语慢吞吞起来,对着东宫座次和蔡谦厚那边略福了福身,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三爷说要娶我,我也吓到了。表哥说怕三爷这辈子都一个人了,劝我想开点,能嫁就嫁吧,免得他这个好友往后孤苦无依。我、我也没办法呀,只好嫁了。”语气还委屈得很。 她软软甜甜的声音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蔡谦厚听她果然是南方口音,原本怀疑的心放了回去。 姬永昭也笑了。 他自然知道除夕那天,房门紧闭,只他们六个人在屋里。越三和文泽俩人吵吵嚷嚷,一个说妹子不能嫁,一个说人是他找到的必须娶,然后父皇母后没办法赐婚的事。 但,越三媳妇这样回答,反而很好,很妙,利用自己的出身,把眼前婚事的话题给搅合了。 她就是被迫嫁过去的。 看,多委屈。 陈玉彬露出哭笑不得的样子,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皇后娘娘让咱家回来看看,就是怕三奶奶在宴席上不适应,毕竟满屋里头就她一个不太懂得这些规矩的。相爷,您瞧,这不,娘娘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 越崚非适当出言:“内人不懂规矩,冲撞了相爷,还望海涵。” 鲁国公府和程家众人已经快马加鞭离京,回去赶着过中秋。 眼下就贺安彦一个人孤零零来参加中秋宴席,就在旁慢悠悠添了句,“女大不中留啊……啊……与其便宜了旁人,不如便宜自家人。我说妹子,做越三媳妇儿,你也算是一步登天了。哥哥我想有这种机会都没呢。” 越崚非偏头望过去,要笑不笑的扯了扯唇角,“要不,当场给你找个?” 贺安彦突然想到了四公主和蔡家八小姐,一个机灵腾地下站起来,“别别别,我不成我不成。”求饶似的望向三奶奶,“妹子,救救哥啊。” 满堂哄堂大笑。 鲁国公府世子爷素来是个插科打诨的,大家都习惯了他这幅模样,纷纷当着他的面笑说起来。 蔡谦厚也露出了微笑,在太子起身作了个请的手势后,昂首阔步回到自己座位上。 那些关于皇家和蔡家的琐事就也被贺家程家和越家的给遮掩了过去。 当晚,都过了宵禁时候宴席方才散去。越三爷和越三奶奶还没来得及换衣沐浴,陈玉彬公公已经带着一马车的御赐和东宫所赐之物来到逸昶堂。 清语亲自送公公出院子,在院门口把刚才一直抱在怀里的沉甸甸匣子给了他。 双方友好地道别。 夜色已深,宫里赐下的东西无暇细看。到了第二天方才一个个箱子打开,居然大都是女子之物。有首饰,有宫中吃食。有春夏薄衫用的绫罗绸缎,还有冬日衣裳用的毛皮料子,都是顶好的。 清语一个个的拿出来看,越瞧越喜欢,挑出来一些皮料让给三爷做衣裳,反正毛皮给男子用女子用都一样。她平日大部分时间在家,用不了那么多的御寒之物,给三爷刚好。 越崚非却不肯。 今日没有早朝他不用过早离家,正好陪陪清语。见她想要给他的都是最好的,自然不乐意。 “我的多着,懒得穿而已。”常年习武下他丝毫都不畏寒,反倒是担心妻子娇弱的身子,“你多做几身才是正理。” 清语摸着皮料柔滑的表面,思索片刻,说道:“既然我们都不缺,不如给老夫人和二夫人吧。” 越崚非放下手中卷宗朝她望过来。 清语道:“老夫人和二夫人有甚好的都总记得我。难得这批皮料不错,我送几个到安宁苑和夏栀园,岂不更好?前些日子我还看大爷给大夫人了几块好缎子,说做衣裳可以用。如今临近 第97章 冬日,我们给长辈送皮料更好。” 越崚非是真的不太在乎这些。 他的好东西太多太多,几块皮料而已,再强也就那样,只不过因是御赐所以显得珍贵。论质地,还不如他让人从北疆带回的那些。 便道:“那你送些过去吧。”生怕小妻子再只顾着外人,不顾着她自个儿,又嘱咐道:“你去库房找些北疆送来的,给你自己也做几身。” 清语美滋滋给老夫人和二夫人挑着好的,随口答应。 越崚非无奈摇头,也不知道自己的嘱咐她听进去了几个字。 过了会儿,他视线余光瞄见小妻子磨磨蹭蹭朝他这边挪过来,只故作没发现,依然视线落在卷宗上。 许久后她终于是蹭到身旁了。就听她说:“三爷,既然料子那么多,又是难得宫里赐下的。有些我也没那么喜欢,且不是特别好的,不如给大夫人和大奶奶、四小姐也送点?” 越崚非早就猜到她有这想法了,故意板着脸,“为甚给她们。” 清语知道三爷不喜大房甚至厌恶,晃着他的胳膊说:“大奶奶和四小姐对我很好,大夫人对我也不差。” 这是实话。再说了,大夫人是世子夫人,正儿八经的侯府嫡支,三爷和她们搞好关系也没甚不妥的。 越崚非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那二奶奶呢。” 一想到林氏有事没事就找茬的样子,清语觉得心烦,“那人和我不熟,我不理。” 越崚非忍不住笑了,看她那小模样就觉得有意思,一把揽住她的腰按进自己怀里,好一阵闹才放她走。 清语把给各人的好料子统共装了两个大箱子,坐车往内宅去。 昨日中秋大家赏月都睡得晚,老夫人叮嘱过今日请安不必太早。是以清语过去的时候,恰逢众人都来安宁苑给老夫人请安。 听闻三奶奶送的是宫中御赐的皮料,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常宁侯、越老夫人、世子爷、世子夫人、二老爷、二夫人和大爷、大奶奶、四小姐均有份。 但凡府里嫡出的,只二爷和二奶奶什么都没分着。 林氏对此更加气愤,觉得雪凝说的都是对的,三奶奶就是看不惯二房是长房嫡支而他们三爷是二房那支的,所以故意排挤二爷这边。 越辰杉知道自己院里种种对不住老三的地方,闷声不吭,硬生生忍了三奶奶对这边的冷落。又使眼色示意林氏和他赶紧走,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林氏却不肯,在旁意有所指地说:“偏心和嫉妒也没见这个样子的。二爷脾气好能够忍得,我却忍不得。” 她亲亲热热地挽上潘氏的手臂,嗔道:“母亲,三弟妹这样冷落二爷和我,我可不依。您一向是疼我的,自要给我讨个公道。便是不为了我,为了潘家,您也得再问三奶奶多要一些。” 潘氏低头翻着箱子里刚拿到手的皮料,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林氏就道:“昨儿傍晚您娘家人才来到京城就去了那小宅院里暂住,定然不知道京城繁华。若能有御赐的料子给他们看,定能惊掉他们的下巴,让他们知道您在侯府的安逸。再能拿出一些御赐的料子送给他们,就更能显出您在侯府的尊荣了。” 林氏还不知道潘雪凝就是世子夫人潘氏的嫡亲侄女。 她再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世子夫人的嫡亲侄女能够做通房,连个正儿八经的妾室姨娘都不算。 更不知道,潘氏现在最不想面对的就是娘家人,这意味着潘雪凝的事情要提上日程,开始和娘家人细数其中恩怨纠葛。 潘氏压根就没让潘家人住在侯府。 当时听闻潘家人到侯府门口了,她立刻让郭妈妈出府去,把槐花胡同那个院子收拾出来。等到潘家人来见过老夫人了,她美其名曰给个院子好让娘家人在京城安稳过中秋,亲自把人送到槐花胡同安置好。 当时娘家人说要见见雪凝,潘氏只推说雪凝这两日身子不舒服,等好一些了自会让相见。人就在府里,还能跑了不成? 再者,越三爷不喜府里有外人随便乱住,如果不走,等着越三爷赶人? 潘家人本想和侯府一起过中秋,这样能见到潘雪凝还能拉进和侯府的关系。 到底是越三爷的威名过大,不止扬名于京城,已然有天下人皆知的架势。 现听闻世子夫人提起越三爷,潘家人就没敢闹起来非要留下,而是乖乖跟着去了槐花胡同。 潘氏此时方觉得府里有越三这个人真好。 好不容易隔了一个晚上,尽量让自己忘记了和娘家人要对质的事情。好不容易,老三媳妇送来宫里御赐的好料子,稍后可以做些好的冬衣在外人面前显摆了。 现在冷不丁的被二儿媳兜头浇了个冷水,非要提及娘家人。 潘氏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大奶奶方氏赶紧在旁缓和气氛,扬声说:“坤哥儿,来,让祖母抱抱。”对潘氏说:“坤哥儿最近重了不少,您掂掂,只怕累着了您的手。” 潘氏虽心情不好,看到长孙还是喜爱的,何况小家伙憨头憨脑的跟老大小时候很像,更得她心意。 潘氏笑了笑,朝坤哥儿伸手。 谁知她伸出的手没能抱到坤哥,却被另一人再次挽住。 林氏见箱子里的皮料要分光了自己却什么都还没拿着,急得拉着潘氏的手臂,说:“母亲,您看——” 第98章 “住嘴。”潘氏轻喝。 林氏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母亲。自己一番心意不都是为了大房和潘家吗,哪里错了。 反正三奶奶那些料子也是不要的,多拿一些到大房来又怎么了。 越朝婉看不过去,低声和林氏说:“大嫂,这些料子随便拿出一个都是极其珍贵的。三嫂仁善,愿意分给我们。她乐意给谁便给谁,我们不好置喙分毫。” 林氏恼道:“你是妹妹,自然管不着。我是她嫂子,哪有嫂子要听弟妹吩咐的。” 