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折柳》 第1章 [古装迷情] 《待她折柳》作者:莲藕很辣【完结+番外】 楚涟月是衙门女捕快,日子拮据,不得不接私活赚外快。 一日,某位贵女哭兮兮找上门,求她替自己拜堂成亲,对方是连续克死两任新妇的柳三郎,还答应事成之后给她丰厚的报酬。 她欣然应下,成亲当晚按时赴约。 但她发现,这桩婚事蹊跷,新郎也古怪,新婚夜里还有不少埋伏。 果不其然,夜半三更,有黑衣大汉推窗而来,想要取她性命。 利剑出鞘,她与大汉撕扯在一起,一旁面色微红的新郎起了疑心。 *** 柳时絮自幼在京中游学,考取功名回来,遇上的第一个麻烦是堂兄的婚事。 堂兄人好心善,前后娶了两位美妻,还未得及看上一眼,皆死在了洞房花烛夜。 堂兄面色惨兮兮,求他替自己拜堂成亲,定要保下新娘子的性命。 他被迫答应,成亲之日扮起了新郎。 但他发现,新娘子举止粗鲁,武功不俗,不仅对他动手动脚,占尽便宜,还挖他家祖坟,说他坏话。 更要命的是,他发现她也是假冒的。 机智勇敢女捕快vs清冷心机帅通判 食用注意: 轻悬疑探案,甜宠日常居多 下一本开隔壁预收文《卿卿难逃》高冷绝情男一,心机阴暗男二,双双火葬场雄竞拉扯文,宝贝们的收藏,就是作者更新的动力哟!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励志 甜文 悬疑推理 市井生活 腹黑 主角视角楚涟月柳时絮配角凌祈 一句话简介:大人,结婚吗? 立意:真心换真情 第一章 七月上旬,天气闷热。 鄞州城内,东街集市上乌泱泱地挤满了人,行脚商穿街吆喝,各色店铺琳琅满目,南商北客送往迎来,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街拐角地摊摆了一溜儿,有说书卖唱、吹糖人算卦,也有光膀子大汉表演胸口碎大石,最为显眼的,是隔壁钻火圈、踩刀尖的杂耍小童,引得路人驻足观望连声喝彩。 换做平日,丁稚鸢最喜欢凑热闹,但此时她头也不抬,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紧步跟在侍女身后。 不一会,两人穿过长街,来到略微清冷些的桥头,侍女指了指面摊旁等着吃面的红衣姑娘,悄声道: “小姐,那位便是楚捕快,听说她侠肝义胆,好替人打抱不平,想必也会帮小姐的忙。” 丁稚鸢吸吸鼻子,泪眼婆娑,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可怜,提起裙摆走过去。 余光里,楚涟月早已瞥见桥头那两道可疑的倩影,见她二人朝自己走来,便知是有事相求,正好老伯端来一碗阳春面,汤清味鲜,香葱诱人,她抬手制止丁稚鸢出声。 “稍等。”她端起碗吹了吹,便往嘴里扒拉,其他饭菜还能等一等,可面坨了就不好吃。 丁稚鸢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疑惑地看向侍女,眼里的意思很明白:你找的人到底靠不靠谱? 侍女朝主子点头,示意她放宽心。 香!实在太香了!楚涟月吃完面,又把碗里的汤喝了个干净,甚至还想舔舔碗底的渣,她脸皮虽厚,总归有外人在场,依依不舍地放下碗,将目光落在主仆二人身上。 “找我有什么事吗?”她问。 丁稚鸢抬眼看看四周,脸色有些为难:“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涟月付过账,利落收起刀跨在腰间,朝老伯讨了一杯茶,跟着主仆二人来到人少僻静处。 侍女开门见山:“楚捕快,我家小姐是孟府的表姑娘,前几日被指给了柳家三公子,听闻那柳三郎已娶过两回亲,每回新娘都死在了成婚之夜,我家小姐自幼孤苦无依,断不能嫁过去送死啊。” 涟月吹吹烫手的茶水问:“孟家主母是什么态度?” 丁稚鸢抢言:“姨母收了柳家不少彩礼,还嘱咐家仆看紧我,我今日是偷偷跑出来的。” “那想要我帮你什么忙?”楚涟月轻抿了一口茶。 “替我出嫁。” 楚涟月险些被茶水呛到,拔腿便走:“我很忙,恕不奉陪。” “大侠别走!”侍女眼疾手快拽紧楚涟月胳膊,苦苦央求:“求大侠帮帮我家小姐吧!” 楚涟月一脸无奈,她有些身手,并非甩不开这小侍女,只是被她轻轻一推,小侍女必要疼上几天。 “好姐姐们,替我想想成不成?我一黄花闺女犯不上拿这辈子幸福去帮二位的忙啊?” 丁稚鸢连忙解释:“我打听过,柳三公子芝兰玉树,才情横溢,是个良配,定不会委屈了你。” “那我也不愿意!”楚涟月很想说,这么好你怎么不愿意嫁?转念一想,许是这表小姐另有心仪之人,又加上柳三郎有克妻之名。 “珠儿,松开。”丁稚鸢面色灰败,似乎接受了自己即将死去这个事实。 楚涟月有些于心不忍,世道艰难,女子本就不易,尤其是无父无母的孤女,连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她虽做不到舍己为人,但小忙还是能帮一帮的。 “等等,我可以帮你,不过得按照我的计划行事。” 丁稚鸢眼前一亮:“什么计划?” 楚涟月往前踱了两步:“首先,你要了解自己的处境,今日你的姨母会为了钱让你嫁给克妻之人,来日也会为了钱或权势,把你送给糟老头子当小妾。换言之即便不嫁给柳三郎,你也很难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第2章 丁稚鸢咬着唇不说话。 “其次,我方才听你之言,对柳三郎的评价颇高,想必能嫁给他也是好事,唯一的难题就在于如何保住性命。你看这样如何?成亲当日我会扮作你,替你成亲,你呢就假装丫鬟跟我一齐去柳家,若无事发生,你便可与你夫君好好过日子,若有背后捣鬼之人,我定将其擒回衙门。你如何选呢?” 丁稚鸢静默半晌,下定决心道:“你说得对,姨母绝不会同意我嫁给孟表兄,我得为将来考虑,就按你说的办,事成不成全凭天意。” 楚涟月点点头,笑眯眯道:“事情谈妥了,咱们来谈谈价钱。” 丁稚鸢愣住:“什么价钱?” “当然是替你办事的价钱喽!” 珠儿傻眼问:“当大侠还要收钱?” 楚涟月捏捏小侍女的圆脸:“傻丫头,当大侠也要吃饭穿衣,哪一样不要花钱?” 丁稚鸢:“开个价吧。” “五十两!”楚涟月喊价。 “十两。”丁稚鸢还价。 “四十两!” “二十两。” “三十两!” “成交。”丁稚鸢咬咬牙,从荷包里拿出十五两银子,先付一半,事成后再付另一半。 楚涟月将银子揣进怀里,笑嘻嘻问:“什么时候成亲?” “明日。” “那行,今晚我会来孟府找你。”楚涟月说罢,脚步轻快离开。 珠儿心里没底:“小姐,她拿了钱不会跑路吧?” 丁稚鸢目光坚定:“她是个好人,有真心为我考虑。”顿了顿,她觉得哪里不对劲,扭头看向珠儿:“人不是你介绍的吗?难道你觉得她不靠谱?那刚才我付钱的时候怎么不拦着点!” 珠儿“......”她哪知道大侠助人为乐还收钱。 刚入夜,丁稚鸢便与珠儿守在窗边,留心听外边的动静,生怕楚捕快被府里的护卫捉住。迟迟不见人来,丁稚鸢心中愈发不安,想到自己寄人篱下,身如浮萍,不自觉小声啜泣起来,倒是一旁的珠儿杵着脑袋昏昏欲睡。 直至街边梆子敲过四声,楚涟月才踩着月色姗姗来迟。 丁稚鸢终于松了口气,擦擦眼角的泪,赶忙开门把人请进来。 楚涟月拍拍刚才翻墙时沾上的灰,笑道:“你们孟府的守卫也忒多了些,我只有等他们换班才能溜进来。” “你来了就好。”丁稚鸢别过脸,神色有些不自然。 楚涟月注意到美人红肿的双眼,不再多问,只道:“带我去试试喜服吧,看看合不合身,明儿可不能露馅。” 半个时辰后,楚涟月换上繁琐的大红喜服,端坐在铜镜前,丁稚鸢正替她梳妆。 她捧起宽大的袖子细细地看,忍不住赞叹问道:“这喜服上的花样绣得可真好看,是谁家的绣娘做的?” “是我自己绣的。”丁稚鸢替她挽好额边的发髻。 “你的手可真巧!我还从未穿过这样 好的衣服,托你的福!” 丁稚鸢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主动问起她当捕快的事:“在衙门当差应该很幸苦吧?你爹娘是怎么同意你当捕快的?” “我没有娘。”楚涟月闻了闻手里的胭脂盒,回答得漫不经心:“我其实是爹爹从路边捡来的,那会我又瘦又小,饿狠了与野狗抢食,爹爹看我可怜,就带回家养着。至于当捕快嘛,我没别的本事,就是能打能吃还抗揍,遇到小贼、尸首什么的我也不怕。”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丁稚鸢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楚涟月不甚在意,笑了笑:“无碍,我过得还不错,有爹爹和兄长的关心,有一份养活自己的差事就很满足啦。”尽管月俸少得可怜,她不得不接私活赚外快。 丁稚鸢放下木梳,想了想认真道:“你是个好姑娘,不该替我冒这个险,要不然还是我自己嫁吧,或者你扮作丫鬟跟在我身边。” 楚涟月摇摇头:“我也想过扮丫鬟,但此事太过蹊跷,在我看不见你的地方都有可能发生意外,总不至于你们洞房时我也跟着吧?” 丁稚鸢顿时羞红了脸,慌忙要来捂楚涟月的嘴,她的话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楚涟月笑道:“放心,我身手好,等入了洞房我就点你夫君睡穴,他不会知道的。” 天光渐亮,原是大喜的日子,孟府上下连个喜字也瞧不见,下人们各忙自己的事,孟家的长辈亲眷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可见表姑娘在孟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柳府那边,新郎也没来接亲,只派了四个轿夫和一个媒婆,媒婆还哭丧着脸,彷佛这辈子没接过如此晦气的亲事。 人少倒也省事,楚涟月不用担心自己露馅,往花轿里一钻,半躺着懒洋洋道:“快走吧。” 哪有人上赶着去送死的?媒婆露出一副活见久的神色,捏着嗓音喊:“起轿。” 楚涟月没坐过轿子,晃得她直想吐,比骑马还难受,好几次差点没忍住踹了轿门跳下来,好不容易捱到柳府,外边也是静悄悄一片,没有一点热闹的气息。 轿子停下,久不见动静。楚涟月以为外面没人,便自己掀开轿帘往外跨,哪成想喜服太拘束绊住她的脚,险些栽了个跟头,幸而另有一人握紧她的手,稳稳将她扶住。 是个年轻男子的手。 楚涟月猛地缩回手,不是她守礼,是她的手掌因常年握刀生了茧,但凡对方是个内行,一眼便会看穿。 第3章 隔着喜帕,她看不清那人神色如何,只见他递来红绸花绳的另一端。 简单地过了府拜完堂,楚涟月由那人牵着来到喜房。 柳府的仆人、珠儿以及易容扮作丫鬟的丁稚鸢通通退至门外,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二人相顾无言,一人坐在床榻边,另一人临窗而坐,谁也不先开口。 夜色渐深,肚子饿得咕咕直响,楚涟月有些坐不住了,往旁边挪了挪,试探问:“要歇息么?夫……”她噎了噎,后边两个字实在喊不出口。 过了会,他才淡淡回应:“我还不困。” 他的声音清朗如玉,语气里却带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戒备,楚涟月并未多想,只当他对前两位新妇的惨状仍留有阴影,得想个法子先把他放倒,以免待会打起架来碍手碍脚。 手腕一转,暗器自袖口掷出,紧接着噗噗两声,烛火全灭,屋内霎时漆黑一片。 第二章 楚涟月无声无息掠来窗边,右手探过去点穴,不料暗处先晃过一道银光,旋即刺来一把匕首,她敏捷避开,反手一推将那人抵在窗柩上动弹不得。 她扬起下巴,笑眯眯道:“下次动手前,记得藏好尾巴。” 泠泠月色从云端倾落,透过半掩的窗缝,照在年轻男子清俊的面容上,他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眼角微微泛红,俨然一副受到惊吓的小兽神色。他也在打量着她,眼里有恼怒,有慌张,甚至有几分窘迫。 “公子怎么了?”门外仆人紧张问。 “别紧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楚涟月撤了身,顺便没收了他的匕首,塞进自己袖口。 柳时絮站稳身形,整理被某人揪歪的衣襟,朝窗外道:“我没事,先下去吧。” 楚涟月早已饥肠辘辘,径自走到桌边抓吃糕点,打架是个力气活,她得多补充些,何况柳三郎已经瞧见她的长相,再想事成后与丁稚鸢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回来,怕是行不通了。 不如敞开了吃,她现在只管保护雇主安全,其余的一概不认。 两腮撑得圆鼓鼓的,手上还攥着几块糖糕,直至盘底见了空,她才想起旁边还有人,往窗边一瞅,柳三公子又坐回椅子上,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 她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扬起手里的最后一块糕点,示意问:“你吃吗?” 他别过脸去,仍然不说话。 楚涟月心想他不领情就算了,她还没吃饱呢,一口吞下糖糕,又灌下一壶茶,摸摸肚子,勉强有个七八分饱。 屋内重新恢复安静,没过多久,屋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楚涟月极快地起身,扣住柳时絮的双肩,将人拉到床边扑倒,蒙上被褥,动作一气呵成。 “别出声!” 被压在身下的柳时絮不悦地蹙起眉,紧紧盯住她那双沾满油渍的手,生怕那双手下一秒要来捂他的嘴,还好对方并没有进一步冒犯的举动,只是全神贯注听着外边的动静。 窗户被人悄然推开,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床前。来人摸索一阵,似乎从怀里掏出两块浸过药的手帕,上前掀被褥的一刹那,寒光乍现,利刃刺破了他的肩。 楚涟月跃起,先是一记回旋踢踹上黑衣人心窝,那黑衣汉子猝不及防挨了一脚,并没有多大影响,踉跄后退几步,紧接着抽出腰间的短刃挥来。 黑衣汉子回击的动作并不算快,楚涟月本有机会躲开,但身后是不会功夫的柳三公子,难保黑衣人不会气急败坏转移攻击对象。 想到此,她只能硬着头皮招架,那黑衣汉子力气极大,在受伤的情况下,兵器碰撞时仍震得她手麻。她有些力不从心,眼看黑衣人的短刃再次砍来,犹豫着要不要扔下柳三郎独自跑路。 正当此时,楚涟月瞥见床底又爬出个墨衣男子,替她挡了招,迎上黑衣人疾风骤雨般的攻击。 好身手!墨衣男子的功夫远在她之上,一瞧就知道是柳府提前安排好的,今晚的洞房还真是热闹啊! 她自觉退到旁边,抱着观摩的心态看起戏来,几个回合后,黑衣汉子逐渐落于下风,见势不妙转身逃了。 楚涟月哪肯放他轻易逃走,迈步追了出去。 此时已夜深人静,柳府各院灯火幽微,路上没什么人走动,黑衣人的血迹延伸至某处院落前,忽然就消失了。 楚涟月抬起头,匾额上赫然写着‘梨院’二字,院门上了锁,附近院墙也没有任何攀爬过的痕迹。 她挽起袖子,准备一脚踹开院门强闯,忽地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又暗暗放下脚,站到了不太显眼的位置。 当着主人家的面踹门,说不准凶手没抓到,还要赔上一笔钱。 紧随其后的墨衣男子没那么多顾虑,果断砍断铜锁,领着七八个院护进去搜人,楚涟月也想往里进,却被身后人唤住。 “丁姑娘,刀剑无眼,别妨碍他们办事。” 柳时絮话里的嫌弃之意尤甚明显,楚涟月微微蹙眉,麻烦搞搞清楚,她刚刚才救过他耶!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板着脸,凶巴巴望过去。 竹影摇曳,庭灯旖旎,他穿着惹眼的大红喜袍,乌发微卷半束在身后,星目深邃,轮廓清俊,肩挺腰直如山上雪松,长得倒是赏心悦目,可说出的话却冷冰冰的,十分不讨喜。 院护们搜人的间隙里,另有一华服公子风尘仆仆而来,长身玉立,面容俊俏,眉眼与柳时絮有几分相似。 第4章 “瑾言,外围已布好埋伏,你这边情况如何?”柳庭山面色有些担忧,语气甚是温和。 瑾言,是柳时絮的表字。他侧过身,将方才的经过告之,说罢又扫了眼边上的楚涟月,柳庭山后知后觉,这才留意到角落里的陌生姑娘。 “这位姑娘想必就是……三嫂?”柳庭山诧异问。 楚涟月有些心虚,面上仍装镇定:“公子是?” 柳庭山笑得温润:“三嫂可唤在下一声四弟。” 他就是柳四郎?楚涟月愣住,早几个月,她便听闻玉京即将调来个新通判,新通判还是鄞州富商柳家的四公子,没成想竟在此地遇上,还真是凑巧。 “您就是柳大人?果真如传闻那般玉树临风卓尔不凡!大人您何时上任呀?”楚涟月心直口快,一时忘了自己假扮的身份,与柳庭山攀谈起来。 柳庭山尴尬一笑:“快了快了。” “衙门的事,丁姑娘为何了解得如此详细?”柳时絮冷声问,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带着点探究的意味。 嘁!碍眼的家伙,以免被追问露馅,楚涟月干脆避而不答,假装没听见。 柳时絮:“……”他好像被人讨厌了。 柳庭山:他俩肯定背着我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搜院的护卫匆匆来报:“启禀二位公子,里面没人。” 柳时絮与柳庭山对视一眼,得出了一致的结论:柳府外戒备森严,没见凶手逃走,可现在人却凭空消失了,府里有内应。 “加派人手,整座宅子都要搜,看紧门户,且不可让一人溜走。” 搜院动静不小,各院纷纷点起烛火,柳时絮与柳庭山商量完后续的事,径自离开,全然当楚涟月不存在。 柳庭山无奈笑了笑:“瑾言一向面冷心热,三嫂勿怪,我派人送你回去?” 楚涟月并不在意柳三郎,给新通判留下个好印象才是正经事,未来升职涨薪可就全仰仗他了! “柳大人,可否派人带我去前两位夫人吊死的地方瞧瞧?” “你……想做什么?”柳庭山脸色微变。 柳时絮闻言也停下脚步。 楚涟月没想到这两位反应那么大,斟酌道:“想给两位夫人上柱香,念念悼词。” 眼前的梨院正是前两位新妇出事的地方,柳二夫人觉得不吉利,遂让柳三郎别居他院,平日里仆人们也是绕路走,久而久之便被锁上了。 柳庭山神色复杂,再三确认问:“丁姑娘当真想去?” “莫非柳府还闹鬼不成?” “当然没有。”柳庭山笑得勉强,朝柳时絮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若无其事地走开。 弯月藏进云端,梨院内寂静无声。柳庭山本不愿再踏进这个院子,许是怀揣着对前两位妻子的内疚,不想再有任何人因他而死,便执意跟了来。 楚涟月反而有些糊涂,不知为何他明明很害怕,却还愿意给她带路,心中不免对这位新来的通判大人多了些敬意。 二人来到出事的屋子前,推开门,一股酸腐的潮味扑面而来,柳庭山即刻捂住鼻子,退出三尺远。 楚涟月不紧不慢掏出火折子,打量屋中情形,看得出来事后被人打扫过,加之时间较久,没留下什么证据。 不过,那是什么?上吊的绳子竟然还明晃晃地挂在房梁上? 她踩着椅子,伸手去够绳子,发现绳子的最低处距离她的脖颈还有一截,满怀疑惑,她又跳到房梁上,观察绳索在梁木上留下的痕迹,只有一道淡淡的压痕,并没有挣扎过的迹象。 柳庭山一回头,没瞧见楚涟月身影,又见房梁上的绳子晃啊晃,吓得不轻:“丁姑娘?” 下一秒,楚涟月从房梁跳下,冷不防出现在他眼前,直接把人吓晕过去。 楚涟月:“……”读书人真胆小。 为了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楚涟月先将柳庭山扛回先前的喜房,喊来丁稚鸢和珠儿替自己照顾着。 丁稚鸢瞪大眼睛,捏着衣袖问:“这……这样做好么?” 楚涟月隔着屏风换下喜服,穿上自己轻便的衣裳,一边道:“反正我这个新娘也是假的,他们迟早会知道,你可千万要替我照顾好他,否则我差事不保啊!” 撂下柳庭山,楚涟月从后厨寻了把铲子,趁着夜色摸进柳家祖坟,找到最新的坟头便埋头挖了起来,她的所有举动皆落在一人眼里。 书房内,墨衣男子一字不落地汇报着所见所闻,柳时絮听罢,微微有些惊愕,倒也没有多意外,早在他发觉新娘手掌有茧纹时,便起了疑心,据他所知孟府的表姑娘是个闺秀小姐,断不会有一双常年握刀的手。 “先别声张,继续盯紧她,另外传令下去,让府中所有人互证不在场,但凡有可疑的,立刻捉来见我。” 墨新领命退下。 夜幕悄然退去,天边浮现朝云,忙活了一晚,楚涟月终于挖到了棺材,费力揭开棺盖,尸身腐败得不成样子,只留有一副森森白骨。不过,她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位新妇是被人勒死后挂到房梁上的。 墨新幽幽盯了她一整夜,此时忽然现身,冷声道:“公子有请。” 糟糕,被发现了! “稍等,马上就好。”楚涟月慌忙铲土填坑,身影忙个不停。 第三章 日头升起,晨风里吹来闷热的气息,书房外的园子里草木葱郁,蝉鸣声此起彼伏。 第5章 墨新隔着门回禀道:“公子,人带来了。” 楚涟月不情不愿跨进门槛。 书房内打扫得极为干净,柳时絮换了身月白长袍,坐在临窗的案桌前,整个人置身在透过树缝的光晕里,给原本清绝孤傲的姿容平添了几分朦胧的柔和,他身边还跟着个清爽俊朗的少年随从。 她瞅瞅一尘不染的主仆二人,再瞧瞧自己的狼狈样,沾满泥土的鞋几乎无处落脚。 自惭形愧的同时,她倒也不客气,拉过椅子坐下,先发制人,“好啊,瞧瞧你们柳府干的好事!枉死两条人命竟然敢瞒着官府,要不是我福大命大,此刻已经成了刀下鬼!” 柳时絮拧紧眉,眼前的姑娘蓬头垢面,满身污泥,灰扑扑的脸上却睁着一双清亮的杏眸,无端令他想起昨夜被她抵在窗边的窘迫。 “你怎知她们是枉死的?” “你的第二任夫人徐氏,身量比我矮些,却能将脖颈套入连我也够不着的绳索里,不觉得蹊跷么?再者,房梁上只有一道浅印,没有徐氏挣扎过的痕迹,明显是死后才被人挂上去的。” “所以你就挖了我家祖坟?”柳时絮瞥她一眼。 楚涟月面不改色,把铲子往身后一藏,“天地良心!我这么做是为了三公子的名声着想,你不知道外边的流言蜚语有多难听,他们说你命硬克妻,定是上辈子坏事做尽才遭此报应。待我查清真相,也好还你一个清白是不是?再说了,若非当初你们柳府草草了事,凶手早就被官府缉拿了,哪还轮得到我来干这个?” 她挖了一整夜,胳膊很酸的! 柳时絮挑眉:“如此说来,我倒要谢谢你?” 楚涟月冲他眨眨眼:“不必客气,管饭就成,毕竟挖坑是个力气活。” 柳时絮顺着她的话,“大牢里倒是管饭,只可惜盗墓乃杀头之罪,你怕是吃不上几顿了。” 楚涟月一听这话,急得起身分辨:“三公子别平白冤枉好人,我可什么都没拿,何况你早就知道我在做什么,却不出面阻拦,如此说来我也算不得私挖,分明是你默许的!” 扑哧一声,旁边的少年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柳时絮扭头,淡淡扫了眼少年,少年立马识趣地捂嘴。 书房外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是柳府朱管事求见。 楚涟月趁机告辞:“三公子既然忙,那我便不打扰了。” 临出门前,她瞄了眼擦肩而过的朱管事,年过五旬,脚步依旧稳健,却面如土色,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她放缓脚步,竖起耳朵听里边的动静,转瞬便对上一双不善的黑眸,门边的墨新正冷眼盯着她,只得作罢。 回来时遇上打水而归的珠儿。 珠儿双手端盆,神秘兮兮凑近:“大侠听说没?柳府西院井里浮出一具女尸,怪吓人的,好多人围在那瞧呢。” 楚涟月顿住脚步,心绪变得凝重,“知道是怎么死的么?尸首打捞出来了?柳府可有报官?” 一连串的询问让珠儿措手不及,她挠挠头,正待细说,却听得屋内传出自家小姐惊惧的喊声,回过神来,只见大侠已闪身入内。 闯入喜房,楚涟月瞧见这一幕,柳庭山神色慌张,怀里紧拥着个花容失色的青衣侍女,正是易容后的丁稚鸢。 “好你个柳四郎,光天化日之 下竟敢调戏姑娘家!” 她抄起手边的烛台,气势汹汹迎上去,丁稚鸢连忙站出来拦她,脸红得似三月里的桃花。 “是误会,方才我整理床褥,发现里面有条小青蛇,若非四公子救我,只怕已经被蛇咬了。公子大恩,我没齿难忘。”丁稚鸢朝他盈盈伏了一礼。 柳庭山面色惨败,仍有心悸,却彬彬有礼道:“是我唐突了。” 楚涟月将信将疑掀开被褥,果然见小青蛇扭来扭去,她讪讪一笑,捉起小青蛇往外走,“原来是误会一场,柳大人勿怪,我这就把它扔出去。” 这时,在门外看了半晌热闹的少年探过头,笑得格外甜:“姐姐,请你帮个忙?” 楚涟月一眼认出他,是先前在书房见过的少年。 去西院的路上,谢黎解释了缘由,“水房的人在井里发现女尸,但井口甚窄,成年男子没法进去打捞,只得麻烦姐姐去一趟,公子夸姐姐英勇无畏,是个女中豪杰,定能胜任此事。” 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少年用最真挚的口吻编着谎话,实际上他家公子什么也没说。 楚涟月心似明镜,却很是受用,欣然应下,左右她也要去一趟,保不齐能收集更多线索。 到了井边,围观的仆人们已被清散,柳时絮如清风晓月般立在那儿,静静等着她来,脚边是一捆用来打捞的绳索,以及裹尸的白布,准备倒还挺充分的。 将绳索绑在腰上,楚涟月顺着绳索往下爬,井底光线不足,水凉刺骨,不宜久呆,她只能摸着黑打包尸首,确认绑稳后拽了拽绳子,上边的人拉动绳子,很快把尸首挪出去。 紧接着上边的人又扔下绳索,这回轮到她,刚往上爬了一程,离井口尚有一段距离时,拉绳子的人忽然不动了。 她抬头张望:“怎么回事?” 柳时絮自上而下审视着她,声音极冷,“你并非孟府表小姐,到底是谁?究竟有何目的?” 楚涟月:“……” 她登时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猪八戒被孙悟空诓骗下水,去背老皇帝的尸首,从前她只觉得猪猪又蠢又懒,如今处在和猪猪同样的境地,却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情意。 第6章 她逼着自己和颜悦色:“你先拉我上去如何?卡在这里说话十分不便。” 柳时絮充耳不闻,命人松开绳子。 “别这样!在这种地方我怕黑,真的!”刚才泡了会井水,四肢冷得发抖,加上早饭没吃,她的体力几乎耗光了。 僵持了一会,她败下阵来,“我的确不是丁稚鸢,是她雇来的替嫁,负责保护她的安危,我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没别的坏心眼,请你相信我!” 上边静默了一阵,绳索缓缓向上拉动,楚涟月顿时松了口气,刚冒出井口,手脚并用爬出来,她浑身湿透,狼狈至极。 “姐姐,别着凉了。”谢黎贴心地为她披上外衣。 “多谢。”楚涟月朝少年投去感激的目光,顺带瞧了眼柳时絮,女尸的白布已被他揭开,正低着头验尸。 方才在井里她看不真切,此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女尸竟然是被人折断了手脚,用麻绳捆住扔井里的,究竟是怎样心狠手辣之人?莫非也是昨晚那名黑衣男子所为? “昨夜的黑衣人捉住没?”她小声问少年。 谢黎先是望了眼柳时絮,见他没阻拦,便如实道:“没有,府外值守的人也没见有人出去,公子说黑衣人极有可能还在府里。” 不远处,墨新从屋子里出来,回禀道:“公子,翠儿房间里有密道。” 翠儿便是地上的女尸。 柳时絮从容起身,进了屋,楚涟月见状,也跟了过去。 西院是仆人们所住的屋子,房间不大,只摆了张床榻和衣橱,便显得有些拥挤,床榻已被人挪开,地面的暗道暴露在众人视野里。 暗道里极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墨新走在最前面,众人依次跟上。 穿过暗道,来到了与柳府仅有一街之隔的方宅,方家主人瞪大眼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家后院的一伙人,“你们?” 朱管事上前解释原因,方以秋恍然大悟:“竟有此事?我常年进山打猎,家中只有一老仆看守,不曾想让贼人钻了空子,我这就去把地道堵上。” “方公子请慢!”柳时絮制止他,“贼人目前踪迹不明,可否让我的人替公子搜一搜?以免贼人藏在暗处谋害你。” 方以秋一愣:“那便有劳了。” 趁着护卫们搜院的空隙,楚涟月在院子里慢悠悠逛起来,方家的院子不比柳府那般优雅别致,只在墙角种了一溜芭蕉叶,庭院中间支起大大小小的木架,挂着形形色色的兽皮,以及腌制的肉干。 期间,柳庭山也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丁稚鸢。 他二人出现时,楚涟月瞥见方以秋的脸色似乎阴沉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常。 是她的错觉么? “你怎么也过来了?”楚涟月小声问。 丁稚鸢望了眼柳庭山,“是四公子问我要不要过来瞧一瞧,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唉,别提了,身份暴露啦,我被柳三郎困在井里盘问,你这夫君的心又冷又硬!再好好考虑要不要嫁过来,人呐,不能只看外表……” 柳时絮轻咳一声,从二人身旁走过。 楚涟月瞪他一眼,指指点点,“尤其是他这种外表俊俏,实则心狠手辣冷漠无情的男人,惯会迷惑人的心,更不能嫁!” 谢黎憋笑着路过,悄悄给她竖起大拇指。 不一会功夫,院护们搜完方宅空手而归,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方兄昨夜身在何处?”柳时絮忽然问。 方以秋:“我昨日进山打猎,今早才回家,捕了头野猪还没来得及处理,就放在外院。” 墨新带人把野猪抬进来,确实如方以秋所言,野猪四肢被绳子捆住,刚刚死去没多久。 楚涟月蹲下检查,发现了不对劲,“方公子,你刚才说野猪是昨日猎来的,可绑痕分明已有五六日。” 方以秋勉强一笑:“许是在我之前有别人抓它呢。” “不可能,不同人捆绑手法是不一样的,猪蹄上的压痕与绳子完全一致,这只野猪只被一个人绑过。”顿了顿,她又道:“而且,你遗漏了一个重要细节,你打结的手法与房梁上悬吊的绳子,以及翠儿身上的绳子是一样的,这种扣是猎户特有的打结方式,猎物越是挣扎,绳子就会勒得越紧。” 方以秋脸色十分难看:“天下又不止我一个猎户,这种绳扣并不稀奇,姑娘莫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柳时絮站出来,淡淡道:“的确,区区绳扣算不得铁证,不过你左肩的伤口却抵赖不得。”自他见到方以秋那刻起,便察觉到其左肩牵动的异样。 方以秋阴恻恻笑了,大大方方脱掉上衣,露出肩上的伤口,“你们怎知路上有人抢我猎物?我同那人打了一架,还被他割破了肩。” “是么?”柳时絮并不着急,“莫非与你打架那人的刀尖也淬了毒?你可敢让我验毒?” 嘶!原来刀尖有毒!楚涟月默默将昨夜没收的匕首拿出来,还给了柳时絮。 方以秋骤然变脸,撤步欲跑,墨新反应更快,挡住了他的退路,与此同时,谢黎也挥着剑上去帮忙,众院护也都围了上去。 几人扭打在一起,昏天地暗,院中一片狼藉,柳庭山提议剩下的人先进暗道,避免被误伤。 楚涟月见柳时絮走在最后,反手将他关在门外,笑嘻嘻看向其余几人,“三公子说他不怕,想要亲眼看着凶手落网。” 第7章 一想到他被惨兮兮地关在门外,她便觉得很解气! 柳庭山欲言又止:“其实我……” 楚涟月笑了笑:“柳大人稍等,我有话要跟丁姑娘说。” 柳庭山瞪眼:“什么?” “丁姑娘,凶手已经抓到,想必你也没什么危险了,我得赶紧回衙门当差,另外十五两我下次找你拿。”说罢,楚涟月又朝柳庭山挥挥手:“柳大人,我这也是为衙门办事,可别扣我俸禄哦!”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四章 楚涟月先回了趟家,梳洗干净,填饱肚子,这才悠悠然朝衙门走去。 命案破了,钱也赚了,还在新任通判大人面前露了脸,这买卖甚是划算,不枉她忙碌一场,心里乐得开花。 此时已过晌午,到了衙门口,她瞧见公堂外围住不少百姓,似乎是来听审的。 没听说今日有案子要审啊? 莫非是柳家的案子?没想到这个新通判还挺公正严明,一般的富贵人家若出了命案,往往都是私下发落,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尤其像柳家这样经商的世家大族,更注重脸面与口碑。 “楚姑娘!”忽然有人拍她的肩。 楚涟月扭头,是皂班的段六郎。 衙门的差役种类共有三班,快班负责缉捕,皂班值堂役,楚涟月属于前者,而段六郎则是后者,其三便是壮班,主要负责看守嫌犯。 “段大哥有什么事么?” 段六郎捂着肚子,憋红了脸,“我闹肚子,一会大人升堂审案,能否替我值会儿堂?” “没问题。”她一口答应,左右最近无贼可捉,清闲得很。 过了会,柳家的人陆续入堂,楚涟月一眼扫去,认出不少熟悉面孔,为首的是柳庭山,身后跟着朱管事,紧接着是两个院护抬着翠儿的尸首,最后是墨新与谢黎,他二人一左一右押着犯人方以秋。 咦?柳三郎怎么没来?身为苦主不用现身的吗? “威武~” 随着唱喝声响起,公堂侧边门帘被掀开,年轻男子身着圆领青色官袍,戴展脚幞头,蹬革履,清冷端方,自里间缓缓而出。 起初,楚涟月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待他登上堂座,拍响惊堂木,吓得她一个激灵,心口猛跳。 他不正是刚刚被她捉弄过的柳三郎么? 她张着嘴,又望了望堂下的柳庭山,方才如梦初醒,原来不光她这新娘是假的,新郎竟也是假的!柳庭山才是真正的柳三郎,而堂上那位……是柳四郎。 她赶忙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被柳时絮认出来。 在她慌乱之际,堂审已然开始。 “堂下何人?为何击鼓鸣冤?” 柳庭山是读书人,按理不必下跪,“草民柳庭山状告方以秋,谋害我两位妻子性命,以及府内丫鬟翠儿的性命。” “方以秋,你可认罪?”柳时絮冷声问。 方以秋在先前的打斗中挂了彩,脸上红一块紫一块,虽跪在地上,腰背却挺得僵直。 “回大人,翠儿的确是我所杀,前夜闯入喜房偷盗的也是我,可杀死柳庭山两任妻子的人并不是我,还请大人明察。” 柳庭山愤然:“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如何狡辩?” 方以秋冷哼一声:“证据?柳三公子可拿得出我谋害你妻子的证据?我与你素日无冤无仇,为何要冒着风险做出那等事来?我承认,密道是我挖的,翠儿也是我杀的,但那是为了自保,半年前,翠儿找到我,说柳府的人个个都欺负她,她想偷走值钱的物件跑路,我鬼迷心窍答应与她合谋。谁知那天事情败露,她反倒勒索我一笔钱,我为求自保不得不杀她灭口,也算为你们柳府除掉个祸害。” “你……满嘴谎话!”柳庭山气得不轻,明知他在诡辩,却反驳不得。 气氛一时陷入焦灼,堂外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有赞同柳庭山的,也有为方以秋鸣不平的,还有的持中不言,静待事态发展。 “肃静。”柳时絮又一次拍响惊堂木,“方以秋谋害柳府丫鬟翠儿,罪证确凿,先关押听候,至于柳庭山所言,待本官查明再审。” 听见退堂二字,楚涟月悄悄松口气,欲混在人堆里出门。她身为小小捕快,上边还有捕头以及总捕头,回禀差事都是一级级上报,除了例行督察,很少有与衙署内的大人直接碰面的机会。 但愿他没有认出自己。 “楚捕快。”柳时絮忽然喊住她。 果然是事与愿违,她还真倒霉! “卑职楚涟月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她努力挤出一抹笑。 他凝眸望着她,言辞恳切:“听说你在挖坟之道上颇有心得,可愿给其余人做个榜样,去柳府挖殷氏与徐氏的坟?” 楚涟月:“......” 她想骂人!这算哪门子心得? 再次来到柳府,楚涟月有些欲哭无泪。唯一欣慰的是,丁稚鸢传话来,说柳庭山知晓了她的难处,加上他二人并未正式拜堂成亲,婚事作废,并且她可以继续留在柳府,直到找到自己真正心仪之人。 虽然也是寄人篱下,总比回到孟府那个黑窟窿好。 听到这个消息,楚涟月连干活也有了劲儿,好歹办成了一件事,丁稚鸢总算有了个安稳的着落。而她自己呢,两天两夜未睡,还得苦命地替人挖坑,要不是她练过武,身子底好,只怕这会早就扛不住了。 第8章 她挥舞着铲子,幻想自己在给柳时絮挖坑,尘土四溅,正挖得起劲,身后传来脚步声。 “姐姐,肚子饿了么?” 回过头来,是小少年谢黎,他手里提着食盒,微笑着朝她走来。 楚涟月道声谢,狼吞虎咽吃起来,菜色还不错,有荤有素吃得很香,“你人真好!这饭真香!真不愧是柳府的厨子,比我们衙门里的大锅饭好吃多了。” “姐姐喜欢就多吃些,不够我再给你拿。” 楚涟月很是乐意地点头,一边吃着,一边与他闲谈:“我瞧你模样出众,身手又好,不像是苦命人家的孩子,这般年纪,为何不去读书科举或建功立业,却甘愿留在柳大人身边做小厮?” 谢黎扬起下巴,目光清澈:“公子他人很好,我的命是公子救的,除非他赶我走,不然我就永远给他当小厮。” 楚涟月啧了一声,直摇头:“就他那样还算好?瞧瞧都把我折腾成什么样了?你被他灌了不少迷魂汤吧?” 谢黎挠挠脑袋:“可是,公子怕姐姐饿着,特意叫我来送饭。” “他哪里是怕我饿着?分明就是怕我饿晕了,耽误他查案。” 吃饱饭,谢黎又陪她坐了会,很快便回去交差了。 日光渐渐西斜,柳家祖坟后是片山林,余晖穿过山林,影影绰绰,有风起时,枝叶摇曳沙沙作响,其间混着鸟鸣与虫吟。 楚涟月不知自己挖了多久,依稀记得天上的明月升了又落,另一座坟还没挖好,她困极了,脑袋枕在胳膊上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她猛地从梦里醒来,发现两座坟已经挖好了,不远处的亭子里,柳时絮坐在里面喝茶,还挺有闲情逸致的。 “柳大人早,坟挖好了,请您过目。” “嗯。” “若没什么事,卑职就先回去当差了。”楚涟月缉礼欲退。 “慢着。”柳时絮瞥了眼她掌心的水泡,“方以秋一案,你也算证人,留下来跟我查案,结案后另有奖赏。” “当真?”楚涟月难以置信。 她也并非全是为了奖赏才肯留下,那日方以秋与柳庭山对薄公堂时百般狡辩,她看着也十分来气,能为死者鸣冤,她当然不会拒绝。 虽然很不甘心像谢黎那般沦为他的小厮,但至少他并没有徇私枉法,也算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唉,这人的命运呐可半点不由己。 过了会功夫,谢黎又提着食盒走进坟地,“姐姐!吃早饭么?” “我吃!” 这小子!总是在她最饿的时候出现。今早的吃食是肉馅大包子,皮薄肉多,咬上一口满嘴是汁。 谢黎不由得感叹:“姐姐你胃口真好,吃什么都这么香。” 刚刚吃罢,墨新也办完差事回来,“公子,东西拿来了。” 他摊开手,方方正正的白色手绢赫然出现在眼前,手绢上印有一排牙印,不知是从何处拓下来的。 “这是什么?”楚涟月奇道。 谢黎抢先解释:“这是从方以秋胳膊上拓印的,公子怀疑那排牙印是受害者留下的,怎么样?公子厉害吧?” 这家伙,明里暗里都在显摆他家公子,看样子非得让她也认同,当着正主的面,她只能违心奉承:“柳大人天资聪慧,我等望尘莫及。”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柳大人的确心细如发,昨日她只顾着看方以秋胳膊上的刀伤,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排牙印。 两座坟的主人皆已被抬到了地面,殷氏是柳庭山第一任妻子,死亡时间是一年前,右边的则是第二任徐氏,死于半年前。二者的肉身早已腐烂,骨骼牙齿还完好保留着,经过比对,该牙印与徐氏完全吻合。 “墨新,你去 查所有与方以秋有过接触的人,务必将他们的牙印拓来。”说罢,柳时絮扭头看向剩余两人:“你二人随我去一趟方家,看看能不能找出方以秋的作案动机。” 楚涟月恍然,这与她先前推断勒痕是一样的原理,每个人的牙齿有大有小,形状和受力不一样,留下的牙痕深深浅浅也不一样,这世上很难有两个人的牙齿,形状以及磨损程度都一样。 她瞄了眼走出几步远的柳时絮,侧过身子,双手合十,朝着两座坟作揖:“抱歉!再次打扰两位安息非我所愿,有什么冤屈请找柳大人,千万别来找我。” 第五章 三人来到方宅,从方家老仆那里打探得知,柳家与方家祖上颇有交情,自两家老太爷相继过世,人情往来便逐渐冷淡,尤其是这些年,柳家生意蒸蒸日上,成了鄞州屈指可数的首富之一,两家处境更是云泥之别。 “方以秋一个人住么?没有别的亲人?”楚涟月问。 方家老仆照实答:“自小姐过世后,少爷便是一个人住。” 楚涟月微微停顿,“冒昧问一句,你家小姐怎么过世的?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在接下来的问话里,几人逐渐了解,方以秋有个妹妹唤作方慕柔,兄妹二人感情甚好,从父母去世后便一直相依为命。 方以秋为养活妹妹,不得不晨起进山打猎,遇上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几个月不归家也是常有的,而妹妹方慕柔自幼体弱多病,一年有半数时间躺着养病,终究是没活过去年春天。 楚涟月留意到,方小姐病逝的时间点,刚好是柳庭山第一回 娶妻的前两日。 第9章 真有这么凑巧的事么? 莫非方以秋把失去妹妹的痛楚记在了柳府头上?想想也是,一家哀哀凄凄挂白绫办丧事,而另一家却吹吹打打办喜事,换了谁都会心里不平衡吧。 不过,就算心有怨恨,那也应该是对柳家,为何要对嫁进柳家的殷氏与徐氏痛下杀手呢? 难不成当真是心里阴暗?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她热切地看向柳时絮,对方察觉到她炙热的视线,目光挪来,淡淡问:“你想知道什么?” “大人,您的堂兄柳三公子,与方家小姐是什么关系?” 柳时絮摇头,转身打发谢黎去问。 楚涟月讶然:“连大人也不知道么?您与柳三公子关系那么好,连成亲这种事都可以替……”此话一出,她后悔了,毕竟自己也替别人成亲。 没脸再说下去,她转移话题:“柳家与方家祖上交好,又是近邻,想必大人也见过方家小姐吧?” “没有,我自幼在玉京游学,回来的次数并不多。”说罢,柳时絮迈着步子往内宅走去。 他好像有点生气,楚涟月只得提步跟上,暗自警戒自己小心行事。 两人先是到方以秋的屋子里查探了一圈,没什么收获,又让方家老仆带路,去看方家小姐生前的住处,毕竟按照方以秋的性子来看,断不会轻易扔掉属于妹妹的物件。 门是锁上的。 柳时絮扭头,正想询问老伯钥匙的下落,旁边的楚涟月从袖子里掏出一小节铁丝,塞进锁眼里扭扭转转,咔嚓一声,锁开了。 他瞥她一眼,“等案子结了,记得去衙门备个案。” 楚涟月:“……” 方家小姐的屋子虽空置了一年,但仍被打扫得窗明几净,足以见方以秋有多重视自己的妹妹。 二人分头调查,柳时絮去翻阅书架上的册子,楚涟月则径直来到梳妆台边找线索。 梳妆盒里仅有几支素簪,台面上连姑娘家的胭脂水粉都没有,看来方家姑娘平日里并不怎么打扮。打开柜门,四季衣裳更是少得可怜,简直跟她有得一比。 楚涟月得出结论:方家的确很穷。 抬眼望去,柳时絮已在书架前站了一阵子,手里捧着一沓厚厚的书卷,读得正认真。 她悄悄摸过去,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咦?风流佳人俏郎君?原来大人喜欢这种口味的话本?我那有一堆,要不要借你呀?价格好商量!” 柳时絮皱了皱眉,“你说这是话本?” “对呀。”她从他手上拿过来,一边翻,一边介绍道:“尤其这本,是古韵阁去年最火热的话本,好些个女郎托我帮她们买,就连大牢里的那些犯人也……” 糟糕,差点说漏了嘴。 “也什么?” “没什么。”她心虚地低着头,假装研究书上的字迹,万不能教他发现自己的秘密。实际上她经常利用职务之便,私下把话本租给大牢里的犯人,犯人们既打发了时间,不再聚众闹事,她也赚到了钱,两全其美。 不得了!这是什么? 她惊恐地发现,手里这本并非是古韵阁装订成册的卖品,而是话本作者的手稿,上边甚至有错字修正,还有话本人物多个版本的相遇过程。 难不成这话本是方家小姐写的? 柳时絮见她一脸菜色,“怎么了?” 她将心中的想法告诉柳时絮,他也沉默了,拿起方家小姐平日的字帖对比,字迹一致,证实了她的猜测。 话本故事并不长,只花了半炷香时间,楚涟月便读完了,起初柳时絮也跟她一起看,在读到某些这样那样的禁忌情节时,他忽然直起腰,可疑地走开,并扔下一句话。 “读完再告诉我。” 楚涟月平日里最爱看的,多为神怪诡谈类的话本,对于这类言情话本并不开窍,草草读了一遍,只记得个大概。 这话本讲述了一对青梅竹马的悲剧故事,男女主家世相当,自小订下娃娃亲,原本是人人羡慕的两小无猜,但长大后女主家道中落,男主的母亲非常势利,不许二人再有来往,还给男主挑选了家世更好的姑娘作妻子。男主懦弱自私不敢反抗,还恳求女主当他外室,女主不同意,伤心欲绝而死。 更要命的是,这男主叫柳三,女主叫方二。 柳时絮听完故事,一言不发。 楚涟月盯住他的脸色,踌躇着问:“大人觉得,这话本是胡编乱造,还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呢?” 如果是真事故事改编,那这柳三也忒不是个东西了。 他并未回答,只吩咐道:“你去外边打探,方慕柔是何时去的古韵阁,不必再来这,回衙门找我。” 瞧瞧,这就是当小厮的命!她不再多问,麻溜出门办事。 待楚涟月回到衙门,已经过了后厨开饭时间。 她一边嚷着饿,一边朝大堂内走去,四处搜寻柳时絮的身影,忽地伸来一只手,将她拦住。 是墨新,他的脸色依旧冷峻,怀里整整齐齐抱着一摞白手绢,上面是各式各样的牙印。 她略微数了数,大约有一百多人,随即瞳孔震惊,这是什么可怕的办事效率?这个男人不得了,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另一边,谢黎与柳庭山早早便等在那儿,小少年笑着过来解释,说他家公子正在与知府大人谈话,切莫喧哗惊扰。 第10章 楚涟月点点头,老实等着。她在衙门当差两年,只私底下见过知府大人两面,这两次还都是跟在总捕头身后凑数,并不晓得知府大人是个什么性子。 “楚姑娘。”柳庭山同她打招呼,似乎是想问一问更多有关方家小姐的事。 但楚涟月惦记着刚从古韵阁探来的消息,并未注意到他眼底的异样,只礼貌性点头示好。 过了会,屋门自里而开,知府赵正明带着属下从门里出来,脸上堆满笑,“瑾言不必再送,今日与你相谈甚欢,晚间我在春倚楼摆宴,替你接风洗尘,可一定要来啊!” “瑾言定准时赴宴。”柳时絮不卑不亢。 瞧见这一幕,楚涟月戳戳谢黎的肩,极小声地问道:“按理来说,知府大人的官阶比通判高,为何这赵大人对你家公子如此客气?” 几乎还带着点谄媚与讨好,不过这句话她并未说出口。 小少年兴致昂扬,朝她安利:“我家公子乃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舅舅又是二品刑部尚书,仕途光明,就连公主也娶得,若不是为着沈公子的事才回来,现在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 “他为着沈公子什么事?”楚涟月竖起耳朵听。 谢黎摆摆手,眼里满含期待,“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姐姐觉得我家公子怎么样?” 乐子听到一半,楚涟月有点在意,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是什么事,只得敷衍道:“是是是!柳大人才貌双绝风度翩翩,就是天仙也配得!你快说说到底为着什么事?” 谢黎闭口不言。 她顺着小少年的目光望去,柳时絮不知何时折身而返,静立在屋檐下,听他二人说话。 被正主抓个正着,楚涟月摸摸鼻子,乐颠颠道:“大人,您交代的事卑职办妥了,马不停蹄赶了回来,连热乎饭也没吃上一口,您瞧是不是……” 没错,她很贪心,还想再尝尝柳家厨子的手艺。 柳时絮难得心情好,打量了她一眼,悠悠开口:“你的嘴角沾了些糖糕残渣,袖口处洒了几滴汤渍,鞋边又蹭了不少黄泥,鄞州城只有城西有这种黄泥,听说那儿有个老伯卖的阳春面不错,价格也公道,你确定没到过那里么?” 笑容登时僵在脸上,她的蹭饭愿望泡汤,果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他。 天地良心,她可没说慌,去完古韵阁,得到了消息,直接就回衙门了。不过在去之前,她确实去城西吃了碗面,还顺手买了串山楂糖糕,不算过分吧? 见她灰溜溜地低着头,柳时絮不自觉唇角上扬,“都进来说话吧。” 众人往屋内走。 第六章 听完几人的回禀,柳时絮即刻决定,升堂再审。 公堂上,他先质问方以秋手臂上的牙印从何而来。 方以秋在牢里关了一夜,人憔悴不少,态度依旧生硬,“许是被哪个花娘咬的,我记不清了。” 自妹妹病逝后,他也没心思回家,便整日醉宿在烟花之地。 “墨新,拿给他瞧。”柳时絮冷道。 墨新上前,依次将牙印帕子摊在地上,“回大人,醉烟阁所有花娘的牙印皆在此。” 方以秋心乱如麻,随手指了个最近的。 谢黎率先晃悠悠地凑过来,坏笑道:“哥哥再仔细瞧瞧?你指的可是我的牙印噢。”说着,他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刚才贪图好玩,他也拓了牙印在手帕上,还特意放在显眼的位置。 方以秋心凉了半截,连忙改口:“是这个,刚才是我看错了。” 墨新二话不说,拿起方以秋所指的牙印,比对给他看,印记出入很大。 紧接着,墨新撤走地上的帕子,单独又拿了一块来,向众人展示,“这是死者殷氏的牙印。” 经过比对,完全吻合,围观的百姓一阵唏嘘。 “证据确凿,方以秋,你还如何抵赖?”柳时絮问。 方以秋脸色剧变,“这根本不可能!你休想污蔑我!殷氏分明没有……” 殷氏分明被他生生掐断脖颈,连呼救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是徐氏咬了他。 墨新:“我拿反了,这是徐氏的牙印,另一块才是殷氏的。”说着拿出另一块帕子。 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方以秋闭紧嘴,不肯多说一个字,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任由处罚的姿态来。 柳时絮招手,仿佛在唤小厮,楚涟月虽很不甘愿,但还是上前,拿出话本问:“方少爷,你可认得此物?” 方以秋见到妹妹的遗物,当场情绪失控,起身欲夺,“还给我!不准碰她的札记!” 还好楚涟月动作快,往墨新身后一躲。方以秋拿她没办法,又被墨新踹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攥紧了拳头。 楚涟月叹了声气,“方少爷,你知道什么是话本么?” 方以秋目光一滞,显然不知道什么是话本,他自幼不喜读书,只识得几个字,家中光景落败后,他靠着一身蛮力整日在山里打猎,给妹妹赚汤药费,对坊间的时兴乐子并不感兴趣。 “话本,简单说就两个字:假的。你妹妹所写的并非札记,而是话本,实际上柳三公子与你妹妹并不相熟。” 柳庭山点头:“的确如此,柳府上下所有人,乃至街坊四邻皆可作证,我与方家小姐从未说过一句话。” 方以秋眼底恨意滔滔:“这怎么可能?你在撒谎,你们全是一伙的,都在骗我!” 第11章 楚涟月耸肩,“我没必要骗你,不信你去外边打听,谁没看过这本《风流佳人俏郎君》?不仅如此,前年你妹妹还写过一本《法海风流韵事》,手稿在古韵阁掌柜那里,我把人给你叫来了。” 精明人模样的掌柜恭恭敬敬走上公堂,献出珍藏的手稿,“启禀大人,此物是两年前方小姐所赠草民,用于留作纪念。” 经柳时絮同意,掌柜这才将手稿递给方以秋。 方以秋呼吸急促,指尖轻颤接过手稿,确认是妹妹的字迹。 楚涟月眼神示意,掌柜心领神会继续往下说:“两年前,方小姐带着这本手稿来找我,希望可以换钱,我见此作不凡,定能赚钱,便欣然与她签订契约书,赚来的钱按五五分成。去年冬天方小姐再次找到我,带来了新作,但我看她当时状态不太好,似乎病得很重,还嘱咐我把后继的收益给方公子,没成想后来便听到她亡故的消息。” “那后继收益呢?”楚涟月瞪他一眼。 “有有有!”掌柜往兜里掏出一袋钱,瞧着分量不轻,小心翼翼放在方以秋身边。 银子冷冰冰躺在脚边,方以秋连看都不看,情绪彻底崩溃,三尺男儿跪在地上,抱着头痛哭流涕。 过去好一会儿,他渐渐止声,似是怀疑,又像自责:“可是阿柔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我们不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么?” 楚涟月在他近旁蹲下,“那你可曾问过方小姐想做什么?我也有个兄长,不准我做这个做那个,一来怕我惹祸,二则也是担心我的安危,可我兄长并不因此把我关在家里,而是带着我一起练武,挨打挨罚都陪着我。” 方以秋怔住,往事渐渐浮现心头,阿柔小时候也曾提过要跟他进山打猎,可山中有猛兽蛇虫,他怎肯让她受苦,后来的日子里,她又时常病着,便没再缠着他进山。 是他自己把妹妹一个人扔在家里,受了伤回来也不说,锁上门自己抹药,米缸见底时也强硬撑着,还谎称山里还藏着打来的猎物,实际上将双亲的遗物拿去变卖。 但他不知道,那个瘦瘦小小的人,也有一颗想要保护兄长的心。 事已至此,方以秋认下所有罪责,被判秋后处斩。 在狱卒带方以秋离开之际,他忽然握住楚涟月的手,把沉甸甸的银子交在她手中,“我罪有应得,死后唯一的心愿就是葬在妹妹坟边,能不能帮我收个尸?剩下的银子都给你作酬谢。” 楚涟月迟疑一瞬,还是答应了。但这银子赚得并不开心,毕竟这么多人的性命搭在里面,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她打算等事成之后分给难民,就当是替他赎罪吧。 案子了结,围观的群众也都各自散开,楚涟月总觉得空落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扭头发现柳时絮还站在那儿。 “大人您还没走呢?” 他揶揄看她一眼,“楚捕快今日收获颇丰,想必看不上我的嘉赏,我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这哪成呀?”楚涟月抛掉心头不快,笑盈盈奉上双手,伸去柳时絮面前,等着拿嘉赏。 还是自己幸苦赚来的钱花得踏实。 她眼巴巴望着,却见他缓缓递来一个小瓷瓶。 嘉奖竟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这是什么用剩的药膏?打发要饭呢? “这药涂在手上,伤好得快。”柳时絮看出她眼底的疑惑,“怎么?不想要?” 楚涟月强颜欢笑:“要的,我要的,大人真是明察秋毫,您要是再说慢点,我手上这点伤兴许就好了。” 柳时絮:“……”好心当作驴肝肺? 谢黎打岔:“姐姐,公子给你的可是御赐的金疮药,黑市卖五百两银子呢,还得是有门路的人,一般的有钱人还买不到。” 楚涟月捧着手里的宝贝,目露精光,“当真?五百两?” 得到谢黎肯定的答复,她随即和声软气,“大人,是我眼拙不识好歹,您千万别生气!卑职日后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胡乱拍了一通马屁,楚涟月匆匆告辞,脚下步子飞快。 谢黎有种预感,“公子,姐姐好像要把金疮药拿去卖钱。” “随她吧。”柳时絮并不担心,“该去春倚楼赴宴了。” 天色完全暗沉下来,楚涟月跑遍鄞 州城所有当铺,以及地下黑市,没人愿意出钱买她的金疮药,毕竟正经人都不会相信,一个小捕快竟会有御赐金疮药,便随口打发她走了。 她沮丧地倚着栏杆发呆,爹爹的药钱,军营里哥哥夏冬两季的衣裳钱,租赁老宅的钱,再加上平日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点微薄的俸禄实在不够呀,前两日从丁稚鸢那赚来的三十两,她还想留着给爹爹请名医呢。 要不要动用方以秋临走前给她的银子呢? 她数了数,钱袋里足足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原来写话本这么赚钱,她干脆也写得了? 可她也只念过两年学堂,略微认得几个字,肚子里那点墨水,还不够写验尸状呢。 明日她就托人把金疮药寄给兄长,他在战场上肯定用得到。 街边食肆传来浓烈的饭菜香,她拍拍饿瘪的肚子,垂头丧气朝家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街角屋檐处掠过一道可疑的黑影,随后响起中年男子急促的喊声:“抓贼!快来人抓贼啊!” 她循声望去,只见万吉当铺的老板从门里跌出来,神色颇为着急。 第12章 楚涟月暗自欣喜,衙门捉贼有补贴,少是少了点,好歹也是亮闪闪的银子呀! 足尖轻点,她纵身跃上房檐,追了过去。 黑影察觉到身后有追兵,跳下屋脊,转身钻入闹哄哄的春倚楼,径直上了二楼,不见了踪影。 楚涟月停在楼梯处,观察四周,春倚楼的二楼是一排排隔间,约莫有二十几个屋子,这里专用来招待鄞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随便闯进去搜人,意味着她很有可能吃不了兜着走。 转个念头,她想到了一件事,那小贼不也是悄无声息地藏进某间屋子么?说明有的屋子里肯定没人。 她眼前一亮,踮起脚尖挨个去听屋子里的动静,直至走到末尾的隔间,里边静悄悄的,一定就是这儿! 她一脚踹开门,动静不小,惹得屋子里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顿时让她僵在原地。 屋子里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楚涟月不敢再数下去,因为那儿坐着她的老熟人——柳时絮。 第七章 粗略扫了一眼,知府大人也在,还有几个人她不认识,但身份贵重惹不起的样子。 她该怎么办呢? 装晕?装醉酒?那样会直接被扔出去吧?运气不好还得挨顿揍。 她急中生智,双膝下跪,“柳大人,您家中走火,火势蔓延极快,老夫人请您速速回去坐镇。” 安静了几秒,知府赵正明皱眉看向柳时絮,语气里有几分冷淡,“柳通判,她是你的人么?若不是我帮你处置了,难保她没有偷听我们的谈话。” 居然要处置她?难道他们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心提到嗓子眼,楚涟月战战兢兢,绞尽脑汁给自己想求饶的措辞。 隔了会儿,柳时絮那温润清朗的嗓音响起,“她是我的属下,还请大人高抬贵手,留她一命。” 心跳漏掉一拍,她没想到柳大人会替她求情,联想此前,他三番五次派谢黎给自己送饭,又给她价格不菲的金疮药,今日还为她求饶,难不成他对她有所图谋? 会是什么图谋呢? 赵正明若有所思,视线在楚涟月身上游走,似笑非笑:“难怪我送你的美人不肯收,原来是喜欢这般性情的小娘子,我方才提议之事,不着急要答案,柳通判再好好想想吧。” 说罢,知府与其幕僚出门离去。 楚涟月自觉站起身,揉了揉跪麻的双腿,好奇问:“大人您是怎么得罪赵知府的?白天还亲切地唤瑾言,这会又直呼柳通判,看样子气得不轻。” 柳时絮靠坐在榻上,有些不胜酒力,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清亮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迷离,不似平日那般不近人情。 谢黎在一旁补充:“因为我家公子拒绝了赵知府的收买。” “拿什么收买?” “二十几个不同风情的美人,外加黄金五百两噢。” 楚涟月:“!!!” 这是什么泼天富贵?换了她早就被美人和金子迷得乐不思蜀,没想到柳大人为人还挺正派。 她后知后觉,这么说柳时絮是刚拒绝收买,又不得已为了她的事,跟赵知府求情? 难道真如赵知府所言,他喜欢她? 楚涟月盯着柳时絮,壮起胆子问:“大人,您真的喜欢我么?” “喜欢。” 楚涟月瞪圆眼,不敢呼吸,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谢黎嗑瓜子看戏。 墨新依旧面无表情。 柳时絮又道:“你和来福一样有趣。” “来福是谁?” “公子养的狗。” 楚涟月:“……”她就知道准没好事。 虽然很生气,但看在他救她一命的份上,便不计较了。 不过,她发觉柳时絮今晚状态很不对劲,醉眼微醺,流露出与平日不同的懒散,看起来好乖的样子,很想要欺负他一下。 她走近轻轻推他一下,他完全不生气,顺势倒下,随即又爬起来,眸光闪烁地望着她,意思是还想再玩一次。 到底谁是狗? “柳大人这是怎么了?”她问。 谢黎解释:“我家公子沾不得酒,喝一点心智退化六岁小孩,若非推辞不掉,绝不会饮酒。” 楚涟月打起坏心思,把手伸到柳时絮面前,“大人,来握握手?” 他乖巧照做。 这么容易拿捏?如果完全喝醉又会是什么样子? 她斟满酒,不怀好意递过去,半哄半诱:“大人,喝酒?” 柳时絮毫无戒心,乖乖伸手来拿,却被墨新拦下。 谢黎也劝道:“姐姐,你最好不要这么做,等公子清醒过来,他什么都记得。” 楚涟月只得收起玩心,想起自己还有贼要捉,告辞出门。 刚出来,外间走廊乱成一锅粥,好些个美人施着厚厚的粉,却如霜打的茄子那般挤在隔间门前,脸上神情惊惧,似乎受到不小惊吓。 春倚楼与一般青楼不同,里面的清倌向来只卖艺不卖身,凭借自己吹啦弹唱的本事挣钱过活,不少达官贵人风流才子慕名而来,有中意的便会替其赎身,当然要是对方不愿意,春倚楼也会出面解决。 听说春倚楼的幕后老板颇有些势力与手段,几乎没人敢在这里惹是生非。 眼前这番状况,在春倚楼从未有过。楚涟月缓步上前,透过晃动的珠帘,窥探到里间凌乱的场面,地面躺着个不穿衣裳的男子,像是死了那般一动不动。 第13章 屋子里香气弥漫,四周的光绚烂刺眼,她捂着鼻子进去,一眼认出地上七窍流血的男子,是鄞州节度使董康年之子,董千峰。 她弯腰探他鼻息,果然已经死了,尸首还尚有余热,死亡时辰不到一盏茶。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满头珠翠的华服女子出现在门口,是春倚楼的老板雪娘。 雪娘看见屋内有旁人,埋怨看守的小厮,“怎的什么人都放进来?” 小厮回禀,说来人自称是衙门的捕快。 雪娘当即醒着神,纤纤玉指揽起珠帘入内,“听说姑娘是衙门捕快?身上可有令牌自证?” 楚涟月回头,解下腰间的捕快铜牌,利落地递过来。 雪娘看清她的长相,手微微一颤,惊愣了好一会,回过神歉然道:“姑娘长得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楚涟月并不在意,只当老板娘在套近乎,毕竟酒楼出了命案,得罪衙门的人没什么好果子吃。 她眼下在意的,是董千峰的死。 董千峰这个人,依仗自己的父亲是鄞州节度使,强抢民女,侵占民田,为非作歹无人能管,好几次闹出人命,董家就给赵知府送银子通路子,便都遮掩了过去。 楚涟月好几次都查到了线索,但捕头拦着她不让报。衙门里有董家的人,知道她在查案,便将此事报给董千峰,董千峰找来高手把她打了一顿,幸而得一贵公子出手相救,否则她只怕已经见了阎王。 自那时起,她藏起锋芒,努力练功,尤其是逃跑的轻功,练得炉火纯青,只待有一日寻个机会把董千峰也揍一顿。 现在董千峰被毒死了,她只想拍手称快,但董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必须赶在董家人来之前抹掉痕迹,替凶手遮掩。 私心是小,为民除害才是真。 她装作手忙 脚乱没经验,“老板娘,得赶紧叫人把董公子挪到外面,这屋子里香味重,染到尸首上会影响仵作查验死因。” 雪娘对衙门办案茫无所知,并未怀疑,叫来四个小厮预备着挪尸。 “慢着!”柳时絮不知何时恢复清明,从门外走来,“楚捕快,你办案多年难道不知保护案发现场么?” 楚涟月哑口无言,险些忘了柳大人还在这儿,事情变得棘手,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大人,您酒醒啦?”她往旁边让了让。 柳时絮侧过头吩咐:“墨新,去通知衙门仵作过来验尸,另外派人把春倚楼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 墨新领命而出。 雪娘有点懵,“这位公子是?” 楚涟月飞快地告诉她:“他是鄞州新任通判柳大人。” 雪娘恍然:“难怪看着眼生,既然是通判大人亲自调查,那想必很快能水落石出,柳大人可唤奴家雪娘,有什么吩咐尽管提。” 柳时絮淡淡道谢,便先让雪娘把倚春楼所有人聚集在大堂,稍后他会挨个审问。 二人说话的空隙,楚涟月从谢黎那儿打听柳时絮的事。 “你家公子为何清醒得如此快?” 小少年撇嘴:“是墨新干的,公子曾交代过,在他神志不清期间若有要紧事,就拿冷水泼他,一定要把他叫醒,虽然我也觉得还是喝醉了的公子可爱些,但这没办法。” 雪娘领了吩咐,径自退出屋子,拐角处遇上一个人。 年轻男子穿着件深紫色宽袍,衣带松散地系在腰间,隐约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剑眉,丹凤眼,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挑,俊秀中透着几分凌厉。 雪娘有些意外:“阿祈,任务这么快办完了?没引来官府的人吧?” 凌祈笑了笑,“引来了一个小捕快,不过被我甩掉了,你这边怎么样?不要紧吧?” “莫非那小捕快是个姑娘?”她还寻思,衙门的人怎么来得这般快。 “你见到她了?她还没走?” 雪娘点点头,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我觉得那小捕快长得很像云姨,若那孩子还活着,也如这姑娘一般大了。” 凌祈眯起眼,回想云姨死时,他不过才七岁,很多事都记不太清。 “我去查查那小捕快的底,这件事要上报阁主么?” 雪娘摇头:“先别声张,兴许是我认错了。” 衙门的仵作迟不见来,董家人先赶到了,来者是董千峰的母亲钱氏以及哥哥董武。 钱氏刚来便哭得晕过去,董武生得虎背熊腰粗人一个,看见弟弟的惨状,也红了眼眶,发誓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扑通一声,他跪下求道:“柳大人,家父前往玉京述职尚未归家,请大人定要严查真凶,还我弟弟一个公道。” 柳时絮虚扶了他一把,“分内之事,无须多礼。” 等了好一会,墨新回来,说仵作回乡探亲,估计要明日才归。 柳时絮忽然望向楚涟月,他曾调查过她的背景,她父亲原也是衙门仵作,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才换的旁人。 “楚捕快,你家住何处?可否请你父亲过来一趟?” 楚涟月面色有些难看,并不想把父亲卷入此事,刚要开口拒绝,董武先发话了。 “不行!她绝对不行!” 柳时絮疑惑地看向二人,“为何她不行?” 董武:“因为我以前揍过她,她恨我,也恨我弟弟,她父亲肯定不会替我弟弟好好验尸。” 第14章 第八章 楚涟月咬紧牙,默不作声,当日找她麻烦的人正是眼前的董武。董武暴虐成性,下手极狠,她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躺在床上养了几个月,直到现在也没痊愈,下雨天时,肋骨处还隐隐作痛。 当捕快挨打挨揍是家常便饭,她抱怨不得,但现在对方将她爹爹也一并算进来。当初,董武只不过是迫于救她那位贵公子的威势,才肯放过她,而如今,难保董武不会拿她父亲撒气。 普通百姓的命在董家人眼里不过是蝼蚁。 她生平第一次有了逃离的念头,“大人,卑职先行告退。” 董武自然不肯,手伸过来捉她,“柳大人,不能放她走,说不定就是她害了我弟弟!” 董武的手未等落在楚涟月肩头,便被一人稳稳攥住,柳时絮修长的指骨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本官可替楚捕快作证,案发时她与我在一处,没有作案时机。” 董武脸色稍缓,通判不过是个正六品小官,与父亲鄞州节度使的官职差了一大截,但父亲临行前曾叮嘱过,切勿去招惹即将新来的柳通判,他只能照做。 眼下见柳通判护着那小捕快,他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不用急于一时,等处理完弟弟的事,再找小捕快麻烦也不迟。 “柳大人既如此说,那我姑且相信,还望大人莫要徇私枉法包庇真凶,否则等我父亲回来,定会亲自为我弟弟做主。” 威胁的意味很明显,刚撂下狠话,董武便被谢黎赶出门外。 尸首存放过夜会影响对毒素的判断,柳时絮打算亲自检验,瞅了眼一旁站着不动的小捕快,他唤道:“楚捕快,过来帮我验尸。” 楚涟月茫然抬头,“大人不怕我暗中动手脚么?” “那样的话,我会替你安排一间坐北朝南的牢房。” 楚涟月:“……”他还真是半点不留情面。 她挪步过来,麻利地给银针、刀具等物品进行烤火消毒,看样子这种事情没少干。 楚涟月以前经常给爹爹打下手,这些年忙着捉贼,很少亲眼见旁人验尸,看着柳大人利落细致的手法,不禁感慨,凭他的手艺估计到哪个衙门都能找到差事。 嘶拉一声,尸首腹部的血迹喷涌而出,猝不及防溅她一脸,显然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看得出他还不太熟练。 柳时絮淡定瞥她一眼,“抱歉,去洗脸吧。” 顶着张血脸,楚涟月来到后院打水,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青衣女子带了顶兜帽,面容藏在阴影里,望不真切。 “楚捕快,是我。”青衣女子的声音有些虚弱。 楚涟月先环视四周,确认没什么人,才蹙着眉问:“是你干的?” 青衣女子点头,声音略带哭腔,“我也是没法子,我命不久矣,怕是等不到替阿昭申冤那日。” “可……大夫说你还有得治,何必搭进自己的一生?”楚涟月胸口有点闷,还是心软了:“衙门的人肯定会把整间春倚楼搜个遍,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 青衣女子明显一怔,随即从袖口拿出样东西,“这个还没来得及处理。” “给我吧。”她接过来塞进袖口,又嘱咐道:“快回去,待会儿审问时记得别说认识我。” “我明白了。”青衣女子快步离开。 楚涟月继续弯腰洗脸。 砰的一声,有人往她的盆里扔了块小石头,溅起不少的水花,她四处张望,周围没人啊。 她假装低头,实则虚晃一枪,猛然抬起头,将树上正要朝她扔石子的年轻男子抓个正着。 糟糕!她刚才没注意到树上藏人,她们的对话不会被他听见了吧?一瞬间,她忽然就体会到赵知府想要灭她口的心情。 凌祈被她的眼神盯得发毛,“喂喂!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呢。” 瞧!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继续盯。 “好好好,我确实是听见了。”凌祈从树上跳下,主动走到她身边,“但我可以向你发誓,绝不泄露给别人。” “死人的话才作数。”她幽幽道。 凌祈愕然:“你可是捕快哦!哪有捕快像你这个样子?” “捕快也有好有坏,我是属于恶吏的那种。”楚涟月作出抹脖子的动作。 凌祈拆穿她,“得了吧,我没见过哪个恶吏冒着风险帮助别人。”话锋一转,他又道:“其实我很欣赏你不拘一格的行事作风,要不要辞掉捕快的差事跟我走?保证日后你吃喝不愁。” 楚涟月打量他一眼,严词拒绝:“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非奸即盗的买卖我做不来。” 凌祈:“......”似乎被某人戳到了心口。 “我要走了,你请自便。”楚涟月收拾完准备走。 “喂!你真打算不管我了?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给你抖落出去?”凌祈不死心跟上。 经过 此番谈论,楚涟月大致确认,此人不会去告密,不然他也不会主动现身,并且在挑明后也没有勒索她,至于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尚且还不清楚。 她捂着耳朵绕开他,倏忽间扫见长廊上的人影,柳时絮站在那儿,距离不远不近,足可以听清他二人的对话。 今天是走了什么霉运?怎么人人都在偷听她说话? “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也?她用了也?柳时絮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量,沉声问:“抖落什么?” 第15章 楚涟月顿感不妙,“大人,别听他瞎说,他脑子被驴踢过。” 凌祈随手揽过她的肩,装作很亲热的样子,一脸无辜道:“说说看嘛,咱们的事就别瞒着大人了。” 楚涟月用力踩他一脚,他不松手反倒拥得更紧,她恨不得往他嘴里塞泥巴,一时拿不准他是不是成心在捉弄她。 凌祈:“你不说我说,大人我想带她走,捕快的差事她就不干啦,麻烦把工钱结一下。” 柳时絮:“不行。” 楚涟月:“你做梦!” 两人同时出声拒绝,凌祈觉得事情更有意思了,凑在楚涟月耳边悄声问:“当真不跟我走?别忘了你身上还藏着罪证,只有我能带你出去。” 楚涟月也扒拉着凌祈的耳朵,“那拜托你帮我把罪证扔出去?” 凌祈:“不,我只想要你。” 楚涟月无情推开他,“那我还是靠自己吧。” 柳时絮望着二人亲密无间地说着悄悄话,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莫名有种不爽的危机感,他选择转身离开,给二位腾个地。 “大人,验尸结束了么?”楚涟月跟上来。 “嗯。”他望她一眼,心不在焉问:“你当真想走?若真要走,等案子结束,我会命账房多给你补半年的俸禄,在此之前先好好破案吧。” 楚涟月眼眶一热,她不想走啊,但是又真的很想拿那半年的俸禄,那可是她期待已久的涨薪耶!还真是进退两难。 见二人走远,凌祈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眼神恢复幽冷,回屋找到雪娘,说出自己的猜测。 “我想,她十有八九是云姨的女儿小月亮。” “何以见得?” 凌祈:“小月亮后脖颈有一块指甲般大小的烫伤,我刚才看见那女捕快也有。” “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雪娘好奇问。 凌祈:“因为是我亲手烫的,当年本来想烫个月牙印记,但是小月亮痛得直乱动,便烫歪了。” 雪娘震惊:“......”你是什么魔鬼?在人家小姑娘身上烫那样的印记?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凌祈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解释:“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当初年幼不懂事,我跟她玩审犯人游戏,我只给她烫个小月牙,她倒好,拿起碗大的络铁往我大腿上烫,要不要瞧瞧?” 雪娘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想看,“事关重大,那姑娘的身份不可妄下定论。当务之急是阁里的任务,你要不先从暗道逃出去?毕竟你偷来的那幅画随时有可能被人发现,到时候只怕不是封锁倚春楼这么简单了。” 凌祈抱住双臂,“放心,我藏在一个绝妙之处,不会有人发现。” 刚才他在包了防水布的画卷上绑了几块石头,沉入井底藏起来,这才凑巧撞见小捕快的秘密,事情开始变得有趣。 另一边,柳时絮将刚才的验尸结果告诉楚涟月,董千峰身上没有外伤,银针在其喉咙处以及腹部皆变成黑色,基本可以确认:他是被毒死的。此外,屋子里的酒水与吃食都被谢黎检查过,并无任何异样。 “你怎么看?”他问。 楚涟月抓耳挠腮,“未必就是在倚春楼中的毒,毕竟他仇家那么多,保不齐是在哪里被下的毒。” 她有种明知道大结局,却不能剧透的憋屈感。 柳时絮不以为然,“药性毒烈,不会拖这么久,凶手肯定是在倚春楼下的手。” “是这样子么?”楚涟月敷衍地笑了笑,心里很没底。 柳时絮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状态很不对劲,莫非是已经等不及想要和那人离开了?那他只能加大筹码。 “楚捕快,你若能破了这桩案子,我再多许你两年的俸禄如何?” 楚涟月:“啊???” 这也太诱惑人了吧! 第九章 他给出的条件很诱人,但她没办法接受。 “大人,能问您一件事么?”她停住脚,认真望着他。 柳时絮随之而停,“你想问什么?” “我有个朋友,她很无奈地做了件错事,但那件错事是在帮助好人,惩罚坏人,假设那位朋友是您的下属,您会怎么处罚她?” “既是在帮助好人,怎能算错事呢?”他反问。 楚涟月扣着手指,“因为她在帮助别人的时候,触犯了我朝律法。” 徇私枉法,替凶手遮掩,不管哪一条单独拎出来,都足够她掉脑袋,但她真的很想知道,他最后会如何处罚她。 他值得相信么? 柳时絮:“就为帮助别人,把自己赔进去,值得么?” 楚涟月愣住,心里很乱,因为这句话她也曾问过那个人,但那个人义无反顾继续复仇,一旦开始,回头便没有岸。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和他坦白一切。 谢黎及时出现,打断二人谈话,“公子,董千峰的尸首有新发现。” 