越朝婉脾气温和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何况母亲最宠爱的就是她,平时也不是吃闷亏的性子。 见林氏这般不上道,她也恼了,大声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旁人的东西,乐意给你,你就接着。不乐意给你还能抱怨上了?三嫂最是心善的,莫说没惹她的都会善待,便是和她偶尔有小争执的,只要不是大事,她都能免则免。她这样好性子的都懒得理你,你不问问自个儿哪里有错,反倒是抱怨上了?你也不看看自己和三嫂之间的差距!” 四小姐这番话有气恼的成分在,也有故意让人听见的成分在,所以说的时候声量不小。 她就没打算替林氏遮掩。 满屋子的人闻言就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越老夫人翻着手里的几个白虎皮和紫貂皮,知道老三媳妇是拿真正最好的东西孝敬自己的,心里头满意得很。 她明白老三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定然都是老三媳妇决定的,自然对这孙媳妇愈发喜欢。 听闻越朝婉的话后,老夫人头也不抬,指尖摩挲着皮毛丝滑的纹理,笑着说:“老四,来,给祖母瞧瞧这料子做什么好。你们年轻人有眼光,给我参详参详。”顺势朝三奶奶招手,“知瑜,你是鲁国公府的表小姐,也是有眼力见的,帮忙给看看。” 林氏正待反驳。 越老夫人又道:“知瑜啊,前段时间公主送你的簪子和皇后娘娘赏的发钗怎么没戴上?真该戴着。免得在库房里落了灰,旁人总也看不到。” 清语知道祖母这是在帮自己说话,忙笑着扶了 扶头上步摇,“老祖宗可饶了我吧。今儿早晨三爷才选了这支您送的步摇给我插上,我若再戴上簪子发钗的,岂不是要脖子累死。” 越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就你最会偷懒。” 恰在这时,杨妈妈过来禀道:“老夫人,潘家人来了,说要见您和世子夫人。” 林氏顿时来了精神。 这番让大房吃了亏,可不正好让潘家人给评评理么。 第35章 第 35 章 好东西怎么都是她的…… 越老夫人便让人请潘家人进来, 叫大奶奶方氏带着坤哥儿先离开,毕竟孩子还小,没必要见外客再给吓着了。又吩咐人把三奶奶给各房的皮料都搬走。 可是婆子们速度再快, 也赶不上潘家人急火火过来的速度。 门口就那么大地方,搬走也得陆续的来。各屋的皮料刚刚搬离,还没来得及将三奶奶还剩下一两块料子的箱子抬去旁屋, 潘家人已经到了廊庑下。 婆子们只好就地把箱子搁着, 放在屋子一角。 紧接着, 帘子撩开, 一行女眷笑着进屋。 潘家这次来的有潘家大太太、潘家大奶奶、一位堂嫂和一位表小姐。那表小姐是潘家大太太崔氏的亲侄女,名唤崔若霞, 如今十三正是花一般的年龄,活泼大方笑容灿烂, 任谁看了都喜欢。 越老夫人即便因为潘雪凝而没那么喜欢潘家,见了崔若霞这样的孩子也忍不住喜欢。待到她笑容甜美的请安后,当场褪了腕上镯子给崔若霞当见面礼。 潘氏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低头理着衣衫下摆没吭声。 二夫人邵氏捧场地说:“哎呀, 老夫人这是真喜欢崔家小姐。这镯子老夫人一直戴着,我想要都没给呢。” 原本她在府里是不太说话的, 毕竟妯娌不睦, 婆婆老夫人也没多么喜欢自己。 不过, 自打三奶奶来了, 三奶奶时常拉着她一同和大家玩闹, 她就也慢慢放开来,时常和大家高声说笑了。 崔若霞听后又开开心心的给老夫人行了个礼。 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到年轻人们朝气蓬勃的样子。越老夫人就很高兴,忙让人上果子茶点给潘家表小姐吃。 这时屋内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潘家大太太崔氏满脸愁容的说:“我那宝贝女儿来了京城许久, 没有个信件也没有个传出来的消息。我这当娘的心里担忧,忍不住过来叨扰,就是想看看她近况如何。” 潘氏是家中嫡长女。 潘家大太太崔氏正是她的弟媳、潘雪凝的母亲。大奶奶是她长子之妻,潘雪凝的嫂嫂。那位堂嫂的夫君是隔房的一个兄弟,关系也近得很。 崔氏正打算引出话题,想要叫潘雪凝过来一见的时候,就瞅见墙边一个箱子没有盖好盖子,露出的缝里赫然出现一块油光锃亮的皮毛边角。 她看看皮毛,又看看潘氏,被那光亮顺滑的边角勾得心里痒痒的,就道:“姑太太也是有心了。知道我们会来,提前备好了料子。” 想着侯府财大气粗,定然不会舍不得一块料子。 她身为二爷未来的岳母,都开口了,侯府不可能不给她。 谁知无人接话。 半晌后,一名极其漂亮的年轻女子起身,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五官真是好看极了让人一眼就挪不开眼。 第99章 她让人打开了箱子,拿出那块露出边角的皮料。 崔氏暗中欣喜。 清语却没搭理这位亲家太太,直接笑盈盈让田妈妈捧给了越老夫人,“这块也是给祖母的。您瞧瞧喜欢不。” 崔氏面露不悦。 她的儿媳潘家大奶奶面露尴尬,脸红红的,温顺又胆怯地坐在一旁,并不言语也不抬头。 潘家堂嫂看着皮料的光泽当即忍不住惊呼,“哎呀,这等好货色可是没见过。不知这位奶奶是哪儿得来的?” 因着侯府地位高,她们地位低,是以郭妈妈向侯府众人介绍了潘家各人的身份后,并未向潘家一一说起在座的侯府女眷都是谁。 按理是该介绍的。 可郭妈妈是潘氏陪嫁来的,与潘氏感情很好。她不忿表小姐潘雪凝作出的那些事,自然对潘家有怨怼,不乐意多说。 潘家堂嫂只能依着那漂亮姑娘的已婚发髻和极轻的年纪来叫一声奶奶。 清语自然不会搭理她,只凑到越老夫人跟前说笑。 潘氏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没理会娘家那什么堂侄媳妇。多少年没见了,当年也只这堂侄媳妇成亲的时候见了一面,谁稀罕搭理。 邵氏和越朝婉隐约知道府里之前因为潘雪凝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也没接话。 二奶奶林氏因为急着和潘家人打好关系,主动道:“这位是府上的三奶奶。”溜了眼那些上好的皮子,语气有些酸,“她夫君是侯府的三爷。” 潘家人早已知道,常宁侯府最有出息的便是越三爷。来之前就想巴结着,如今一看越三奶奶这通身的气派和珠光宝气的打扮,更是打算扒上这棵大树。 于是赞美之词从她们口中源源不断跑出,全是说三奶奶如何美丽、首饰如何漂亮的。 就连崔若霞也口若悬河的夸个不停。 越老夫人看向崔若霞的目光就冷了下来。 林氏听着心里颇不是滋味,想到那些皮料自己一个没得,眼睛一转忽而道:“三奶奶。既然家里来了客人,这些好东西总得见者有份,客人们也有吧?到底是姻亲,我们总不能只给自家,藏着掖着不给亲家。” 潘家人连同崔若霞的眼睛都亮了,期盼地看看三奶奶,又看看越老夫人。 清语只垂眸微笑,不言不语。 越老夫人没有搭理林氏和那些客人,反而冷冷地望向了潘氏。 这就是大夫人挑出来的好媳妇!林氏这般的做派,是怎么被选到侯府做媳妇的? 潘氏心里也苦着,这时候冒上了火气,也懒得去管潘雪凝和娘家人怎么想了,当即与林氏道:“你出去,回屋歇着。” 略一思忖,与其自己应付着一堆人,倒不如让林氏帮帮忙,便又道:“罢了,你带着潘家大太太去看看雪凝吧。到底是大太太的亲女儿,总得见见。” 左右娘家人在这个时候杵在屋子里,只会丢人更多,还不如尽早把该做的事做了,留个清净。 她想开了。 雪凝那边有她买药的证据在,这是护銮卫跟前都留底的,潘家人想闹也闹不出什么。 林氏听见婆婆的那几句后却是直接呆住。 她有片刻的功夫缓不过神来。 雪凝……那个通房雪凝?是潘家大太太的亲生女儿,也就是,是大夫人的娘家亲侄女? 这怎么可能! 堂堂世子夫人的亲侄女,还是嫡出的,给二爷做了个通房,连正儿八经的妾室身份都没? 林氏心里一阵阵的凉,兀自思量着有没有在雪凝跟前说过错话。一时间倒是安静了许多,站起身来,行礼后带着潘大太太崔氏,跟没了魂似的脚步虚浮离开。 她心里搁着事不愿意说话。 崔氏反倒是有许多的话要问。 一时问,雪凝现在在哪儿,可还住在大姑姐的西耳房?以前雪凝来侯府的时候,都是住在那里的。 一时又问,雪凝和二爷的关系可还好?大姑姐有没有给两人定亲?若是定亲了,怎还没有要成亲的消息送到潘家。 崔氏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给她带路其貌不扬气度也不出众的年轻已婚女子,就是越家的二奶奶。 毕竟刚才郭妈妈介绍众人的时候,没有提及越家女眷们各个是谁。 林氏却是越听越气。任谁听见了旁人说起自家夫君和别的女子的婚事都不可能高兴。 就朝侧后方使了个眼色。 林氏身边伺候的小丫鬟便道:“回亲家大太太的话。您身边这位奶奶,便是二爷的妻子二奶奶。” 崔氏听后有点脑子转不过圈,下意识问:“哪个二爷?” “咱们府里统共就一位二爷。”