话题戛然而止,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变得很沉默,连谢黎也感受到,他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 回到案发现场,尸首有了新变化,两只手掌呈现不规则紫斑,经初步判断是与毒药直接接触所致,这意味着,死者生前经手过的物件也可能有毒。 此前的调查范围是酒水与吃食,三人又将整间屋子里的物件都检查了一遍,没找出有毒的东西。 楚涟月开始好奇,那人究竟把毒下在哪里? 第16章 与此同时,墨新来报:“大人,春倚楼所有人都已聚在大堂。” “董家人在哪?”柳时絮问。 “也在大堂,有衙门的人在那边盯着。” 柳时絮吩咐道:“看好他们,不许生事,你与谢黎多带几个人,把春倚楼搜一遍,切莫放过任何可能□□的角落。” 春倚楼不算大,但搜索起来还是很费劲,楚涟月自告奋勇,“大人,我不怕累,愿意跟他们一起搜。” 柳时絮瞥她一眼,“你还是老实跟在我身边吧。” 谢黎似乎看到二人和好的迹象,忙摆手道:“姐姐,我和墨新很快的,你和公子要好好相处哟。” 楚涟月:“……”她其实觉得柳时絮就是想监视自己。 一整夜过去了,谢黎与墨新还在搜,另一边,楚涟月和柳时絮审问完所有人,排查掉无关人员,大堂内此刻只剩下十余人,除了案发时在场的清倌们,其他的都是没法证明自己不在场的人,有打杂的,清倌,客人,甚至雪娘和凌祈也在。 凌祈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柳大人,天都亮了,您还想关我们到什么时候?” 被他带起了情绪,好些个有身份的客人也开始有了不满,他们不过是来吃顿饭,怎的就被当作嫌犯关起来了?这新通判看起来这么年轻,不会是个虚有其表的小白脸吧? 柳时絮并不生气,反而将董武喊过来,指着闹事的几人道:“本官尽力了,实在找不出凶手,不过这几人拿不出证据,嫌疑很大,你冤有头债有主,可千万别找错人。” 董武撸起袖子,凶神恶煞地望着众人,放出狠话:“拿命来!” 柳时絮拦住他,“给本官个面子,暗地里再收拾吧。” 董武愤愤然放下手。 被董武这么一吓,带头闹事的几个人变得老实。 楚涟月看见凌祈吃瘪的脸色,不由得幸灾乐祸,她当初也被柳大人整得很惨,自此得出经验,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的人,没一个捞得到好处。 她忽然就笑不出来了,心虚地看柳时絮一眼,发现对方也正望着她,锐利的目光好似要将她看穿。 随后,柳时絮把董武支走,继续审问着那几个清倌,“你们再仔细回想,死者生前接触过什么,要知道董家并不好惹,找不出凶手定会拿你们开涮,我可难保你们性命无忧。” 他的话并不假,董家在 鄞州有钱有势,而她们又怎能与之抗衡? 此前还想替姐妹遮掩的清倌们乱了分寸,纷纷努力回想其中细节,身着粉衣的伶人站出来,弱弱开口:“回禀大人,董公子在吹萧前有净手的习惯,不知那水里是否……”她闭上眼,没有勇气再说下去。 曾经谁都盼着董千峰死,可现在谁都盼着自己能活。 “楚捕快,你去把端水的人找来。”柳时絮吩咐道。 “卑职遵命。” 新的线索出来,楚涟月颇有些担心,她压下心头的不安,去后院打探送水之人。 在春倚楼,烧水房差事清闲,就两个小厮负责端水给客人,恰巧今日其中一个生病,只有另一个人在烧水房。 对方竟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 惊讶过后,她蹲下问小孩,“姐姐问你,今晚送过几趟热水?” 别看这孩子小,却生得一副机灵相,转转眼珠问:“姐姐想打探什么消息?身上有钱吗?没钱的话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哦。” 对付这类小鬼,楚涟月很会拿捏分寸,先给点钱,要是对方狮子大开口,就只好用武力解决问题。 她先掏出一文钱递到小虎子手上,温柔道:“快点告诉姐姐。” 小虎子:“今晚只送过一趟。” “那净手的水,被你倒去哪里啦?” “嘿嘿,姐姐这是第二个问题。”小虎子手心朝上,要钱的意思很明显。 楚涟月挽起袖子,准备要动手。 小虎子急忙道:“在沟里啦,这会应该流出城了,姐姐你真抠门,就一文钱还想打听这么多?” 楚涟月揪他耳朵:“少啰嗦,快跟我走。” 在楚涟月出去的时间里,柳时絮也从其余几个清倌那儿得到更多消息。 董千峰是春倚楼常客,但他蛮横霸道,生性好色,清倌们都不怎么待见他,曾经也有主动攀附的,但被他玩弄几天就抛之脑后,此后更是没人愿意赴他的场。 董千峰虽不敢明着跟春倚楼作对,便暗中把别的客人赶跑,事情闹得不可开交,雪娘没法向上面交代,只得跟董千峰约法三章,告诉他要想继续听曲,就得遵守楼里的规矩,若还继续大吵大闹,这春倚楼她就不开了。 闹过之后,董千峰收敛许多,至少不会在春倚楼的地盘欺男霸女,但在春倚楼之外,他还是闹出了一条人命。 雪娘缓步上前,“我来说吧,那个可怜孩子才十三岁,唤作阿昭,她姐姐是我们这儿的清倌盈舞。前几年,姐妹俩走投无路,来我这里讨口饭吃,阿昭年岁小,便从打杂开始做起,谁知那日她出门买东西,竟被董千峰那个畜生盯上,他最后还把阿昭扔进了河里,盈舞自那时起也一病不起。” 柳时絮默然,后边的事,他大致可以猜到,董家贿赂赵正明保下董千峰,命案最终也不了了之,而以楚捕快的性子,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也就是在那时候,她才会被董武打伤。 第17章 而且,刚才他与她分别对春倚楼诸人进行排查,盈舞是她负责审问的,如此有嫌疑之人竟被她放回去,究竟是无心之失,还是故意为之? 再联想到她今日种种反常的举动,他心里有了底。 楚涟月回到前院,透过门缝瞧见一抹熟悉的绿影,好像是盈舞的身形!她没料到柳大人查这么快,手心在冒冷汗,犹豫着要不要进门。 兴许只是例行查问,毕竟阿昭的事也瞒不住,只要没搜到证据,柳大人也不会随意给人定罪。 “姐姐,我们到底要不要进去?”小虎子撅着嘴问。 大堂内的人显然已经听见小虎子的声音,偷听失败,楚涟月只能梗着脖子进门,顺手把藏在她身后的熊孩子往前拽。 她刻意与盈舞保持距离,“大人,是这个孩子给董千峰送的水,但是水已经被倒掉了,没办法查验是否有毒。” 柳时絮招手,示意小虎子上前,“我问你,她方才在门外做什么?” 大堂人多,小虎子有些害怕,先瞧了眼柳时絮,又望了望楚涟月,局促不安道:“在偷听。” “很好,你是个诚实的孩子,那你再告诉我两件事,回答得好,我便给你这个。”说着,他拿出些散碎银子摆在面前的案桌上。 不算多,但对小孩子来说,是极致的诱惑。 楚涟月不自觉攥紧拳头,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柳时絮指着楚涟月,继续问小虎子:“她所言可真?净手的水是你倒掉的,还是她倒的?” 听到此言,楚涟月的心凉了半截,她知道柳时絮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她几乎不敢再想下去,因为身上还藏着盈舞的毒药,这回她逃不掉了。 目光扫到凌祈,对方双手抱胸,正一脸得意,他的神情好似再说:瞧吧!早点跟我走,就不用下大狱了。 小虎子对着银子露出垂涎的呆相,“是我自己倒掉的。” 柳时絮先拨给小虎子一半碎银子,继续问:“那在场之人中,可有谁今晚去过你端水的地方?” 小虎子捂着银子,看了眼在场的人,指着盈舞道:“她去过,她身上的药味我认得。” 完了,瞒不住了! 第十章 盈舞慌了神,强装镇定:“我确实去过烧水房,不过想要打点热水洗脸,柳大人方才既然说我下毒,可拿得出证据?何况我的住处也被你们搜过,什么都没有不是么?我还病着,想先回去歇息。” 柳时絮如约把其余银子都给了小虎子,“别着急,你身上没搜到,保不齐在你同伙那儿藏着,是吧?楚捕快,需要我的人亲自动手么?” 楚涟月不吭声,默默把毒药拿出来,跟他作对没什么好果子吃,她还是老实一点儿,反正也瞒不过他,免得还得挨顿打,衙门里的手段她可都见识过。 一切如柳时絮所料,他沉下眸子,看向盈舞:“本官向来就事论事,谁那儿搜到毒药,谁就是凶手,你可以选择把自己摘干净,也可告诉我事情真相。” 盈舞凄楚一笑:“大人何必诈我?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也是我胁迫楚捕快帮我的,我愿担下所有罪责。” 随后盈舞交代了作案的经过。她曾给董千峰跳过舞,知道他吹箫前有净手的习惯,遂提前买来毒药。当她听见董千峰派人叫水时,便假装去烧水房取水,实则趁小虎子不注意将毒药掺进水盆里,那毒即便没被他沾在食物上吃下去,也会慢慢浸透他的皮肤,悄无声息要其性命。 “楚捕快,你可有什么话要说?”柳时絮冷声问。 楚涟月扑通跪下,眼底噙着点泪光,“大人曾经说过的话还作数么?就给我安排坐北朝南牢房的那事,最后的日子里我还想晒晒太阳。另外这个月我好歹干了一半,麻烦把我应得的俸禄交给我爹爹,他要是太生气,大人您也帮我劝着点儿。对了,我枕头底下还有三十两银子,教他千万注意,别又连着被褥一起烧给我。” 柳时絮难得被噎住,眼神里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怎么一会儿机灵,一会儿又笨得厉害? 不待他开口,小虎子捂着热乎的银子,天真无邪道:“可是,我重新换了一盆水耶,我后来进去发现,水盆里有脏东西,怕挨骂,就倒掉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住了。盈舞的毒水被换掉了,凶手另有其人。 楚涟月顿感无罪一身轻,仰起头笑意盈盈望向柳时絮,但对方似乎并不意外,并准许她继续查案,将功赎罪。 谢黎与墨新那边还没消息,二人再次回到案发现场,试图寻找新线索。 没了心理压力,楚涟月无心旁骛观察着尸首上的紫斑,终于发现了异样,“大人,您莫非早就知道盈舞不是凶手了?” 柳时絮示意她说说看。 她指着尸首上的不规则深紫色斑,“若是被水浸泡过,那手心手背都应该有才对,怎的只分布在掌心与手指处呢?” “不错。” “那您还审问我?” 柳时絮认真看着她,“不审审你,教你长点记性,日后遇到这种事你肯定还要逞能,下一次遇到这种事,你可以试着相信我,别再把自己逼进孤立无援的境地。其二,你也能借此机会看清楚,你的好心会不会被人利用,你的牺牲又是否值得?” 正如他一早问她的话,帮助别人,把自己赔进去,值得么? 第18章 鼻子 有点酸,原来柳大人也没表面上那般冷漠无情,她盯着他问:“万一哪天,我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呢?” “那你最好自求多福,别被我遇上,否则肯定把你抓起来,免得为祸人间。” 哎!他还真是绝情,一点情面都不讲!不过也很正常,毕竟她在他的心里的地位,等同于一只看家狗。 她忽然很好奇,如果是他最在意的人被定了罪,他会怎么选呢?是放了对方还是抓进牢里? 楚涟月刚想说话,谢黎与墨新办完事回来。一进门,谢黎细心地发现,二人的关系似乎又恢复如初。 谢黎坏笑问:“姐姐,你和公子和好啦?” 楚涟月摊手:“我们本来也就没吵架嘛,话说回来,你们有什么新发现么?” 墨新拿出一包从井底打捞出来的东西,打开防水布,里面是一幅刺绣牧羊图,乍一看没什么异样,当指腹抚摸在表面时,能感受到凹凸不平的线条,似乎以某种规律排列。 这是西越的细作传递消息的一种方式。柳时絮疑心,春倚楼里混进了敌国细作。 通敌是灭九族的大罪,楚涟月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将追贼的过程告诉众人,东西还在,说明这细作并未离开春倚楼。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可疑的人——凌祈 另外一边,谢黎也拿出一包粉末,“我在外院墙拐角处发现了这个,小心有毒哦。” 柳时絮接过来细看,认出这堆东西是竹子粉末。 楚涟月满屋翻找,确实没找到清倌们证词里说过的萧,如果犯人是将毒下在萧上,那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董千峰喜欢吹箫,而萧这种乐器容易沾上自己的口水,一般也不会跟别人换着用,这就保证了不会牵连到旁人。 楚涟月总结凶手特征,“首先嘛,此人肯定武功高强,能用内力将萧捻成粉末,并非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此外,凶手能避开董千峰身边那么多高手护卫下毒,此人一定很受董千峰倚重,才有机会保管东西。” 倚春楼里谁都查过,唯独董千峰自己的人没搜过,自从董武来后,护卫们一直跟着他,故而也不曾注意过他们。 墨新很快将董家的人带来,起初谁也不肯承认,直到从护卫们浸泡过水里验出毒,凶手才被揭露出来。 董武揪着侍卫的领口,恶狠狠问:“王六,我弟弟待你不薄!为何要下毒害他?” 侍卫冷笑:“他对我不薄?我被他害得家破人亡,我恨不得拿你们董家所有人偿命!” 王六在成为董千峰护卫之前,原本是军中的百户长,家里有几亩薄田,上有八十岁慈祥老母,下有三个乖巧听话的幼儿,身边还有个贤惠的美妻,只要不起战事,日子便过得顺遂无忧。 但好景不长,董千峰强占了一块风水宝地,想建座奢华的行院,用来藏他那些美娇人,正好王六的田地也在其中。 村户们自是不肯祖产被人侵占,自发去找董千峰算账,不料董千峰竟派人把村民们活活打死,还放火烧掉整个村子的人,以此来达到灭口的目的。 王六的亲人都在那场大火里丧生。 此后,王六便步步为营,成为董千峰最信任的护卫,预谋了这场凶杀案。 案件水落石出,董武想将王六带走泄愤,但遭到了柳时絮的阻拦。 “柳时絮!我敬才你叫一声大人,你可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区区通判还敢与我董家作对不成?”董武凶狠道,像一条随时会咬人的疯狗。 柳时絮并不低头,“此案由衙门负责,你若强行把人带走,便是与官府作对。” 董武蛮不讲理,挥舞着拳头上来,被墨新与谢黎拦下,狠狠揍了一顿。 混乱期间,楚涟月也抬起脚,猛猛踹上几脚,一回头冷不防与柳时絮四目相对,后者假装没看见,她踹得更用力了。 董武自己蛮横,但其他的侍卫却不敢对柳时絮动手,现在主子挨了打,他们也只能在旁边干站着,一想到事后可能会被董武追责,有几个侍卫干脆现在跑路。 董武被打得抱头鼠窜,放下狠话:“姓柳的,给我等着!等我爹回来收拾你。” “可出气了?”柳时絮忽然问。 楚涟月后知后觉,“原来大人您是故意激怒他啊?是在帮我报仇么?” 柳时絮:“……”她反应好迟钝。 凶杀案就此了结,但细作案才刚刚开始。 为感谢柳时絮替自己出气,楚涟月主动献计,“大人,我愿意当诱饵,拿着假的牧羊图去试探那个人的底。” 柳时絮觉得危险,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快的法子,便再三叮嘱她:“到了紧要关头,也不必那么拼命。” “放心吧,我有天神护佑,命长得很!” 按照几人商量的计策,柳时絮撤走衙门的人,只留下自己、谢黎与墨新在暗处候着,而楚涟月则假装在井里捡到牧羊图,等着凌祈出现。 大约半炷香过后,凌祈出现在后院。 “哟,小捕快,怎么没跟你家大人回去?折腾了一夜,还不困么?”凌祈揣着手问。 见他走过来,楚涟月一边往外打水,一边道:“我哪有休息的命?天亮了不得照样巡街,洗把脸醒醒神。咦?这是什么?” 凌祈瞧见眼熟的包水布,暗道不妙,“来来来,这等重活还是交给我。”他抢过木桶,顺手将画塞进自己怀里。 第19章 楚涟月抓住他的手,“干嘛?想独吞?” 凌祈:“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不小心掉进去而已。” 察觉到有暗影从身后掠过,他蓦地回头,瞧见柳时絮正站在那儿,前后的路都被两个高手堵住。 眼底冷气森然,凌祈一把将楚涟月捉进怀里,匕首抵在她脖颈上。 “好啊,小月亮,联合他们一起害我是不是?” 第十一章 凌祈的要求很简单,一匹快马,放他出城,但当他发现怀里的画被人掉包后,脸色一变。 “三日后,城外野竹林,拿我的东西来交换她,不来我就杀了她!” 话音刚落,他的周身瞬间腾起一股呛人的白烟,烟雾散尽后,地上空空如也。 “公子,姐姐不会有危险吧?我们要继续追么?”谢黎紧张问。 柳时絮双目微凛:“不必追。” 按照原定计策,楚涟月假装被掳,套出更多有关细作的消息,他则尽快破解牧羊图里的密文,过后再拿牧羊图把她救出来。 此刻进展顺利,他的心中却隐隐不安,莫名有点烦躁。 希望她不会有事。 傍晚,鄞州城郊外,林深处升起袅袅炊烟,滋滋烤鱼声传来,楚涟月被饿醒了,爬起身,就看见不远处悠哉翻鱼的凌祈。 她顺着味儿过来,“啊,头好晕,你这迷烟的剂量下太猛,很容易把人弄傻的。” 凌祈翻个白眼:“我的用量只睡半个时辰,是你自己太能睡了!” 楚涟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伸手去戳肥美的烤鱼,外皮金黄酥脆,肉质鲜嫩,简直不敢想象嚼起来会有多香。 “先洗手。”凌祈眼疾手快拍开她的手。 楚涟月悻悻站起身,去旁边的河里洗手,顺便打量一眼四周。此处是个天然的低谷,三面环山,山涧似有瀑布,身后是望不到边的丛林。 这是什么偏僻的鬼地方?难为他扛着她跑这么远,是有多害怕被柳时絮的人搜到? 见她折身回来,凌祈将烤好的鱼肉递给她,“趁热吃。” 楚涟月毫不客气接过来,扫了眼烤架,眉头紧蹙,“怎么只有一条鱼?” “我吃过了,不必给我留。”凌祈躺下,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不是,我的意思是,一条不够我吃啊,都饿一整天了。” 凌祈翻身面朝另一侧:“别吵我睡觉。” 楚涟月愤愤然咬掉一口脆皮,心中的怨念顿时烟消云散,哇哇!他做烤鱼的手艺也太好了吧? 不一会,烤鱼吃完了,她还觉得饿,便又拿起木叉下河捞鱼。 凌祈在一旁假寐,实则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又捞了四五条大鱼,不由得讶然,看来她是真的饿。 不过这样也好,捞捞鱼,消耗些体力,她就没工夫想逃跑的事。 楚涟月捞完鱼,处理干净,又拾来一堆柴火,紧接着把凌祈摇醒,让他教自己 怎么烤鱼。 凌祈根本没睡,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然后利落地将鱼穿在木签上,罗列要点,怎么翻面以及火候多大。 前半夜,二人在不停地烤鱼翻面,直至月色悄然爬上枝头,楚涟月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地躺下休息,她已经很久没吃这么饱了。 衙门事多,忙起来脚不沾地,有时候几天吃不上一顿热乎饭,何况她也舍不得一下子买那么多条鱼,今天算是吃了个够。 好像被凌祈绑架的日子还不错,他既没有虐待她,也没饿着她,等三日后回去,还能再领一笔赏钱,也不知柳大人有没有破解出密文。 想到这儿,她才记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扭头朝凌祈问道:“你烤鱼的手艺这么好,从哪学的呀?” 凌祈烤得有点累,干脆也躺下,望着夜空里闪烁的星辰,头一回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 “自己摸索的,毕竟常在外边做任务,别人做的食物不敢吃,就只能自己动手。” 楚涟月眼前一亮,“先前你说过,跟你走吃喝不愁,我有点心动,能不能具体说说看,去哪里?以及替谁做任务?” 凌祈也不瞒她,“暗夜阁,听说过吧?” 楚涟月:“啊?”暗夜阁她知道,目前江湖上风头正盛的第一杀手组织。从入公门的第一日起,她就被捕头告诫过,暗夜阁的杀手不要惹,各个都是心狠手辣的家伙。 再看向凌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警惕。 见她耷拉着脑袋不吱声,凌祈戏虐笑道:“现在知道怕了?太迟啦!” 楚涟月咽咽口水,“那算了,以我的身手去暗夜阁,肯定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凌祈赞同:“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楚涟月撇嘴,话虽难听,但好歹是真的。 凌祈又道:“不过,有我在的话,没人敢欺负你,放宽心,当我的小跟班还是很不错的。” “怎么说?你很厉害?” “还好吧,我也就杀手榜第四啦。” 楚涟月:“......”不懂他在谦虚什么。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走?”凌祈再一次朝她抛出橄榄枝。 楚涟月果断摇头:“不行,要是杀手榜第一第二第三欺负我怎么办?你也护不住我。再说了,你要是哪次出任务死了,我不照样没靠山嘛。” 凌祈:“……”她好像在质疑他的业务能力? 第20章 短暂的陷入沉默,楚涟月又鼓起勇气问:“那个,你那幅画是要拿给谁么?” 凌祈闭上眼:“有关任务的事我不能说,不如说说你自己的事吧。” “我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衙门的小捕快,腰包空空,案子难办。” “可有婚配?喜欢什么样的小郎君?” “没,没想过这个问题,顺其自然喽。” 凌祈睁眼,“爹娘没帮你相看么?” 楚涟月:“我是楚家捡来的孩子,爹爹身子不好,兄长去了军营就没再回来。” “那你记得以前的事么?或者可有找过自己的亲人?”凌祈望向她。 “不必找,我亲娘的坟就埋在城外,我每年都会去祭拜她。” “怎……怎么死的?” 楚涟月吸吸鼻子,“那时我不过五岁,印象里只记得娘亲带我去某个地方赶庙会,很热闹的样子,不知怎的,人群里冒出几个面具大汉要捉我们,我娘就带着我四处躲藏,躲进一间客栈里,她把我藏在床底,自己去引开追兵。我在床底哭了很久,累得睡着,直到被店小二发现,才从里面出来。” “后来我就沿着大路走,走到城外,瞧见河边躺着个人,很像我娘的身影,跑过去看,我娘身上全是血,已经不会呼吸了。我便一直在她旁边守着,渴了就去河里喝水,饿了就捡地上的东西吃,但我不敢走太远,害怕恶狗会来啃我娘的身体。再后来,衙门派人收尸,仵作看我可怜,帮我葬了娘亲,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楚家,成为他的女儿。” 顿了顿,她又道:“你见多识广,去的地方多,能不能打听一下我娘有没有别的亲人?对了,我娘叫唐云,我们应该是从玉京来的。” 凌祈沉默良久,低低应了声好。 后半夜,月影婆娑,河水静静流淌。二人都没再说话,楚涟月很快便睡着了,凌祈独自望着夜色沉思。 楚涟月被抓走后,柳时絮派人把万吉当铺的老板叫到衙门回话。 张掌柜心有戚戚地进门,“不知柳大人找草民所为何事?” 柳时絮朝他淡淡道:“坐下说。” 张掌柜依言坐下,小心翼翼打量着眼前的新通判。 手指在桌面轻叩,柳时絮问:“张掌柜瞧瞧,这可是你昨夜丢失的东西。” 张掌柜往桌上看去,顿时面露喜色,连忙起身道谢,“大人果真是再世青天,仅用一个夜晚就追回赃物,小人感激不尽,这点薄礼还请大人收下。”说罢,他从袖口掏出满满一袋钱,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谢黎扯墨新袖子,小声道:“若姐姐还在,肯定又要馋得心痒。” 墨新不理会,淡然抽回袖子。 柳时絮原封不动将银子推回去,“张掌柜不必谢我,此画涉及一桩要案,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张掌柜:“回大人,此画是一年前,一位姓沈的公子存放在小人这儿的,还说日后他要是没法取回,会派一个叫做柳四的人过来拿。谁曾想昨夜竟有贼人闯入,夺走了这幅画。” 张掌柜退下后,墨新难得主动开口:“公子,这是沈公子给您留下的?” 谢黎:“那咱们还要拿这幅画去救姐姐么?” 柳时絮沉吟不语。 嘉庆十一年,巡查使沈青辞奉旨审查鄞州盐铁事务,却离奇死在官驿,圣上多次派秘探调查,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就有去无回。案子迟迟未破,圣上大怒,鄞州知府被撤职幽禁,而新上任知府赵正明,只用了半个月就找出凶手,以仇杀结案。 但柳时絮曾看过刑部的卷宗,上面声称沈青辞为一青楼女子与人起冲突,那人怀恨在心便溜进官驿,实施报复。 且不说普通人如何能避开官驿的重重护卫,更何况沈青辞身边的随从,武功并不比墨新低,普通人要在这种情形下杀掉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除非,赵正明刻意隐瞒了沈青辞的真正死因。 沈青辞比柳时絮年长几岁,二人同为梁太师的学生,也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年前,他结束外调回玉京,从舅舅那儿得知好友之死,毅然辞掉舅舅给他安排的职位,借思乡情切,自请回鄞州做官,实则暗中调查好友死因真相。 现在,柳时絮好不容易得到好友留下的线索,难题却摆在他面前。 要不要拿这线索去换回楚捕快的命? 第十二章 翌日一早,楚涟月醒来发现自己手脚被人捆住,而始作俑者手腕上绑着绳子,靠坐在树上,睡容恬静的样子。 她咬咬牙,在地上匍匐前进,试图将凌祈从树上拽下来,刚爬两步,他便睁眼了。 她朝他龇牙咧嘴,凶道:“绑我做什么?” 凌祈打个哈欠,从树上下来,给她解绳子,“还不是怕你趁我睡觉跑了。” 楚涟月揉揉手腕,深情注视着他:“我以为,昨晚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凌祈:“少来这套,在任务结束前,你还是我的人质。” 楚涟月:“……”他还真是软硬不吃。 等她解决完个人问题,凌祈已经熟练地架起火堆,准备做烤鱼。 楚涟月兴致缺缺:“还吃鱼呢?没别的东西吃么?” “你想吃什么?” “野菜、浆果、野味什么的,你会打猎么?” 花了点功夫做出两把竹弓,二人正要往树林深处走。楚涟月瞄见天上飞过一只鸟,想试试力道,当即挽起竹弓,朝鸟儿射出一箭。 第21章 嗖的一声,另有一支更快的竹箭穿破她的箭,直接在空中劈成两半。 楚涟月满脸震惊地看向凌祈,后者一本正经说,那是他的信鸽,不能吃。其实她更在意的,是他的箭法。 随后,他接住信鸽,不知从何处拿出纸和笔,写下几行字绑好,又把信鸽送出去。 回过头,就发现楚涟月直勾勾盯着他,眼底充满好奇。 “你替暗夜阁办事,一年能赚多少银子?” 凌祈略思索一番,“没数过,看单主给多少,我一般能拿三成。” “才三成啊,这次任务你拿多少?”她又问。 “一千两。” 楚涟月讶然:“那你岂不是很有钱!这次的任务难不难?若任务失败会怎样?” 凌祈看穿她的意图,“别再想套我的话,任务不可能失败,哪怕要杀掉柳时絮,我也得拿回东西。”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在暗夜阁,任务失败是会被杀掉的。 意识到他是动真格的,楚涟月不再多问,只盼着柳大人快点破解密文,尽早把她赎回去。 接下来的两日里,凌祈看得很紧,几乎寸步不离。直到约定的日子,楚涟月催促着凌祈动身,生怕错过时辰。 凌祈慢吞吞地洗脸,漱口,打理如瀑的乌发,似乎在有意拖延时间。 “你就这么笃定柳时絮会来救你?”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他会来的。”这话一出,楚涟月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毕竟她与柳大人起初互看不顺,彼此捉弄,虽然都是她单方面被整很惨,但相处一段日子后发现,他挺不错的,是个正直可靠的人。 凌祈盯着她的脸,凑近问:“你不会是心悦他吧?” “没……没有吧?”楚涟月躲开他的目光,“心悦还谈不上,不过心动肯定是有啦,毕竟柳大人在相貌、性格、能力、家世等方面无可挑剔好么?肯定会有一堆姑娘喜欢的。” 她又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会心动很正常好吧? 凌祈啧了一声,“那是你见的世面少,他这一款郎君在玉京城里多得是,等任务结束,要和我去玩么?” 楚涟月警惕问:“难不成你想反悔?即便拿到东西也不放我走?” 凌祈:“……”在她眼里,自己好像是什么大恶人。 二人抵达野竹林时,外间日头正盛,翠竹林中清幽静谧,倒是个不错的避暑之地。 柳时絮没来。 从日中等到日落,翠竹林自始至终只有他二人。 起初,凌祈还耐心地陪她等着,但自从收到回信后,便显得坐立不安。 “别再等了,他不会来的。” 楚涟月不吭声,默默用树枝在地上画圆。 隔了一会,她闷闷道:“那你要杀掉我么?” 凌祈没好气地望着她,“我不杀你,现在你应该看清柳时絮的真面目了吧?” “为什么不杀我?”楚涟月有点困惑,他捉她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换画么?可他好似早就料定柳大人不会来,并且这几日对她完全不是对待人质该有的态度。 她意识到不对劲,退出几步远,“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早说过了不是么?我只想要你而已。”凌祈双手抱胸,步步紧逼。 楚涟月紧盯着他,“谢了,但我对你不感兴趣,强制爱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凌祈:“……”她完全误会了。 “既然你不杀我,那我先走了,回见。”楚涟月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凌祈有点生气,伸手拦她:“你还在相信柳时絮?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定下三日期限,为的是调集人手去杀柳时絮,带你走,也是为了保你性命。刚才线人来报,杀手们伏击柳时絮,在他身上根本就没找到我要的东西,说明他根本就不想救你。” “你肯定又在骗我。”楚涟月一时语塞,心里酸酸的,有些难受。 见她伤心,凌祈稍稍和缓了语气,“这种事没必要骗你,东西拿不到,我的任务就没法完成。” “那你为何要救我?” 凌祈一言不发,用匕首割破衣裳,露出大腿外侧的烫伤,“小月亮,你可还记得这个?” “你是凌哥哥?”楚涟月难以置信,她亲手烫的,怎会不记得?当时还挨了娘亲好一顿打,印象深刻。 凌祈欣慰道:“是,那时你才五岁,没想到还记得我,早知如此我也不必跟你拐弯抹角,小月亮,好久不见。” “你……”突如其来的相认让她不知所措,心里五味陈杂,有被柳大人抛下的失落,也有与故人重逢的喜悦,问题很多,不知从哪里说起。 她的娘亲与凌祈的父母是好友,小时候娘亲有事出门,就会把她放在凌家,和凌祈一起玩。但有一日,凌家忽然搬走,娘亲也带她离开,自此再没见过凌家的人。 “凌叔,凌婶还好么?” 凌祈眸光逐渐黯淡,哑着嗓音道:“都死了,我们一家人也遇上了面具大汉,爹娘拼死才护下我,其实我跟小月亮一样,也流浪了很长一段日子,后来被暗夜阁看中,从小培养成杀手,我也一直在找你们,你还记不记得雪姐,其实就是雪娘。” 雪姐是凌祈的表姐,当时经常带着他俩玩。楚涟月默然,难怪与雪娘初次见面,她说自己长得像一位故人。 “那些面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第22章 凌祈深吸一口气,“我接下来要说的,可能对你来说有些难以接受。小月亮,我们都是西越人,我们的父母是潜藏在贺朝的细作,至于面具人是谁派来的,我暂且还没查清。柳时絮是朝廷的人,一旦知道你的身份,绝不会放过你。跟我走吧,我会赚很多钱养你。” 楚涟月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她曾无数次设想过娘亲的身份,逃婚的世家小姐,浪迹天涯的女侠,或者某个权臣的外室娘子,唯独没想过会是西越的细作。 虽然鄞州是西越与贺朝的交界,城内也有不少做生意的西越人,但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这两个字沾上关系。 “我、我心里很乱,养我的爹爹身子不好,我得留下照顾他,我兄长去从军了,不知是死是活,我想等他。” 凌祈:“这个不急,任务还没完成,我会暂时待在鄞州,你慢慢考虑。” 楚涟月揪着他衣角问:“若任务完不成,你们会杀了柳大人么?” 凌祈没再说话。 回到衙门,楚涟月从衙役那打探得知,柳时絮白天在城外遇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她在柳府门前徘徊了一阵子,犹豫着上前敲门,柳府家丁回话,说柳四公子在养伤,柳三公子和丁小姐也不在府内。认识的人一个也见不着,她只能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半个月,日子照常过,只有凌祈不时会来找楚涟月,抱怨任务难做、东西难找、柳府戒备森严,他无从下手。 期间,她从丁稚鸢那得知,柳大人伤势过重,还未苏醒,不仅如此,那日谢黎也受了伤,不过伤势较轻,已经能吃能喝,能瘸着腿蹦蹦跳跳了。 “阿月?你不亲自去瞧瞧柳大人么?连谢黎那小子也天天吵着要见你。”丁稚鸢往她杯中添了茶。 楚涟月摇头:“不了,公事繁忙,我要整日巡街,抽不得空去见他们,知道他们没事就好。” 其实,最近街上太平得很,柳大人不在,连命案都不发生了。 临近七月初七,夜晚的鄞州城逐渐热闹起来,街边挂起五颜六色的莲花灯,满怀心事的少男少女簇拥在湖边放河灯,湖波轻漾,湖面上荡着几艘楼船,隐约有丝竹声从船上飘来。 下了值,楚涟月在桥头站了会儿,准备买串糖人回家,身后传来丁稚鸢的声音。 “阿月,去游湖么?” 楚涟月扫了眼丁稚鸢身后,打趣问:“那谁今晚怎么没跟着你?” 丁稚鸢脸红着否认:“他又不是日日跟着我。” “我说的是珠儿,你在说谁?”楚涟月逗她。 “你这张巧嘴,我说不过你,走嘛,就当是陪我啦。” 楚涟月被丁稚鸢拉上一艘小船,推开船舱门,柳时絮坐在里边,他的面色苍白沉郁,显然病未痊愈。在瞧见她的一刹那,他的唇角微微一翘,眼神光在闪烁。 “你在躲我?” 第十三章 江上起了点雾,溶溶月色铺在水面,与岸边倒映的灯火交织在一处,随风泛起阵阵清漪。 楚涟月神色黯然,站在门边不动,“柳大人会错意了,卑职是不想叨扰您养伤,再说我也没做错什么,用不着躲您。” 柳时絮心中微凛,毫无血色的薄唇轻启:“你没事,我很开心。关于那日我很抱歉,没来得及去救你。” 她扭头望向江面,声音有点闷:“大 人您也没打算救我对不对?绑我的人说,您根本就没带牧羊图出城,其实我很清楚,在家国百姓的安危面前,我一人的性命算不得什么,换了任何人都会这么选,大人只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不必觉得内疚,有您这样的好官,是贺朝百姓之幸。并且我是自愿去当人质的,早就做好牺牲的觉悟,只盼大人将来别忘记我的好处。” 现下,她只想继续调查娘亲的死,而柳大人也在查细作,跟着他保不齐还能得到更多线索。 柳时絮心绪复杂,虽然对方嘴上说着不介意的话,但他能感受到她情绪的低落,甚至还有几分怨念。 他掩起眼底的异样,面色有些惨淡:“你明白就好,这是给你的赏银,此案涉及朝廷机密,你不便再跟着我们查下去。” 话音刚落,他递来满满一袋银子,一看就知道是事先准备好的。 楚涟月愕然,他这是什么意思?想拿钱封她的口?还是想打发她走? “柳大人这是何意?难不成想卸磨杀驴?” “是,暗夜阁的人办事从不留活口,你如今活着回来,难保不是他们的同伙。”他的声音很冷。 她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气得直咬牙,恨不得在船上凿个洞,把他塞湖水里去冻冻嘴,到底是多硬的心肠,才会说出如此冷漠的话。 她忽然觉得很委屈,拼命去当人质换情报,约定好却临时变卦不想救她,现在甚至怀疑她别有用心? 他真是坏透了! 天空开始飘起雨,渐渐地,细密的雨滴打在船篷上,窸窸窣窣地响。湖面掀起一阵风,船内烛火霎时灭了几盏,情形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夜晚,但这次她没有扑过去。 “柳大人,我们就此别过。” 话音未落,她跳进湖里,不见了踪影。 柳时絮迟疑了一瞬,想起身查看,却牵动旧伤,猛地吐了口血,打翻了茶盏。 船头,谢黎与墨新听见里间的动静,即刻闯进来,就发现自家公子倒在地上,船尾的门大开着,甲板上空空的,没有人。 第23章 “公子!”二人连忙将柳时絮扶起,只见他指着船尾,咳得说不出话。 谢黎心领神会,快步跑来船尾,远远地瞧见湖面上游着一个人,依稀辨认得出,是楚涟月的身形。 “公子放心,姐姐没有想不开,她游得极快,已经快到岸边了。” 柳时絮已被墨新扶回榻上,唇角的血迹还没擦掉,胸口处又渗出不少鲜血,在他雪白的衣袍上映衬得触目惊心。 谢黎将门关好,“公子为何不跟姐姐解释?我们那日明明就……” 墨新瞥谢黎一眼,“大夫说,公子需要静养,按我说今日就不该来,暗夜阁的人手段你也见着了,公子是好心,可那小捕快却不领情。” 柳时絮闭着眼,轻咳出声,二人便没再说话。 夜雨仍在下,楚涟月游到岸边,已耗尽大半体力,她双手抱膝坐在地上,狼狈得像只刚爬出来的水鬼,引得四周躲雨的人惶惶地望着她。 此刻,她彻底冷静下来,才想起赏银没拿,有点后悔刚才翻脸这么快,却又不想没脸没皮地回去讨要。 但转念一想,那毕竟是她幸幸苦苦赚来的,岂有不拿之理? 不远处,杨柳树下,青石台阶旁,才子佳人撑伞同游赏雨,顺着人们的视线注意到湖边的人影,快步赶过来。 “阿月,你不是和柳大人在游湖么?怎的一个人坐在这边?”丁稚鸢惊讶出声。 柳庭山也露出关怀的神色:“楚姑娘,你没事吧?” 楚涟月站起身,擦擦脸颊的雨珠,“无妨,因为我不想与他待在一块儿,就先游水回来了。” 丁稚鸢为她撑伞:“走吧,马车里有我的备用衣裳。” 换下湿衣裳,丁稚鸢又在庆丰楼订了一桌酒菜,说要给楚涟月赔罪,毕竟是她把人带过去的。 楚涟月没心思吃东西,架不住丁稚鸢软磨硬泡,只得答应。 热酒热菜下肚,她的心情好转不少,便将刚才船上发生的事告诉丁稚鸢与柳庭山。 二人听罢,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再三斟酌,丁稚鸢决定开口:“阿月,你是没瞧见那日,柳大人满身是血的被人抬回来,好几个大夫都断言他活不下去。幸得我幼年时识得一个隐居的神医,连夜与三公子把人请来,这才堪堪稳住柳大人的性命,神医说要是再晚半刻钟,即便华佗再世也救不得他的命。” “先前不和你说,是怕你担心,柳大人躺了半个月,期间清醒过一次,只打听你的事,得知你无恙又昏过去。直至今早他才勉强能起身,本来神医也不许他出门,而且刺客兴许还藏在鄞州城,但他执意说,你不去见他,他只好来见你。” “我虽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想,柳大人可能是不想你牵扯其中,毕竟对方差点要了他的命。” 