小丫鬟也机灵,刚才听了一路后知道二奶奶的意思,就道:“自然是府里世子爷的儿子、名讳越辰杉的二爷了。” 潘氏听闻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 亏身边跟着的妈妈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才不至于当众丢丑摔倒。 她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 如果眼前这位是越家的二奶奶,说明二爷已经成亲,新娘子不是雪凝。 那雪凝呢,雪凝现在在哪儿、又是什么身份?为何迟迟不给家里递个信儿? 潘氏下意识问:“雪凝……还好吧?”声调已经开始发抖,生怕人不在了。 林氏皮笑肉不笑地道:“好着呢。可再好不过了。她活得比谁都强。” 第100章 潘氏这才放下心来,脚步重新开始沉稳有力。 安宁苑内。 越老夫人自顾自和二儿媳邵氏说话,问问邵家近况如何,又说起孟家的事,全然不提潘家和崔家。 潘家堂嫂和崔若霞不住夸赞着侯府的一切。 潘氏冷眼旁观。 潘大奶奶依然低着头不吭声。 越朝婉对这个潘大奶奶略有点好印象,偶尔和她说几句寒暄的话,潘大奶奶才细声细气的答几句。 很突然的,崔若霞伸手去拉不远处越三奶奶的衣袖,笑道:“三奶奶的衣裳好看得很。明儿我想在京城逛逛,不知道三奶奶可有时间陪我?” 边说边笑着眨眨眼,一派天真懵懂的样子。 清语直接抽出衣袖,不留情面的道:“我平日里甚忙,要管账还要管厨房,没空闲。若你想出去逛逛,我身边的小厮妈妈倒是得空,可以陪你。” 崔若霞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 这三奶奶的意思,分明是她的身份不足以让三奶奶陪着,只够格让小厮和妈妈陪的。 她摸了摸腕间的镯子,触感温凉仿佛越老夫人之前戴着的体温还留在上面。就笑着与老夫人嗔道:“越家祖母您看看,三奶奶不乐意呢。” 越老夫人笑了一声,也不搭理崔若霞,倒是和潘大奶奶说:“我这三孙媳是真的忙。又要帮我大儿媳妇管着家中厨房的事情,还得负责老三那整个院子的开销账务。莫说府里其他人了,就是我,都不敢说一声让她陪我出去逛着玩的。” 潘大奶奶惶恐起身,讷讷地说:“三奶奶您先忙着。”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崔若霞气得粉面通红,愤恨地斜睨了三奶奶一眼。 越朝婉在旁见到,嗤了声:“我三嫂何种身份。昨儿你们来我们这里的时候,三嫂是跟着三爷进宫参加宫中中秋家宴的。你们看这些料子好吧?那是宫里赏的。平日里我们也没有,还是三嫂得了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子、太子妃的喜欢,宫里给她的。她自个儿半块皮子都没留,全都给了我们。且我们得了她的给与,宫里都是知道的,怎能随随便便转手再给外人。” 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的说。 她也明白三嫂不可能自己一件都没留下,也明白宫里不可能知道三嫂把东西分给了他们,可她就想这么说。 潘氏也心里有数。 等女儿说完了,潘氏才不咸不淡地冒出句:“多嘴。” 越朝婉歪头朝母亲笑了笑。 越老夫人看潘家堂嫂眼睛直勾勾盯着老三媳妇看,崔家那姑娘时不时偷瞄老三媳妇一眼,生怕她们惹恼了老三媳妇。虽说这孩子是个心眼好也实诚的,可防不住她夫君脾气大、生性狠戾。 倘若老三知道自家媳妇在潘家人跟前受了委屈,哪怕只一丁半点的,那潘家往后肯定遭殃。 毕竟是亲家,越老夫人也不想搞得太难堪。潘氏到底是侯府世子夫人,潘家难堪了,潘氏也不会太好过。 越老夫人就指了杨妈妈说:“你送三奶奶回去。” 杨妈妈应声,亲自搀了三奶奶起身,扶着三奶奶出屋。 走出安宁苑后,清语示意杨妈妈不必再搀扶了。看杨妈妈还没有回去的意思,显然有话要说,就也没坐车,让小油车自行在前面慢慢驶着,其他伺候的人远远跟着。 她则由杨妈妈陪着往逸昶堂步行。 杨妈妈也没转弯抹角的劝什么,只轻声道:“潘家的门第本是够不上常宁侯府的。潘家老太爷当年救过侯爷,两家定下亲事。后来有了大老爷和大夫人,老侯爷也没说非要等着,直接定下了大夫人嫁给大老爷。后来大老爷封了世子,大夫人自然也是世子夫人。当初大夫人嫁过来后,跟在老夫人身边好些年,老夫人才让她当家的。” 言下之意,潘家人就这样,很有点小家子气。 潘氏也是嫁过来后,跟在老夫人身边学了几年又调.教了今年,方才有如今的大方行事和做派。 该说的已经说完,杨妈妈福身后回了安宁苑。 清语则上了小油车回逸昶堂。 潘大太太崔氏也是来过侯府的。以前潘雪凝来侯府玩,都是她带着。这次是头回让女儿独自前来。 一路走过去,崔氏发现林氏领着的不是往春溪园的方向,而是往另一个院子。再看这院子是新修的,因为记不清了,便问是哪。 得知是二爷和二奶奶的新婚院子,崔氏不肯了,停下脚步,“说好的是见雪凝,你带我来你和二爷的院子算什么。” 是耀武扬威的示威么? 显摆她嫁给了二爷,而雪凝没有。 林氏也懒得停下脚步了,淡淡道:“你要见你宝贝闺女就跟我来。不愿见就算,反正我只带路一次。” 崔氏心里暗暗察觉不对,惊疑不定的跟了上去。 冬梅园修葺一新就是为了二爷的婚事。自从二爷和二奶奶成亲后,二爷那些通房就跟着搬到了冬梅园。 所有通房都挤在西厢房的几间屋子里。 好在二爷的通房不算太多,一人一间倒也够的。 雪凝就住在最南边。 不过是个通房而已,家里来了客人压根不会和她说。是以潘雪凝只昨日听二爷说娘家来了人,根本没见上面。 今日她更不知道潘家人已经到来,依然在屋里用左手绣着花。 等到房门被个小丫鬟推开,凉风灌入,她正打算呵斥的时候,一抬眼却看到了梦中才会出现的母亲的身影。 第101章 母女俩抱头痛哭。 潘雪凝关上房门,哭诉五爷害自己。因着那包药的事情肯定瞒不住,她便说自己没辙了,只能用迷药对二爷下药,给自己留个好前程。 不然真就被五爷暗算得手,自己就得跟着五爷了。 他混不吝的性子,潘家人是知道的。 提起药粉,潘雪凝心里头怕得很,生怕母亲责怪。 谁知母亲非但没有指责她,反而拉着她的手哭,“我的儿。你若早与我说有此打算,何必亲自动手,我来替你把药安排妥当了。何至于被越家人的抓住了把柄?如今证据在他们手里,还是过了护銮卫眼的,我便是想保你也无法了。” 潘雪凝本以为母亲会斥责打骂她,没想到迎来的是母亲的心疼与爱护。 这些天的委屈在一瞬间涌上,她双目湿润眼泪哗哗落下。 是了。 她的手段与谋略,都是自小由母亲教导的。只是上辈子过得长久了些,竟然忘记了闺中母亲的谆谆教诲。 如今想来,若非上一世太过谨小慎微没有时刻牢记母亲的教导,她也不至于过得紧巴巴的,非得看人脸色度日。 母女俩抱头痛哭。 崔氏恨极了大夫人潘氏,低声怒道:“好她个混账东西。说让我女儿过来,却要我女儿被她的庶子所害。” 大姑姐不帮雪凝就罢了,还火上浇油。 就算五爷暗害雪凝,大姑姐怎就不能帮忙遮掩一下,把事情弄成是二爷办的,让雪凝和二爷成亲了? 崔氏越想越恨,她悄悄塞给潘雪凝一包贴身携带的药,低语,“这是我想法子弄来的,没有留下潘家人的痕迹,你放心用。” “这是——”潘雪凝发现这东西和自己搞到的药粉不一样,分辨不出它的效用。 崔氏笑嗔着拍了拍她攥着小药包的手,“就是房里那事的。我本是怕你没搞定越家二爷,生怕迟了这亲事被人抢走,特意拿来给你。左右你是他屋里人了,往后一步步往上走就是,何愁没个好 前程?若这东西好用,能帮你留住他时常在你房里,那我往后想办法多给你送来些。你与他多几个孩子,待到孩子们长大,你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潘雪凝没料到是促进房内夫妻私密的药物。 她心中一动,觉得此药不急着用在二爷身上,她可以另有用途。笑着谢过母亲,好生收起。 刚过了中秋节,京中突发一件大事。 都察院搜集了三百余项证据,上报朝廷,痛陈从北疆到北直隶间二十五名地方父母官、连同京中户部四名官员,伪造户籍为贩卖人口的恶徒提供便利,收取贿赂谋得巨额钱财。 皇上遣太子督办此案、护銮卫副都统越大人为钦差查办此案,所有涉案人员尽数收监,重大过失者十一人,斩立决,其余人革职收押。 被斩之人最高位者官至户部侍郎,正儿八经的正二品大员。 京中官员人人自危,出门都得提前看看星象,生怕一个不留意冲撞了哪路神仙。 而相爷蔡谦厚,一反常态不如往日时候勤于政务,反而告病在家,引得百姓议论纷纷。 有说他年纪大了不胜天寒故,加之操劳过度而病倒。也有人说,因这次被抓的人里有半数是他门生,他悲愤交加被气病的。 对此潘氏有自己的不同看法。 “什么病了?我看就是羞于见人罢了。”她嗑着瓜子,悄声与郭妈妈说:“听闻蔡相曾向皇后娘娘跪求,想要力保其中几人。无奈皇后娘娘虽是他女儿,却贵为国母也不得擅作主张。” 郭妈妈收拾着瓜子壳惊呼,“那岂不是咱们府上和蔡相结了梁子?” “和我们府有什么关系。”潘氏随手丢掉瓜子皮,“那是他越老三干的,和我们可是无关。京城里谁不知道他和我们不亲?没事。” 郭妈妈这才放心许多。 潘氏现在心里正闹腾着,压根没空理会老三和蔡相那些朝堂的事。 她那个弟媳崔氏决定留在京城一段时间陪着女儿,就赖在了潘氏让她们暂住的那个小院子里不走了。 潘氏后悔不已。 早知道还不如让她们住在侯府了,那样久了老三肯定嫌烦,为了三奶奶的情景老三一定会赶人。 现在倒好,住的山高皇帝远的,轻易碍不着什么事,还得自个儿想办法让她们走。 潘氏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哪里有空闲理会旁的。 此时清语也在担忧着蔡相的表现,与越三爷说起这事儿,“他如果因此而记恨上三爷,又该如何?” 越崚非并不在意,毕竟蔡谦厚与他政见不合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唯恐妻子忧心,轻描淡写道:“记恨不至于,毕竟这是护銮卫和都察院的事,我不过是在这两处地方当差而已,且奉皇命行事,无妨。” 唯恐小妻子再忧心他,越崚非转而说起另一桩事,“未来的四姑爷就要到侯府暂住了。徽地布政使葛大人前些天特意为此寄信于我,让我辅导他儿子课业。往后他若有事求见,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看着办就行。” 葛大人嫡长子葛云廷,正是四小姐越朝婉的未婚夫。 他的到来,并未引起逸昶堂的任何波动。 倒是让侯府其他人阴郁许多天的心情转好起来。 潘氏开始兴致高昂地安排未来姑爷的住处。 而冬梅园的潘雪凝,则开心地觉得,自己的新计划有了着落。 第102章 现如今她是不可能以身试探了,但她可以让潘氏和越朝婉都不好过!越朝婉难受,潘氏自然也会难受。 那她就高兴。 第36章 第 36 章 找到 清语是没空闲去搭理未来四姑爷那一茬事情的。她正忙着参加蔡家的宴请。 蔡相的妻子蔡夫人过七十大寿。她比蔡相还大了一岁, 老两口和和美美几十年,妻子过寿,蔡相自然大办, 下帖子宴请京中官宦世家,常宁侯府自然也收到了帖子。 一时间蔡府热热闹闹的,开始为老夫人的寿辰做准备。 前些日子户籍牵扯出的案子好似过眼云烟, 蔡相的称病仿佛也只是个幻象。京城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和平静。 常宁侯不打算参加蔡相的宴请。而潘氏觉得四姑爷刚到家里不久, 带着他去参宴不合适, 不带着他也不妥当。索性不去, 趁着三奶奶来到后宅的时候,和三奶奶商议。 “……姑爷这次也是悄悄来的, 住些日子就得走。不然回不到徽地耽搁接亲更麻烦。”潘氏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高兴, “他特意来请安,我总不能撂下他不管,这次蔡老夫人的寿宴, 若三奶奶能去, 我便不去了。” 清语看她言语间带着自豪,想来是姑爷对四小姐的重视让她很开心。清语也喜欢这位小姑子, 就道:“三爷说过, 若我得闲就去。我那日刚好没甚事情, 自然要到蔡府的。” 潘氏就很高兴。 她也知道, 以老三的脾气和三奶奶爱静的性子, 其实平时不太出门。指不定今日自己来这一趟,才让三奶奶决定过去的。便塞给三奶奶了一个装首饰的匣子,小声说:“这是我前些天刚买的一对金钗,好看得紧。给你了, 别张扬,免得朝婉那孩子嫌我偏心,再给我叨叨。” 清语收下,谢过了大夫人。 潘氏高高兴兴离去。 清语便遣了人把近日新做的衣裳拿出,看看穿哪件去做客更好。 就在逸昶堂正为了三奶奶的出行而忙碌的时候,冬梅园内,潘雪凝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打算。 潘雪凝自认不是记仇的。可旁人欺负到她头上,她断然没有闷不做声的道理。 逸昶堂密不透风的,她是无法插手过去了。暂时不与三爷和三奶奶计较。 潘氏却不同。 身为自家人,姑母不让她好过,她也定不让姑母好过。 潘氏不是最疼自个儿那几个孩子吗?她动不了潘氏,却可以动得了潘氏那几个没脑子的孩子。 潘雪凝知道,小少爷坤哥儿身边总有人围着绕着,她一个通房根本接触不到。 但是其他人因着都年岁长了,就没有防得那么紧。 六小姐七小姐是庶出,潘氏根本不放在心上。故而只有嫡出的四小姐出事才能真正剜了潘氏的心。 偏四小姐近日来不是在闺中绣婚后送人用的荷包帕子,就是与大奶奶、三奶奶在一道,实在插不上手。 潘雪凝急得焦头烂额之际,突然间,好运和机会同时降临。 这天,葛家嫡长子葛云廷来到了侯府说要暂住一段时日。 葛大人乃徽地布政使,已举家迁往政地。上次葛云廷春闱失利,这次特让葛云廷提前来京准备,顺道可以向越三爷请教学问。 葛云廷来京城,请教国子监祭酒学问,顺道也想向常宁侯府的三爷请教学问,便暂住侯府。 他如今二十出头已是举子,课业不错,虽上次春闱未过,文章却也不错,估量着下次春闱定然能出头。 为让课业精进,故而现在来京一趟。 请教学问的同时,顺道提前把今年葛家给侯府的新年贺礼送到。 当然,葛云廷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想要见未婚妻四小姐一趟。不然他完全可以借住旁处,不一定非得在侯府。 未婚夫妻俩眼看着距离成亲不太远,住在一个屋檐下其实不太合规矩。 可有越三爷和三奶奶“珠玉在前”当个示例了,常宁侯府对这些事儿已经习惯了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清楚就好。 且越老夫人和潘氏思量着,原本葛公子和越朝婉这个时候应当已经成亲、夫妻俩和和美美了。 是侯府的一些破事耽搁了两个孩子的亲事,使得说好的期盼好的日子,结果推迟。 这事是越家对不住葛家。 故而长辈们对此默许,欢欢喜喜迎接葛云廷到家做客暂住。 葛云廷出身好,课业也不错,前程一片大好。和四小姐成亲后,夫妻俩琴瑟和鸣十分 融洽。 这样的好亲事,大夫人潘氏是极其看重的。如今未来姑爷到访,潘氏更是事必躬亲的安排着,绝不假手他人,免得出了岔子。 越是这样的看重,潘雪凝明白,越是计划得手后能够引起轰动。 还有一个月就要成亲,葛云廷此次在越家也只住七八天的样子。就这样,还是提前出发,待到离京,需得紧赶着回去,不然都要误了在家中准备车马来京迎娶的日子。 时机绝对不能错过,找准后必须一击即中,不然再没第二次的机会。 潘雪凝知道,越朝婉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叫做杏儿,长得人如其名,杏眼桃腮很是漂亮。 婚后越朝婉有身孕后,她还未主动给杏儿开脸,杏儿就自己爬了姑爷的床。 后来杏儿还有了身孕,孩子只比越朝婉的孩子小几个月。 第103章 葛云廷一直挺宠爱杏儿。 潘雪凝盘算好后,计划了各种细节,只待时机。听闻三奶奶要出府参宴,她知道恰当的时候到了。毕竟三爷手眼通天,而逸昶堂所有人都听候三奶奶差遣。 三奶奶如果在府里,若有个差池,去逸昶堂求她帮忙,她或许会心软管一管,岂不误事。 故而等三奶奶离开家中,潘雪凝方才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清语并不知道这一切。 她一大早起来,先是安排好厨房各样事务。如今这边的人已经换了大半,潘氏的给打发出去或者辞退了许多,空出来的位置让清语填。另外潘氏手底下那些没能借机弄走的偷奸耍滑的一概不重用,安排到了闲散打杂的位置上。 厨房清语不想全安插自己的人,她不打算揽活那么多,让大奶奶方氏帮忙决定。 方氏是长房嫡长孙媳,她来安排比较合适。 清语并不在意侯府的管家权。有她的位置就行了,她不靠这个提高威望,也不靠这个来赚钱。 她只管好和三爷的院子就好。论富足论前程,三爷都是府里头一份,她没什么需要羡慕府里其他人的,自然不在乎这些虚的。 故而现在厨房的人,大部分都是大奶奶方氏新来的可靠之人。 由于方氏是自己的亲儿媳,潘氏对此也没甚意义,很欣然的接受了。 清语将此处安排妥当,离开侯府,坐车径直往蔡府去。 今日特意化了和上次参加宫中家宴时一样的妆容,免得旁人发现了不对劲。衣裳穿得得体庄重而又不会太过抢眼,毕竟今日是蔡家人的喜事,她一个客人不好喧宾夺主。 车子一路前行,最终停下。 清语由冯妈妈扶着下来,周围女眷已有看到她的,过来寒暄。 “三奶奶可是稀客。”有位官太太圆脸凤眼,二十多岁的年纪,在旁笑着说道:“我家老爷与三爷同朝为官很是熟悉呢。”又自我介绍过。 原来是马太太。 清语知道马荻,也在宫里见过。因着这层关系,觉得马太太董氏亲切得很,颔首示意。 两人寒暄一阵相携着往里面去。 蔡家宾客众多,清语只和蔡家老夫人略说了会儿话就找了个僻静点的院角待着,并不和众人掺和到一起去。 马太太也嫌这处聒噪,何况护銮卫与蔡相一脉政见不和,故而两人借了僻静处喝茶吃果子,躲开了那些喧嚣十分惬意。 今日客人多,自然府里伺候的下人们也多,便是护院和府里养着的侍卫也都出来了,或是帮忙递个东西,或是查看各处有无安全隐患。 清语正闲闲的和董氏说着话,突然脸色微变身体一颤,手里拿着的果子掉到地上。 