柳庭山点点头,补充道:“瑾言自小就是这副隐忍性子,从不肯轻易对别人示弱,表面上看着淡漠冷酷,实则是个心思细腻的家伙,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其实更早之前,他也是个活泼伶俐的小少年,自从三叔三婶被马匪杀死后,他的性子便变得冷淡很多。” “被马匪杀死?”楚涟月膛目结舌。 “嗯。”柳庭山继续道:“我柳家虽世代经商,但也出过不少官,三叔便是其中之一,还是那年的状元郎,娶了姜太师的孙女为妻。在瑾言六岁那年,三叔被吏部受任青州知府,不料在赴任途中,一家三口遇上马匪,三叔三婶惨死刀下,瑾言被好心的车夫救起,得以保住性命。” “说来也惭愧,我们几个当兄长的,那段日子只知道在外面瞎跑胡混,不曾好好关心他,没过多久,姜家便来人把他接到玉京城,偶尔回来两趟,也只是给祖父祖母奔丧。” 楚涟月闷了一口茶,“今日,多谢二位的开解,我相信柳大人是有苦衷的,既然他不希望我插手此事,那我也不会再多问。” 她心里仍憋着气,但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明明他曾说过,自己可以试着相信他,她照做了,可他却完全不信任她。 夜间,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地听见院中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起初她以为是小偷,翻身下床拾起门后的木棍,准备给小贼一闷棍。 不料来人直接叩响她的窗,打开房门,是多日不见的凌祈,他比划手势,叫她出去说话。 楚涟月先瞄了眼爹爹的屋子,见里面没什么动静,这才蹑手蹑脚穿衣服,跟着凌祈来到外边。 下过一阵雨后,夜风有些寒凉,她不禁瑟缩了下脖颈,揣着手听凌祈讲话。 “小月亮,我得离开一阵子,你好好保重,我日后再来接你。”他三言两语交代完,提步要走。 楚涟月忙揪着他衣襟问:“发生什么事了?画也不要啦?” 凌祈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单主死了,此单作废,白白浪费我的时间,暗夜阁又给我派了新任务,时间紧迫,回来再与你细说。” 说罢,他的身影闪进无边夜色里。 紧绷多日的心弦得以放松,如此说来,柳大人那边应该暂时没什么威胁,念及此她赶忙拍拍脑门,试图把这个人从脑子里清理干净。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入秋了。自那日起,楚涟月再没见过柳时絮,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养伤,偶尔来一次衙门也是坐在马车里,两人都心照不宣地躲着对方。 第24章 这日,楚涟月刚从衙门下值,发现隔壁与兄长一起从军的郑茂,正站在院子里,和爹爹说话。 难不成是兄长回来了? 她仰起笑脸过去打招呼:“郑大哥,你何时回来的?我哥哥也回来了么?” 她朝屋内张望,并没瞧见兄长的身影。郑茂转过身,脸色铁青,她登时不寒而栗,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怎……怎么了?” 郑茂哭丧着脸道:“楚家兄弟被人冤枉下狱了。” 原来,她的兄长楚梧刚升上副尉,便被人栽赃陷害,说谋害了永昌侯的小世子,现下被霍将军关进牢里,等待听审。 “可知道是谁干的?”楚涟月沉声问。 郑茂点头:“指证楚兄的人是预武校尉,听说他背后那人姓董。” 姓董?莫非是董武? 楚涟月先将气得头晕的爹爹扶回屋子,再与郑茂商讨营救兄长的策略。 郑茂给她出主意:“楚小妹,你在衙门当差,可认得什么当官的?只要能与将军说得上话的便成,兴许还有机会救楚家兄弟。” 楚涟月首先排除掉赵知府,他与董家蛇鼠一窝,肯定不会帮忙,再然后是……柳大人? 她有点为难,要不要去找他呢? 第十四章 想了一整夜,楚涟月打算去见柳时絮一面,毕竟兄长的性命,比起她那不值钱的自尊心重要得多。 早早来到衙门,很不凑巧,她从衙役那打探得知,柳大人一早派人递来告假文书,说要休沐一日。 没功夫再等下去,她径自敲了柳府的门。 柳府护卫通报后,出来迎她的人竟然是墨新?他一向对柳时絮寸步不离,怎的今日也肯给她带路? “谢黎呢?” “他有事不在。”墨新冷冰冰道。 她识趣地闭上嘴。 二人刚走到雪院门口,脆生生的女声从院内传出:“表兄,我真不愿嫁给太子,要不然你去跟我爹说,你想娶我如何?爹爹向来偏疼你,肯定会应允的。” “婚姻之事怎可儿戏?”柳时絮轻声训斥,但语气里并未有责怪之意。 脚步微顿,楚涟月觉得自己似乎来得不是时候,但墨新比她更快一步进入院中,打断了里间人的谈话。 “公子,人带来了。” 楚涟月只得提步跟上,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卑职楚涟月参见柳大人。” “请起。”柳时絮淡淡道。 目光触及片刻,两人各自挪开,既生分又默契。 “哇!衙门竟还有女子当差?表兄在信里从不跟我提这些新鲜事。”姜闻纾好奇地打量着楚涟月。 楚涟月闻声抬头,眼前的姑娘跟她差不多大,身着鹅黄蝶纹对襟袄,挽了个飞仙髻,髻上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顾盼间,眼波流转,灵动娇俏。 与柳时絮站在一处,二人还是很般配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柳时絮问。 话噎在嗓子眼,楚涟月欲言又止,不太好直接说,“柳大人,能否借步说话。” 姜闻纾更加好奇,“这么神秘,是衙门里的公事么?连我也不能听?” “一点私事。” 闻此言,姜闻纾顿时没了兴致,还以为是衙门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随即不满道:“你的私事改天再说,表兄今日已经答应陪我逛鄞州城,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楚涟月望向柳时絮,眼底带着些恳求的意味。 昨夜落了霜,柳时絮注意到她冻得发白的唇,眸色晦暗道:“若非要紧事,那便等我回来再说。” 寒凉刺骨的穿堂风灌进领口,楚涟月酸涩笑了笑:“柳大人先忙,卑职告退。” 兄长生死不明,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回到家中,她先安顿好爹爹,将所有银子揣怀里,又租了两匹快马,与郑茂赶往军营。 傍晚将至,临回府前,柳时絮让姜闻纾先走,自己则绕来衙门口,等楚涟月现身,若不出意外,她总是在这个时辰赶回衙门吃饭。 过了许久,仍不见她来,他打发墨新去问,才从捕头那儿得知,楚捕快自晨间出去后便再没回过衙门。 捕头讨好问:“这丫头兴许躲哪里偷懒,大人若有要紧事,卑职可去楚捕快家找她?” 柳时絮放下车帘,“不必了,回府吧。” 柳府内,出门办事的谢黎已回来多时,见自家公子进门,便将一纸书信交到他手里,并汇报这段日子的行程。 “公子,沈小世子想请您去一趟军营,他说杀死沈公子的凶手可能就藏在军营里。” 沈小世子沈澈,是沈青辞的亲弟弟,也是霍将军手底下的副将。 柳时絮看完书信,眉头紧蹙。 此前,他已经解开了牧羊图上的密语,此密语是霍将军帐下的团练使与西越人来往的证据,于是他派出谢黎把此图交到沈澈手里。 现在,沈澈在来信中说,团练使吴成离奇死在牢狱中,他自己也三番五次遭到刺客灭口,便故意诈死欲使敌人降低防备,还邀请柳时絮去军营配合他演一出戏。 “明日便安排启程事宜。” 三日后,楚涟月与郑茂抵达霍家军驻扎的乌岭山,在附近城镇的客栈里落脚。 赶路时,她从郑茂那儿得知更多关于兄长被诬陷的细节。十日前,兄长负责巡守军营,夜半时分,小世子的营帐忽然起了火,火烧得很大,小世子没能逃出来,死在里面,而兄长当夜不知所踪,直至天亮后才归,期间无人作证他在哪里。 第25章 霍将军下令彻查此事,军营失火,兄长本就难辞其咎,这时董武的人,预武校尉也站出来指证,说亲眼见兄长纵火。失火原因尚未查明,霍将军只能下令将兄长关押。 郑茂等了几日,见兄长出来无望,这才赶去告诉楚家的人。 现在唯一的难题是如何混进军营救兄长。 “郑大哥,霍家军一般何时招人?”楚涟月问道。 郑茂扒拉两口米饭,“每年的夏季,不过近两年来朝廷拨款少,军营里开支大,已经不怎么招新兵了。” “那厨子、军医呢?” 郑茂继续摇头。 吃过晚饭,郑茂与楚涟月辞别,先回军营探听楚梧近况,而她留在客栈想法子混进军营。 为节省银子,她朝店小二要了间便宜的通铺,通铺里人不少,大多是带着孩子的妇人,她们的丈夫就在几里外的军营里当兵。 瞧见新面孔,几个妇人凑过来扯家常 “这位妹妹瞧着年轻,也是来军营寻郎君的么?” 楚涟月并未否认,顺便打听问:“姐姐们可知道,若郎君有要紧事不能出来,我该怎样去军营见他?” 妇人们纷纷犯了难,她们通常都是等休沐日,丈夫出来才见一面,还未曾听说有女子进入军营的,毕竟里面都是些大老粗,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怪瘆人的。 “也不是没法子,除非……”其中一个妇人支支吾吾,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毕竟话很难听。 楚涟月鼓励她:“姐姐但说无妨。” “除非是你家郎君战死了,你可以进去替他收尸。” 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住了,原本她们在家乡,就是因为孤儿寡母活不下去,才来投奔从军的丈夫,若连丈夫也战死了,日子只会更加难过,没人愿意这样的事发生。 楚涟月灵机一动,脑海中蹦出个绝妙的法子,连声道谢后便躺下睡觉。 妇人们面面相觑,不太懂她在谢什么。 翌日一早,郑茂再次来到客栈,告诉楚涟月,霍将军暂时还未处置楚梧。 “楚小妹,你想出法子没?听说鄞州节度使大人给将军施压,要他即刻杖杀楚兄,以示军威。” “郑大哥,你对永昌侯小世子了解多少?越详尽越好。” 郑茂搓搓下巴,“永昌侯小世子,其名唤作沈澈,年二十,是霍将军麾下最得力的副将……他屁股上有条刀疤,是第一次上战场留下的。” 楚涟月默念着记下,“这些也够用了,多谢。” “你问这些做什么?”郑茂奇道。 楚涟月看他一眼,“冒充沈澈未婚妻认领尸首,对了,此地哪有首饰店?” 她先去置办件定情信物,反正沈澈也死了,死无对证,未婚妻这种事,应该只有本人才知晓吧? 营帐内,沈澈与霍影正商讨军机密事,有士兵隔着营帐禀告道:“启禀将军,军门外有一女子自称是沈副将未婚妻,哭得伤心欲绝,说想要替沈副将收尸。” 沈澈愣在原地,见霍将军疑惑的目光投来,赶忙摆手:“我可没有未婚妻。” 霍影朝外吩咐道:“赶她走。” “将军请慢!”沈澈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劲:“此人既然敢自称是我的未婚妻,想必有备而来,何不瞧瞧她到底想做什么,万一是细作派来的探子,我们也可借她之手来迷惑敌人。” 霍影欣然同意,继续埋头处理军务,将此事全权交由沈澈处理。 沈澈戴上易容的面具,决定去门外会一会自己的‘未婚妻’。 秋风萧瑟,军门外有重兵把守,肃穆而沉静,无人敢靠近。楚涟月独自在外边徘徊,不时抬头往里张望,久不见人来,便踩响地上的枯叶解闷。 过了好一会儿,门里出来个年轻男子, 身量颇高,气质出众,走路带风,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充斥着狠绝与果断,是常年在沙场征战之人所特有的。 沈澈走到楚涟月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便是沈副将的未婚妻?叫什么名字?” “楚月。”她不甘示弱地回望着他,至少在气势上不能被人看穿。 二人无声对峙一阵,一个在试图找寻对方的弱点,另一个心如擂鼓,极力在隐藏自己的虚心。 面上看不出端倪,沈澈只好提问,想要找出话语间的漏洞,同时又不能暴露自己就是沈澈的事实。 “你是哪里人?哪一年与沈澈订的亲……” 楚涟月皆对答如流,她自己惯常审问犯人,这些盘问对她来说简简单单。 沈澈暗自感叹对方的说辞太过圆满,即便知道她全是胡编乱造,却也找不出漏洞。他发现她很会避重就轻,但凡问及私事,她一概胡说八道,比如连定情信物这种东西都准备妥当,除了当事人,别人不可能会拆穿她。 如果问题是涉及众所周知的事,她又回答得滴水不漏,连他屁股上有刀疤这种事都知道,就好像她真是他未婚妻一样。 若非他本人还活着,否则真是百口莫辩。 “公子问完了,可否让我瞧瞧阿澈的尸首?”楚涟月作势擦一擦眼角的泪。 沈澈狞笑:“好啊,随我进去。” 楚涟月:“……”忽然有种羊入虎口的危机感。 第十五章 沈澈耐着性子带路,偶尔回头吓唬她,“你真是沈副将未婚妻?冒认尸首处以杖刑八十,你这小身板挨两下就废了。” 第26章 “废了正好,劳驾你到时候把我与阿澈葬在一起,就当成全我们这对苦命鸳鸯。”楚涟月惦记着兄长安危,全然不把他的威胁放眼里。 衙门里也是这规矩,她惯常用来吓唬别人。她已经想好了,即便有真的沈家人在场,也还有一堆借口,如外室、红颜知己、露水情缘之类的,总之,除非是沈澈本人亲自作证,不然别人休想拿住她的话柄。 沈澈:“……”并不是很想与她葬在一处。 穿过重重哨卡,二人来到开阔的校场,秋季虽寒凉,但校场上光着膀子练功的士兵不少。 沈澈有意往人多的地方走,军营里甚少见到女子,士兵们停下训练,新奇地打量着楚涟月,有几个放荡不羁的甚至冲她吹口哨。 沈澈瞄了一眼身后的姑娘,见对方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跟着他,顿时计上心头。 “楚姑娘,前方不远处就是沈副将住过的帐篷,你自己过去认领,没问题吧?” 楚涟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校场的尽头,是芝麻般大小的帐篷,密密麻麻,可见其距离有多远。 没……没问题就有鬼了!且不说校场上的士兵对她虎视眈眈,独自行动举步维艰,即便成功穿过校场,在那边挨个翻找营帐,也很容易被当作细作抓起来好么? 扪心自问,她是哪里得罪他了吗? 不及她回答,沈澈潇洒转身,似乎真要将她扔在这儿。 果不其然,如她所预料那般,他前脚刚走,便有两个不怀好意的士兵围过来问:“小姑娘想找谁?叫声哥哥来听,哥哥们帮你找。” “小妹妹哪里人?成亲没?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刘五?” 沈澈藏在木桩后静观其变,他的人格倒也没低劣到这种程度,只是想吓唬她,教她早点说出真相,要是真有士兵想欺负她,他必定当场将其军规处置。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未听见求救声,砰砰两声过后,眼睁睁见楚涟月将两个士兵踩在脚下,并用恶狠狠的语气说道。 “你们连沈副将的人也敢碰?沈澈自十四岁从军,骁勇善战,杀敌无数,如今他死了,你们这些败类竟还打他未婚妻主意?还不速速带路,去沈副将尸首前磕头认错!” 他该怎么描述眼前的场景呢,恶霸收租都见过吧?此刻她揪着士兵衣领,像极了欺负老实人的恶霸。 她的声音不大,却底气十足,刚好让周围其他士兵听得真切。一来表明并非自己主动找事,是这两个人渣的错;二来也想震慑住其他蠢蠢欲动的士兵。 耳尖染上两抹可疑的红,沈澈头一回听别的姑娘这么直白地夸自己,唇角不自觉牵起弧度,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 小兵求饶:“姑奶奶饶命,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哪敢觊觎沈副将未婚妻?” “姑奶奶,沈副将的营帐我俩去不得,您换个人带路行嘛?” 楚涟月皱眉,松开手思考下一步怎么办,四处张望,扫见木桩后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身影显然也注意到她的视线,堂堂正正走出来,是刚才给她带路的年轻男子。 沈澈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身手不错。” 楚涟月默不作声,原来他一直在暗处袖手旁观,不过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与先前不太一样。 怎样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被狗吃掉的良心,又忽然从狗嘴里吐出来。 沈澈给自己找补:“刚想起来,没有腰牌不得出入营帐区,还是我来带路。” 军营里戒备森严,每通行一个区域,都必须出示腰牌,楚涟月留意到沈澈的腰牌似乎很管用,不论走到哪儿都没人盘查他,也不知去大牢管不管用? 不一会,二人来到一处烧焦的营帐前,沈澈指道:“这里便是沈副将生前住的地方,尸首已经挪进隔壁的帐篷,进去认一认吧。” 眼前的帐篷被烧毁得不成样子,大半的框架都化作灰烬,很难让人联想它曾经的样子。 见此,楚涟月心生困惑,营中防守严备,即便兄长有心纵火,怎的会任由帐篷烧成这副摸样?难不成起火时,没人救火么? 满怀疑惑,她掀帘进入隔壁帐篷,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等眼睛适应里间的光线,这才看清地面停放的尸首。 焦黑如碳,只依稀辨得出是个人的形状,别说是沈澈真正的未婚妻,就算他亲娘过来,恐怕也认不出是不是本人。 加上尸首停放多日,死后的肌肉特征已经消失,很难判断其真正的死因,这件案子比她想象得更加棘手。 “如何?可辨认仔细了?”沈澈问道。 楚涟月起身,眼圈有点红,“唉,堂堂副将被人烧死在帐篷里,到了地下也没脸当鬼吧?能否让我留下几日,替他做场法事祈祈福?” 沈澈:“……” 派人取来香烛纸钱等物,沈澈杵在一旁等着,他倒要瞧瞧她能翻出什么浪花。 楚涟月熟练地制作经幡、佛串等超度所需的用品,以前衙门遇上比较惨烈的尸首,都会请庙里的和尚做场法事,她看过不少次,耳濡目染能背出几句词,唬弄一下外行人还是没问题的。 洗手焚香,有模有样地念几句经文,她闭上眼,思索着该怎样与兄长见一面,军营不比衙门,随意乱闯真有可能被抓起来当场处死。 外面传来脚步声,沈澈掀帘而出。楚涟月扒在门边偷听,但二人交谈声很低,根本听不清什么,只瞧见沈澈匆忙离开,另换一人守在门口。 第27章 军营外停着两辆马车,沈澈走过去,揭下面具,轮廓硬朗的俊脸逐渐显露,剑眉斜飞,墨如点漆,面皮却有些粗粝,唇边的青茬没刮干净,倒有几分潦草的少年意气。 “柳四哥,是我,阿澈。” 柳时絮撩起车帘,请沈澈上来说话。 “柳四哥,我听谢黎说,你在鄞州城遇上刺客,伤得很重,现下身子可好些了?先前我还担心你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军营。” 柳时絮打量着成熟许多的少年,“我的伤无碍,暗夜阁的人后续也没再找我麻烦,倒是你这边,情况如何?” 沈澈一脸严肃:“你派人送来牧羊图后,我和将军根据密文捉住团练使吴成,却不想还未审问,人就死在大牢里。本以为线索就这么断了,那日我回营帐,发现书信被人动过,于是我猜想细作兴许还在找牧羊图,便假意放松警惕,引敌人入局。” “当夜,我装作醉酒与那细作搏斗,故意挨他一刀倒地不起。细作来不及查看我的伤势,到处翻找牧羊图,没找到,就放了把火烧营帐。我想大概是那副牧羊图里还有别的重要信息,才会引得细作铤而走险刺杀我,索性将计就计,让他们以为我死了,拖延时间,等你过来。” 柳时絮听罢,眸光幽深了几分,“听谢黎说,你找到了杀害青辞的凶手?” 沈澈脱掉上衣,拆开左肩上缠绕的绷带,露出结痂的伤口,“柳四哥瞧瞧,这与我哥哥身上的刀伤可相似?” 柳时絮抬眼扫去,是西越人惯用的刀法。 沈澈又道:“一年前哥哥死在鄞州,尸首运回玉京城时已经腐烂,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心口处伤疤的模样。” 马车外传来姜闻纾气恼的声音:“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我只是想找表兄说说话。” 沈澈探头出去,与此同时,外边的姜闻纾也看见了他。 “你……怎么在表兄的马车里?” 沈澈啧了一声,嫌弃问道:“柳四哥,你怎么把这个讨厌鬼也带来了?” “沈澈你什么意思?”姜闻纾气冲冲掀帘,冷不防瞧见他袒露的肩,立马捂住嘴,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好像撞见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难怪表兄不愿意娶她,原来是心有所属? 沈澈觉得奇怪,为什么她捂住的不是眼,而是嘴? “先进去吧。”柳时絮出声打断,这两人从小就是冤家,一见面就互相掐架。 沈澈戴好面具,并叮嘱姜闻纾到了军营不准乱说话,尤其不要喊他的名字,否则就把她扔到外边去。 姜闻纾见他动真格,只好悻悻闭上嘴,回到自己的马车上,透过窗缝去窥探这个新奇的地方。 马车在营帐区缓缓停下,沈澈为几人安排好住处,柳时絮提出,想去烧焦的营帐处,看看有无踪迹可循。 远远地,楚涟月便听见门外的动静,撩起一角门帘往外瞧,登时惊愣在原地,柳大人、谢黎以及墨新此刻就站在门外。 她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揭露她的真实身份?心里没底,而且她不太想见到柳时絮。 观察了一阵子,他们的目光似乎都落在隔壁,应该没人会注意到自己,她在心底暗自祈祷,千万别遇上。 沈澈瞥见微微晃动的门帘,才想起被他扔在一旁的‘未婚妻’,唇角勾起笑,过去把人揪出来。 “忘记介绍,这位自称是沈副将的未婚妻,各位都是沈副将的旧识,不妨认一认她到底是不是真的。” 楚涟月认命地闭上眼,心想完了,八十军棍是逃不掉了。 柳时絮脸色微沉,眸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阿澈,放开她。” 沈澈:“……”不是这样啊柳四哥!我是让你拆穿她,不是拆穿我! 第十六章 此地说话不便,沈澈带着几人来到自己的营帐。 楚涟月狐疑地瞧他一眼,冷声问:“你既然还活着,为何要栽赃陷害我兄长?” 沈澈眯起眼睛看她,“我还没追究你冒充我未婚妻的事,你倒先质问起我的不是?” “那也是因为你栽赃在先,不然我何需出此下策?” “下策?我看你冒充得挺过瘾的,什么沈副将骁勇善战杀敌无数,这话是你说的吧?”沈澈学她讲话。 楚涟月被噎住,自知理亏争不过他,“早知我就冒充你娘,狠狠抽你一顿,那才叫过瘾!” 沈澈:“……”脑海里莫名浮现这个诡异的场景。 被遗忘在一旁的柳时絮轻咳出声,似是提醒二人,他还在这里。 “楚捕快,你先前想要拜托我的私事,便是你兄长的事么?” “没错,柳大人。”她微微垂眸,声音有点冷淡。 沈澈诧异:“你是衙门捕快?难怪我审问不出来,平常没少冒充别人破案吧?” 还真被他猜中了,心有点虚,楚涟月扯开话题:“你还没解释为何要冤枉我兄长,他有哪里得罪你吗?” 沈澈摊手:“我可没有陷害楚梧,是预武校尉孙安出来指证的,你倒不如想想楚梧为何会得罪董武。” “那、那你们不查清楚就抓人,任由董武的人为非作歹么?” 沈澈扶额,“若将军真相信孙安的话,早就下令把楚梧斩首啦,哪还等得到你混进军营。” 他说的好像也没错,楚涟月一改先前盛气凌人的姿态,“这般说来,只要找出真正的纵火之人,你们便能放了我兄长?” 第28章 “当然。”沈澈应道,霍将军虽为军中主将,但近来颇为圣上忌惮,鄞州节度使董靖趁机塞了不少眼线过来,美名其曰协力治军,实则暗中监督,稍不留意就会有封弹劾霍将军的信寄往玉京。 沈澈顿了顿,犹豫着是否要告诉她整件事的全貌,毕竟柳四哥方才那般护着她,看起来两人关系还不错。 他扭头看向被冷落半晌的柳时絮,眼底不确定的意思很明白,对方刚想开口,不料被人抢了先。 “既然你们并非故意冤枉我兄长,那我先不打扰二位谈事,不过我会努力找出凶手,替我兄长洗刷罪名。”楚涟月察觉到沈澈言语间的顾虑,识趣退下,她会牢牢谨记自己说过的话,绝不插手柳大人的事。 柳时絮并未挽留,目送着她离开。 沈澈有点糊涂,他们的关系似乎也没那么好。 “柳四哥,你再来瞧瞧这牧羊图,到底有何特别之处。”沈澈递来血色牧羊图。 出城营救楚捕快那日,柳时絮提前将牧羊图缝进里衣,以防路上遭人抢夺,故而暗夜阁的人虽刺伤了他,却没能找到牧羊图。 未曾料到,牧羊图被鲜血浸染后,竟然显露出隐藏的密文。两年前,在贺朝与西越的一场战役中,团练使吴成给西越人通风报信,暴露霍家军营地,十万大军伤亡惨重,霍将军的父亲和兄长皆死在那场战役里。 贺朝国力空虚,广征男丁入伍,强增各地赋税充盈国库,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细作一日不除,家国一日不安。 眼下,吴成已经被灭口了,这牧羊图究竟有何特别之处,才会引得细作如此重视? “阿澈,吴成入伍时的文书可否找来给我?”柳时絮问道。 沈澈:“吴成入伍时间长,文书不一定在,我尽量去找找看,话说那个小捕快该怎样对待?欺负她还挺好玩的。” 柳时絮默了默,“按你的意思来便可,不过别太为难她。” 沈澈“……”如果按照他的意思来,就想要狠狠捉弄她一顿。 另一边,楚涟月从营帐内出来,刚合上门帘,扭头便扒在门边偷听,心里还是很在意他们之间的谈话。 有人轻拍她的肩,回头一看是谢黎,他眨眨眼,示意她不可偷听。 离开营帐,楚涟月面露关心:“你身上的伤好些了么?” 谢黎笑道:“我的伤早就好了,倒是公子的伤……” “怎么他的伤还没好透?都几个月了还不见好,难道不舍得用御赐的金疮药么?” “公子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不过这心里的伤就……哎,其实姐姐走了以后,公子也很难过。” 楚涟月撇嘴:“他会难过,是因为少了个得力帮手,毕竟我善良勇敢,吃苦耐劳,还肯献身当人质,上哪再找这么好的小厮去?” 谢黎:“姐姐误会公子了。” “什么误会?” “公子不让说。” 楚涟月叹气:“算啦,我也不为难你,不过我跟他的事情,不影响我和你之间的交情。” 谢黎露出星星眼:“姐姐真好。” 楚涟月环顾四周,不见墨新身影,好奇问:“那墨衣小子哪里去了?” “他奉公子之命去看住表小姐,不许她在军营惹事。” 楚涟月愣了一下,“是柳大人的表妹么?她怎么也来军营了?” 谢黎一脸苦恼:“是表小姐硬要跟来,还说公子若不带她,就自己偷偷来,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公子没法向她父亲交代。” 楚涟月啧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柳大人这是怜香惜玉,舍不得表妹受委屈,你想想看,当初我跟他对着干,被他捉弄得那么惨,谁能在他面前耍心眼呢?要真心想困住小表妹,略微使点手段,还不是手到擒来?” 谢黎挠挠头,想不明白,这个他还真不懂。 二人聊得正起兴,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来人。 楚涟月无意识地捞下口袋,发现自己没揣瓜子,忍了忍继续道:“我来军营前,曾去找过柳大人,那会儿你不在,我在墙外听见小表妹楚楚可怜地问你家公子,能不能娶她之类的话,甚至为了他连太子也不想嫁。换作是我,早就感动得情深不能自抑,恨不得天天带在身边,哪里还舍得委屈了小表妹?” 谢黎瞪圆眼,他怎么好像闻到一股醋意。 柳时絮微微蹙起眉:“你这偷听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个正着,楚涟月低头踩脚边的落叶,无赖道:“大人不也喜欢偷听别人说话么?” “也罢,那我便自己去牢里提审楚梧。”柳时絮转身欲走。 “大人、大人!是我口无遮拦,下次绝不再犯,你也带我一起去吧?”楚涟月换上笑颜。 柳时絮挑眉问:“不说我坏话了?” “不敢不敢!”楚涟月默默在心里叹口气,每回都被他拿捏住,这憋屈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柳时絮从沈澈那儿借来腰牌,看守牢狱的士兵见此腰牌,并未对几人进行审查,直接放行。 时隔两年,楚涟月终于见到兄长,地牢里潮湿阴暗,高大结实的年轻男子瑟缩在墙角,面前放着个脏兮兮的空碗,他的身上全是鞭打留下的伤痕,眼神空洞,盯着脱落的墙皮发愣。 心狠狠抽了下,楚涟月走过去,双手握紧铁栏杆,冷意从指尖传至心肺,鼻腔有点酸,“哥哥,你还好么?” 第29章 角落里的阴影动了动,不可置信问出声:“是阿月吗?他们把你也抓进来了?都是哥哥不好,连累了你,我这就招认,我什么都肯招认,阿月别怕。” 楚梧慌忙从墙角爬过来,想像从前在家那样拍她脑袋。 楚涟月悄悄擦拭眼角的泪,握住兄长的手,扬起笑脸:“哥哥放心,我没有被抓,我是来军营办案的,是吧柳大人?” 她朝一旁的柳时絮投去央求的目光,希望他别把自己偷偷溜进军营的事告诉兄长。 楚梧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如玉一般的人站在妹妹身后,是个富贵公子,看起来不太可靠的样子。 柳时絮点头配合:“她说得没错,楚梧你可还记得当夜发生了什么事?” 楚梧努力回想,“当晚轮到我巡守营地,夜色中我瞧见沈副将的营帐旁有人影晃过,追过去却被那人打晕,醒来时听说沈副将的营帐起火了,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我就被孙安带人绑起来,关进这里。” “哥哥与那人交手时,是否看清了他的长相?” 楚梧摇头,“不过,我当时闻到一股羊膻味,不知是不是饿太久的缘故,出现了幻觉。” 那晚军中的伙食是烤羊肉,楚梧自幼不吃羊肉,光是闻见味道便会想吐的程度。 “哥哥,你再忍耐几天,我定会把你救出去。” 从地牢里出来,楚涟月显得心绪不佳,柳时絮主动问起她小时候的事。 “我哥哥从小就缺根筋,别人欺负他也不会还手,我刚到楚家那阵子,抢他吃食,占他屋子,他完全不生气,还笑嘻嘻地拿来珍藏的玩具,哄我开心。” 柳时絮望着她,“我记得你是楚家收养的孩子,可记得小时候的事?有没有想过找回自己的家人?” 面上表情僵住,楚涟月沉默片刻,想起自己细作之女的身份,万不可被柳大人查出来。 “我的事就不劳大人费心了。”说罢,她径自朝前走去。 柳时絮:“……”她怎么好像更生气了? 谢黎似乎看懂了:“公子,我觉得姐姐就是吃醋了!” “少看点话本。”柳时絮凉凉瞥他一眼。 几人回到沈澈营帐前,还未进门便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掀门帘的手微微一抖,楚涟月进去又很快退出来,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柳时絮,语气略带点同情。 “大人,要不你过会儿再来?” 第十七章 营帐内,姜闻纾被绑在椅子上,口中塞了块布条,眼圈通红,泪意盈眸,抽抽搭搭地哭着。 在她面前的沈澈,脚踩凳上,满脸不耐烦,一手执鞭,另一只手不停地翻动文书。 墨新站在一侧,双手负胸,冷眼旁观。 瞧见表兄等人进来,姜闻纾剧烈挣扎,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滚落,以哭声控诉着沈澈对她的劣行。 沈澈嫌吵,捂住耳朵先告状:“是她不听劝,吵着要去校场玩,还咬伤了墨新,我也是没办法。” 柳时絮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风轻云淡地让沈澈把人松开。 跟在后边的楚涟月低声问谢黎,“你家公子这都能忍,是有什么把柄在沈澈手里捏着么?” 谢黎一脸神秘:“公子在其他方面也很能忍耐的。” 楚涟月凑近:“展开说说?” 柳时絮斜睇她一眼,“楚捕快,麻烦你带阿纾去洗把脸,别委屈了我的小表妹。”后三个字,他咬音极重。 他果然还在记仇,楚涟月不情不愿抬脚,拉着哭成花猫脸的姜闻纾出了门。 顷刻间,营帐内安静下来,饱受折磨的沈澈不由得舒口气,“柳四哥,我不明白,你为何会把姜闻纾带来军营?她好麻烦。” “你可知阿纾与太子订亲的事?”柳时絮问。 沈澈对此事略有耳闻,“我知道,刑部尚书姜大人公正严明,不参与朝廷党争,圣上有意让太子与他的女儿结亲,也不足为奇。” “但是阿纾不愿意,三番五次想从家里逃走,舅舅无奈,在信中嘱咐我,让她多见见世面,体会民间疾苦,最好打消掉拒婚的念头,不然惹怒龙颜,将来吃亏的是她自己。” 沈澈很是认同地点点头:“她那娇纵的副性子,嫁到东宫去,肯定不讨人喜欢,而且太子既是迫于皇命娶她,不见得会真心待她,可不是要吃尽苦头么?” 柳时絮:“也不尽然,阿纾虽娇纵惯了,却也心性纯良,过几日太子来巡营,我会借机让她跟着太子的卫队回京,提前相看一场,心底有个预期,也好过盲婚哑嫁。” 沈澈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要是心性纯良,那我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柳时絮:“……”倒也不用这么骂自己。 另一边,楚涟月送姜闻纾回安置处,悠闲地吃着瓜果点心,看小侍女们伺候她洗脸梳妆。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樱桃色唇脂氤氲着水汽,欣赏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被人这般盯着,姜闻纾不太自在,渐渐止住哭声,嗓音有点哑:“你、你是在看我笑话么?” 楚涟月晃晃脑袋:“非也,我只是觉得这样哭没用,不如还击回去,更令人身心愉悦。” “怎样还击?我又打不过沈澈,方才你也瞧见了,连表兄都不替我说话。”姜闻纾越想越生气。 楚涟月卷卷手指的残渣,计上心头:“硬来肯定是行不通的,我倒是有个好主意,不知你肯不肯作出点牺牲。” 第30章 “什么好主意?”姜闻纾好奇问。 楚涟月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想想看,你要是被自己讨厌的人亲上一口,会是什么感觉?” “连做好几晚噩梦,恶心想吐、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这就对了,下次沈澈再凶你,你就趁其不备亲上去,他肯定当场愣在原地,整夜失眠胡思乱想,还有哦,最好当着柳大人的面亲,以防沈澈恼羞成怒,动手打人。” 闻言,姜闻纾错愕不已:“这样能行么?可是亲他的话,我自己也觉得挺恶心的,而且万一沈澈误以为我喜欢他,反而更开心怎么办?” 楚涟月循循善诱:“报复的关键就在这里,要是沈澈不生气,在那边沾沾自喜,说明他并不讨厌你,甚至还可能喜欢你,若这个时候你再说几句表露心意的话,装出他喜欢的模样,等他彻底对你动心,再甩掉他,狠狠伤他的心。” 姜闻纾膛目结舌,有点犹豫,“容我想想。” “慢慢想,不过千万别说是我出的主意。”楚涟月笑眯眯道。 帮姜闻纾出口气是一方面,其实她还存了私心,想看柳时絮与沈澈打起来,翩翩君子与少年将军反目成仇,上演为爱争夺戏码,场面肯定狼狈至极。 听说柳大人很能忍耐是吧?她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在楚涟月回来之前,柳时絮已将从楚梧那儿得来的线索告诉了沈澈,纵火之人身上有股羊膻味,二人怀疑,此人是伙房里做饭的士兵。 沈澈提出 疑惑:“但驻扎在乌岭山的霍家军共计五万余人,每四十个士兵为一灶,分派两个伙夫负责吃食,一时半会查不过那么多人来。” 柳时絮摇头:“先筛选出能自由出入营帐区的人,军中人多,细作人手有限,不见得会把人安排到偏僻的营连。” 沈澈想了想,“军中倒是有一个专门负责将领们伙食的小厨房,有腰牌可以自由出入,因霍将军嫌麻烦,平常都和将士们吃一样的,时间久了,几乎被人遗忘。” “那就从他们开始调查。” 话音刚落,楚涟月和姜闻纾掀帘入内,后者出去一趟,性子乖巧文静不少。 “二位聊得如何,可商量好接下来该怎么办?”楚涟月问道。 收回落在姜闻纾身上的视线,沈澈斟酌说道:“柳四哥和我都怀疑杀手是个火夫,打算先从可疑的伙房查起。” 楚涟月皱下眉,“我很好奇,凭沈副将的身手,当场捉住纵火之人绰绰有余,为何要诈死?” “因为对方是潜入霍家军的细作,阿澈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柳时絮开口解释,至于为何对方是细作,他并没有过多透露。 楚涟月没再深究,知道自己不被他们绝对信任,问太多对她来说,反而讨不到好处。 紧接着沈澈大致讲了一遍查案的计划,无非是分两条路线,查背景以及派卧底进去打探消息,毕竟不能放到明面上来查,受限制会很多。 关于卧底派谁去,沈澈提出了几个自己信得过的手下,都被柳时絮否决掉,细作对军中的事务以及重要人员了如指掌,只能从他们几个外来人中选。 挑来挑去,两人的目光最终落到楚涟月、墨新、谢黎身上,在这三人当中,墨新不会撒谎,话又少,很难去套别人的话。 楚涟月认命道:“我去也成,但是得先说好,不论最终你们的目的有没有完成,我的行动都会以救兄长为先决条件,能接受的话,我这边就没什么问题。” 柳时絮与沈澈相视一眼,没有反驳。 见状,谢黎举手:“我也没问题。” 事情敲定,一直没吭声的姜闻纾忽然说话:“表兄,我也想帮你们的忙,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么?” 柳时絮惊讶于她的变化,随即点头:“也好,那你帮我和阿澈一起找文书吧。” 沈澈不屑一顾,拿起面具准备戴上,“你笨手笨脚的,好生待在帐篷里,不到处闯祸添麻烦,就是在帮我们的忙。” 他打算先去找霍将军上报此事,再着手安排楚涟月与谢黎以假身份进军营的事宜。 “你……”姜闻纾咬紧牙关,犹豫片刻,飞快地踮起脚,在沈澈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下次不许你再这样说我。” 短暂的沉默震耳欲聋,啪的一声,手上的面具掉落在地,沈澈脸上火辣辣的,红得像是被谁打了一顿,惊愣得半天说不出话。 墨新面无表情,很好地充当背景板,谢黎瞳孔地震,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 楚涟月强压住唇角的笑,幸灾乐祸地看向柳时絮,他眉头紧锁,面色复杂,薄唇紧紧抿成一线,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对方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微微眯起眼,显露出一副他都知道的神色。 