董氏顺手让旁边丫鬟用帕子包裹着捡起来丢了,转头看越三奶奶神色不对,忙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清语收回目光笑着说了句那东西不合我口味,刚刚犯了一下恶心,垂下眼帘又道:“方才过去的那几个人看着凶巴巴的,也不知是什么人。马太太可认得他们?” 董氏抬头远望,正好看到五六个人排成列队过去。因看护銮卫气势汹汹的习惯了,她倒是对这些没所谓,顺口道:“看衣裳像是蔡家的护卫。” 心想越三奶奶看着娇滴滴的肯定容易吓到,忙安慰了几句。 清语岔开了话题,心却狂跳得厉害。 后面宴席怎么样的,清语已经记不得了。她满手都是蔡家护卫衣料的触感残留,手心里都是汗,额头也冒着细密的汗珠。 幸而妆浓,一时半刻也看不出她的面色改变,只挂着微笑和众人说笑就好。 目测宴席就快结束。她忙遣了人去叫三爷,让他来接自己。待到越崚非来接她时,叫了越崚非同在车子里,也不管旁边的太太们如何打趣了,随口说笑几句就糊弄过去。 越崚非本在都察院办差,听她喊得急就丢下了手头所有事情来看她。不料见到的是她有些恍惚的神色,忙细问究竟。 旁人瞧不出她神色有异,他却看得出。即便妆容在脸上,他依然可以分辨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是谁了。”清语想起刚才看到那侍卫的一刹那情形,忍不住再次浑身颤抖。 不同的是,这次三爷在旁,她无所畏惧,只管把真心话讲出来就好,再不用遮掩。 越崚非初时没听明白,下意识问了句“什么是谁”。而后看到她神色和状况不对劲,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即便知道外面听不见依然压低声音:“和你家的事有关?” “对。”清语主动靠到了他的身边,缩在了他的胸前,借着他的体温来温暖自己,“那时候我隐约看到了几个人的样貌,看不清楚,但能看到。” 当时天色暗却还没黑透。有濛濛细雨,也无法完全遮住视线。 “不会错的。”清语感受到三爷有力的臂膀环住自己,心下愈发踏实,轻声说:“就是蔡家的侍卫。” 只是为什么蔡家要对她家下手? 简家和蔡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甚至蔡相都不是父亲的老师,当年父亲中探花的主考官并非蔡相。 ……会不会正因为不是蔡相,很多事情才更顺理成章? 清语想到了母亲塞给自己的那些东西,思量许久,拉着三爷衣袖说:“三爷,我想出门一趟。” 第37章 第 37 章 夫妻一体 第104章 回到侯府。 清语本打算直接去逸昶堂。哪知道刚进府里大门就有二房的婆子跑了过来, 跟着马车一直到了停车的地方还不离去,左顾右盼的又有些迟疑。 清语明白她们是想找直接说话,又顾忌三爷在场故而不敢上前。就让越崚非先在车里别冒出来吓人, 自己撩开了车窗帘子问,“什么事?” “出事了三奶奶。”婆子紧张兮兮地左看右看,确定旁边没别人在留意, 暗想着有三爷在就是好, 不止她不敢靠近, 便是那些家丁小厮的也不敢随意凑过来, 索性直言道:“四姑爷和四小姐身边的杏儿……” 她忽然顿住不太说得出口。 越崚非在车里听不下去了,呵斥道:“既是有事找三奶奶, 就大大方方说。这样结巴着耽误三奶奶时间,你能担得起后果?” 婆子们吓得一个机灵。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着说了, 大概就是四小姐身边的杏儿趁着四姑爷在书房看书的生活,偷偷摸摸和他苟且在了一起。两人被发现的时候,光溜溜的抱在塌上。塌上还有血, 显然是杏儿破了身的。 婆子越说语气越急, 最后一股脑道:“世子夫人生了很大的脾气,说要把杏儿打死丢出去。四姑爷也不吭声。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二夫人说这事儿得让三奶奶知道一下, 免得等会儿到了内宅不知内情, 再惹了老夫人和大夫人不高兴。” 清语让她俩谢过二夫人好意, 又问:“四小姐如何?” “没如何。”婆子说起这个还有些茫然, “据说是没哭就那样坐着, 没什么呢反 应。” 清语暗道坏了。 这样经历了一番突发事件后干坐着不哭也不闹的反而吓人。 她决定还是过去一趟,旁的不说,陪一陪越朝婉也是好的。最起码让她想开一点别钻牛角尖。 后宅花厅。 越老夫人、大夫人潘氏、二夫人邵氏和大奶奶方氏、四小姐越朝婉都聚在了一起。旁边坐着神色恍惚又带着悔恨的葛云廷,外头地上跪着衣衫不整的杏儿。 清语到的时候, 众人都神色有些木然。 葛云廷在那边絮絮叨叨说着对不起,潘氏痛心又绝望,面如死灰。 邵氏见到三奶奶后松了口气。 清语朝邵氏和方氏颔首示意后,向越老夫人行礼。又转到了越朝婉的身边,挨着坐了。 潘氏之前就想理一理这件事情,无奈人多她脑子乱的很,且担心女儿安危。刚才方氏怎么劝女儿,女儿都没半点的反应。 现在看到三奶奶来了。想三奶奶是个极其伶俐懂事的,她就叫了刚刚进屋满头大汗的郭妈妈到旁边的屋子里,把这事理一理。 坐定后,潘氏想谈个究竟,无奈气得脑子嗡嗡的,什么都想不出了。 潘雪凝那个混账,打死算完! 别问她怎么知道的! 她就知道一定是潘雪凝! 于是一把抓住郭妈妈的胳膊,问:“我让你去抓那个小贱人过来,你怎的不把她抓住!”怎的就独自回来了! 郭妈妈生怕世子夫人再气出个好歹来,劝道:“已经把她扣下了。如今她口出狂言难听得很,我看,不如直接叫了潘家人过来。” 潘氏恨声道:“四姑爷这种丑事!你是嫌弃还不够乱?居然让我娘家人过来看!” “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四姑爷虽然做了丑事,可到底他也是被害的。”郭妈妈道:“您想想看,让潘家人过来看看潘雪凝做的那些腌臜手段,让他们把人给领回去,岂不更好。” “可我的朝婉——” “四小姐是受害的一方,委屈得很,谁敢说四小姐半个字的不是。”郭妈妈道:“往后想要和潘家脱清关系,就得忍着这一口气,让潘家人来看看!” 潘氏仔细想了一番,还是脑子乱乱的,“你让人去雪凝屋子里,把药包什么的找到。” 肯定得有药包。 姑爷那么仔细谨慎的人,没有药包的话,怎可能在没成亲前就对未婚妻的丫鬟下手。 葛家不是那种混乱的人家,姑爷也不是那种急色的人。 “早就找到了。我的夫人,您刚才只顾着忙四小姐那边顾不上那潘雪凝,我已经替您做主把她扣住了。”郭妈妈说着,不住给潘氏顺着后背,“药包被她藏在肚兜和皮肤中间的缝隙,她以为藏的好就能不被发现。我让人扒了她全部衣裳给寻到的。众目睽睽,看她怎么抵赖!她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总以为把药包的纸放在身上更保险,殊不知这就是她害人的铁证!” 听闻是被好多人看着扒了衣裳,潘氏有点心疼潘雪凝。可想到自己生的二爷和四小姐,她对潘雪凝就只有恨了。 “那好。那很好。”潘氏说着,有些绝望地摆摆手,“让潘家人都来吧。这事儿得说清楚。潘雪凝那混账是绝对不能再留了。” 事情安排妥当,她起身打算继续去看着朝婉,却见朝婉正嘤嘤哭泣,旁边的三奶奶正轻声安慰。 潘氏的脚步停了下来。 知道哭就好,能哭出来就好。 刚才女儿那种木然面无表情的样子,着实吓到了她。可她身为母亲,劝了几句也觉得词穷,终究只能无措的看着女儿悲伤。 如今哭出来,倒是好。 潘氏就放心的把女儿交给了三奶奶,自己则走向前去,与越老夫人福了福身道:“母亲,儿媳知道这桩丑事是无法过去的。决定让娘家……不,让潘家人来看看,顺道把那祸害潘雪凝带走。” 第105章 越老夫人也被潘雪凝来侯府后这一年多给搞得精疲力尽,颔首道:“你看着办。这事关乎潘家,你决定了就好。” 潘氏现在只恨自己没早点打死潘雪凝,低头恭敬道:“谢母亲成全。儿媳一定把这件事办妥当。” 清语宽慰好越朝婉,看她情绪稳定了一些后,就离开了花厅回到逸昶堂。 潘氏审问潘雪凝、质问潘家的事,她不想掺和进去。而且也没必要掺和进去。她只是担心四小姐所以过去一趟,其他的不打算多管。 回到逸昶堂后,问过小厮们,知道三爷已经回了书房处理卷宗。 清语便回到房间,取出那个宝石小匣子。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她从脖颈上取下那把钥匙,思忖许久后,终是打开了匣子,把里面的小铲子拿在手中。 出房间道书房的这一路上,她都左思右想要不要告诉三爷。毕竟自己的有些小心思小打算,面对他的时候讲出口很为难。 但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先前的计划说了。 她不想和他之间有甚猜忌或者是不愉快的误会。他们俩之间就该坦坦荡荡,不需要遮掩。 到了书房门口,清语特意亲自拍门,喊了声三爷,方才推门而入。 越崚非头也不抬地把手中最后几个字写完,语气无奈道:“你进来就是,怎还需要请示了?没那么多的规矩。” 清语没回话,直接把手里的小铲子放到了他的桌上。 恰好越崚非停笔,放下手中笔后拿起那小铲子,见是西跨院里就有的,据说是三奶奶特意让人做了好多个那么大小的,不解她为何这个时候拿过来。