楚涟月心虚地仰起头,查看头顶的帐篷,似乎在想漏雨该怎么办。 头一回见沈澈这副憋屈的模样,姜闻纾心底痛快不少,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到小山堆一般高的文书旁,自顾自地翻看起来。 其实,在解气之余,她也很慌,嘴唇到现在还有点发软,心头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酥酥麻麻的,说不清道不明。 沈澈:“……”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柳时絮提醒他,“阿澈,该去办事了。” 沈澈哦了一声,呆呆地捡起面具,看也不看就往脸上戴,戴得歪歪扭扭,挡住视线,砰的一声,脸撞柱子上。 第31章 谢黎收到自家公子的眼色,麻利地替沈澈重新戴好面具,亲自送他出门办事。 楚涟月有点纳闷,情况不太妙,想象中的争夺戏码并没有上演,原来柳大人这么能忍耐?她不得不开始佩服他的定力,又或者是她会错了意? 沈澈走后,姜闻纾悄悄松口气,当即表示自己昨夜没睡好,想要回营帐歇息。 柳时絮派墨新送她过去。 这意味着营长内只剩下二人,楚涟月也想趁机开溜,“大人,还是我来送表小姐吧。” 柳时絮喊住她:“慢着,你过来解释下,阿纾是怎么一回事。” 第十八章 楚涟月摊手,无辜道:“大人没瞧出来么?很明显,表小姐喜欢沈副将,你要是再忍让,过几年他俩的孩子都能打酱油啦。” 柳时絮手里翻阅着文书,“这般说来,你是在替我着想?” “那、那当然呀,大人若能抱得美人归,我们这些当下属也能讨杯喜酒喝,运气好还能领到赏钱。”楚涟月口是心非,她其实只想看热闹。 “说说看,我该怎么个抱法?” 听他这般问,她顿时来了精神,掏心窝子说几句,“其实大人你哪哪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端着啦,再热情似火的姑娘,长久得不到你的回应,迟早会离开,不妨大胆点,主动出击,我那儿有几本取悦心上人秘籍,三两银子打包给你,很划算吧?” “不必了,你自己留着用。” 楚涟月暗自叹口气,那些书算是砸她手里了,明明当时书商还拍着胸脯保证,恋爱秘籍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柳时絮扫她一眼,愉悦道:“过来帮我研墨。” “这就来。”脑子里还在想秘籍的事,手不自觉去拿砚台和墨条,磨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怎的这般听他的话。 果然是当小厮的命。 “阿纾的事下不为例,她是未来的太子妃,若被人抓到把柄,保不齐会传到太子耳里,皇家的人最注重颜面,于她与阿澈百害而无一利。” 手中动作一顿,她愕然道:“她还真要嫁太子?那大人你岂不是永远没机会了,难怪你没跟沈副将打起来,谁也争不过太子呀。别太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嘛,没了小表妹,还能娶公主是不是?等大人当上驸马爷,可别忘记提携卑职,好歹也替你卖过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柳时絮微微勾唇,笑意并不显露,“若你表现得好,我会考虑看看。” 一听这话,楚涟月乐得咧嘴笑:“一言为定!”研墨的手转得飞快,一不留神,墨条从手中滑出,墨汁溅在他雪白的衣袍上,顿时晕染成较大的墨团,位置很是碍眼。 还真是乐极生悲! “抱歉啊、抱歉!”她先瞄了眼柳时絮的脸色,见他并未动怒,当即松口气,捻起袖角替他擦拭,没想到墨渍越擦越大。 瞧着那衣裳料子价格不菲,她只好赔笑道:“大人,要不然把衣裳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柳时絮应声好,却坐着不动,丝毫没有脱衣裳的举动。 楚涟月有些为难,墨渍存留时间越久,越难清洗,她可不想为了件衣裳赔进自己一年的俸禄,索性直接上手解他衣袍,实际上只是想吓唬他,教对方识趣点自己动手。 哪成想他依旧纹丝不动,面不改色地接受着别人的伺候,似乎是理所应当。 她恶趣味地笑了下,打算让这位四肢不勤的贵公子见识一下人心的险恶,假装分不清外袍与里衣,故意脱得很用力,猝不及防春光乍现,结实精瘦的胸脯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其实她也没太使劲。 嗯,皮肤白皙、光滑细腻,很难想象用来吹拉弹唱会有多么过瘾。 没想到柳大人表面上看着清瘦,里面还是蛮有料的嘛,而他本人正襟危坐,毫不介意她露出痴汉的神色。 “还没瞧够?” 他的眸光澄澈清明,好似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诱惑力,看起来又纯又欲,搞得她心有点痒,生平第一次有了揩油的腌臜想法,毕竟摸到就是赚到! 刚想伸出魔爪,外边来人了。 她顿时惊醒,色令智昏啊小楚!未来的驸马爷你也敢碰?觊觎公主的男人,小命不想要啦? 手忙脚乱替他遮上春光……啊!不是,是掩好衣领,她义正言辞道:“那个最近天气冷,大人注意别着凉。” 柳时絮神色淡然,镇定自若地理了下衣襟,扭头看向门边 ,唇角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谢黎与墨新一齐进门,沈澈跟在后边探头探脑,确认姜闻纾不在营帐内,这才敢往里走。 “事情都办妥了,霍将军那边没什么问题,两位何时去伙房点卯?” 这话是在问楚涟月与谢黎。 柳时絮替他二人回答:“越快越好,尽量赶在太子巡营前除掉细作,否则若太子遭遇不测,圣上肯定会将账算在霍将军头上。” 到那时龙颜震怒,他们几人也得跟着遭殃。 眼看天色将晚,沈澈派人取来行装与腰牌。换上军服后,二人被送往事先调查过的伙房。 伙房的管事杨校尉,是个年过五旬的精明汉子,见楚涟月与谢黎模样生得周正,谈吐得当,还以为是哪位大官家的公子哥,送过来混阅历的,便极殷勤地接过两人的包袱,热络道:“我们这儿许久不见新人来,二位来得正是时候,不妨把这里当作自己家,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第32章 楚涟月自然而然地揽过谢黎的肩,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身量比她高些,略微有那么点吃力,“我跟表弟初来乍到,不懂这里的规矩,日后还要仰仗杨校尉多多提拔才是。” 杨校尉一边带路,一边有意无意打探内情:“不知两位是何人举荐?要知道我们这儿早就不缺人了,可不好进哟。” 楚涟月一脸神秘地指了指谢黎,“这位是霍将军亲侄儿,我也是沾了他的光,杨校尉切莫声张,霍将军不喜别人知道太多自己家里的事。” 谢黎故作冷酷,配合她凭空捏造身份。 杨校尉没再多问,一副他都懂的神色,态度较之先前更恭敬了些,还特意腾出一顶营帐给两人单独住。 收拾完毕,二人各自躺在床上。 困意袭来,楚涟月强撑着精神,胡诌道:“阿黎啊,你将就点吧,军营不比家里舒坦,等再过两年,跟着霍将军打几场胜仗,咱俩就能回家娶媳妇了,你一个我一个,咱俩谁也别惦记谁的……” 谢黎乖巧躺好:“表兄先选,我挑剩下那个。” 门外偷听的杨校尉:“……”这俩人多多少少有点毛病。 一旁的跟班小声问:“校尉大人,我们还要继续监听么?” “继续听,他们的一言一行,若有任何异常之处都要来回禀我。”杨校尉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花了两日的功夫,楚涟月和谢黎将伙房的情况打探得差不多,除杨校尉之外,伙房共计有六人,切菜、洗菜、掌勺、洗碗、养猪、烧火各一人,他二人无事可做,便被派去后山砍柴。 差事不算累,能自由出入军营,二人乐得其所,空闲之余帮其他人择择菜,喂喂猪羊,还能打听到不少情报。 此刻她正在帮洗菜哥择烂菜叶,“话说,后院那些猪羊挺肥的,也不知何时能吃上。” 洗菜哥:“别妄想啦,半月前已经宰过一次羊,估计得等到年末才能吃。” 楚涟月瞧眼四周,压低声音问:“我听说将军大人不常用咱们伙房,那后院的猪羊是不是就我们几个分呀?” 洗菜哥嗤笑:“你想得倒挺美,上边会来人调度物资,每人留一份,剩下的全送其他营区了。” “那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听说其他伙房都有一二十人呢,咱们就八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洗菜哥指着灶房内的切菜哥,“瞧见那位没?他家是世代的屠夫,刀法绝然,宰杀几头猪羊不过半炷香的事,用不着咱们动手。而且,他是杨校尉的心腹,你们俩新来的,最好不要惹到他。” 楚涟月眼神示意一旁砍柴的谢黎,少年心领神会,拾起一截干柴,故意劈歪,木屑飞溅直奔切菜哥,不料皆被他用砧板挡住。 森寒的目光四处扫量,他在找木屑的出处。 这身手压根不是一个伙夫该有的水准。 为避免被怀疑,楚涟月眼疾手快也朝洗菜哥弹出一小截木棍,与此同时捂着脑袋看向谢黎,恼怒道:“阿黎,你手脚怎么这般笨?木屑打我脸上啦!” 洗菜哥莫名其妙挨了一下,也立马附和道:“笨小子,注意点行不行?” 谢黎一脸歉然:“对不住,早饭没吃饱,脑子有点晕。” 切菜哥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似乎并未对谢黎起疑心。 吃过晚饭后,楚涟月与谢黎借着砍柴的由头,到后山深处回禀这几日打探来的情报,但身后有尾巴跟着,二人只得分头行动。 见尾巴跟着谢黎,楚涟月加快脚步,来到约定的山涧旁,泉水清冽叮咚作响,柳时絮、沈澈以及墨新已在石洞里等候多时。 她将这几日的进展告诉三人,“此外,那位杨校尉也十分可疑,我和阿黎去他住处好几次,敲半天门也没人应,没过多久又见他从营帐里出来,奇怪得很,里面兴许有什么猫腻,但看守较严,我们进不去。” 柳时絮听罢,扭头吩咐墨新这几日跟紧杨校尉,务必揪出所有与他接触过的党羽。 沈澈也应道:“我们这边也找出不少文书造假的士兵,相信过不了几日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为稳妥起见,楚涟月和谢黎则继续留在伙房,以防细作生疑心。 事情商量完毕,几人往回走。天色完全暗沉下来,夜空浮现几颗星辰,楚涟月放缓脚步,有意与他们保持距离,自从来到军营,她便没再洗过澡,夜里身上痒得厉害,只能躲在被窝里挠,还生怕把谢黎吵醒。 刚才来时她就注意到山脚下烟雾缭绕,似乎有温泉,地方还很隐蔽,很适合泡澡,希望不会被人发现。 柳时絮一早发觉楚涟月故意落在后边,回过头来,就见她鬼鬼祟祟朝山下走去,很是可疑。 第十九章 “阿澈,这边山下有什么?”柳时絮喊住沈澈。 沈澈回头:“底下有处温泉,将军每晚都会去那里泡药浴,若柳四哥想去,不妨等明日吧。” 月色融融,山野寂静,竹林深处有一汪清池,池子周围烟雾朦胧,水汽弥漫,刚一靠近,暖而潮湿的热气伴着夜风徐徐吹来。 四周没人,楚涟月麻利褪去衣衫,一头钻进温泉池子里,畅快游起来,难得放松一回,便多泡了会儿,逐渐放松警惕,直至竹林外传来脚步声,她才惊觉有人靠近。 四下无处可躲,穿衣溜走已然来不及,她浸在水里不知所措,此时起身兴许还会被人看光,犹豫着要不要装水鬼吓人。 第33章 但万一对方是个高手怎么办?估计会一剑刺过来吧。 来人衣袂翻飞,眼看将要踏过竹篱,与她打个照面。正当此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霍将军请留步,下官有要事与您相商。” 是柳大人,他怎么也来了? 趁此机会,楚涟月从水里爬出来,麻溜地穿好衣裳,从另一侧走出林子。 心里有疑惑,她并未直接离开,在山路上徘徊,目光不时扫向路面。 与此同时,霍影双手负在身后,面色有些冷,不着痕迹打量眼前人。 “你便是沈澈所说的鄞州通判?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柳时絮:“将军可曾想过,太子殿下为何会在此时巡营?” 霍影一怔,眉宇间微微有点烦躁,他怎会不知,此番太子巡营,是圣上的一次试探。 他虽远在边疆,却也知道圣上与太子政见不和。圣上以及朝中诸多元老主张与西越国议和,而太子等年轻的一党则认为,议和示好只是西越的假象,主张举国家之力,与西越痛快开战。 霍影的家人,在两年前的战役里全死了,他见识过西越人的阴险狡诈与狼子野心,认为西越国绝不可能乖乖议和,这背后必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但是,当今圣上受人蒙蔽,以为讲和就能国泰民安,二来也忌惮霍家军的实力,便暗中授意克扣粮草军饷,若西越国此刻攻打过来,他只有不到三成胜算。 霍影着急,却有心无力,原本此次太子巡营,他打算与太子商讨筹集粮草事宜。但他也知道,太子身边有无数圣上的耳目,一旦太子答应帮他筹粮,便会被视为一党,轻则撤职换将,重则连太子也会受到牵连。 若不向太子寻求帮助,朝中无人替他说话,军粮迟迟不发,西越国攻打过来也是迟早的事。 他进退两难。 见霍影一脸纠结神色,柳时絮心里有了个底,继续道:“除了试 探之外,将军以为,若太子在军营出了什么意外,罪责在谁?” 霍影瞳孔骤缩,他一直在忧心粮草的事,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圣上的试探极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太子在军营出事,他也难辞其咎,朝中那些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霍影:“我至少能保太子在军营范围内性命无忧。”但筹集粮草之事,他得想个办法避开耳目,与太子见上一面。 “将军可信得过下官?”柳时絮问道。 霍影微顿:“你是沈澈带来的人,我信得过沈澈,自然也信得过你。” “下官愿替将军出面,与太子商讨筹集军粮事宜。” 霍影目光如炬:“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晓我在朝廷的处境,帮助我得不到任何好处,甚至有可能把自己与家人牵连进来,何必要蹚这趟浑水?” 柳时絮:“将军此言差矣,若家国不安,百姓何安?西越国对贺朝虎视眈眈,帮助将军便是在帮助所有百姓,既是为国为民的利事,下官理应尽一份力。” 霍影稍微放心,“明日你来我营帐,详谈筹集军粮具体事宜。” 皎月如钩,清凌凌的光铺在山路上,像是落了层银霜。远远地,柳时絮瞧见石崖边坐着个人,一眼认出是楚涟月。她穿着件不合身的戎衣,湿漉漉的乌发随意搭在肩头,一只手杵着脑袋,睁着双圆溜溜的杏眼朝山下四处扫量,似猫儿追踪猎物那般专注。 脚步声渐近,她闻声扭头,眉梢弯似月牙,起身冲着他盈盈笑道:“方才在竹林外,大人是在替我解围么?” 柳时絮瞧她一眼,心情颇好道:“凑巧罢了,我正好找霍将军有事相商。” 楚涟月一脸困惑,“但是有什么事在营帐内不能说,非得挑霍将军泡澡的时候才说,莫非表小姐所言是真的?” 柳时絮感觉不太妙,“阿纾她怎么说的?” “表小姐说你……好男风,先前还在马车里把沈澈衣裳扒掉,现在又来偷看将军洗澡。难怪大人你不肯买我的那些恋爱秘籍,这样如何?我下次给你搜罗些别的秘籍,那种的也有哦。” 柳时絮眉心蹙紧,在她心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烂形象,忽然就体会到阿澈想要捉弄她的心情。 他欺身伏近,眼底有几分戏谑,“我其实对你挺有兴趣的。” 他凑得太近,楚涟月有点慌,心口猛跳,开始语无伦次:“我知道,大人觉得我和来福一样有趣,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这件事情,但能有几分像我,是那狗狗的福气。” “别装傻,我所说的是男女之情。” 他唇齿间的气息扑面而来,有种淡淡的梅子香甜,她退无可退,身后是山崖,不算太高,摔下去顶多废条腿。 在毁清白与摔断腿之间,她毅然选择前者,亲一下又算什么呢?城东头卖烧饼的周大妈孙子养的那条大黄狗,每次见到她还热情地扑上来,被亲一下不也没事么。 而且,他紧抿着的薄唇,在月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似浸过蜜的桃,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 她鬼迷心窍,顺势扶上他的腰,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彼此呼吸近在咫尺,让原本打算捉弄她的柳时絮瞬间慌了神,手不知往哪里放,谁也没有往前更近一步,僵持了一会儿,他猛然撤身,如避蛇蝎般往后退去。 还是第一次见柳大人这般狼狈的神色,楚涟月不禁窃喜,想玩弄她的下场只能是被她玩弄,得意的笑刚挂上嘴角,脚底岩层突然裂开,连救命声都没喊出来,她便摔下崖去。 第34章 腿没断,但是折了一条腿。她生无可恋地躺在崖底等待救援,暗自发誓,再对柳大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她就自己折断另一条腿。 躺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人来,难不成柳大人气急败坏不愿意救她?算了,靠人不如靠己,她挣扎翻身缓缓往外爬, 没爬多远,她隐约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地里穿行,但夜色太暗,她只能瞧见黑影奔她而来,速度很快。 该不会是什么猛兽之类的,闻见血腥味寻过来了? 她还真是倒霉,好端端的招惹柳大人做什么! 军营看守较严,匕首并未带在身上,楚涟月握紧手边的树枝,慢慢挪往树边,准备与猛兽殊死搏斗,若实在打不过就先往树上爬。 野兽走近的一刹那,她认出来是个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子,二十六、七岁左右,生得高大威猛,身姿挺拔如松,猎猎夜风吹开他额边鬓发,显露出一张冷硬的面孔。 与沈澈的少年意气不同,眼前的男子眸光深邃,多了几分深沉与狠戾。 霍影望着她握在手里的细树枝,讥笑道:“凭这个也想跟我动手?” 楚涟月紧紧盯住他,无形的压迫感油然而生,眼前人与她力量悬殊过大,再加上她又折了腿,若他对她心怀歹意,她根本招架不了。 他二话不说,手往楚涟月脚边探来,趁此机会她斜刺出树枝,直取他命门,树枝虽细,在她手里却也能夺人性命。 霍影低估了楚涟月的手劲,但反应足够快,细树枝只在他脖颈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在格挡进攻的同时,他已经判断出她哪里受伤,以极快的速度替她接好断骨。 楚涟月动了下受伤的腿,发现恢复如初,原来他是想帮助自己么? “自己能走吗?别耽误我时间。”霍影不耐烦问道。 她晃悠悠站起身:“我可以自己走,对不住,是我误会你了。大侠怎么称呼,家住哪里,接骨的手艺在哪学的……” 霍影觉得她聒噪,索性迈开步子径自往前走,没走几步又嫌她动作慢,便折身回去拎起她后衣领,蹭蹭蹭往石崖边上爬。 不一会功夫,霍影将人拎来柳时絮面前,“你要我找的人就是她?” 楚涟月被衣领子勒得喘不过气,有些晕头转向,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谁是谁,认错了人,朝着柳时絮作揖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见她活蹦乱跳的,没什么大问题,柳时絮稍稍舒口气,与霍影道过谢后,领着她往回走。 “柳大人,你走太快啦,等等我。”她捂着脑袋,摇摇晃晃要跟霍影朝另一边走。 柳时絮攥紧她手腕,有点生气,呼吸变得急促:“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楚涟月看清眼前人,吸吸鼻子:“不难受,就是接骨的时候挺疼的,柳大人,从前是我没规矩,不该招惹你,以后再也不敢了,跟你作对真没好下场。”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柳时絮反而感觉心里闷闷的,“你知道错便好,早些回去,别引起细作怀疑。” 他松开握紧她的手,发现自己手心黏糊糊的,抬起手一看,沾上不少血迹。 “你受伤了?” 楚涟月摇摇头:“没有吧,感觉不到哪里疼。” 话音刚落,她朝前走两步,只觉身子软绵绵的,手脚不听使唤,意识涣散前一刻,似乎跌进某个温暖的怀抱。 第二十章 睁开眼,楚涟月发现自己躺在营帐内,贴身衣物被人换过,连身上的各处擦伤也都抹了药。 在她印象里,只记得晕倒前是和柳大人在一起的,难不成是他替自己换的衣裳、擦的药? 此时门外响起交谈声,她躺下继续装睡,若真是柳时絮替自己换衣裳擦药,非抓他个现行不可。 来人是姜闻纾。 “军医,你来瞧瞧她怎么还不醒。” 门外的军医拎着药箱入帐,是个文文瘦瘦的年轻人,看起来细皮嫩肉,与门外那些糙汉不同。 把完脉,军医一脸为难,眼前人的伤并不算重,只是脑袋蹭破点皮,至于为何一直昏迷不醒,暂时还拿不定主意,又开了几副活血化瘀的药,便退下了。 姜闻纾唤了个侍女进来煎药,又让另一个侍女去倒水。见此,楚涟月稍稍放宽心,看来柳大人还算正人君子,总不会亲自给她换衣裳吧? 伸伸懒腰,她愉快地同姜闻纾打了声招呼:“早上好,表小姐。” “你终于醒了。”姜闻纾先是目露喜色,紧接着扬起下巴:“不要误会,是表兄托我来照顾你的,话说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摔下悬崖?” 并不是很想回忆起那夜的狼狈 经历,楚涟月扯起一抹笑,岔开话题:“夜里太黑,看不清路。对了,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天。” 紧接着,楚涟月从姜闻纾那里得知这三日发生的事情。她晕倒后,柳大人将自己送到营帐,又找来军医诊治。另外,这几日墨新摸清了所有与伙房管事杨校尉有接触的人,再加上沈澈那边查到的可疑文书,罗列出几个重点对象,又顺藤摸瓜揪出不少与之相关的人。 昨儿后半夜,沈澈带人将其尽数捉拿,大约有两百余名西越国细作。 楚涟月颇为诧异:“竟然混进来这么多?军营里肯定不止这些,剩下的细作潜藏得更深,只怕是不太好找。” 第35章 “此话与表兄说的一样,他也叫我别乱走动,这些天闷在屋子里,我都快无聊死了。”姜闻纾手指缠绕着手帕,在楚涟月身边坐下。 看出少女满怀心事,楚涟月竖起八卦的耳朵,眯眼笑道:“有什么难处?说来我听听。” 姜闻纾低着头,耳根红透:“我、我好像有点喜欢沈澈了,这几日见不着他,心里堵得慌。” 楚涟月:“……”思绪有点乱,她记得自己教给姜闻纾的办法,是用来报复讨厌鬼的,不是用来报恩的吧? 也就是说,她阴差阳错让太子的未婚妻喜欢上别人?还真是要命啊! 她试图挽回局面,绞尽脑汁回想话本里的说辞:“心动这种事其实很平常的,男女之间或许见一面就会心动,这与真正的心悦是不一样的。想想看,先前你还想嫁给柳大人,现在因为一个吻,对沈澈有好感属实正常,说不定太子人中龙凤,你见过会更喜欢呢?至于对沈澈的感觉,可以先放一放。” 姜闻纾认真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怅然感,“就算理清对沈澈的感觉又能怎样呢?拒绝与太子成亲就是抗旨不遵。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当个纵横江湖的女捕快,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人生该有多畅快。” 楚涟月噎住,果然是闺秀小姐,一点也不了解江湖,她当捕快纯粹是为了那点微薄的月俸,就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到哪不是挨揍的份儿? 不过嘛,在婚事方面,爹爹和兄长从不会强迫她嫁给谁,还能在这世间挑个自己心仪的郎君。 “人各有命,还是得谢谢你,这几日照顾我应该很辛苦吧?” 姜闻纾撅嘴:“反正都是侍女在做,我不过是吩咐几句。” 楚涟月笑了笑,想要起床活动下筋骨,扫了眼营帐,到处都找不到她的鞋。 姜闻纾见她满屋翻找,好奇问:“你在找什么?” “我鞋找不到了。” “那个啊,我嫌太脏让冬清扔掉了,送你双新的吧。” 楚涟月目露精光:“那多不好意思,收了你的衣裳,又收你的鞋。” 姜闻纾挥挥手:“一双鞋而已,什么衣裳?我没送过你衣裳。” “那我身上穿的这件衣裳是谁的?” “我也不知道,表兄喊我来时,你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脏的那套就摆在桌上,我让侍女扔掉了。” 心凉一截,楚涟月弱弱问了声:“那擦药呢?” 姜闻纾继续摇头。 楚涟月不再吭声,悄悄攥紧拳头,从来都只有她吃别人豆腐的份儿,如今倒教人占尽便宜,真是被鹰啄了眼,她看错人了! 可恶,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得想个法子把便宜讨回来。 另一边,经过彻夜的审讯,柳时絮与沈澈从细作口中撬出些有用的消息。 杨校尉扛不住刑,招供了伙房里的切菜哥刘安,正是那夜偷袭沈澈,并纵火试图烧毁牧羊图的人。 沈澈瞪红眼,揪着刘安头发问:“那么,我兄长也是你杀的?” 刘安吐了一嘴血,“老子压根就不认识你兄长。” 沈澈不肯松手:“我兄长沈青辞,死时胸口上的伤,与你留在我肩上的伤一模一样,不是你又会是谁?” “老子没做过的事,休想推老子身上。” “阿澈住手。”柳时絮喊住情绪失控的沈澈,冷眸看向刘安,“你的功夫是在哪里学的?” 刘安闭紧嘴,摆出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柳时絮理了理手中的文书:“刘安,鄞州清县人氏,世代以屠夫为业,五年前入伍霍家军,家中还有双亲以及年幼的弟妹,但从前年开始,你便不再往家里寄军饷和报平安的书信。” “不仅仅是你,还有好些个细作也是如此,包括一个月前死了的团练使吴成。明明是贺朝人,却甘愿替西越人办事,我已派人前往清县调查你的家人,不日便能得到消息。但我想,你的双亲和弟妹已经不在清县,而是被人胁迫了,是么?” 刘安仍不说话,但内心的焦虑与不安却挂在脸上。 沈澈冷哼一声:“你以为什么都不说,你的家人便能平安无事?等你死后,他们对西越人而言,就成了麻烦与累赘,只会被秘密地处决掉。” 刘安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满是绝望:“老子要是招了,爹娘与贵儿、巧儿他们,现在便会被那帮人折磨死。” 横竖都是死,自己扛得越久,家人便能多活一阵子。 柳时絮:“并非只能选择死,你还有别的路可以选,就看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们。” 刘安愣住:“什么意思?” “告诉我有关牧羊图的事以及联络你的人,将他们一网打尽,才能解救你的家人。” 刘安沉默半晌,说需要点时间考虑,审讯的事暂且告一段落,柳时絮与沈澈自地牢里出来,谢黎迎上来回禀道: “公子,刚才表小姐身边的侍女过来传话,说楚姐姐已经醒了,她想见你一面。” 沈澈看向柳时絮,询问他的意见:“要不然柳四哥先去见那小捕快,将军那边我去回禀便可。” 柳时絮摇头,吩咐谢黎道:“不必见,顺便转告她,楚梧已经无罪释放,让她早些回衙门当差,否则就扣两个月的俸禄以示惩戒。” 沈澈有点意外,“扣这么狠?我还以为,柳四哥会让小捕快留下跟我们继续查案,毕竟这回她也出了不少力。” 第36章 柳时絮:“不止是她,连阿纾也得尽早离开军营。从昨夜捉住的细作人数来看,是我误判了军营里的形势,这些人是一开始就注定会被舍掉,用来麻痹我们的棋子,唯一的线索只有那副牧羊图。过几日太子巡营,军营里只会比现在凶险万分,她二人不便再待下去。” 沈澈如释重负:“那还不错,连那个烦人精也要走了。” 这几日忙倒还好,前些日子他都在刻意躲着姜闻纾,那个莫名其妙的吻,搅得他心里七上八下,一瞧见她就心跳如鼓,脚底似乎黏在地上,沉得慌。 谢黎将自家公子的话带给楚涟月与姜闻纾。 得知连面都见不上,楚涟月气得直咬牙,心道这个哑巴亏,自己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姜闻纾倒是没什么情绪,一脸平静地接受安排,或许换个地方,两三天就能把沈澈忘掉。 见此,楚涟月很是支持她的想法:“听说云幽城有家霄烟楼,那儿只招待女客,楼里有不少才貌双全的男倌,可想去瞧瞧?” 男倌?听起来很新鲜,姜闻纾一口答应:“当然要去!我请客,随便挑。” 两人一拍即合,兴冲冲收拾行李,打算尽早离开军营。 谢黎见势不妙,想要溜出去通风报信,被楚涟月一把揪住,安慰道:“放心啦,我会看好表小姐的,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再说啦,她很快就要跟太子成亲,整日关在宫里,很可怜的。你要是跟柳大人说,表小姐就……” 谢黎回头望了眼姜闻纾,后者正用一副可怜兮兮地目光看着他,有些于心不忍,遂放弃告状。 楚涟月这边没什么可收拾的,大都是姜闻纾的行装。临行前,她还见了楚梧一面,兄妹二人说了会儿家常,期许着等战事结束,兄长能回家团圆。 “到时候再给哥哥娶个新媳妇,咱们家就热闹了。” 楚梧轻轻点下她脑门:“好生照顾爹爹与自己,等我回来,给你介绍我的好战友们,个个都是刀剑舔血的男子汉,随你挑来当夫君。” 楚涟月笑道:“那我全都要! ” 送走楚涟月与姜闻纾后,谢黎回去禀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楚涟月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告诉自家公子。 沈澈也在一旁,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柳四哥,我觉得那小捕快是故意的,把姜闻纾带去那种地方,不知要闯多少祸。” 起初,听到楚涟月的所作所为,柳时絮的眉头就没舒展过,当得知楚梧要给她挑夫君时,落笔的字生生写到信笺外。 看来,还是扣的俸禄不够多。 “墨新,暗中跟上她们,不要露面。” 第二十一章 三日后,忙完军营防守部署,沈澈瘫在椅子上,感慨道:“以她们的脚程,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到了云幽城。” 柳时絮认真翻看着牧羊图,试图找出更多隐藏的线索。 谢黎在一旁打瞌睡。 门外士兵疾步而来,身后跟着深思熟虑过的刘安。 “沈副将,是不是只要说出牧羊图的真相以及联络我的线人,你们便可救出我的家人?” 沈澈点头:“绝无虚言。” 刘安:“两年前,团练使吴成绘制了这幅牧羊图,将霍家军的行踪泄露给西越三皇子。吴成与我一样,家人被他们抓走,不得不为其办事,所以在牧羊图里留下了保命的筹码。” “是什么筹码?”沈澈问道。 刘安道:“西越三皇子在贺朝境内有个细作组织,称作长生殿,与我联络是线人便是长生殿的人,代号叫千面,抓走我家人以及教我功夫的就是这个千面,每次见面他都带着面具,长什么样子我并不清楚,他极擅长易容,据说有千张面孔。” “而那幅牧羊图上所画的,是长生殿北侧的风景,换言之,找到这个场景,就能找到长生殿。” 沈澈与柳时絮对视一眼,吩咐士兵将刘安带下去。 “柳四哥,你觉得刘安的话可信么?” “有几分可信。”柳时絮指着牧羊图道:“先前我还觉得这画里的草木有点眼熟,经刘安提醒,我想起小时候曾在一个地方见过这类草木。” “在哪里见过?” “禹县,是去青州的路途上。”柳时絮语气虽平淡,眼底却郁结着化不开的冰霜。 沈澈略思索了会儿,随即惊讶道:“不就是柳伯父赴任青州的途中么,当时你们还遇上了马匪?” “是的。”柳时絮顿了顿,又道:“其实也不一定是马匪,那会儿天太暗看不清,加上时隔多年,很多细节我都不记得了。 “保护我的车夫,以及当年调查此案的禹县令都说我的双亲是被马匪所害,以至于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怀疑过。但现在仔细想想,还是有诸多疑点,例如,那波马匪在劫杀我们后,再没现身过。” 沈澈道:“的确可疑,等太子巡完营,我与你去一趟禹县如何?刘安说教他功夫的人,是长生殿的千面,不知道这个千面是不是杀我兄长的凶手。” 柳时絮轻抿一口茶,“刘安的话不必全信,对他的关押可以稍稍放松,看剩下的细作们会如何做。” 沈澈明白他的意思,若刘安是细作们故意放出的诱饵,那就不会轻易让他死去。 安静不过片刻,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未等通报,墨新抱着昏迷不醒的姜闻纾闯进营帐。 第37章 “她这是怎么了?”沈澈惊得站起身,连忙唤人请军医。 柳时絮下意识往外看,门边空荡荡,并没有楚涟月的身影。 两日前,楚涟月一行人抵达云幽地界,还未来得及进城,就遇上了埋伏。 听见有人拦挡路,楚涟月还以为是遭了山匪,从马车里探出头,“哪个不长眼的,敢拦小爷的道?” 只见马车外围住不少黑衣人,一眼扫去,大约有四五十个,个个手持砍刀,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姜闻纾也想瞧一眼,却被楚涟月按住肩。 “别出来,藏好了。” 简单交代了一句,楚涟月独自下马车,观察四周的敌情,这群黑衣人不像是劫财的山匪,她打算先交涉看看。 “对面道上的弟兄们,我们是鄞州富商柳家的亲眷,钱的事咱们可以好好商量,切莫动手伤了和气。” 黑衣人依次往边上靠,一顶上乘软轿赫然出现在她面前,紧接着从轿子里出来一个人,是老冤家董武。 瞧见董武的那一刻,楚涟月眼皮剧烈跳了下,暗感不妙。这厮来者不善,又带了这么多高手,而她们这边只有十几个姜闻纾的府兵,压根不是董武的对手。 她试探问:“姓董的,你陷害我兄长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自己倒送上门,还带了这么多人,难道是怕死不成?” 董武的视线在马车上来回巡梭,最终不屑一顾地瞧了眼楚涟月,“死到临头还嘴硬,你一个衙门里的走狗,还不值得我动这么大阵仗。” 说罢,他看向马车,露出个自以为潇洒的笑容:“姜小姐,在下董武,仰慕小姐芳名已久,特意准备了一桌酒菜,不知姜小姐可愿下来与我喝杯酒?” 坏了,他是冲着姜闻纾来的。不得不说,粗人一个的董武,学起文人那套说辞,还真是让人辣眼睛。 听到这话,姜闻纾好奇掀起车帘打量董武。董武一见美人露面,眼神变得饥渴,似饿狼盯食那般不肯移眼。 见对方生得凶神恶煞,姜闻纾登时拉下帘子,冷淡出声:“我不喜欢你,请你让我们过去。” 笑容逐渐消失,董武目露凶光道:“想走?没门!今儿不论你愿不愿意,横竖都是走不了的,劝你识相点,乖乖听我的话,反正太子殿下肯定不会娶一个失去清白的太子妃。” 楚涟月一脸震惊,董武竟然还敢跟太子抢人?但换言之,他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顾及姜家以及柳大人。 事情有点棘手,若董武的目标是自己,她还有把握逃走,但他想对表小姐下手,凭她们几个人想要对付他,无疑是以卵击石。 董武刚说完话,便命属下动手,不打算给她们任何逃走的机会,“千万别弄伤我的小美人,至于另外那个,随便杀掉好了。” 黑衣人们闻声而动,袖中露出森森寒光,逐步向马车逼近。 楚涟月往后撤了两步,撞上一个人,回头看墨新不知何时出现,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也在这儿?是柳大人派你来么?”看见救星出场,她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墨新一向淡漠的神色难得凝重,出掌拍飞近身的黑衣人“我留下挡住他们,你带姜小姐先走。” 楚涟月一边避开旋来的利剑,一边拒绝:“不成,随便追来一个高手,我都招架不住,你带她们走,我在这里拖住他们。” 墨新没说话,利落挽个剑花将扑过来的黑衣人一剑封喉,看样子不太认同楚涟月的主意,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见他犹豫不决,楚涟月有些着急,催促道:“表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柳大人肯定会心疼的,我皮糙肉厚有神人庇佑,有的是法子是逃走,你们在这儿我反倒施展不开。” 二人说话的间隙,有黑衣人爬上马车,吓得车内的女眷惊叫声连连,墨新没得选,只得纵身跃上马车,带走了姜闻纾以及两个侍女。 董武见状,哪肯轻易放他们走,刚想追过去,却被不知何时摸过来的楚涟月踹了一脚屁股。 他恼羞成怒转身,发现对方正斜睨着自己,以一副嘲弄的口吻道: “有空不如撒泡尿照照自己,太子妃你也敢抢,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董武气急败坏握拳挥去,不料楚涟月闪身躲开,似泥鳅那般滑来滑去,很难捉住她。 两人围着棵树绕了一阵子,等董武反应过来被她戏耍,墨新已带着姜闻纾等人不见了踪影。 一部分黑衣人追了上去,剩下的被府兵死死缠住,等解决完府兵,黑衣人们也都围过来。 见黑衣人们围堵住前路,楚涟月躲无可躲,生生挨了董武一拳,胸口一阵刺痛,嘴里泛起股血腥味,她感觉头晕耳聋,脚底不稳,摔在地上,吃了个狗啃泥。 实在太痛了!若她这次能活着逃出去,一定要让柳大人给自己升捕头,涨月俸,去鸣凤楼吃大肘子。 她其实根本没法子逃出去,一年前被董武打伤的脏腑还没好透,这一拳下来,她伤得 不轻。 耳畔的嗡鸣声越来越响,她渐渐地有些喘不上气,很不甘心就这么死在这里。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她抽出匕首刺向放松紧惕的董武,正中他心窝。 董武捂着胸口瞪大眼,他没想到她还藏着力气,幸而伤口不深,未能置自己于死地。 第38章 “别让她轻易死去!我要折磨死她!” 楚涟月认命地闭上眼,意识彻底陷入混沌。 营帐内,墨新跪下请罪:“请公子责罚,是我无能,没办法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柳时絮眉间透着股阴沉,眼眸冷得瘆人,握紧茶杯的手指白而泛红,微微有些发抖,“那后来呢?” 墨新低着头:“表小姐受到惊讶,晕了过去,等我把她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再回去时,府兵全死了,四周都找过,并没瞧见楚捕快,只找到了这个。” 说罢,他打开双手,掌上孤零零地放着楚涟月随身携带的匕首,上边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柳时絮默不作声接过匕首,刀柄冷似寒霜,放在掌心好似会割手,有一点疼。 沈澈安慰他:“没找到尸首是好事,说明楚姑娘可能还活着,我这就去调集人手,再去找找看。” 柳时絮摇头:“她是被董武带走的,我亲自去一趟,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她。” 第二十二章 营帐外,霍影步履匆忙而来,皱眉问:“柳通判你要走?” 柳时絮转身,沉声道:“下官要去救一个人,请将军放心,我会在太子巡营前赶回来。” “怕是来不及了。”霍影扬起手中的书信,“刚接到密信,太子在云幽城外被贼人掳走,还请柳通判代我去一趟云幽城,务必找到太子下落。太子失踪,恐东宫生变,我得留下镇守关门,盯紧西越军举动,以防他们趁乱攻入贺朝。” 沈澈忙接过密信,读罢诧异问:“怎会如此?按照先前的情势来看,他们应该会等太子入营后才动手,为何半道上就动手?” 柳时絮:“看来不止一伙人的目标是太子,太子身边的护卫个个身手不凡,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劫走太子,又不暴露身份,想来对方武功不低,我怀疑是暗夜阁的人所为。” 沈澈点头:“江湖上能有这般底子,还敢劫太子的帮派,唯有暗夜阁一家,但是那个小捕快该怎么办?” 柳时絮陷入两难,那句‘先救太子’迟迟说不出口,太子安危事关贺朝国运,若战事再起,又有千千万万个百姓会流离失所,惨死在西越人刀下。 明眼人都会选择先救太子吧?可若自己不去救她,她真的会死吧?迟疑越久,她就多一分危险。 “什么小捕快?”霍影有些纳闷。 沈澈三言两语,说明的缘由。 霍影恍然:“原来是那夜掉下山崖的姑娘,节度使董靖那边我还说得上几句话,叫他儿子放个人不成问题。” 说罢,霍影招手叫来随从亲信,取下自己的将军令牌,命亲信即刻赶往董家救人。 “那便有劳霍将军了。”柳时絮不再多言,他心里明白,由霍将军出面要人,比自己的通判身份更管用,不甚放心,他又派出谢黎,跟着霍将军的人一起去救楚涟月。 但愿还来得及。 商量好接下来的事宜,柳时絮带着墨新,与沈澈及其随从,一行人连夜赶赴云幽城,寻找太子下落。 云幽城地处三州交界,是玉京通往鄞州的必经之路,城内楼宇巍峨高耸,鳞次栉比,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车马粼粼,一派繁华热闹之象。 虽已是秋末,天阴欲雨,枫悦客栈门前仍川流不息,临近傍晚,陆续有人进来住店歇脚。 二楼客房外,凌祈手里举着剑,整个身子挡在门口,面色冷若冰霜,目光不善地看着眼前人。 “再靠近一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对面的姑娘一身紫衣,戴着顶帷帽,只露出一双荡漾着笑意的眼眸,“凌少侠,何必这般动怒?我不过是想瞧瞧那小姑娘伤势,你这样护着她,看来她对你很重要哦。” 凌祈收起剑,斜睨紫衣姑娘一眼,“与你何干?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面对他的无礼,紫倾颜也不生气,似笑非笑道:“我来是想提醒凌少侠一句,别忘了还有正事要做,若因她耽误了咱们的事,阁主怪罪下来,她可就性命难保了。” “我自有分寸,等她醒来,我就让她离开。” 紫倾颜有意无意瞥向屋内,透过木门缝隙看不清里间的情形,施施然转身,倩影消失在楼梯处。 凌祈耐心等了一阵,确定紫倾颜离开,这才推门进屋,端起桌上的药碗,给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一点点喂进去。 汤药喂到一半,床上人忽然睁开眼,长睫扑闪,眸底幽幽泛着朦胧的光,面色有些惊惧,似乎受到不小的惊吓。 “小月亮,你终于醒了。”凌祈难掩心底的欢喜,忙不迭替她擦了擦唇角的药渍。 听到熟悉的声音,楚涟月的神智逐渐被拉回现实,心口隐约的闷痛,让她想起昏迷前一刻,曾看见凌祈用一把长剑贯穿董武左胸,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 “凌哥哥,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里排了长长的队伍,我跟在那些人身后,到了地方才晓得是排队喝孟婆汤,但我舍不得你们,又逃了回来。” 放碗的手微微一抖,凌祈扭头去捏她脸:“那日要不是我正巧路过,你可不就是去喝孟婆汤了么?你说说你自己,武功这么差,还学什么大侠英雄救美,迟早把小命赔进去。” 楚涟月有点心虚:“当时没想那么多,再说了要是把柳大人表妹弄丢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 凌祈不满地揉搓着她的脸,“柳大人!柳大人!醒来就只记得柳大人,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他吧?” 第39章 “那、那怎么可能呢?”楚涟月扒拉着他的手:“我早就发过誓,再对柳大人起什么坏心思,就让我受折腿之痛。那日若换作旁的姑娘受困,我也会救的。” “真的?”凌祈半信半疑。 “比真金还真,凌哥哥我好饿,想吃烧鸡、葱爆小肚、酱香大肘子……你之前不是说,想带我去玉京玩么?等我养好伤,我想去那些地方逛一逛,要不然某日真的死了,有点不太甘心呢。” 一听她说愿意跟自己走,凌祈顿时气消,“你想明白就好,我还有任务在身,这几日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顺带想想先去哪里玩,等我办完事,就回来接你。” “在这儿养伤啊?”楚涟月扫眼屋内的摆设,神色有些为难:“这家客栈不便宜吧?我身上的银子不多,得匀出一部分去玩呢,能省则省,还是帮我找间便宜的,通铺也成。” 凌祈笑而不语,手指探入怀,取出张银票,放在她掌心。 楚涟月先是一脸莫名其妙,等看清银票的面额,瞬间瞪圆眼,惊讶出声:“一千两耶!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给……给我的?” “嗯,你先拿着花,这只是一半而已,等我完成任务,还能再拿一千两。” “这、这多不好意思呀,那我就不客气啦。”楚涟月喜滋滋将银票叠好,小心翼翼放进里衣口袋。 见她心满意足,凌祈也高兴,他看了眼窗外,天色不早了,该出去办事,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临走前,他叫店小二送桌饭菜到客房,这才起身离开。 楚涟月捂在被子里扭来扭去,隔一会儿就把银票拿出来瞧瞧,像痴汉一样闻来闻去,是快乐的味道。 门外响起店小二的敲门声:“客官,上菜。” “进来。” 门一开,几个小厮端着满盘子的菜肴鱼贯而入,她数了数,整整有四十道菜,估计凌祈将客栈里所有的菜点了一遍。 楚涟月暗自感概,难怪凌祈当杀手这么多年,也没能攒下多少钱,不过她能理解,当杀手的朝不保夕,谁又知明天会出什么意外,小命都没了,赏金还不如花个痛快。 夹一块鲜肥多汁的鱼肉,携一口糯软香甜的米饭,一齐扒拉进嘴里,她还没来得及品尝其中滋味,砰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刀疤脸汉子闯进屋内,手里提着砍刀,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 “大侠,有事好商量,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楚涟月一面闪身躲开,一面试图劝说刀疤脸汉子,但她身上的伤没好利索,动作略显迟缓,稍不注意竟 被他砍断几缕发丝。 要命!这人来真的啊! “好汉冷静,我是衙门捕快,有什么冤屈慢慢说,千万别动手呀!”楚涟月溜到桌子后,仍然一头雾水,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这魔头。 刀疤脸汉子面色铁青,嫌饭桌碍事,干脆一脚踢翻菜饭,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好啊!竟然还糟蹋饭菜,楚涟月生平最讨厌不珍惜粮食的人,更何况对方砸的还是自己的饭碗,士可杀不可辱,跟他拼了! 她快弯腰捡起半截碎碗片,藏在袖口,趁刀疤脸攻来之际,毫不留情掷向他的脸。 碗片堪堪从刀疤脸眼角划过,留下道细微的血痕,他愣了一瞬,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姑娘有点手劲,一时间没再出手。 与此同时,凌祈从门外赶来,瞧见满地的饭菜狼藉与一旁气呼呼的楚涟月,紧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紧接着握紧剑柄,利剑出鞘,剑尖直指刀疤脸大汉,冷声道: “你敢欺负她,小爷我要你狗命! “谁怕谁?”刀疤脸不甘示弱,举起刀准备迎战。 “慢着!”门外传来清丽的女声,紫倾颜极快地扫了眼楚涟月,见她未伤分毫,反倒是刀疤脸受了点皮肉伤,便知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提醒道: “楼下有官府的人,你们俩若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各退一步,先去找太子如何?” 刀疤脸颇给紫倾颜面子,冷哼一声放下刀,摔门而出,紫倾颜也跟着离开。 屋内顿时变得安静,楚涟月盯住凌祈,面色有些凝重:“你们该不会绑架了太子吧?” 凌祈头也不抬,径自收拾行装:“这事你别管,我再给你找个地方养伤,等事情解决,我会来找你。” “凌哥哥!”她拽紧他衣角,“你可知绑架太子乃是诛九族的罪,这钱咱不能要,快还回去。” 凌祈没接她递过来的银票,眼睛眯着,弯唇笑道:“你是在担心我?” “我当然担心你啦,咱们是自幼的交情,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楚涟月义正言辞,天知道她有多不舍这一千两,还没捂热就拿出来,心很痛的! 凌祈唇边的笑意不减:“有你这句话,我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值了。放宽心,我们并没有绑架太子,是太子委托暗夜阁,让我们假装劫走他,实际上暗中护送他到军营。” “意思是太子委托你们劫走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刚才的紫色姑娘说去找太子,又是何意?还有刀疤脸为什么要追着我砍?” 凌祈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依照委托人的吩咐办事,“我们一路暗中护送太子到云幽城,在城外时按照约定出面劫走他,正好又遇上你被人追杀,情急之下只能把你带来这里。” 第40章 “我们原本是轮流守在太子房外,但我因要照顾你,便让刀疤脸多守了一会儿,谁知这个空隙,太子竟消失在屋内,我们找遍客栈上上下下,皆不见踪影,刀疤脸自知打不过我,这才来找你撒气。” 听罢,楚涟月咬牙切齿道:“他还是真专挑软柿子捏!如此说来没到军营,你的任务就不算完成对吧?带我去太子房里转转,兴许能找到线索。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太子动不得,否则你一辈子也别想洗干净底。” 凌祈嘁道:“我可没那闲工夫,我的任务只是护送而已。” 太子住在后院厢房,二人转过楼梯口,下楼前楚涟月扫见大堂内站着几个眼熟的身影,尤其是那抹清绝的月白长衫,十分显眼。 柳大人怎么也来了? 第二十三章 初冬的夜晚来得极早,此刻正值饭点,烛火通明的大堂内,食客们闹哄哄,喝酒划拳吃得正热闹,柳时絮静静站在门边,门外北风携卷雪粒,猛烈地拍打着门檐,簌簌作响。 似是察觉到楼上灼热的视线,他忽然抬起头,目光扫向楼梯处,两道身影一闪而过,有几分可疑。 “柳四哥,你在瞧什么?”沈澈好奇地看了眼,什么都没发现。 柳时絮收回目光,“没什么,云幽城衙门的人可来了?” 沈澈道:“我已派手下去叫人,此地的县令若瞧见将军的手谕,肯定会赶来帮忙。” 柳时絮示意墨新拿出太子画像让客栈掌柜辨认。 掌柜常年与江湖人打交道,自是见惯了不少风浪,镇定自若地接过画像,一眼认出画上之人正是前几日住店的一位公子。 沈澈当即板着脸,扬起手中的剑,威慑道:“你再仔细看看,别认错了,不然我手里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掌柜面不改色:“小的绝不会认错,因为那位公子通身气质雍容华贵,想来不是一般人,故而小的印象深刻。” 沈澈继续问:“是否有人与他同行?此时可还在客栈里?” 掌柜努力回想:“倒是有三个人跟他一起住店,瞧着像江湖上的人,几人尚未离店,就住在后院厢房。” 柳时絮心中大概有了底,“阿澈,叫云幽城衙门的人,封锁枫悦客栈,任何人不得放出去。” 大堂内嘈杂喧闹,楚涟月躲在柱子后偷偷观望,虽听不到柳时絮说了什么,但瞄见沈澈跟衙门的人交谈,以及衙役们很不情愿却不得不哈腰点头的神色,便知他们要封锁客栈。 她自己也当过这种苦差事,对衙役们的心里活动拿捏得很到位。 “不好!咱们得尽快离开。”她显得有些慌张无措,拉着凌祈,左右张望想找路逃走。 凌祈对此很是不满,“干嘛?一看见柳时絮就跟耗子见了猫儿一样,这么怕他啊?” 楚涟月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颇为坦然道:“当然怕啦,他这么就快查到这里,自然很快能将你揪出来,他又不知道你们劫走太子另有缘故,肯定会把你当作逆党抓起来,到那时我一个人要怎样救你啊?” 凌祈呆住,没想到她是在替自己担心,眼底敛起异样的涟漪,自打进了暗夜阁,没日没夜厮杀训练,只为成为阁主手下最锋利的剑,从未有人这般真心实意为他着想。 她明明是个贪财鬼,看见银子就走不动道,却能毫不犹豫还回一千两;分明怕死怕疼,出了事第一想法不是和他撇清关系独自逃走,而是帮他想法子,即便要和曾经的心上人作对。 这份情谊,他绝不辜负。 凌祈顺势握紧楚涟月的手,她的手心出了些汗,除了掌心处有一点温热,其余地方都冷冰冰的,他这才发现她衣着单薄,还很瘦,得多吃肉。 “跟我来,带你从屋顶离开。” 楚涟月对凌祈的内心想法全然不察,她只是纳闷,他的手劲怎么这般大,捏得她手指生疼,顾不上喊疼,先逃出去再找他算账。 顶楼走廊尽头,窗户半掩着,窗台积雪落了薄薄一层,看样子这扇窗才打开没多久,楚涟月心里总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凌祈刚推开窗,外间旋即刺来寒刃,他眼疾手快躲开,只扔下一句‘快逃’,便跳出窗外与那人缠斗在一块。 有点棘手,阻拦他俩的人是墨新,墨新的身手自不必说,单挑基本从无败绩,令楚涟月惊讶的是,凌祈竟然能与墨新打个平手,一时难分胜负。 这江湖还真不好闯,随便拎出一个,武功都在她之上,掰着指头数数,打得过的没几个,就只能欺负下柳大人那样的读书人,当然要是对方心眼子太多,她也得认栽。 略微伤怀了一会儿,认清现实的她开始蹑手蹑脚往屋檐上爬,打架的事就交给凌祈好了,自己只要不拖后腿就是在帮他忙。 沿着屋檐顺利爬上墙头,她伸直脖颈四处张望,墙外是长街,黑灯瞎火的没什么人,躲在这里既能随时逃走,又能注意凌祈那边的状况,就是这冷飕飕的风直往她袖管里钻,冻得她牙齿打颤,有点难捱。 凌祈与墨新还在打,说来也怪,两个人的招式有来有回,皆未出险招致对方于死地,倒像是高手之间比试切磋,怎么这俩人还惺惺相惜上了? 墙头风大,楚涟月低头挪个窝的功夫,院中传来一道沉闷的砸地声,凌祈倒地不起,捂着胸口猛吐了口血。 这么快就打输了? 第41章 她探出脑袋往房檐上看,原来是沈澈不知何时绕到凌祈背后搞偷袭,简直太不讲武德了! 更麻烦的是, 在凌祈落地前,柳大人就已经带着不少人在下面等候,轻而易举便能将其活捉。 诸多刀剑悬在头顶,凌祈不甚在意笑了笑,漫不经心拍拍身上的灰,虽然倒地的姿势很狼狈,但好歹小月亮逃出去了,杀手没了软肋,才握得紧手中这柄长剑。 眼底染上一抹腥红,凌祈周身瞬间激起汹涌剑意,杀手的底色逐渐显现,得让这帮人瞧瞧,自己暗夜阁第四杀手的排行,可不是靠脸讨来的,先拿碍眼的柳时絮磨磨刀。 远在房檐上的沈澈与墨新察觉到不对劲,登时纵身朝这边赶来,但身手再快也不及凌祈手中的剑快,没武功的人挨上这一剑必死无疑。 “凌哥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喊声遏制住凌祈杀人嗜血的冲动,剑气顿消,转头看着雪夜里奔他而来的小月亮。 “你怎么没逃走?” “我当然不会扔下你独自逃走啦。” 凌祈没出手,楚涟月暗自松口气,扭头望向石阶上站着的柳时絮,冲他扬起笑:“大人好久不见。” 自打瞧见楚涟月的刹那,柳时絮的目光便没再挪开过,眸底情绪很复杂,欣喜之余还有点失落,她还活着,可既然没事,为何不来找自己说一声?哪怕是来讨要奖赏,不管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她。 不仅没找他,甚至还躲着他,有太多事情想问,但雪越下越大,他最终只道:“阿澈,先把他俩关押起来。” 一瞬间,沈澈以为自己听错了,“关押?柳四哥不与楚姑娘叙叙旧么?这几日你那么紧张她的安危,每隔几个时辰就要看看谢黎那边是否有新消息。” 脸上有点挂不住,柳时絮睨他一眼,“找太子要紧。” 沈澈看穿却不拆穿,哦了一声,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那他俩是分开关押还是一起呢?” 柳时絮:“分开。” 凌祈:“我俩一起!” 二人异口同声,气氛一时僵住,沈澈憋着笑,看向楚涟月:“那么楚姑娘的意思是?”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楚涟月,似乎都在等她做决定。 楚涟月皮笑肉不笑,心里早把沈澈全家问候了个遍,这小子是故意的,肯定还在对姜闻纾亲他那事耿耿于怀。 不想落入坏小子的圈套,她双手一摊:“我还有得选么?反正不管怎么选,都是分开关押,衙门那套流程我熟悉得很。” 沈澈笑而不语,将两人分别关押进客房,柳时絮则继续寻找太子下落。 后半夜,风雪渐渐停歇,半梦半醒间,楚涟月听见房门被人打开的声音,睁眼一瞧,柳大人站在门边。 “跟我来。” “啊?”楚涟月迟疑了一瞬,麻利穿好鞋,跟上柳时絮的脚步。 两人并肩而行,各怀心思,一路上安静无声,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说话。 “我的衣裳是大人换的?” “你为何会跟暗夜阁的人在一起?” 两人不约而同出声,互相审视着对方。 柳时絮眼里满是愕然,没好气问:“我何时给你换过衣裳?” 楚涟月不服气道:“我从山崖摔下去那次,醒来发现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伤口也被擦过药,我曾问过表小姐,既不是她,也不是她身边的侍女,我昏迷时就你在场,不是你还会是谁?” “而且临走前,我想见你一面,你却不肯出来见我,还让谢黎打发我走,难道不是心虚么?我原以为大人是清风霁月的磊落君子,却不想竟是个趁人之危的登徒子!” 柳时絮抿紧唇,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愠怒,看样子气得不轻,“阿澈,还不出来解释一下。” 噗嗤一声,藏在暗处偷听的沈澈笑得很大声。 “楚姑娘,你误会柳四哥了,给你换衣裳、擦药的另有其人,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军医可还记得?其实人家是位姑娘,女扮男装来从军,因身份不宜张扬,故而将士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楚涟月仔细回想那位军医的样貌,确实有几分像姑娘,心知是自己误会了,不禁有点汗流浃背,绞尽脑汁把话圆回来,“大人,其实您应该注意我说的前半截话,清风霁月什么的,与您的君子气度甚是相符,只可惜卑职肚子里的文墨不够,描述不出您千万只分一的好……” “大人!您别走呀,卑职是真的在夸你!” 该怎么哄好他?在线等,挺急的。 第二十四章 没走几步远,柳时絮放缓脚步,等后边人靠近,他侧过头,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的脸,再若无其事瞥向别处,“阿纾的事,谢谢你。”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里带有几分捉摸不定的异样情绪。 忽如其来的一声道谢,让楚涟月脚底打滑,险些从台阶上窜出去,幸而被他稳稳扶住。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怀疑柳大人是想捉弄自己。 但当她抬眼,对上他那双清澈透亮,倒映着细碎光影的眼眸时,不由得晃了神,琉璃珠子那般干净的眼神,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站稳身子,她打趣笑道:“大人若只是口头道谢,也太没诚意了吧?” 柳时絮面色未改,彷佛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你想要什么奖赏?” “当真?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第42章 “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他补了一句。 楚涟月仔细想了会儿,想要的奖赏很多,想当衙门总捕头、想涨月俸、还想让柳大人喝醉酒,把他当作狗狗那样玩弄。 前两者她想靠自己努力,后一个她不太敢说,怕他恼羞成怒直接取消奖赏,那就得不偿失了,思来想去,一时拿不定主意。 “大人,我还没想好,要不然把奖赏换成别的?比如说,若未来我遇到什么麻烦,你帮我一个忙,或者许我一件事,如何?” “可以。” 他答应得很干脆,让楚涟月有些措手不及,毕竟许诺一件事的分量,比一般的奖赏更重。见他神色认真,不似糊弄人,她不由自主地起了点坏心思,嘿嘿笑道: “大人许诺得这般快,就不怕我提什么无理的请求,让你以身相许之类的。” 此话一出,柳时絮彻底怔住,眸光闪烁,盯着她的脸一言不发,呼吸变得紊乱。 瞧见他这副如遭雷劈的模样,楚涟月眯起眼,眼底的狡黠之意尤甚明显,笑道:“大人别紧张,我不过是说笑而已,想试探一下许诺的底线罢了。” “以身相许不太行,但我可以娶你。” “啊???” 夜风在耳边呼啸,长廊上烛光摇曳。这下轮到楚涟月呆呆地张着嘴,讲不出话来,她没听错吧?他居然说可以娶她?许诺竟这么管用? 庭院落了一地的白雪,衬得她的脸愈发的红,惊慌失措的神情一览无遗,四周亮堂得很,她几乎无可遁形。 “我、我也不是那种厚着脸皮挟恩图报,让大人跟我成亲的人,总之这份许诺的诚意我看到啦,大人今晚找我,是想让我帮忙找太子吧?” 仓促揭过话题,楚涟月不再胡思乱想,她估摸着柳大人的意思是,未来若有需要,名义上的娶没问题,就是有名无实嘛,她都懂。 柳时絮移开目光,眼底失落之意一闪而过,“你可知绑走太子的,是今晚与你结伴而行的暗夜阁杀手,你们为何会在一起?你对他的事了解多少?以及你是怎么样从董武手里活下来的?” 斟酌片刻,楚涟月掂量道:“他叫凌祈,大人应该还记得倚春楼发生的事吧?我假意被他劫走,实际上给你破解牧羊图争取时间,其实他的意图也不是拿我交换牧羊图,是想让你放松警惕,另外找杀手取牧羊图,他这个人本性不坏,并未苛待于我,反而很欣赏我这种英勇献身的精神,后来便把我放了。” “他不只是欣赏你吧?”柳时絮闷闷道。 楚涟月呼吸一顿,以为是自己的说辞哪里出了错漏,可千万不能被他发现,自己与凌祈是幼年相识,万一顺藤摸瓜,被他知道母亲是西越的细作,她的小命就不保了。 “大人何出此言?” “没什么,你继续说。”柳时絮压下心头的怪异之感,他总觉得凌祈对楚涟月,不仅仅只是欣赏,是一种比欣赏更深层次的情感。 “离开军营后,我们在云幽城外遇上董武。董武那厮,不仅陷害我兄长,竟然打起太子妃的主意,大 人,你要是朝廷有人,就递一递消息,让朝廷多留意鄞州节度使董靖,他儿子口出狂言,丝毫不把太子放眼里,我估摸着他父子二人是想篡权夺位当皇帝,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话说回来,那日我困在董武手里,差点就去见阎王了,幸好凌祈路过,顺手救我一命。” 随后,她没隐瞒什么,把凌祈的任务,以及其他两位杀手的事,通通告诉柳时絮,“大人不觉得奇怪么?太子来鄞州巡营,为何要委托暗夜阁的人劫走自己?莫非是他不想去军营?” 柳时絮对她的话感到诧异,在不清楚朝廷局势的情形下,仅凭太子的行动,便能窥探出几分事情的原貌,确实是个当捕快的料。 “没错,来鄞州巡营并非太子本意,而是今上对太子与霍将军的试探,不仅如此,朝中一些与太子对立的党派,在军营安排了不少棋子,太子无论是否与霍将军联手,他都没办法活着回去,半路失踪是最好的选择。” 听罢此话,楚涟月不由得对那位太子多了几分同情,“照理来说,太子在暗夜阁的保护下,应该没人能闯进房,为何又失踪了呢?” “其中内情或许要问一问暗夜阁的人。” 楚涟月恍然大悟:“原来大人半夜来找我,是想让我去套凌祈的话?” 说话间,二人来到柴房门前,柳时絮顿住脚步,看样子是想让她单独进去审问。 楚涟月只好推门而入,屋子里的泥土味很重,凌祈手脚被绳子捆住,懒散地斜倚在柴堆上,额前的八字刘海,稍微有些凌乱,眼眸深邃,唇色寡淡,落魄之余倒有几分凄美的破碎感。 这待遇还真是天差地别。 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他黯淡的眼神明亮了几分,“小月亮,你逃出来啦?” “你怎么会被关在柴房?”楚涟月替他解绑,她记得沈澈曾让客栈掌柜腾出两间客房,还以为另外一间是替凌祈准备的。 事实上,沈澈一开始的确给凌祈准备了客房,但一路上凌祈都在谴责他背后偷袭的不耻,沈澈嫌烦,便把人扔进柴房。 “别提了,那家伙看着年纪小,肚子里全是坏水!”凌祈愤愤道。 同样身为受害者的楚涟月,对此很有发言权,“对对!他还记仇。” 第43章 门外的沈澈暗暗掰响指关节,说他坏话?很好,这下又有整人的借口了。 凌祈转转手腕,“咱们快走吧,我恢复了一些体力,等会带你杀出重围。” 楚涟月摁住凌祈的肩,拼命眨眼,想提醒他门外有人,“那个……阿祈,我就先不走了,我来是想问你,太子失踪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凌祈只抓住另外的关键点,“你不跟我走?难不成见了柳时絮一面,又对他动心了?” 摁住他肩膀的手,开始有些发麻,楚涟月很想找块破布条塞他嘴里,但自己的一言一行皆被柳大人看在眼里,真要去捂嘴更会引起怀疑,只得无力辩解道: “你别胡说,我哪有对他心动?” “没心动过?是谁说,柳时絮在相貌、性格、能力、家世等方面无可挑剔,肯定会有一堆姑娘喜欢,什么心动很正常之类的。” 门外,沈澈一副吃瓜神情,偷偷瞥向柳时絮,向来清冷自持、不苟言笑的柳四哥,竟也有面色窘迫的时刻,耳根还染上两抹可疑的红。 楚涟月生怕凌祈说漏嘴别的事,只能出此下招:“我这般做还不是为了你!你想想,太子失踪案与你有关,要是找不到太子,你的嫌疑也别想洗清,难不成要我跟你当一辈子逃犯?” 凌祈眼前一亮,俯身贴她耳,低声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在门口,只是想听你亲口承认我的重要性,放心我知道分寸。” 白担心一场,楚涟月用力踩他一脚,居然敢耍她玩? “那么,现在可以说,太子失踪的事了吧?”她咬牙切齿道。 凌祈勾起唇角:“大约是申时,太子说要沐浴,沐浴完便一直在房内没出来,原本申时过后,轮到我值守,但因我要照顾你,就让刀疤脸多守了会儿,我与你分别后,刚换班没多久,客栈小厮来送饭,进去后又很快退出来,说里面没人。” “那你换班时,可确认过太子是否在屋里?” “在的,我虽没进屋瞧,但是我透过窗户看见了太子的身影,再说后窗有紫倾颜盯着,也不可能从那里逃走。” 既没密道,也没跳窗,也就是说,太子消失在密室里? “刀疤脸和那位紫衣姑娘,会不会什么动手脚?”楚涟月继续追问。 凌祈摇头:“在暗夜阁,任务失败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某些要紧的任务会让我们签下生死状,这个任务也是,任务没完成,会被扔进虫噬谷,生死各凭本事。所以,他俩应该不会动手脚,即便有其他的心思,也会等太子到军营再行动。” 楚涟月神色紧张:“那你上次任务失败,没有去那个什么谷吧?” 凌祈故作轻松道:“去了,我从十二岁便是虫噬谷的常客,已经练得百毒不侵,在暗夜阁里,能从那里活着回来的,就我一个,怎样?我很厉害吧?” 楚涟月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能让暗夜阁杀手闻风丧胆的地方,绝不是什么轻松的悠闲谷,她能看出他眼底极力隐藏的恐惧,但她没拆穿,反而笑道: “那当然厉害呀,毕竟别的杀手也没失败那么多次,没你去得勤,不然你这百毒不侵的名头,可要落到别人头上啦。” 凌祈:“……” 第二十五章 问完太子的事情,楚涟月从门内探出脑袋,发现门外只站着个沈澈,好奇问:“大人呢?” 沈澈撇嘴道:“柳四哥刚走,估计是去后厢房,不过他走的时候,似乎心绪不佳啊。” 柳大人心绪不佳?楚涟月表示能理解,毕竟查到现在,太子的失踪案毫无进展。 她朝他眨眨眼:“阿澈,商量个事呗?” 沈澈啧了一声,嫌弃道:“别这样喊我,是谁刚才还说我记仇来着?” “查案嘛,有所牺牲很正常啦,拜托你给凌祈换间好点的牢房,他好歹救了我一命,算是我朋友,再说万一后边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把人得罪了,于查案也无益嘛。” 不等沈澈开口,凌祈大步走到门边,很自觉地不踏出门槛,悠悠道:“小月儿,不必求他,这小小柴房困不住我,我是因为你才自愿留下的。” “嚯,口气倒不小,练练?”沈澈看凌祈的眼神格外热烈。 他心痒难耐,早就想和凌祈比试一场,毕竟自己曾领会过墨新的厉害,能跟墨新打得有来有回的人,武功必定不俗,难得有这种跟江湖高手讨教的机会。 凌祈也松松手腕:“早就想揍你了!” 二人纷纷跃到宽敞的庭院,刀光剑影间,兵刃撞碰发出铮铮响声,两人身影迅疾,所过之处草木皆被砍得七零八落。 被晾在一旁的楚涟月张了张嘴,劝架的话卡在嗓子眼,见他俩招式里没有杀意,她索性不再多管,转身朝亮着灯的厢房走去。 此时已夜深人静,客栈的人皆在大堂内接受衙门的审问,空旷的后院略微显得沉寂,不时传来积雪折枝的声响。 柳时絮站在屋檐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静静打量窗上的投影,隐约可见是个人的轮廓。 楚涟月踩响细碎的雪,从他身后走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大人怎么不进屋?” 话音未落,窗上的黑影动了动,人形顿时变得清晰,随即又逐渐模糊,彷佛有人在屋内走动。 她扫了眼四周,发现墨新也在外边,难不成屋内还有别人? 第44章 柳时絮扫她一眼,淡淡道:“进去看看。” 走进屋,楚涟月望着没人的屋子,露出错愕的面色,所谓的人影不过是利用蜡烛与摆件投射而成的,后窗开了条小缝,有风吹来时,烛光随着风摆动,摆件的影子也随之而动,便营造出一种屋内有人的情形。 她喃喃道:“也就是说,太子兴许在阿祈换班前就已经失踪,如此看来,那个刀疤脸有很大的嫌疑。不过,若真是他所为,没必要假装很生气,特意跑到我房里发顿火,还把这笔账算我头上啊。” “此话怎讲?”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了两声,楚涟月将刀 疤脸找麻烦的事告诉了他,语气颇为惆怅:“可惜那一桌子好菜,我都没吃几口,全被他砸了。但我觉得刀疤脸的愤怒不似作假,排除掉他,能进屋子里摆弄这些东西的人,除了杂役,就只剩太子自己。” 她说这话与柳时絮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唤来墨新,吩咐道:“把所有接触过太子的杂役都找来,另外,让掌柜的准备一桌菜饭送这里。” 一听有饭吃,楚涟月两眼放光,热切地看向柳时絮,后者架不住她如饥似渴的目光,别过脸去,淡淡补了一句:“阿澈晚饭没吃饱,别误会。” 楚涟月:“……”好险自己没说什么多来一碗米饭之类的话,差点就自作多情了! 墨新的办事效率一向没得挑剔,不一会儿功夫,便把掌柜的、烧水、送饭的杂役通通带来后厢房。 掌柜的殷勤递来热气腾腾的饭菜,柳时絮不动声色将饭菜推到楚涟月面前,“阿澈现在没空,你吃吧,别浪费了。” 楚涟月先是愣了一瞬,唇角情不自禁弯起弧度,心里暖烘烘,口是心非的柳大人,还挺讨人喜欢的。 “多谢大人!”她搓搓冻僵的手,夹起一块肉,心满意足吃进嘴里,果然这世间没什么烦恼是一顿饭解决不了,不行就多来几顿。 见她吃得忘我,柳时絮眼底笑意分明,唇畔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被冷落在一旁的掌柜、杂役们面面相觑,最终由掌柜问出口:“不知大人叫小的们过来,所为何事?” 柳时絮挪走目光,脸色微冷,看向掌柜身后的几个杂役,“是谁今晚送饭时,发现这间房的客人不见了?”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厮站出来,颤巍巍道:“回大人的话,是小人来送饭,进门发现屋里没人,才向门外那位爷询问,是否等客人在时再上菜,毕竟天气冷,饭菜一会儿就凉了。” 楚涟月一边吃,一边竖起耳朵听,“那你进屋时,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送饭小厮努力回想道:“小人进屋时,忽然刮起一阵很大的风,把蜡烛都吹灭了,小人便赶忙重新点燃烛火,这才看清屋里没人。” “你可曾记得,点燃的是哪盏灯?”柳时絮问道。 送饭小厮随手一指,“就门边这盏,我看不清路,没往里走。” 默了默,柳时絮继续问:“饭前送沐浴水的,又是哪位?” “是我送的沐浴水。”另一个身形稍微壮硕的杂役迈步上前,人狠话不多的样子。 柳时絮凝起眸:“你送水时,客人可在?是什么时辰送去的?” 冷酷杂役回道:“是申时,客人洗了大约半个时辰,我又进屋收拾木桶,去倒水。” “客人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楚涟月盯住冷酷杂役的脸,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神情。 冷酷杂役眼底划过一丝慌乱,不假思索道:“湖蓝色。” “呦,你这记性真不错,换了旁人都得好好想一想再回话。” 冷酷杂役皱下眉,“记性好有何不妥?” 楚涟月喝口汤,“没什么不妥,但你送水的时候,门边应该还站着个刀疤脸,那你记不记得他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冷酷杂役骤然变脸,答不出话。 放下碗,楚涟月瞅一眼冷酷杂役,“说不出来?那我帮你说,客人是藏在木桶里,被你扛出去的吧?” 柳时絮抬下眼皮,锐利的目光落在冷酷杂役身上,朝掌柜的问道:“他是何时招来的?” 掌柜的老实道:“半月前刚招的,本来我们这儿也不缺人,但见他颇有些力气,一人抵得过两人,便招了他。” 半个月前,恰好是圣上下令,命太子巡营之际。 冷酷杂役见势头不妙,转身欲逃。墨新腾空跃起,翻个跟头到了冷酷杂役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冷酷杂役赤手空拳迎上去,瞧着武功路数出自皇家侍卫,并不比墨新低,两人僵持不下,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楚涟月见状,打算偷溜出去搬救兵,一个墨新拿不下他,三个墨新总打得过了吧? 未料她刚挪到门边,冷酷杂役一记眼刀扫来,发觉了她的意图。他忍痛挨上墨新一刀,肩膀处划开一道血口,但并未影响接下来的动作。 他以极快的速度掠来门边,胁制住楚涟月,面露寒光:“放我走,不然我杀了她!” 冷酷杂役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楚涟月还没看清,便只觉寒森森的刀刃抵在她脖颈处。 没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二次被人胁迫了吧? “大、大哥,冷静一点,有什么事好商量嘛。” “休要多嘴!”冷酷杂役紧了紧手中的刀刃,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隐约的血痕。 第45章 他来真的呀!楚涟月不敢再说话,目光幽幽地看向柳大人。 柳时絮面沉如冰,紧紧盯着冷酷杂役手里的动作,镇定道:“我可以放你走,但我想见你家主子一面,把人质换成我如何?” 冷酷杂役思考片刻,果断拒绝:“要么你俩跟我一起走,要么就放我离开,她对你很重要吧?有她在我手里,你才不敢轻举妄动。” 听到这里,楚涟月忍不住为自己分辨几句:“大哥,你如何看得出我对他重要?你想想看,我若真对他重要,他又怎会舍得把我送去当人质,我若对他而言不重要,那你抓我也没用啊!” 冷酷杂役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只相信自己的感觉,“少啰嗦,再废话把你舌头割下来。” 楚涟月闭紧嘴。 柳时絮定定地望着她,清俊的脸笑起来时摄人心魄,却带了点苦涩,他清浅如画的眸子里,藏有一丝恳求的意味。 “再信我一次,我能护你周全。” 言外之意,就是要她再当一次人质。 楚涟月霎时愣住,其实她猜得到,策划失踪案的人正是太子本人,而这一趟他们可能是去见太子。 太子与柳大人的立场是什么,她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她知道,如果太子死了,朝廷势必陷入纷争,西越人极有可能趁机攻打鄞州,届时战事又起,遭殃的还是百姓。 爹爹与兄长,以及所有她在意的人,都会深陷其中,尤其是从军的兄长。 