抬眸望向她,却见她一脸郑重。 越崚非起身绕过桌案,拉着她到旁边的罗汉床上挨着坐了。 “怎么回事。”他问。 清语艰难地开口,一点点说着。有些话,一开始瞒着,现在再讲出,等同于自己把先前遮遮掩掩的自己一点点展现,说说话,有点难。 毕竟三爷对她一向甚好,她却有所隐瞒,这让她愧疚不已。 “那天,母亲把一些东西塞到我怀里。”这也是她坚持着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缘由之一,“我把它们留在了流浪路上的一棵大树下。” 那树距离家人遇害的地方不算太远。 她不敢带着那样重要的东西跑太远的路,唯恐被人追上后自己命没了的同时,东西也无法留下。 因为东西用油纸包包着,能够防水。她半点都没敢打开,生怕水汽会伤了里面的东西让它们无法保持原样。 何况当时在逃命,哪里有机会看一眼。跑慢一点都有被人发现的可能。 “我本打算自己找机会去那里把东西挖出来,然后决定怎么办的。”她叹着气,“可惜,不成。” 如果对方是寻常人家或者是寻常土匪贼人,她或许还能想法子把东西拿出后,另行决定怎么办。或许不用劳烦三爷太多,也能把事情办成。 可那是蔡相。 她就算有通天的手段也动不了蔡相分毫。 清语越想越觉得悲伤与沮丧。 每每想起来她都打算手刃仇人来一个亲手报仇雪恨。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明显不是她个人可以做到的。 清语觉得自己真的太天真。能让简家遭难的,怎可能是寻常匪徒。 “我今日看到那侍卫后觉得事情不对。”她指了指桌上的小铲子,“思量着这事儿还是得和三爷说了,就、就……” 后面实在不好意思讲了。 毕竟是她遮掩在先。 其实她之所以不告诉三爷,还有个原因,是怕拖累他和侯府。 若那些亡命之徒也盯上了三爷和侯府,若对三爷和侯府下手,她又该如何? 如今经历了那么多,她发现,三爷实在不太会受到拖累。 何况动手的是蔡相的人,那么事情就不是私人恩怨了,就是事关朝堂。所以她才决定说出来自己知道的全部。 越崚非听得心疼又觉得好笑,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何至于这么为难?谁说我来 报仇就不算你亲自动手了?” 清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你的娘家就是我的岳家。我为岳家报仇怎就不算你的份了?你既是嫁了我,我给报了仇,岂不等于是你动的手?”越崚非笑着,握住她的手,“夫妻一体。我做的等于就是你做的。这事我来办。” 清语被他弯弯绕绕的给搞迷糊了。三爷一向能让她觉得他说得都是对的,偏她找不出反驳的理由。索性钻他怀里不出来,揽着他的窄腰蹭啊蹭,“那就你去吧。”顿了顿又道:“取东西的时候我要跟着。” 那棵大树,便是他再怎么才智过人也不可能听她描述就找得到。 越崚非轻抚着她柔顺的发,嗯了声道:“小铲子你拿着。到了那里,你负责挖。” 她须得亲自把它挖出来。 这是她心里的一个坎,不亲自挖出,想必事后每每想起,也是个遗憾,心里也是过不去的。 第38章 第 38 章 原来如此 第二天一早, 清语方才知道昨天后宅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她非常担心越朝婉,不等田妈妈讲述完昨儿发生的后面各个事项,急匆匆就往后宅去。边坐车边听妈妈们详解。 越崚非都有些哭笑不得, “何苦这样着急?” 事情已经发生,结论都已经定了,人都在那里, 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不同。倒不如慢慢的来, 生得急得心慌。 第106章 清语懒得多解释, 只丢下一句, “若我出了什么岔子,三爷急不急?” 越崚非便不拦阻她了。却也难得的忍不住抱怨了句, “你和她们怎的一样。” 陆源垂头在旁边站着一声都不敢吭。 什么时候自家三爷也会抱怨了?这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路上,经过妈妈们天不亮就打听来而后现在转述的话, 清语基本上弄明白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潘家人自然是来了的,那几位都不让人省心,潘雪凝借势想闹个人仰马翻。 按照潘雪凝得打算, 她本想借着杏儿和葛云廷的事情闹得侯府鸡飞狗跳, 让四小姐的婚事被搅合,让越家家宅不宁。 谁知, 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是, 四小姐越朝婉看待这件事时有着超出她年龄的冷静和平稳。 仔细思量过后, 越朝婉决定不把这桩苟且的事情放在眼里。 她的道理很简单, 自家父亲和兄长都有通房, 那杏儿不过是个连葛家的门都还没捞着进的人,何必放在心上。 越朝婉眼睛哭红肿了,一个是因为杏儿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她失望又伤心。一个是没想到未婚夫把握不住自己的身体, 竟然在婚前和她的丫鬟苟且在一起。 但,她不可能因为这个小事就误了自己的亲事。 “把杏儿发卖了吧。”越朝婉面对着众人说,“不过她好歹跟我一场,别太为难她。打一顿卖出去就行。” 她隐约知道潘雪凝的两个丫鬟都莫名其妙失踪了。 杏儿陪她那么多年,即便对不住她也是一时糊涂,她还是希望杏儿能够善终。 她终究是不如潘雪凝那么心硬。 大夫人潘氏和潘家正吵得不可开交,听闻女儿这般说,潘氏心疼急了。一向很要面子的她,当场就哭了起来,拉着女儿的手说:“我的儿!你这辈子被我捧在手里疼着,比疼你几个哥哥更甚。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潘氏忍不住抱着越朝婉狠狠哭了一场。 潘雪凝失望极了。 按照越朝婉的安排来看,这样一来,婚后没了那个爬床的丫头,越朝婉和葛云廷婚后岂不是过得反而更顺遂了? 以前小两口还会因为杏儿的事情闹一闹,现在婚后连个闹的机会都没了。太过可惜。 潘雪凝正在这边惋惜着,就听潘氏说道:“如今这个田地,多余的话我也不讲了。左右不是我家正儿八经的妾室,顶多算通房。你们潘家把她领回去吧,这个人我侯府不要了。若不领回去也行,送到庄子上帮忙看庄子也是极好的。” “什么你们越家我们潘家!”潘大太太崔氏喊叫,“潘家才是你家,是你娘家!你该向着潘家而不是越家!” 她指着满屋子的侯府众人,“他们都姓越,你姓潘!你居然让你亲侄女去看庄子!这样的笑话你也做得出?当心我去告官!” “告去吧。”越朝婉越来越冷静,“我们还能顺道把潘雪凝做的那些恶事的证据一并捎上。这些足够她在牢里待到死的。” 暗算侯府人可不是小事。 即便不提三奶奶那一遭,单二爷和五爷的事情,再加上葛云廷若愿意作证,那潘雪凝牢底坐穿都不够她刑期。 潘氏也心下安定了些,拿帕子拭去脸上泪痕转而对崔氏冷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越家,就是越家人。”复又长吁口气,“若真说不跟夫家姓,那也好。你一个崔家的人,管我们越家和潘家事作甚。” 越朝婉本想严肃点,听了母亲这话,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葛云廷一直沉默地自责着,看到她的笑颜后也面庞微松,怔怔看着她,片刻也舍不得挪开眼,小声说:“若、若有需要,我愿意作证的。” 越朝婉轻喝,“你名声不要了?你不要,我还想要。” 葛云廷低了头。 本就是他做错了事情。若四小姐真想送潘雪凝入牢,那他便是赔上自己的声誉,也得把罪魁祸首送去牢里。他愿意作证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崔氏迟了片刻才想通潘氏这是拿她话的漏洞在堵她,顿时恼恨极了,冲到潘氏跟前就要和她理论。 被潘氏身边的妈妈给伸手拦住。 崔氏就想叫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过来帮忙。那些下人都被留在了屋外的廊庑下,方才没能跟着进来。 如今崔氏大喊大叫,也不见自己带来的人进屋,不由有些心慌。 越老夫人闲闲地品着茶。“这里是侯府,由不得你们撒野。我们决定好的事情,你听着就行。若撒泼,直接打出去,任凭谁说你是亲戚,我们都不认的。” 这是刚才在等潘家人的时候,潘氏自己找婆母小声表态的。 潘家让她伤透了心,她不打算管那些人了。让老夫人只管发作潘家人,她绝不护着。 婆媳一条心,方才有了现在的境况。 潘雪凝之前一直冷眼听着看着,见现在事态不对劲,明显她要吃亏,方才慌了,忙道:“我不去庄子上!我若去了庄子上,一定要到处说你们作出的丑事恶事,一定得把你们的名声搞臭了方才对得起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 一口气说完这些字句,她正在驳斥的档口顿了顿的功夫,没曾想脸颊凭空挨了一个巴掌。 