再当一次人质也没什么不可以,但这一次她想趁火打劫。 “我去也行,那大人不妨再答应我一个条件吧?” “好。”柳时絮想也没想,一口答应。 另一边,沈澈与凌祈仍在过招,从庭院打到房檐,二人似乎不知疲倦。 墨新黑着脸,劝停了两人,冷冷道:“公子和楚姑娘被抓走了。” 凌祈:“!!!” 沈澈:“???” 第二十六章 翌日一早, 天阴沉沉的,茫茫山野间弥漫着灰蒙的雾,马车平稳地行驶在林间, 车轮碾过地上的积雪,沙沙地响。 楚涟月被一阵冷风吹醒, 醒来发现自己的脑袋枕在柳大人肩上,她登时坐直身子,心有戚戚地望向他, 只见他双眸紧闭, 斜倚着车壁,睡颜恬静而安详。 原来柳大人睡着的时候这么安静?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指, 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反应,怎么会有人睡着的样子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她凑过去, 想拨弄他浓密微翘的长睫,睫毛这么多,拔一根不过分吧?有贼心没贼胆, 她悻悻地压下这个念头, 转而又被他细腻白净的皮肤所吸引。 到底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这脸嫩得可以掐出水, 好想往他脸上抹泥巴啊, 还想把他折腾哭!美人落泪的场面她倒是见过, 不知这俊男哭起来又是怎样一番风情。 邪恶的念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并且愈发心痒难耐, 柳大人现在可欠着她两个条件,拿出一个, 让他哭!还得哭够半个时辰,不到点就不放他走。 要是可以,她想把鄞州城内的少女新妇们通通叫来围观,每人收一两银子不算贵吧?这拮据的日子不就好起来了么! 路不平,马车忽然颠了下,她没站稳,一个趔趄扑上去,唇瓣覆来柔软温热的触感,很快又消失,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脑子一片空白,双手死死撑住车壁,并未直接扑进他怀里,把人吵醒。 但、但是,刚才她是不是亲上去了?亲的是脸还 是唇? 心砰砰地跳个不停,楚涟月连忙撤回身子,远远地坐到边上,深思熟虑着要不要对他负责? 瞄了眼仍在熟睡的柳时絮,算啦,要是被他知晓了此事,难保他不会气急败坏,把她当作淫贼抓起来。 平息好心绪,她掀开一角车帘,偷偷打量外间的情形,丝毫没注意到柳时絮长睫轻颤,和骤红的耳尖。 没过多久,马车在一座林中小屋前停下,隔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冷酷男子的声音。 “柳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柳时絮很合时宜地睁开眼,清浅的眸子里夹杂着一丝不可置信,还带着点受宠若惊的意味。他扫了眼缩在角落不吱声的楚涟月,面上装作若无其事,语气淡淡一如往常。 “你在此等我便可。” 楚涟月心中一紧,跟着他站起身:“大人!你欠我两个条件,还作不作数?” 柳时絮眼神闪烁,不太自然地挪开目光:“当然作数,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带我一起查案吧?” 柳时絮一脸默然,良久才道:“你不怕危险么?” 楚涟月笑了笑,眼底的认真不似作假,“我怕死,但更怕我在乎的人陷入危险当中。牧羊图案、沈澈遇刺案、太子失踪案,这一桩桩案子,都或多或少跟西越人有关,别的事情我不清楚,只知若西越人攻打过来,首先受难遭灾的肯定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其实,她还藏了点私心,心里一直没办法将杀人如麻的西越细作,与记忆中温和娴静的娘亲联系在一起。她想查清娘亲到底死于谁人之手,只有跟着柳大人,才有机会接触到细作们效忠的幕后之人。 见他不作声,她有些生气:“在经历过这么多事后,大人莫非还是不信我?也罢,不论你信不信,我都会查下去。” 第46章 “我一直都相信你。”柳时絮忽然开口,神色坦诚而坚定。 楚涟月怔怔地望向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气氛陷入沉寂,她无端想起刚才那个令人面红耳赤的吻,生平第一次有了羞愧的念头,堂堂捕快,怎么能趁人之危呢! 车门外,冷酷杂役久不见人出来,索性直接掀开帘子,打断了二人间无声的对视。 “二位商量好没?我家主子还在等着。” 柳时絮很快恢复平常神色,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那就一起查案吧。” 听到这话,原本不抱希望的楚涟月露出一抹笑,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刚下马车,她察觉到小屋附近的树上潜藏着两名高手,进了门,一眼便瞧见个气质不凡的年轻男子,正端坐在简陋的木榻上,投来审视的目光。 楚涟月跟在柳时絮身后,悄悄打量榻上的男子。 原来这就是姜闻纾未来的夫君,长相倒是不错,五官俊秀,身姿挺拔,但那双丹凤眼里透着几分不容接近的冷意,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看起来就薄情寡义不太好惹的样子。 难怪姜闻纾想逃婚,他俩的性子确实不太合适。 “臣柳时絮参见太子殿下。” 那男子没说话,阴沉沉地看着二人。 楚涟月暗自思忖,难不成柳大人和太子之间有什么过节?想想也是,毕竟先前姜闻纾想通过嫁给柳大人来避开与太子的婚约,太子不知内情,自然会把柳大人视为情敌。 瞬间就不知道该同情谁了。 余光里,她瞥见男子身后的被褥在挪动,紧接着从里面爬出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头发乱糟糟,却难掩冠玉般的姿容,少年揉着睡眼嘟囔道:“外边好冷啊,师兄,怎的来得这般早?” 居然有美少年从太子被窝里爬出来?对方还是柳大人的师弟?脑子有点混乱,楚涟月默默别开视线,以免瞧见些什么不该见的秘密被人灭口。 柳时絮无奈道:“殿下做事如此不顾后果,让臣如何心安?” 楚涟月满脸震惊地望向柳时絮,他如此直白地问罪太子,属实是她没想到的,不过这样的戏码太有趣了,颇有一种,你抢我未婚妻,我就睡你师弟的狗血话本即视感。 少年披着被褥坐起身,一脸不在意道:“原本是想知会师兄的,但时间紧迫,暗夜阁那帮人挺难缠的,再说师兄这般聪明,定然能找过来。话说,师兄身边的这位姑娘是?” 不等柳时絮开口,楚涟月识趣地走上前,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人质。” “……”少年不解其意,一脸懵地看向柳时絮。 柳时絮先瞥了楚涟月一眼,眼神示意她别乱说话,随即解释道:“她是鄞州衙门的捕快,是臣信任之人,不懂礼数之处,还请殿下多多担待。” 少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无碍,孤只是觉得她很有趣,小捕快,你叫什么名字?” 孤?他自称孤?楚涟月有点困惑,难不成这少年才是太子?怎么会是副邋遢鬼的样子?她虽听不太懂这些称谓,但看过不少话本,像什么捡到落魄太子然后发大财的戏码,里面的太子都是这样说话的。 难怪她觉得哪里不对劲,自进门后,少年身边的年轻男子从未说过一句话,原来是她又认错人了!但从气质上而言,年轻男子确实比少年更像太子。 “卑职楚涟月,叩见太子殿下。”她不知该行个怎样的礼,先磕为敬。 贺熠轻笑出声:“无需行此大礼,既是师兄信任之人,便也是孤信得过之人。”说罢,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年轻男子,吩咐道:“裴霄,不必给孤挡风,先带他二人去湖心亭喝茶,孤要换身衣裳。” 裴霄起身领命,带着楚、柳二人往木屋后走去。 三人行走在幽深的雪林里,楚涟月稍稍往柳时絮身边靠,脸上写满新奇:“大人,你是太子的师兄?那你们的师父是谁?能让太子心甘情愿喊你一声师兄,你们关系很好么?” 她凑得很近,以至于他微微偏头,便能瞧见她额间沁了好些细密的汗珠,尤其是那双充满探知欲的眼眸异常清亮,视线逐渐下移,落在她绯红的唇上,他不由得一阵脸热,往别处看去。 “恩师在成为太子太傅前,原打算只收一个我弟子,但圣命难违,后又收了刚被册封的太子,我成为了太子的伴读,故而关系比常人亲近些,不过……”他欲言又止,似乎不便开口,最终只道:“切记要谨言慎行。” 楚涟月敏锐地捕捉到柳时絮想表达的意思,若他跟太子关系真的要好,那太子假装被劫一事,肯定早早就知会于他,何必等他自己找来。 况且,她作为人质被抓来,就是最好的证明。太子的属下办事,肯定是太子授意,若太子真的全然相信柳大人,必不会顺手抓个人质吧? 如此看来,太子并非表面那般慵懒随和,她得多留个心眼才行。 穿过覆满落雪的林中小道,澄澈洁净的湖泊映入眼帘,湖中央孤零零地屹立着一座亭子,水面结了层薄薄的冰,底下是涌动的暗流。 裴霄熟练地操控船只,船桨破开薄冰,将二人带到湖心亭,随后又搬来炉火茶水点心等物品,全程一句话都不说。 见他办事如此麻利细致,楚涟月不由得低声赞叹道:“真不愧是宫里的公公,做起事来就是干净漂亮!” 第47章 裴霄动作一僵,脸色变得很难看,冷冷扫了眼楚涟月,但什么也没说,划着小船阴沉沉离去。 楚涟月不解:“难道他不喜欢听夸奖的话?” 柳时絮无声笑起来,并未解释,坐下指着满桌的吃食,“尝尝宫里的点心。” 楚涟月咽下口水,摇头道:“鸿门宴我可不敢吃,大人,你说等会万一跟太子谈崩了,他要是生气,会不会把我俩扔进去喂鱼?又或者就让我俩呆一整夜,活活被冻死?” 柳时絮添杯热茶递给她,“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二十七章 一盏茶后, 裴霄又划着小船送太子登上湖心亭。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换了身衣裳的太子,全然没了先前那副颓废懒散的样子, 他气质华贵,神色淡漠, 颇有种上 位者睥睨天下的气势,浑身散发着不容人亲近的疏离感。 贺熠挥退身后人,“裴将军, 你去岸上等孤即可。” 听见这话, 楚涟月默默往柳时絮身后挪了半步,暗自打量裴霄, 原来那家伙不是太监, 她还以为,能在太子身边伺候的都是太监,没成想竟然是个将军? 这回的马屁可拍老虎屁股上了, 要怪就怪玉京城的风水养人,哪有将军长得如此俊秀,甚至有点细皮嫩肉, 与粗糙威猛的霍将军, 完全不能相比较。 不过转念一想,身为将军, 却不能上阵杀敌, 反而要伺候一个毛头小子, 虽说对方是太子, 但一身武功浪费在端茶送水这种小事上, 确实挺可惜的。 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裴霄忽然回头, 正撞上楚涟月略带同情的打量,心头腾起一股无名火,手中的船桨肉眼可见地被掰弯。不是!她没听清楚嘛?怎么还在误会自己是太监? 见裴霄瞪回来,楚涟月不甘示弱地冲他龇牙,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她面对挑衅,一向不怂。 裴霄动作一僵,径自别过脸,愤愤然跳上小船,准备离开。 收起玩闹的心思,楚涟月抬起眸,冷不防与柳时絮四目相对,他早在她挪动时便侧过身来,目光幽幽地注视着二人的互动,眼底似乎还带着点怨念,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很快扭头,不再看她。 贺熠将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觉得很有趣,唇边的笑意若隐若现,打趣问:“不知楚姑娘可曾许了人家?孤瞧着你与裴霄甚是相配,若尚无婚配,倒不如让孤做主,把你许给裴霄如何?” 这话问的是楚涟月,太子却饶有兴致地望着柳时絮。 楚涟月:“……”扪心自问,没有哪里得罪太子吧? 裴霄险些将小船划翻。 “师兄觉得如何?楚姑娘毕竟是你带来的人,孤也想问问你的意思。” 柳时絮默了一瞬,语气淡淡道:“臣认为,若他二人互有情意,成全一段佳话也未尝不可,但眼下追兵将至,脱困要紧,还望殿下三思。” 贺熠脸色骤变,眸子里染上几分怒意,他生平最讨厌三思二字,每当想做什么事,总会有一堆人站出来,劝他三思,彷佛这辈子就被三思二字困住,尤其是那个姓梁的老头子,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叨叨这两个字。 如今梁老头最得意的弟子,也开始拿这话来教训他,简直和梁老头一样令人讨厌。 “若孤执意如此呢?”贺熠冷声道。 气氛僵住,楚涟月虽不明白太子为何忽然生气,但她看得出,太子胡乱拉郎配,并非真想给她找门亲事,而是在故意刁难柳大人。 另一方面,柳大人曾答应过要护她周全,便不会随随便便替自己应下婚约,这两个人彷佛在较劲。 一桩婚约而已,订亲还可以退亲,成亲也能和离,对楚涟月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一开始,她为了赚钱,还会替别人成亲呢。 她站出来打圆场:“太子殿下勿怪,柳大人欠我人情,才不愿替我应下婚约,我倒是觉得裴将军气宇轩昂,实乃旷世奇才,我不过是一小小捕快,自觉配不上裴将军,但既然殿下开口,我也没什么好推辞的,毕竟是我讨了便宜。” 柳时絮怔住,眸色微不可察地闪了下,随即敛下双目,并未显露任何情绪。 扑通一声,裴霄整个人翻进湖里,扑腾了几下水花,似乎在表达无声的抗议。水花溅了楚涟月一脸,力道拿捏得很好,不偏不倚全砸她身上,简直就是在伺机报复。 她镇定地抹掉脸上的水渍,改口道:“殿下,要不然就算了吧,他太凶了,我不想要。” 经她这么一打岔,贺熠怒气全消,转而饶有兴致地看着柳时絮,“师兄身边跟着这么个有趣的姑娘,孤还真担心你会忘记皇姐,毕竟皇姐更看重你,你若惹她伤心,孤可不轻饶你。” 嚯!好浓的醋意,楚涟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这话切切实实是从太子口中说出的,再联系他一系列针对柳大人的行为,结论不言而喻。 太子其实是在嫉妒柳大人? 因为谁?他的皇姐?难不成是某位公主?可恶,这个瓜听到一半,她有点在意到底是哪位公主。 面对太子的酸言醋语,柳时絮习以为常,不咸不淡道:“太子殿下可知,我远在鄞州,如何知道您将要巡营的消息?是三殿下派人送出书信,要我尽力辅佐您回玉京,三殿下对您一番良苦用心,且莫辜负。” 第48章 贺熠眼前一亮,像极了得到蜜糖的小孩子,“当真?书信在哪?” 柳时絮无奈地从袖口拿出书信,贺熠迫不及待接过来,认真看完一遍,乖戾的脾性收敛不少。 “师兄快点帮孤想办法,孤一定要活着回去见皇姐。” 听到此,楚涟月不免有些失望,原以为柳大人跟自己一样,是为解救无辜百姓免于战火之乱,才来寻找太子的,没成想竟然是受公主之托。 而且太子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自私幼稚,还多疑爱吃醋,完全不顾苍生死活,这样的人成为一国之君后,很难想象百姓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很显然,柳大人早就清楚太子的脾性,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赶来帮太子,帮一个不值得帮的人,不像是柳大人平日的作风,除非是为了那个三殿下。 莫名有种不爽的感觉,他自己想帮就算了,她可不愿为这样的人去拼命,得找个机会溜走,至于打探细作的事,再另外想办法吧。 接下来,柳时絮与太子商议后续的逃跑计划,楚涟月都显得兴致缺缺,无所事事地拨弄着炭火,偶尔伸脚踩一踩亭子边缘的雪,瞅瞅雾蒙蒙的湖泊。 直至听到柳时絮将代替太子继续巡营,她才坐直身子,以一副不可思议神情听着二人的对话。 柳时絮:“臣会扮作殿下的模样,继续巡营,为殿下逃回玉京拖延时间,届时臣会派人放出您身亡的消息,朝中必定有人作乱,殿下只需躲在暗处,待时机成熟,三殿下自会帮您清扫乱臣贼子,助您重获圣心。” 贺熠拍手:“这招妙!他们都想杀孤,孤就诈死,到时候吓他们一跳!不过,要如何骗过盯着孤的人,他们可不是傻子,尤其暗夜阁的人,他们都见过孤的模样,要不然把他们全杀了?” 柳时絮皱下眉,按耐住心头的不适:“若杀了他们,倒显得我们欲盖弥彰,臣有一计,可让他们成为您假死的证人。” 贺熠连连点头:“如此甚好。” 楚涟月已经没心思再听下去,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直至二人商议完,太子乘着小船离开,去做一些逃跑的准备。 她一脚踩上石凳,眉心紧蹙,怒气冲冲望着柳时絮,毫不客气道:“本以为大人是个伸张正义的好官,不曾想竟也有这副谄媚献好的嘴脸,真让我大开眼界!若你所谓的查案只是讨好太子,讨好那什么三殿下,这差事我不奉陪了,告辞。” 一股脑说完气话,楚涟月才想起自己身处湖心亭,要想走又得游湖,天寒地冻的,肯定会感染风寒,还得自己掏钱买药,有点得不偿失。 犹豫了一阵,她打算用湖水洗把脸冷静下,平复好心绪,再考虑接下来怎么做,毕竟冲动上头容易坏事。 刚朝着湖边走两步,手腕被人从身后握住,她愕然回头,发现向来沉着冷静的柳大人,此刻面上神情有些慌乱,他绷紧下颌,以沉郁的目光将她望着,清俊的脸上写满被误解的失落。 他眼底藏有万千思绪,却不知该怎样说出口,最终只化作一句略带埋怨的话:“你总是在误解我,湖水很凉,即便要走,等上岸也不迟。” 楚涟月愣神片刻,怎么说呢,此情此景居然有种小媳妇受委屈的既视感,莫名有点想笑,好歹是职业捕快,她生生 忍住笑意,秉着有误会就说开的原则,便板着脸问: “我都误会你什么了?” “数不胜数,误会我与表妹的关系,误会我好男风、偷看霍将军洗澡,甚至还误会我对你好,仅仅是想让你当苦力。” 楚涟月:“……”听起来,自己的确误会了他很多事,可奇怪的是,似乎从一开始,她就对柳大人怀有某种偏见。旧的偏见消除后,新的偏见不断涌出,有点像着魔那般,渴望着进一步去了解。 一旦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有时候会过分关注柳大人的言行,难不成自己其实是什么变态? 心有点虚,目光飘向别处,她又好奇问:“那、那这次呢?你并不是心甘情愿帮太子的,而是为了三殿下对吧?她是位公主么?” 柳时絮感到有些意外,松开她的手,唇角轻牵:“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没错,太子生性顽劣,难堪大任,我帮他的确是为着嘉元公主的缘故,但这与我伸张正义的理念并不冲突。 “太子与嘉元公主是双生子,样貌相仿,脾性却截然相反,并且太子从小缺爱,对嘉元公主甚是依赖,有她在,太子才不敢由着性子胡来,帮她掌控太子,有助于稳定朝堂局面。” 楚涟月脸上不禁流露出佩服的神色,“如此说来,这位嘉元公主倒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能治住太子,肯定不简单。” 柳时絮很是赞同,“她确实很厉害,论修身治国之道,我自愧不如她。” “哟,大人你今日还挺谦虚的嘛。” “那你呢?在了解事情的经过后,可还想生气撂挑子?” 楚涟月双手叉腰,不满道:“我又不是驴,撂什么挑子,再说就算是驴,也得停下吃草料吧?衙门一个月就二两俸禄,我犯不上为个不值当的人拼上小命。” 柳时絮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眼波荡漾着笑意:“好,回衙门给你涨月俸。” 第49章 “有什么事大人尽管吩咐!”面上答应得极快,她在心底默默为谄媚的自己叹口气。 第二十八章 二人在寒风中整整等了两个时辰, 仍不见太子派船来接人,天色愈发昏暗,湖面雾色变浓, 眼看又要开始下雪。 楚涟月盯着湖里畅游的小鱼,发出羡慕的叹息:“我要是鱼就好了, 自由自在的,想游哪就去哪,不过也得当条大鱼, 张嘴就能吃小鱼小虾。话说太子收拾包袱忒慢了些, 他是不是把咱俩忘这儿了?” 柳时絮也望着那小鱼,心血来潮扔了颗小石子, 吓得小鱼四处乱窜, 转而才道:“太子怕我们走掉,故意将我们困这里。” “真是个恶劣的家伙,大人你以前没少受他欺负吧?” “还好。” 许是为了打发时间, 柳时絮破天荒主动谈起从前的事。 “自昭仁皇后崩逝,太子的性子就变得恶劣许多,气走不少老师, 今上对他束手无策, 便请我恩师重回朝堂任太子太傅,当时我刚拜入恩师名下不满一年, 自然就成了太子伴读。恩师对太子颇为严厉, 又常拿我与他做比较, 故而太子时常在私底下捉弄我。我不愿恩师为难, 一直默默忍受着, 有次差点冻死在皇宫禁地,幸有一人为我请来御医, 想办法帮我辞掉太子伴读的差事。” “那人是嘉元公主?”楚涟月竖起八卦的耳朵。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点怀念的味道:“不是她,是沈澈的兄长沈青辞。” 楚涟月猛地站起身,一脸震惊问:“是不是沈巡查使沈青辞?” 柳时絮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你见过他?” 她的声音逐渐低哑,“岂止见过,我被董武围堵那次,差点也死了,是沈公子路过救下了我,只可惜还未来得及报答救命之恩,他便死在了官驿。沈公子真是个很好的人,温文尔雅,谦逊有礼,说起来和大人你完全是相反的脾性,没想到你俩竟然是多年好友。” 柳时絮静静听着,眼眶微热,能再次听到已逝故人的消息,心底不自觉涌现无限酸楚,感慨万千。 她继续说着:“可我始终想不明白,他究竟遇上了什么难事,才会选择在官驿结束自己的生命。” “什么意思?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柳时絮彻底蒙住,他记得卷宗上关于沈大哥的死因,写的是死于胸口的致命伤,而且沈澈还亲眼见过那伤口,出自西越细作特有的刀法,绝不可能是沈大哥自己所为。 楚涟月没什么好隐瞒的,坦言道:“嗯,若我没判断错,他的确是自杀。那会儿我正在养病,只听衙门的同僚说,巡查使沈大人被人杀死在官驿,我觉得很奇怪,官驿有重兵把守,且并无任何打斗的痕迹,沈公子身边的随从武功甚至比墨新要好,没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杀掉他。” “那夜,我趁着天黑翻进官驿去调查,发现沈公子胸口的刀伤,是他死后才补上的,而且他口腹处,皆有皂荚味道,应该是溺死在浴桶。最初我推测,兴许是身边人趁他沐浴之际,将他摁进浴桶淹死的,但我发现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任何中毒迹象,唯一的伤痕在手上,与浴桶边缘的抓痕完全一致,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抓住浴桶,把自己溺死了。” 她的话对柳时絮来说,犹如五雷轰顶,心绪久久无法恢复平静,他简直无法想象,当时的沈大哥究竟面对怎样的困境,才会选择自我了断。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你……可还有别的发现?” 楚涟月仔细回想,“其实疑点还很多,例如沈公子死后,为何还会有人补刀,补刀的人究竟是谁?更奇怪的是,我把这些推测和疑惑上报给衙门总捕头林叔,但林叔劝我别管,还说此事连知府大人也不敢管,果不其然没多久,知府大人便被撤职幽禁,新知府赵正明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杀掉前任知府,最终以一个荒唐的理由结案,很可笑吧?” 柳时絮沉下眸色,“人心一向如此,能坚守道义者不多,愿意为道义赴死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我定不会让沈大哥白死。” “这么说,大人是知道沈公子为何而死了?”她讶然问道。 “沈大哥为查鄞州盐铁事务而来,他的死和鄞州地方官脱不了干系,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可能还与西越细作有关,他甘愿赴死,可能在保护一个人。” “是谁?” 柳时絮闭口不答,望向她的目光变得复杂,眼底充斥着淡淡的决然。 “大人难不成是要变卦?不打算带我一起查案了?”楚涟月感到生气又无奈,明明感觉自己跟他的距离更近了些,但下一秒总是会被他推开。 他盯住她的脸,认真道:“我知晓你不怕死,也知道你想要为沈大哥查明真相,但可能,你没办法想象将会面对怎样强大的敌人,连国舅爷之子都被他们逼得如此境地,杀掉你、我,就跟碾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你与我不同,你还有家人,你要是死了,会有人为你难过。” 楚涟月默然,爹爹与兄长确实是她的软肋,是不该把他们牵扯进来,可心里有点闷,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鼻腔顿时涌出一股酸涩,她冲他勉强笑了笑:“大人这话说得不对,你与我没什么不同,你若死了,也会有人为你难过一场,至少我算一个。” 第50章 望着她这副要哭不哭、强颜欢笑的模样,柳时絮忽然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但理智让他克制住自己,把手背在身后,淡淡说道。 “明日我会安排你跟着太子一起离开,半路自己找个机会溜走吧,好好当你的捕快,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记得莫要逞强。” 楚涟月没由来地一阵心慌,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与神情,像是在诀别,她有种预感,这次之后,自己与柳大人不会再见面。 没过多久,雪开始簌簌地下, 船桨声从茫茫大雾里传来,裴霄的身影由远到近逐渐显现,随后将二人送回岸边。 回到林中小屋前,望着多出来的四辆马车,楚涟月已没心思再调侃太子东西多,毕竟小木屋看起来挺简陋的。 “师兄,孤脸上这副装扮如何?能骗过那些老家伙吧?”贺熠兴致盎然问道。 柳时絮打量着太子脸上的红疹,“还不错,若殿下能装得虚弱些,就更像了。” 赶在大雪封山前,楚涟月一行人回到云幽城。 刚进枫悦客栈,柳时絮便将墨新、沈澈等人叫进屋子商议事情,又派人通知跟随太子出行的大臣们,对外只宣称劫走太子的贼人被剿灭,太子平安无事,巡营的行程将继续进行。 此时正值傍晚饭点,枫悦客栈大堂却没什么人,门外有重兵把守,一般食客不敢来吃饭,偌大的屋内,只有楚涟月独自坐在窗边喝闷酒,饭菜一口没动。 “小月儿,怎么心情不好?是不是姓柳的欺负你了?”凌祈悄无声息在她面前坐下,顺带夺走她手里的酒杯。 楚涟月已有些了醉意,瞅他一眼,重新替自己倒了杯酒,“你不去看着太子,跑来找我做什么?” “有刀疤脸和紫倾颜在,我可以躲躲懒,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我帮你解决。”凌祈很是贴心地给她夹菜。 脑袋歪朝一边,她将一侧脸贴在冰凉的酒壶上,眼眶有点红,喑哑着声音道:“我想跟着柳大人一起查案,可是那样把会爹爹和兄长牵扯进来,我该怎么办?” 望着她微醺红润的脸色,凌祈一时没忍住,伸手捏她的脸,“我就知道又是为着柳时絮的事,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离他越远越好,虽然很不愿意认同那家伙的话,但是小月儿,你跟着他肯定没安稳日子过,不如跟着我吧?” 楚涟月蹙紧眉,拨开他的手,“你堂堂暗夜阁杀手,肯定在江湖上树了不少敌,跟着你才没好日子过吧?再说,杀手怎么能有软肋呢?岂不是任人拿捏。” 这话把凌祈问得哑口无言,他抓耳挠腮想了半天,“那我跟你走?我也可以去衙门当捕快,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你。” 楚涟月抬起头,醉眼迷离,神色却有几分认真:“那你自己呢?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为了迁就一个人完全放弃自己的生活,会沦为那个人的附属品吧?这样你真的开心吗?” 凌祈说不出话,不知该怎样哄她开心,只得默默闷了一杯酒,说实话,他没有考虑过以后,好像他自生来就是当杀手的料,别的还真不知道能做什么。 楚涟月替他倒满酒,“以后,请不要再说这种跟谁走的话了,我谁也不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凌祈将酒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柳时絮这边安排好所有事宜,“太子脸上起了红疹,从明日开始,我会戴上帷帽扮作他,阿澈与墨新负责护送太子回玉京城,加上太子自己的暗卫,应该没什么风险,对了,楚捕快也会跟着你们,阿澈,若到时候她要溜走,你便放她走。” 沈澈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柳四哥你呢?要不然把墨新留给你,我一人护送太子足矣。” 柳时絮:“不必,谢黎应该快到了,后边的事,由他来办便够了。” 话音刚落,屋外响起敲门声,是谢黎,自接到公子的信,得知楚涟月没事,谢黎便朝云幽城赶来。 小少年面上带着笑意,进门前抖落肩上的雪,奇道:“公子,姐姐喝醉了,在大堂耍酒疯呢。” 第二十九章 翌日雪停, 天气难得放晴,晃眼的光束斜斜透过窗柩,晒得整间屋子暖烘烘的, 窗外不时传来雪融化成水的嘀嗒声。 楚涟月是被饿醒的,脑袋晕得厉害, 浑身酸软无力,宿醉的后劲还真是大,她慢吞吞从被窝里起来, 才发现昨夜睡前自己连衣裳都没脱, 倒也省不少事。 洗漱完毕,她迈着沉重的步子出门, 打算去楼下随便吃点填饱肚子。 有点不对劲,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路过的小厮和杂役们,总是以一副憋笑的神情望着她, 甚至还有两个店小二当着她的面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心里咯噔一声,她自认为酒品不错,喝多了从来都是安安静静地睡觉, 基本不给谁添乱, 但他们的神情彷佛在说:瞧就是她,昨晚……的那位! 这下她心里没底了, 努力回想昨晚, 只依稀记得场面有点混乱, 糟糕!她记起来了, 客栈大堂好像被她砸得乱七八糟, 下意识去摸荷包,钱一分没少, 还好客栈掌柜没趁着她喝多,索要巨额赔款。 第51章 硬着头皮来到大堂,果不其然,有被砸过的迹象,没想到她喝醉了破坏力这么强? 砸坏人家东西,总是要还的,她挪步到柜台前,询问掌柜赔偿的事宜,心里已经做好讨价还价的准备。 出乎意料,掌柜的并没有生气,反而乐呵呵地解释,昨晚已经有人替她付过钱了,看着掌柜那春风满面的样子,想必还赚了不少。 楚涟月不禁纳闷,谁会替她赔钱?是凌祈么? 叫了碗面,她便在临街的窗边入座,放眼望去,店门外冷冷清清,太子卫队和属官们浩浩荡荡的队伍消失不见,柳大人也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心里空落落的,其实他们走的时候,她是醒着的,因为凌祈曾来找她告辞,还说等任务结束会再来找她。 说起来她还真有点伤心,虽然与柳大人相识不久,但好歹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临走前也没个正式的辞别。 失落没一会儿,店小二端来满满一碗面,外加两个赠送的咸鸭蛋,她咽咽口水,重新打起精神,试图将注意力拉回面前的美味上。 但上完菜后,店小二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的目光里还带着点热切,让她很难忽视。 “你有什么事吗?”她没忍住问道。 店小二立马加快脚步,“没事没事,客官慢吃。”说罢便举着盘子跑进后厨。 楚涟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莫不是昨晚还发生了别的事?扒拉两口面,转头一瞬又与门口的大黄狗对上视线。 狗狗是客栈掌柜养的,闻着香味而来,但在狗眼看见楚涟月的一刹那,狗狗明显慌了神,撒开脚丫子飞奔逃走。 楚涟月:“……”怎么好像连狗都讨厌她了。 要命啊!自己昨晚究竟干了什么事?头痛欲裂想不起来,她迫切需要找个人问清楚。 她快速吃完面,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后院,敲响沈澈屋子的门,半晌才有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沈澈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毫不顾忌男女之别,招呼楚涟月进屋坐下,自己则走到水盆边,捧起一把水胡乱在脸上揉搓,洗得很是潦草。 “你醒得可真早,太子还没睡醒,估计要等几个时辰,吃过早饭没?” 她站在门边,装作漫不经心试探问:“昨晚我喝得有点多,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含着漱口水的沈澈先是摇摇头,紧接着开始憋笑,看样子憋得很幸苦,赶忙低头吐掉漱口水,然后捧着肚子,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只差没去地上打滚。 楚涟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沈澈是最乐意见她出洋相的,见他笑得如此开心,肯定是自己干了什么离谱的事。但他只顾着笑,丝毫不肯透露昨晚的事。 她也不是拿他没办法,转身佯装要走,“你若不肯说,我就找太子,详细谈谈你和姜闻纾亲亲的事。” 此话一出,吓得沈澈跳起脚,连忙要来捂她嘴,“姑奶奶我求求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再说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而且这事还是你怂恿的,你是当真不怕死?” 楚涟月坦然道:“怕啊,但是光脚的 不怕穿鞋的,咱俩一起死,路上有个伴。” “真服了你。”沈澈无可奈何,“你既然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反正丢脸的也不是我。” 她深吸一口气:“嗯,你尽管说便是。” “昨晚你喝多了,在大堂耍酒疯呢,一直缠着谢黎,让他帮你把柳四哥找来。但是柳四哥没来,我和墨新倒是下去凑热闹了。”说到此他便开始笑:“你简直太有意思了,不仅把掌柜的狗认成柳四哥,一边怒搓着狗头,一边说‘柳大人来握手’,还扯着狗腿子跳唱唱跳跳,整间客栈的人都在看你热闹,听说太子也想来,但被柳四哥拦住了。” 楚涟月:“……”完了,丢脸丢大发了,怎么没一个人劝住她,这些坏东西就只想看她笑话! 他笑得直不起腰:“狗狗起初还很配合,后来你抢了人家侍卫的剑,想教狗狗练武,吓得狗狗四处乱窜,你就四处追,闹得大堂鸡飞狗跳,还砸坏不少东西,一直到柳四哥来,把我们都遣散,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心凉得很彻底,楚涟月捂着脸,丧气地坐在门边思考人生,难怪大黄狗一见她就躲,心底的执念太深,一直想要把柳大人当作狗狗那样玩弄,现在邪恶的小心思不仅被戳破,还被那么多人看在眼里。 甚至还被当事人抓个正着,说不准还会给他带来困扰,她简直没法再呆下去了。 柳大人肯定会把她当作变态吧? 沈澈追到门边,继续笑道:“柳四哥临走前嘱咐过,让我别太笑话你,所以一开始我才不愿告诉你,是你非要追问的,别生气啦,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糟,还挺好玩的。” 好玩,好玩你个大头鬼!你们倒是看戏乐够了,我堂堂衙门捕快,这事要是传出去,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心里默默骂着,她挤出一抹笑,“那后来呢?” 沈澈认真回忆,“后来就没发生什么好玩的事,你折腾了一晚,倒在柳四哥怀里睡着了,凌少侠不服气,想要抢回你,和墨新大打出手,还把客栈大堂砸个稀烂。” 第52章 楚涟月一脸震惊,原来客栈不是她砸的啊,看来老话说得对,酒壮胆量,而不是力量,如此说来,她只剩揪着狗腿唱跳的事迹了。 起身拍拍灰,她打算离开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你要去哪?”沈澈唤住她。 楚涟月顿住脚步,与他道别:“我对护送太子回玉京的事不感兴趣,少我一个也无关紧要,你们路上小心,我回鄞州城当差。” “但是柳四哥给你在京城谋了个差事,真不考虑看看?在京兆府当捕快,每月十两银子俸禄,出远门办差另有补贴,抓贼也有嘉赏,很丰厚哦!” 楚涟月愣住,说不心动是假的,那可是在玉京城当捕快,相当有挑战性啊,而且俸禄还不低,她还能把爹爹一起带去,方便找京城名医给爹爹治旧疾。 万一运气好,又足够努力,破几件大案,兴许还能当上捕头,谁不向往更精彩的人生呢? “真的假的?详细说说怎么回事?” “当然是真的。”沈澈一边往怀里摸,一边道:“柳四哥给了我一封书信,让我回京后交给嘉元公主,说公主会看你在护太子有功的份上,给你谋份差事,至于谋什么完全看公主心情,再不济也是捕快,好一点还能当个女将军嘞。” “女将军?可我不会带兵打仗。” “那倒也不是那种将军,将军分很多种的,太子身边的裴霄你见过吧?是专门负责维护玉京城治安的将军。” 狠狠心动的同时,楚涟月注意到沈澈怀里掉出来一幅画,眼熟得很,但画似乎被血浸染过,虽说血渍已干,但整幅画颜色变得殷红,看起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沈澈怎么会揣着这样的怪东西?难不成是杀人后沾染的?多年的捕快生涯让她怀有警惕之心,抢在沈澈伸手之前,捡起血画。 这一细看,她不由得皱起眉:“这幅牧羊图为何会在你这里?怎么会变成这个颜色?” 沈澈有些诧异:“你见过?” “岂止见过,这是我和柳大人一起找到的,当时暗夜阁派人来抢,还是我主动献身……哎不提了,总之为何会在你拿着?” 