潘雪凝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才发现是一向怯懦的大嫂打的。 潘家大奶奶性子素来柔顺,话都不敢多说半个字的,谁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发作,扬手就扇了自家小姑子一巴掌。 第107章 不过潘大奶奶性子如此,猛地上来阵子勇气,扇过后自己也怕了,不敢置信的看着双手,跌坐地上。 空气安静了片刻。 潘大太太崔氏疯了一般扑过来,压着潘大奶奶连续扇了十几个巴掌,把自己手都打疼了才抱着潘雪凝哭起来。 “我的儿。”她揽着潘雪凝嚎啕大哭,“你可是受委屈了。” 崔若霞的性子看似乖巧实则口齿伶俐。 她本想着攀上侯府再得一门好亲就极好,倘若不能攀上侯府的各位爷,便是侯府的亲朋好友那也可以。 如今潘雪凝的一系列作为让这些成了泡影,便对潘雪凝冷嘲热讽起来。 屋里乱作一团。 越老夫人直接叫上府里所有力气大的粗使婆子和丫鬟,直接把潘家人给轰了出去。顺带着潘雪凝也连夜送去了庄子上。 只不过人到了庄子的时候,已经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嗓子全哑说不出话。左手手筋被挑断血流不止,而右手先前已经废了,两个手都没办法再写字和绣花。 潘雪凝的屋子有专门的人看守。 守着她的是跟了越老夫人几十年的老人,庄头的妻子,力气大得很,人也有阅历知道该怎么做。 待到清语这天早晨来到内宅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一切好似已经归于平静。 但是越朝婉红肿的眼睛依然暴露了她内心的各种不安和纠结。 清语握了握她的手,大家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清语便和越朝婉到旁处去说体己话。 也就是面对着三奶奶,越朝婉才把有些不能说的心里想法讲出来,苦笑着说:“谁家夫君没个妾室?我若为了个爬床的人计较,又是个丫鬟而已,他身为男人可能没大事,不过是被说几句风流而已,我却要落下个善妒的名声。这世道,终究对女子苛刻,对男人宽容。” 清语道:“没这样的理。若是他自己的丫鬟就还说得过去,但那是未过门的未婚妻的丫鬟,怎能一样。旁人不会指责你的,反而要说他的不是。” 越朝婉轻轻摇头。 原本自己也这般的,把婚事总往好处想。 可世间有几对夫妻能够像三哥三嫂这样恩恩爱爱,丝毫都不容旁人插入的? 清语发现了越朝婉的情绪和态度转变。 本来对待婚事那么期盼和兴奋的女孩儿,没事就会在屋子里绣嫁妆,或是婚后送人的荷包和香囊。硬生生被蹉跎的对婚事没了希望。 之后一直到越朝婉出嫁前,清语都没事就去陪陪她,和她说说话给她讲一讲有趣的事情。 等越朝婉出嫁的时候,清语直接从逸昶堂拿了一万两给越朝婉当贺仪,给做压箱底的钱。 越崚非觉得一万两是个小数目,何况妻子用他的钱简直太正常了,自然没甚关系,随口应了。 越朝婉却觉得三嫂和自己是隔房的,可不能拿那么多,当即婉拒。 清语硬塞给了她。 “女儿家多点傍身的银子总是好的。”清语道:“你先拿着,以后不够了再问我要。我是你嫂嫂,自然得护着你。” 想之前四小姐也对她照顾颇多,又道:“以后在葛家,若是被欺负了,尽管来找我,我给你撑腰去!” 越朝婉本还伤感着,被她这豪言壮语给逗笑了,轻推了她一把,“他们不会为难我的。我毕竟是侯府嫡小姐。” 清语也不知道怎的,这个时候却忍不住落了泪。 待到四小姐出嫁后没多久,五爷迎娶了五奶奶进门。那可是个泼辣极了的人,把五爷治得戒了跑花街柳巷的毛病,整天闷在家里不敢随意吭声。 到了腊月中旬,又一个除夕即将到来的时候。 三爷越崚非带着三奶奶悄悄出了侯府。 马车日赶夜赶,跑死了好几匹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那棵树还未来到视线内,马车依然朝着那儿疾驰时。清语方才听三爷说起为甚挑了这个时间匆匆赶来的缘由,犹不敢相信,“三爷是说,父亲是为了查蔡相的罪证才被杀的?” 三爷说刚刚得知这件事,特意赶在除夕前拿到东西。 因为太过震惊和意外,她紧紧抓着越崚非衣衫的衣角,指尖都泛了白。 越崚非知道妻子的心结明白她这短时间遭受的心理压力极大,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大手中,温声细语和她说话,借此缓解她心头的紧张情绪。 “应该是。”越崚非道:“我这段时间带人查探许久,终是确定,皇上当年特意派了岳父大人前来北疆,是调查蔡相命人克扣军饷和粮草一事。” 皇上当年十分器重简衡。 忽然间皇上和简大人不合了,忽然皇上斥责简大人了,忽然,简大人一介书生被派去了北疆,十数年都不得归京。 简衡多年未曾回来留在北疆,一直在查军饷和粮草的事情。不仅要查,还得拿到切实的证据,这才算完善。 皇上对蔡谦厚一开始是信任的,后来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蔡相一党已经羽翼丰满无法撼动。 必须找到切实罪证一击即中才能将其置于死地。但凡给他们松口气的机会,他们就会卷土重来,再想治死就难了。 就如越崚非对陶雷的案子那般。 而简衡,就是负责帮助皇上找证据的人之一,且他负责的是粮草和军饷那块。这些都是关于朝堂与军中的大事,倘若真有了实证,蔡谦厚必死无疑。 第108章 蔡谦厚应当也是发现了其中的蛛丝马迹,听闻简衡要归京,就命人前去屠杀他一家,拦阻证据。 简衡夫妻俩拼死保住一个孩子,是为了留住孩子的性命,也是为了留住证据。 “岳父岳母一定很信任你。”越崚非不去看妻子满是泪水的面颊,轻轻把她搂入怀里,“他们才会把东西交给你。他们相信你会把东西拿到京城。” 清语伏在夫君宽厚的胸膛前,哭得无法自已,拼命摇头。 “是有三爷我才能活下来的。”她说。 越崚非便笑了。 “若非你是你,但凡换个人来,你看能不能在我手底下活命。”他温声说着,轻轻抚着妻子的后背,“正因为是你,我们俩才会走到这里。你对得起岳父岳母,也彻底帮了我。” 清语哭得太厉害,已经听不到他后面说了什么。 车子慢慢停了下来。 外面驾车的顾卓不知继续往哪里走,看三爷未曾有指示车内又有哭声就把车子停了下来。 夫妻俩在车里待着,许久后,等清语的情绪平定下来,越崚非方才哄着她说可以去取东西了,扬声让顾卓把车子往前赶一赶。 顾卓先前都在装木头人,这个时候才敢出声应下,朝着三爷指示的方向行去。 待到树前,清语正掀起车帘看过去,肩膀被拍了下,回头去看便见越崚非手腕一翻拿出个小铲子,正是先前她藏在匣子里的那一个。 “别忘了。”他说。 清语深吸口气扬扬下巴,“才不会。”一把夺过小铲子,跳下车。 东西埋得颇深,经历过风吹雨打,费了点功夫才掘出来。油纸包好好的,只是这上面沾了她家里人的鲜血,她捏在手里觉得手是烫的,心也是烫的。 清语从未打开油纸包看过。真要面对里面的东西了,不由全身紧绷又有点颤抖。 她闭了闭眼,心一横直接把东西塞到了三爷的怀里。 “你来看。”她说着,别开脸,眼泪簌簌落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路走来那么艰难都尽量控制眼泪,今日却一而再地失态。 越崚非左手拿着它,右手揽住妻子,径直回马车上。“我们上车再看。”他说,“先去祭拜岳父岳母和兄长。” 他把他们安葬在了离这里有些距离的一个偏远地方,还在附近寺庙供奉了长明灯。 这是第一次带着妻子过来,定要拜祭过才能归家。 第39章 第 39 章 圆满 花开花落, 转眼过了将近一年,又到了深秋季节。 几个月内朝中发生大动荡。 护銮卫副都统越崚非破格提拔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主审朝中结党营私贪墨受贿的官员, 牵连半个朝堂。后查出军饷被扣粮草被押,细细深究竟然发现幕后主使乃首辅蔡谦厚。 蔡谦厚不认,带着众多门生跪在皇宫门前。 越大人一身浩然正气, 拿出蔡谦厚勾结官员私扣军饷粮草的证据, 另有他插手盐务、多征江南三倍赋税之恶行。细数他为压下罪行而暗害官员、手中染有上百条人命之事。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满朝震惊。皇上和太子亲自审理此案, 最终蔡家覆灭, 满门抄斩诛九族。 皇后娘娘脱簪认罪,跪于宫前长泣不起, 被太子和太子妃搀扶着回到了屋里,病了一个多月才堪堪起身。 潘雪凝在庄子上染病死去的消息传来时, 清语正逗着小孙少爷坤哥玩。 坤哥儿现在能跑了,会咿咿呀呀说不少字,伸手就让清语抱, 奶声奶气喊着婶婶。 林氏看得羡慕得很, 也不知这孩子为什么,生下来就和三奶奶亲得很。看坤哥儿不停伸手就说:“让我抱抱, 沾点喜气。三奶奶就免了。” 都说多抱一抱小孩子自己也容易怀上 。她现在都没动静, 就想要抱孩子来增加一点点怀上的运气。 坤哥儿不依, 拍开她的手就要三婶。 “那不成。”林氏板着脸, “三奶奶坏了身子不能抱小孩子。来, 二婶抱你,乖。” 她话说得委婉,故意冷着的脸却吓到了小孩子,坤哥儿哇的声哭起来。 林氏惊得手忙脚乱连说怎么办。 清语抿着嘴笑, “怕什么。大嫂等会儿来了,只会说她儿子厉害,哭得响,又不会怨我们,就让他哭去。” 正说着话,冯妈妈匆匆而来,对两位奶奶说起潘雪凝死去的消息。 林氏愣了愣后扭头和三奶奶说:“我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了!” 自从潘雪凝离开侯府,越家就越来越和美,大家都开开心心欢欢喜喜的,竟然真忘记了这么个人的存在。 林氏也是自打不见到潘雪凝后,心气都顺了许多。 如今回想,若刚嫁过来的时候没有潘雪凝总在中间挑唆,以家里长辈的脾性,顺着点就行,完全不用天天算计和担惊受怕的。 不过听到死讯,还是有些唏嘘。 “不得善终恐怕说得就是她这种人吧。”林氏喃喃着和三奶奶说。 清语就问冯妈妈,三爷可知道了。 “应当知道的,消息是顾卓递过来的,想必三爷比我们都早知道。”冯妈妈说着,忽而记起了什么,说道:“哎呀,顾卓还和我讲了一件事,我只顾着说那人死了的好消息,竟然差点忘了。” “什么事?” “三爷说等会儿诚意伯府的人怕是会来咱们府上,让三奶奶准备一下见家里人。” 第109章 冯妈妈说着忍不住嘟囔,“为什么是准备一下见家里人。三爷怕是口误吧。” 林氏瞪她,“三爷怎么会出错?错的一定是别人。比如顾卓传错了话。” 清语却是想了一想后恍然间明白了什么,腾地下站起身,有些无措地踱了几步,猛地冲出去。跑出段距离了,想起来还是坐车快,于是又上了青帷小油车。 刚回到逸昶堂,还没进院门口,就见老侯爷、三爷正和几个人说着话。看背影,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清语有些不敢置信地慢慢走过去,轻轻唤了声“伯爷”“夫人”。 另外一道高瘦儒雅的背影僵了僵先转过身来,正是伯府世子卫江霖。 诚意伯和夫人慢了一瞬才转过来。 夫妻俩的神色都是又惊又喜,眼眶瞬间红了。而卫江霖则满面苦涩,欲语还休的样子,不一会儿别开脸,悄悄拭去眼角的泪。 清语心跳得厉害,望向三爷。 越崚非含笑朝她颔首,“我已禀明圣上,关于你和岳家之事。圣上下旨为你正名,为简家正名。我第一时间告诉了你外祖家,顺道将人接来了。” 诚意伯夫人眼泪汹涌而出,喊了一声“我的儿”,和失而复得的外孙女抱头痛哭。 诚意伯爷忍不住老泪纵横。常宁侯老侯爷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老人低声说着话。 卫江霖看着志得意满的越三爷,心里又苦又涩,虽然感激,却也暗恨暗恼,忍不住道:“她本来该是我的。” 想到那次大年初一的偶遇,他气愤到几乎要昏厥,“我明明认出她了!你却不肯让我们相认!你——” “即便认出了又如何。”越崚非淡淡道,并不看他一眼,只凝视着小腹微微隆起的妻子,生怕她大喜之下会影响身体,随口道:“我可以护住她一生一世。你能么。” 你能么。 卫江霖听后有片刻的茫然。 他身为伯府世子,凭什么护不住她? 正想反驳,就听越三爷又道:“蔡谦厚若发现了她的身份对她下手,我也能保她安然无恙。设身处地想想,若是她在你身边被蔡谦厚发现了,你可否能够保得住她。” 卫江霖一时语塞。 越崚非见妻子哭得太厉害,忙过去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她本就是身材娇小的,便是怀了孕稍微丰腴些,依然瘦的很,肩膀细瘦好似用一点力气就会伤到。 越崚非半揽着她,示意卫江霖去扶住诚意伯夫人。待到祖孙俩都心情略平缓点,方道:“日后逸昶堂你们随时可以来,想她的时候可以来看她,也可以派人叫她到伯府暂住。来日方长,身子要紧现在还是略缓一缓,莫要大喜伤身。” 卫江霖听后眼睛一亮,“那我以后——” “你除外。”越崚非的语气十分坚决,“我说的是欢迎诚意伯和伯夫人常来。” 清语本还忧伤着,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噗嗤笑了,伸手推他一把,轻声嗔道:“就你事多。我表哥怎就不行。” 越崚非不答这句,反而叫来妈妈们:“你们扶好三奶奶,她现在身子略重,莫要摔倒。” 诚意伯和伯夫人这才发现外孙女已经显肚子了,刚才太过喜悦,而且三奶奶怀孕之事并未对外声张,是以他们现在才看到。 “有六七个月了。”清语轻抚小腹,“前段时间京城发生了太多事情,三爷和我都觉得事态平稳些再说,故而没有提起。” 诚意伯连道三个好字。 想到越三爷为了留下简家这支血脉,费了多少的功夫,他忍不住道:“这几年,辛苦你了。” 越崚非道:“不辛苦。清语能够陪着我,是我之幸。” 卫江霖酸溜溜接了句:“可不就是你的幸么。” 孩子的拌嘴非但没让长辈们反感,反而让长辈们乐呵呵笑出了声。 常宁侯唉声叹气,“我家老三就这熊脾气,半点不饶人。” 诚意伯连声说:“三爷好得很。反倒是我家这个,愁人得很,看着温和实在是倔脾气,跟驴子似的。” 俩人各自抱怨着自己的孙儿,笑着进屋下棋去了。 诚意伯夫人则由清语陪着,入内宅找越老夫人聊天喝茶。 下午时候圣旨到了,简清语的身份自此真正昭告天下。 当晚越崚非置办了很好的席面来招待诚意伯府众人。 大家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只期间发生了点小摩擦,五爷多喝了两盅杯五奶奶打了手背,其他时候都气氛十分融洽。 宴席接近尾声。 二老爷越德庚看着儿子和儿媳和和睦睦的样子,愣了很长时间。 邵氏本都离席打算先回院子去了,看二老爷的模样后想了想,转回来轻声问,“老爷,今日要不要去我那里歇着。” 越德庚慢吞吞转头看她。 邵氏身为将门之女,性子虽温和却也倔强。二老爷不主动来她房里,她就很少主动邀请。 许是看到三爷三奶奶的幸福样子受到了感染和鼓舞,邵氏觉得没必要非得僵着,又一遍主动邀请,“老爷要不要来我这里歇着。” 烛光下,她秀丽的面庞微微泛着羞赧的薄红,美丽中添出几分艳色。 越德庚喉头动了动,觉得这继室容貌也不算差,性格也还好。若生了孩子由她管教,必然不似老三那样冷漠薄凉。 “也好。”越德庚于是点点头,“最近我就歇在你那里吧。” 第110章 邵氏一时间竟然没回过神来,还是身边妈妈轻轻提醒了一声,她才恍然惊醒,忙说:“我去准备准备。” 有点慌不择路的跑了。 越德庚忍不住笑了笑,到底年纪轻当不得事。不过这样挺好,太沉稳了跟老三似的就讨人厌了,这样有点小活泼刚刚好。 宴席后,越崚非亲自送诚意伯府众人回伯府。 翌日。 诚意伯又亲至鲁国公府,见过鲁国公府世子爷。鲁国公府的世子爷,虽不知道他外孙女的身份,却也侧面帮了许多的忙,很该谢谢。 之后越崚非便开始着手安排岳父岳母和大舅哥迁坟的事情。 当初把他们安葬 在那么远的地方,实属无奈。必须不让下黑手的人发现端倪。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自然要将他们的尸身带回安葬在祖坟。 卫江霖在祖父母的催促下也帮忙。 不料越三爷总嫌弃卫世子越帮越忙,把他给赶了回去。 此事刚告一段落,贺安锦特意回京来了。她寻到清语,拉着清语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你哥哥他——”贺安锦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那时候三奶奶会问的那么仔细了,也明白过来,为什么三奶奶看着她的时候目光总透着哀伤。 “你活着,很好。”贺安锦说完这番话就走了。 知道他的妹妹还活在世上,她的心,到底是宽慰了许多,终究能够稍稍放下一些了,不必太过纠结于过去。 虽然回京时间极其短暂,可她要见的人见到,要说的话说到,这就足够。 元宵节后清语的孩子已经满月。 正是庆贺时,宾客盈门。 坤哥儿看着襁褓里的小宝宝说:“那么小。我要抱抱他。” 方氏笑他,“自己还站不稳就想抱弟弟,胆子够大的。” 坤哥儿被母亲嘲笑了,非常不乐意,小脑袋一拧看到了二夫人邵氏,指着邵氏肚子说:“我要抱这个宝宝。” 方氏拍下他的手,“浑说什么。” 二老爷越德庚就在旁边,见状很有些惊讶,赞道:“这小子厉害啊。怎么看出来的。” 清语和方氏都没听明白面面相觑。 邵氏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很小声地说:“刚怀上,一个多月。前天大夫刚刚诊断过,因时间太短了就没告诉家里。本想着两个月的时候再说的。” 大家就都很高兴。 先前一直沉默的越崚非也难得的开了口,与越德庚说:“恭喜。” 潘氏扶着越老夫人进屋时,恰看到这一幕,笑着说:“自打三奶奶进门后,咱家是越来越好了。” 越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 一家人就该这样美满和乐。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