沈澈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噢噢,是这样的,主动献身?你献什么身?” “休要瞒我,柳大人曾说过,这幅图里藏着西越细作的密语,你们定然解开了,才在军营里发现这么多细作的,对不对?” 沈澈叹口气:“果然什么瞒不住你,其他的我不能说,毕竟答应过柳四哥。” “那血迹是又怎么一回事?”楚涟月也不为难他,若猜得没错,这牧羊图还藏有别的信息,要不然沈澈也不会贴身携带。 沈澈摸摸脑袋:“你不知道么?柳四哥遇到暗夜阁刺杀,当时这幅牧羊图就缝在他里衣内,才替他挡下致命的一刀,不过也因此流血染红了牧羊图,得以揭开这上面的密语。” 缝在里衣? 此话像是在她头顶炸了个雷,所以当日柳大人出城,其实是打算救自己的? 第三十章 两日后, 柳时絮一行人抵达军营附近的小镇,因天色较晚,有太子门客提议找间客栈住下, 明日再进军营。众人刚安顿好,鄞州节度使董靖便带着大批人马, 在客栈外求见太子,态度很是强硬。 然而真正的太子,已经在沈澈和墨新的护送下暗中回京, 唯一知晓内情的裴霄, 即刻来找柳时絮商议对策。 裴霄:“董靖的意思是,若今夜见不到太子殿下, 便要以护驾的名义强闯客栈, 我们该怎么办?” “董靖带了多少人马?”柳时絮反问道。 “夜太黑看不清,保守估计有两千人。” 一旁的谢黎吸口冷气:“两千?可我们这边就五百人耶,还有好些个不会武功的官员, 难搞哦。” 略微思考了一会儿,柳时絮冷静道:“那就将计划提前,要是董靖硬闯, 我便借机服下假死药, 届时裴将军替我守好门,不能让任何人接近我的‘尸首’, 不然面具容易穿帮。” 原本他打算借暗夜阁之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 但董靖来势汹汹且目的不善, 他担心是自己假扮太子的事走漏了风声, 因此不得不提前实施计划。 裴霄却直摇头,“董靖的官阶比我高, 加上他又带这么多人,说实话,我很难挡住他。” 谢黎面色担忧道:“公子,我去找霍将军求救吧?此地离军营就二里地,我很快能赶回来的。” 静默片刻,柳时絮忽然问:“董靖可有派人封锁客栈?” “这倒是没有。” “那就不可去找霍将军,对于董靖而言,无论我是不是真太子,一旦霍将军选择出兵,他都会上报朝廷:太子联合边将叛乱,那到时他再出兵,便出师有名了。” 谢黎握紧拳头:“这老头子真狡猾!故意不封锁客栈,等着我们上钩呢。要是等他闯进来,发现公子假扮太子的事,岂不是会将我们全杀了?” 这就意味着,不管怎么选择都是死路一条。 柳时絮拍拍小少年的肩,“别丧气,不要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太子回京拖延时间,你跟着裴将军把守好客栈各个角落,若真拦不住董靖,我还有最后一件事交代你去做。” 第53章 谢黎怔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公子难不成要……”假死变真死,后面几个字,他几乎说不出口。 “嗯,必要时毁尸灭迹,以防董靖看出端倪。” 柳时絮说这话时声音很低,虽然神色一如既往从容,但眼底含藏着深深的不舍。自从决定要调查沈大哥的死,他便做好赴死的准备,毕竟也不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裴霄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起初他并不是很看好柳时絮,尽管对方十七岁时 便名动京城,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 因为同一年,他夺得了武状元却无人问津,没别的原因,就因为柳时絮貌若潘安,引得无数玉京城小娘子争相为之倾心,一时之间成为王公贵族纷纷拉拢的对象。 那时他曾以为,对方会接受圣上的赐婚,迎娶公主加官进爵,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柳时絮居然被外调做官,听说好像是因为违抗圣旨拒婚的事。柳时絮走后三年,朝廷最不缺的就是才貌兼备的探花郎,新的一茬长起来,连他也逐渐遗忘掉这个人。 而现在,裴霄对柳时絮彻底改观,觉得自己似乎看懂了一点他的心思,也明白有何会有人放弃荣华富贵,甘愿去磨练自己。 “柳公子,若有需要尽管吩咐。”裴霄真心实意道。 柳时絮不明所以,只道:“多谢裴将军。” 没过一会,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护卫们隔着门回禀道:“启禀太子殿下,节度使董靖不知为何忽然撤兵离去。” 董靖撤兵???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搞不清状况。 半个时辰前,客栈附近的小树林里,凌祈独自坐在火堆旁,一边拨弄着刚猎来的山鸡,一边盯着劈里啪啦燃烧的柴火发呆,脑子里在想,除了杀手这一行当,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愣神之际,火焰忽闪了下,背后猛地窜过去一道黑影,他不动声色拾起颗小石子,朝着黑影弹去却扑了个空,再一回头,发现火架的烤鸡竟少了一条腿。 他扬起唇角:“小月儿别躲啦,再不出来,我可要把整只鸡通通吃掉。” 楚涟月从树后探出脑袋,嘴里叼着大鸡腿,眼底带着纯澈的笑意,含糊不清道:“这么快发现我啦?真不愧是暗夜阁的杀手,警惕得很嘛!” 凌祈往旁边挪了挪,特地让出温暖的位置,目光满含期许:“你不是说要回鄞州城么?怎么又跟过来了?莫不是发现我的好,想我啦?” 楚涟月噎住,捧起一把雪洗了洗手,口中松开鸡腿,“才不是嘞,顶多也是想念你的手艺,我是闻着味道过来的,跟在你们身后已经整整一日啦,没有发现我吧?” “的确没发现。”凌祈有点伤心,“既不是为我而来,那就是因为柳时絮喽?” 楚涟月没答话,一个劲啃着鸡腿,她既不想暴露柳大人假扮太子这件事,也不想欺骗凌祈,毕竟凌祈在她心里,就像是亲哥哥一样的存在。 凌祈见状,气哼哼地往火堆里扔进一截柴,“你来这也没用,他又不在这里。” 楚涟月默然,继续啃着鸡腿,上面的肉都被嗦了个干净,她还捧在手里啃,似乎一副心虚的样子,这一幕引起了凌祈的怀疑。 “他该不会也在这里吧?” “啊?”她试图装傻充愣,蒙混过关。真是为难啊!她骗外人可以,但没法狠下心骗自己人,尤其是对自己好的人,莫名其妙会有种背叛感。 那日,从沈澈那儿得知真相,深知一直以来是自己误会了柳大人,她放心不下,便跟在大部队后边,想要暗中送他一程,打算等他们到达军营再离开。 但是刚才,烤鸡的味道实在太香了,她没忍住现了身,才会陷入此刻两难的困境。 她不肯说,但凌祈自己会猜,而且猜得很大胆:“难不成现在的太子是柳时絮假扮的?” 楚涟月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她险些要忘记,第一次见面就被凌祈耍得团团转,他哪里会是个老实安分的笨家伙,令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猜这么准? 望着她这副吃惊的神情,凌祈倒显得淡定许多,“无所谓啦,我的任务是护送太子到军营,管他真太子假太子,完成任务才是要紧事。” 见他这般坦诚,楚涟月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那你真厉害,猜得这么准?” “不是我,是紫倾颜说的,她曾怀疑过太子并非本人,起初我还不信,后来也略微察觉到一些变化,毕竟即便容貌改变,一个人也没法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但我压根没当回事,反正明日我便能拿到剩下的一千两,我都给你呀?” 提起一千两,楚涟月这才想起另外一件事,原本想找个机会把上次那一千两还给凌祈,之前是她鬼迷心窍,被银子晃住眼。 “我想了想,这一千两还给你吧。” 凌祈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情绪在一瞬间变得低落,低沉着声音问道:“为什么?小月儿想和我划清界线么?” 他捧着银票呆呆地问她,像是被主人遗忘在角落的小猫,这副可怜样倒叫楚涟月有些于心不忍,尤其是他手上泛着光泽的银两,真的很令她心痛啊。 第54章 “不是啊,我是希望你把钱好好存起来,然后离开暗夜阁,不要再当杀手啦,每次都要铤而走险做任务,朝不保夕的,我很担心你嘛。这次是保护人,那下次兴许就是杀人,只要有钱,就可以买任何人的命?”她试图将他拉回正道。 凌祈没再说话,紧紧攥着银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人说话间,客栈前围满不速之客,楚涟月果断起身,蹑手蹑脚想要凑近偷听,下一秒有双手揽住她的腰,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发现自己被凌祈带到树上。 他别过脸:“这里能听得更清楚些。” 楚涟月冲着凌祈笑了笑,随即从口袋里掏出纸包的芙蓉糕,掰下一小块塞他嘴里,小声道:“多谢。” 凌祈很少吃甜食,猝不及防被这一块芙蓉糕给甜到了,他眸光闪烁,唇角微微翘起,虽然听起来很没出息,但自己确实被块小小的糕点哄开心了。 楚涟月藏在树上,将董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从他的话语中不难判断,已经开始质疑太子的真假。 心中一紧,她不自觉抓紧凌祈的衣袖,“暗夜阁的人,有没有可能给董靖通风报信?” 凌祈若有所思道:“也不是没可能,昨天我还看见紫倾颜飞鸽传书,不知是在给谁递消息。” 她蹙着眉,“情况不太妙,董靖完全是有备而来,得想个法子引开他,否则柳大人那边会有危险。” “你打算怎么做?” 她扭头望着他,“记不记得你救下我那天,我是被谁踩在脚底?” “董武?” “没错,董靖应该很想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因吧?” 凌祈怔怔盯住她,语气中带点凉意:“所以你这是打算以身饲虎?” 第三十一章 对于楚涟月想要以身饲虎的法子, 凌祈表示强烈反对,但又自知没法劝服她,便只好帮她找来纸笔和马匹。 “真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好, 值得你如此拿命帮他。” “柳大人也帮过我不少啦,这次就当还他人情!” 借着柴堆的火光, 楚涟月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字很潦草,大致内容跟董武的死有关, 结尾处还留有一句话:若想知道凶手, 即刻来见我。 凌祈半信半疑将纸条绑在箭上,不太确定地问道:“这招行吗?董靖会跟来吗?” “死马当活马医, 试试看吧。”楚涟月自己也拿不准,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 据她所知,董靖膝下只有两个儿子,董千峰和董武都死了, 尤其是董武死得不明不白,现在有机会知道真相,当爹的总不会视若无睹吧? 凌祈利落挽弓搭箭, 将绑了纸条的箭羽直直射到董靖面前。 楚涟月:“……”若早知凌祈的箭法也如此精准, 就该让他瞄准董靖!错失良机后,她暗自咬咬牙, 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董靖身上。 果然不出她所料, 董靖在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后, 脸色大变, 四处张望, 搜寻着箭的来处,然而夜色太黑, 他什么也没瞧见。见状,楚涟月故意踩响脚边的枯叶,吸引董靖等人朝她这边看。 很好,目标上钩了! “我们快走!”她翻身上马,挥舞着马鞭朝夜色里奔去。 另一边,董靖刚走,太子卫兵便把那纸条、以及董靖离开的消息回禀给了裴霄。 裴霄望着那凌乱而潦草的字迹,想不明白董靖为何撤兵,此刻的他已对柳时絮卸下心防,顺手又递给对方,“柳公子瞧瞧,这是何意?” 柳时絮接过纸条,自始至终眉头就没舒展过,这纸条字迹歪歪扭扭暂且不提,第一个董字竟然还是错别字,好在内容简洁,勉强能看,然而越往下读,他的心情跌至谷底,甚至开始屏住呼吸。 他虽不认得这字迹,却知道董武的死和楚涟月有关,是她拿自己做诱饵,替他引开了董靖。 紧捏纸条的手心微微出了汗,柳时絮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思考着该怎样救她的命。 “谢黎,带上阿澈的腰牌,去军营找霍将军,楚姑娘她现在很危险,要快!” 谢黎一听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立马出门,策马赶往军营方向。 瞧见柳时絮这副凝重的神色,裴霄也跟着悬起一颗心,紧张问:“那姑娘不是跟着殿下走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柳时絮朝窗外看去,夜雪簌簌地下,寒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冰冷彻骨。 “裴将军,请帮我召集所有官员,假死的计划得提前开始。” 连续下过几场大雪后,夜晚的山林显得静谧而辽阔,很快这阵寂静被震山响的马蹄声打破。 夹雪的北风胡乱地拍在脸上,马背上的楚涟月有些睁不开眼,面前是茫茫雪原,任凭马儿盲目横冲直撞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渐渐地,她感觉有点力不从心。 与她并肩而行的凌祈,察觉到她的状况,便驱马朝她靠近,一把接过她手里的缰绳,牵引着她的马继续往前跑。 忽然嗖的一声,利箭划破长空,从背后袭来,堪堪从楚涟月肩颈处擦过,她倒吸一口凉气,好险!差点就死于非命了。 她回头看,发现追兵里有几个跑得格外快,离他们仅有百步之远,得想个法子甩开追兵才行。 第55章 抽回缰绳,她朝凌祈喊道:“阿祈,把人带进雪林。” 凌祈扫了眼四周,瞬间明白她的意图,此处地势平坦,若被身后几个追兵绊住脚,等董靖赶来,他们只会陷入更被动的困境,不如将人引进林子深处,他可以挨个解决掉这些麻烦。 两人双双掉转马头,身影没入幽暗的深林。几个追兵见状,也跟着钻进林子。 刚进雪林,凌祈就显露出杀手的职业素养,身形如鬼魅般绕到追兵后面,悄无声息将人给抹了脖子,楚涟月则守在一旁,他放倒一个,她便就地刨个雪坑掩埋。 不一会儿,十几个追兵排排躺在坑里,二人暂时能歇口气。 凌祈倒是不怎么累,颇有闲情逸致地清理着剑刃上的血迹,瞅一眼累成狗的楚涟月,语气里带点诧异:“我还以为,小月儿会拦着我杀他们。” 小月儿毕竟是衙门捕快嘛,他哪里见过捕快替人掩藏尸首的。 挖坑是个力气活,尽管挖的是雪,楚涟月还是累出一身汗,凉飕飕的穿堂风顺着林间吹来,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拖着鼻音道:“怎么会呢?若不杀他们,我就会被他们杀掉,况且他们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董靖为非作歹,他的手下人多多少少也背了点命案,我们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凌祈唇角微勾,眯着眼看向她,“你还是像小时候那般有趣,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快一点离开,董靖随时会追来。” 二人继续出发,往雪林深处走,越往里走,风刮得越大,起初楚涟月还以为,快要走到林子尽头了,再过一会便能出去。 当视野变得开阔的一刹那,她惊恐地发现,这边林子边缘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二人折身欲返,便瞧见左右两片林子上方蔓延着通天的火光,潮湿的木柴经过燃烧,会释放大量的烟雾,兴许还没逃出去就被熏死了。 难怪董靖迟迟没有追来,原来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彻底断掉他二人的退路。 “真是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她愤愤骂了句,然后扭头看向凌祈,歉然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待会要是有机会,你不必管我,自己先逃出去。” 凌祈没说话,扫量着悬崖四周,随后扔给楚涟月一把匕首,便走到树边开始剥树皮。 楚涟月看得出来,他好像有点生气?难不成是她哪句话说错了? 她一头雾水接住匕首,学着他的动作将树皮完整地剥下来,有点好奇,他究竟想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风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下次,不许你再叫我独自逃走。”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心中一暖,楚涟月挪步到他跟前,笑道:“别生气啦,请你吃芙蓉糕。” 打开油布纸的瞬间,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仅剩的糕点表面被血水浸透,许是刚才搬动尸首时染上的,这么一细看,她才发现自己身上沾了不少血迹。 拿在手里的芙蓉糕忽然就不香了,她刚想扔掉,却见凌祈伸手拿起一块,面不改色吃下去,是个狠人。 董靖的到来比楚涟月预料得更快,见追兵手里牵着几条猎犬,她便知道是身上的血迹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董靖年近半百,步伐依旧稳健,他眼眸通红,提着刀步步紧逼,“我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悬崖边上只站着楚涟月一人,她双手一摊:“很显然,他是自寻死路,敢打未来太子妃的主意,也太不把皇家的脸面放眼里了。” 董靖没料到这小小女子竟如此大胆,气得不轻:“这么说,是太子杀了我儿?还是姜家的姜闻纾?” “说出来你会放我走吗?” 董靖冷哼一声:“老夫能给你留个全尸。” “横竖都是一死,我选择保留秘密。” “那就拿命来!”董靖示意手下活捉这胆大妄为的小姑娘。 “别过来!再过来我可就往下跳,我若死了,你永远也别想知道凶手是谁。”楚涟月往崖边迈了一步。 董靖冷道:“你若真想死,也就不会等到老夫过来再跳崖。” 余光不时瞥向崖边,楚涟月苦着脸道:“我的确不想死嘛,是你逼迫的呀!” “少听她废话,你们快点活捉她。”董靖下达命令。 眼看没办法再拖延,她默默在心里叹口气,希望凌祈那边一切顺利,缓步朝崖边退去。 “且慢!”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从林子里传出,是霍将军带着他的部下赶来,楚梧和谢黎紧随其后。 情况有变,楚涟月目露欣喜,或许不一定只有跳崖才能解决眼前的危机,但很快她便决定非‘死’不可,因为哥哥一时情急喊出了她的名字。 “月儿,别怕,哥哥来救你。” 董靖不认识自己,但一定认得霍将军,自然也会认得哥哥楚梧,她能躲能藏,但哥哥和爹爹该怎么办? 她摇头示意楚梧别过来,转而看向董靖,“你不是想知道是谁杀了董武吗?我现在告诉你,是我杀的,他胸前和背后都有伤口,你瞧清楚可是我手里这一把?” 她举起手里的剑晃了晃,是刚才凌祈就给她保命用的。 第56章 董靖是个习武之人,一眼认出那柄剑的确是杀害大儿子的凶器,当即怒上心头,挥刀砍来,想要亲自动手为大儿子报仇。 她径自朝身后倒去,对着楚梧作出口型:哥哥,别替我报仇。 雪下得很大,霍影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崖边查看,山崖下雾蒙蒙一片,深不见底,摔下去必死无疑。 那姑娘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谢黎趴在崖边,眼眶逐渐湿润,他不相信姐姐就这么死了,回去该怎样跟公子交代? 最伤心的人,莫过于楚梧,铁骨铮铮的汉子跪在地上,连去崖边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第三十二章 楚涟月没死, 从悬崖上跳下来时,是凌祈接住了她。 实际上,凌祈一开始便细心地发现, 悬崖壁上有攀爬过的痕迹,顺着痕迹往下看, 底下有个很隐蔽的藏身之所,于是他毁掉那些痕迹,剥下树皮拧成绳子, 打算先去底下查探情况。 然而他刚往下爬, 董靖就带着人马赶来,楚涟月不得不替凌祈拖延时间, 直至看见他打了个可行的手势, 她才敢往下跳。 危机并没有结束,楚涟月担心被董靖看出端倪,蹲在崖底下, 大气也不敢出,竖起耳朵仔细听上边的对话。 董靖冷眼打量着突然闯过来的霍影等人,语气十分不善:“霍将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凑巧罢了。”霍影的神情同样冰冷。 楚涟月的‘死’根本没办法平息董靖的怒火, 他没空追问霍影的事, 又将目光投向楚梧,“来人, 拿下他。” 霍影伸手挡住, “董大人这是何意?” “何意?霍将军方才也听见了, 杀我武儿的是这人的妹妹, 一个毛丫头如何敢杀我儿?定是有人在背后唆使, 老夫抓个人回去问话总没有错吧?” 霍影毫不相让:“董大人自然没错,但若想无缘无故带走我的部下, 恕我不能答应,更可况,人死债消,还请董大人节哀。” 董靖是个老狐狸,倒也没坚持要带走楚梧,毕竟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捉拿楚梧,眼下还有另外一件要事等着他去做。 听到这里,楚涟月不安的心落回肚子里,有霍将军在,董靖应该没办法将哥哥带回去审问,谢天谢地,总算是没把家人牵扯进来,柳大人这回可倒欠她好大的人情,等下次再遇见他,她想挟恩求报。 正当此时,林子里冒出个小士卒,自称是太子身边的人,“报!启禀董大人,太……太子殿下他薨了。” 楚涟月彻底僵住,密密麻麻的痛意涌上身,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她的脚心,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薨逝了?真太子还是假太子?该不会是柳大人吧? 肯定不会是他,他那么聪明冷静,定然想好了脱身之法,再说哪这般傻的人,为个不靠谱的太子付出生命,实在令人想不通。 又或者他所为之人并非太子,而是嘉元公主?不会的,柳大人不像是那种性情中人,要真是为着喜欢嘉元公主的缘故,那就更应该努力活下去,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脑子里像是有小人在吵架,她始终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亲自去看一眼。 而凌祈那边,完全是另一番心境,虽然‘太子’死了,自己的任务又搞砸了,但某种意义而言,情敌死了,令他添堵的人又少一个,怎么不算是件好事呢? 他心情愉快地看向楚涟月,却发现她的面色灰败,撇着嘴,似乎随时会哭出来。 他好像也没那么开心了。 在听到太子死讯后,董靖铁青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回过味来,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先是一个毛丫头用儿子的死因引走他,紧接着是霍将军带领人马出现在这荒郊野外,现在再派个人当场宣布太子薨逝的消息。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这下霍影便能名正言顺去客栈为太子守灵,无论客栈里的太子是真是假、是生是死,霍影都会拦着他调查,甚至还可能找机会,给自己扣上个大不敬的罪名。 想到这层,董靖怒火中烧,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总有一天,他会抓住霍影的错处,一雪今天的耻辱,他甩着袖子愤愤然离去,赶去给京里那位大人递消息。 霍影望了眼悲痛欲绝的楚梧,什么也没说,径自上马,赶往客栈的方向。 谢黎擦擦眼角的泪,喃喃道:“姐姐,我先走了,过几日再好好来祭奠你。” 等人全走后,楚梧放声痛哭,空旷山谷回荡着他凄厉粗犷的哭声,有山民从旁边经过,还以为山里有野兽在嚎叫,吓得拔腿就跑。 雪渐渐停住,第一缕晨光破开雾霭,瞬间铺洒在目光所及之处,远山白雪皑皑,闪耀着银色的光芒,晃眼得厉害。 有声音从崖边传来,“哥哥别哭了,我没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楚涟月打算先在镇上住两天,每日扮作农户在客栈外打探消息,只为溜进去再见柳大人一面。 凌祈任务再一次失败,得回暗夜阁接受处罚,不仅剩下的一千两拿不到,先前的一千两也得收回去,他此刻身无分文,连口饭都吃不上。 楚涟月暗自叹声气,毫不犹豫从荷包里拿出一半银两,递给凌祈:“省着点花,早点找份正经事做。” 第57章 凌祈感动得热泪盈眶,临走前直言等他从噬虫谷出来,要接很多任务,赚很多钱来报答她。 楚涟月:“……”很显然,他愣是没听进去她说的一个字。 楚梧很是吃惊地望着自家妹妹,她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很少有这么慷慨救济人的时候,除非那人救过她的命。 他挠挠头,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神情有点不好意思,憨憨笑道:“小月,这是哥哥半年的军俸,本想多攒点再寄给你和爹爹,但下次再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你先拿着花,给自己和爹爹添两身衣裳,要是不够就托人给哥哥带信。” 楚涟月心头一热,推回兄长的手,“衙门说要给我涨钱,还有个大官,说要推荐我去顺天府当捕快,每个月能拿十两……” 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哽咽住,但是柳大人已经死了,除了爹爹、兄长和凌祈,再没有人会像他那般赏识她,不求回报地对她好。 楚梧察觉到妹妹的失落,伸出另一只手,像变戏法似地变出一颗麦芽糖,刚才有游商路过,他惦记着妹妹好吃这一口,便买了下来。 “当当!小月瞧瞧这是什么?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吃了这颗糖就别再哭啦,你想见的那位大人,一定是个好人,肯定也不愿意看见你为他伤心。这份钱就当是小月替我保管着,等我从战场上回来,你再还给我。” 眼泪不自觉落下,紧绷两日的情绪彻底溃散,逝去的人她没办法追回,仍活着的人却也得去战场上拼命,生死一点也不由己。 “哥哥,你那边安排得如何?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今晚兴许能成。” 自太子出事后,客栈由霍影和董靖共同把守,两边的行动都有对方监视,很难偷偷摸摸搞些小动作,楚梧第一日便回到霍影那儿当差,提前熟悉路线,今夜轮到他在西南角值守,会给楚涟月的潜行打掩护。 镇上人少,入夜后寂静无声,偶尔能听见镇口传来几道清晰的狗吠声。夜色成魅,潜行的过程还算顺利,没遇上什么麻烦,不一会儿,楚涟月便找到了停放尸首的屋子。 房门外有不少看守,裴霄也在,她只能绕到后院翻窗,悄悄推开窗,借着月色打量屋中情形,客房被布置成灵堂,长明灯、香炉贡品一应俱全,漆黑的楠木棺材停放在正中央。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缓步朝棺材靠近,希望柳大人还活着,只不过是因为形势所迫才装死的。掀开棺材,一张白煞煞的脸赫然出现在她眼前,不是柳大人?不对,他应该戴着面具,她伸手摸了摸,揭开面具,底下果然是柳大人那张白若冰霜的俊脸,毫无生气的样子。 她不死心,伸手探内,当触摸到他冰冷静止的脉搏时,冷彻心扉的寒意瞬间涌上心头,最后一丝念想破灭,柳大人他真的死了。 她紧紧攥紧他的手腕,无论如何,她也要替他找到凶手。 抬头瞧了眼月色,时辰尚早,她将仵作解剖所用的器具一字排开,抽出最边上的银针,打算开始从中毒查起,门外却突然传来喧闹声。 “吵吵闹闹做什么!”裴霄呵斥出声。 “裴将军, 店里的小二亲眼见有人爬上窗,闯入太子殿下灵堂。” 糟糕,她还没开始查,绝不能被人捉住,眼疾手快收起器具,她麻利爬进棺材,在柳时絮身边躺下,棺材里很宽敞,躺下两人绰绰有余。 刚合上棺盖,房门就被人打开,裴霄质疑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屋子里哪有人?” 店小二颤颤巍巍说道:“小的明明瞧见有人爬窗,会不会藏进太子殿下棺材里?” 裴霄没再说话,为以防万一,他必须亲自看一眼。 棺材里,楚涟月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心口猛跳,手心在冒冷汗,黏糊糊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化了,勉强抬起手闻了闻,简直要命!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柳大人的面具被她不小心捏化,现在该怎么办?不仅是她夜闯灵堂的事会被发现,柳大人假冒太子的事也会被发现,甚至若董靖知道她还活着,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所有事撞在一块儿,脑子里一团乱麻,棺材盖被掀起的瞬间,她与裴霄大眼瞪小眼,几乎不敢呼吸。 “哪有什么人?”裴霄神色自若地合上棺材盖,但没彻底封口,留下一丝缝隙给她透气。 第三十三章 楚涟月感到很意外, 裴霄既没揭穿自己,还贴心地留出一条缝,呼吸瞬间畅快不少, 她得抓紧时间找出柳大人的真正死因。 从缝隙透过的烛光,照在他清绝俊朗的五官上, 竟生出几分柔和的美,彷佛他只是睡着一般,她望着他的脸出神, 从前还觉得柳大人睡着后像死了一样安静, 不成想一语成谶,现在人真的死了, 倒像个睡美人。 仔细检查了一番, 并未发现任何伤口,视线往下挪,她伸手解他腰间玉带, 想确认下有没有别的伤口。 就在这时,他的长睫轻轻扑闪了下,一瞬间楚涟月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心提到嗓子眼, 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脱他衣裳。 该不会是柳大人想保全死后的名节? 她既不全然信奉鬼神之说,也不完全否决鬼神的存在, 灵验就相信, 不灵就不信, 秉承着这样的信条, 十七年来也没遇上什么怪事。 第58章 闭上眼, 她颇为虔诚地双手合十,碎碎念叨:“大人勿怪, 卑职绝没有毁你清白的意思,只想找出凶手,以慰大人在天之灵。” 祈祷完毕,当楚涟月再次睁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闪着幽暗绿光的眸子,霎那间寒意四起,脑子里一片空白。 “鬼呀……呜呜呜。” 刚喊出两个字,那‘鬼’侧身贴来,将她抵在棺材上,用温柔而简短的吻封住她的唇,等她彻底安静下来,他才松开她的腰,像个没事人一样躺回原来的位置。 门外几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最后统一将目光转向裴霄,眼底满是疑惑,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裴霄一本正经解释道:“听说此镇有闹鬼的传闻,想必是什么喊冤的女鬼,不必理会,自有殿下的英魂保佑我们。” 众侍卫瞪大眼:“……” “大人,你没死?”冷静下来的楚涟月又惊又喜,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明明毫无脉搏,怎么可能又活了呢? 柳时絮眼神闪烁,唇畔牵起淡淡的笑意:“我没死,不过我倒是听说你死了。” 前几日谢黎回来告诉他,说楚涟月从万丈悬崖上摔下去,死不见尸,他还以为此生再难见她一面,方才以吻堵住她的喊声,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还是这两日郁结在心头、无法消散的思念所驱。 但不管是什么,只要她还活着,便已是万幸。 “真巧,我也听说你死了。”她伏在枕上,神色轻松欢快,好像在谈论某个有趣的故事那般,把前几日董靖围堵她的事讲给他听。 柳时絮脸上笑意不减,专注而安静地听她讲那些惊心动魄的瞬间,只是在结尾处,他微微皱下眉,“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霍将军会带上楚梧,倒害得你冒这般风险。” 楚涟月没想到他会反思自己,“大人也不是神人嘛,哪能事事都算准?就像你当初所说的,让我试着相信你,其实你也有很多可靠的同伴,不必将事事都抗在自己身上,现在可以反过来,试着相信我怎么样?” 他静默一阵,低声道:“我会考虑看看。” 这棺材里的枕头很软,困意袭来,她不自觉闭上眼,打了个深深的哈欠:“那你慢慢考虑,我先睡会,晚安。” 刚要睡着,她猛地想起一件事,“你你、你刚才是不是亲我了?好啊,趁机占我便宜是不是!” 柳时絮别过脸去,“形势所迫,晚安。” “没什么,就算是扯平了。”她很快入梦。 待她安然睡着,柳时絮起身离开,重新戴上一副新的面具,便坐到棺材前守着她,直至天光渐亮,他才躺回棺材,继续扮演死去的‘太子殿下’。 楚涟月许久没睡个安稳觉,不得不说,棺材这种地方,狭窄却又足够温暖安静,真是个睡觉的好地方,难怪人死了都要睡在棺材里。 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险些打到旁边人的脸,被柳时絮一把捉住手,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才记起一件没想明白的事。 楚涟月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再次确认他还是没有脉搏,“大人你,到底是人是鬼?” 柳时絮缩回手,解释道:“我是人,不过是在手腕和脖颈处贴了层面皮,这东西不仅薄如蝉翼,还能隔绝脉象,所以那些医官皆认为太子已死,再加上有裴将军的镇守,等闲人不敢对太子的尸首进行详细的检验。” 竟然有此等宝物?楚涟月闻所未闻,目露星光,很想要开开眼界。 柳时絮有些招架不住她渴望的目光,无奈道:“等此事结束,可以给你瞧一眼,不过你打算何时离开?这里不安全,随时会有人来。” 楚涟月细细想了下,他说得没错,自己待在客栈,极有可能会被董靖发现,不仅帮不了他,反而会成拖累。 “大人还要在这里躺多久?你假扮太子一事已经走漏了风声,董靖没那么好骗,我怀疑他迟迟不出手,是另有所图。” 关于这点,柳时絮也深思熟虑过,起初太子被圣上派往巡营,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皆想谋取太子性命,他之所以假扮太子诈死,就是想误导各方势力出兵,逼宫夺取政权,而三殿下那边已经布署好兵马,打算来个瓮中捉鳖,随时能平叛逆贼。 但当太子身亡的消息已经传回玉京,各方势力却按捺不动,小势力们都在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势力较大的一方,例如董靖身后的这类人,对太子的死持怀疑态度,故而几日过去了,不见他们有任何动静。 这些老狐狸狡猾得很,柳时絮也没想过,能通过这次的布署引董靖幕后之人露面,但至少能保住太子的性命,朝廷的局面便能暂且稳住,西越人虽蠢蠢欲动,却也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其次,三殿下那边也承诺,会想办法替霍将军筹措军粮,日后三殿下与霍将军的联络,便都会交由柳时絮来处理。 努力的结果虽然没能如愿,但也没朝着最坏的局面发展,总而言之,等真正的太子平安顺利到达玉京,柳时絮便可脱身。 第59章 楚涟月听罢,恍然大悟,不由得一阵后怕,啧啧叹道:“没想到你和嘉元公主还挺有默契,布下如此棋局,我们这些小虾米全是你们棋盘里的棋子,不过,我现在越来越好奇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了。” 柳时絮戴着面具,瞧不出他脸上的神情,只有眸光加深了几分,“你若跟着阿澈他们走,保不齐已经见着了。” 她忽然盯住他那煞白的脸,“要是当时我走了,你这次真的会死吗?” 难得被她这样认真地望着,柳时絮无端想起昨晚的 吻,不禁有点口干舌燥,他压下目光,低低应了声是。 “那我也不算亏,我救了你,得好好报答我才行呀!” “你想要什么?” 她眯着眼,笑容有些不怀好意:“大人能不能喝醉一次,当小狗让我耍着玩?” 很大胆且无礼的要求,没错,自从救下柳大人后,她就开始预谋了,这个年头,有钱的是大爷,欠钱的也是大爷,还有救人性命的,那更是数一数二的大爷,恩情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求报答的么? 柳时絮嘴上说着考虑看看,随后紧紧抿唇不再说话,刚一入夜,乘着护卫换班之际,他毫不留情赶她出门,并让裴霄亲自‘押送’她出客栈。 柳时絮记性很好,在云幽城时,她是如何扯着狗腿子跳舞练剑的,他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太狼狈了,他根本不想当狗。 楚涟月的心情甚好,丝毫不会因为在柳时絮那里碰壁而沮丧,他没有一口回绝,说明还是有希望的,再多救他几次,说不准他半推半就便同意了,想要彻底攻略他的防线,得慢慢来才行,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一旁的裴霄见她笑得出神,不满地提醒道:“请你克制一下,再这样笑下去,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抱歉抱歉。”她收起笑意,发现面前是一堵墙,便问道:“该往哪里走?” 裴霄用下巴点点墙角:“瞧见没,那里有个狗洞。” 楚涟月:“……”这野小子肯定是故意的,说不定还记着上次她说他是公公那事。 “快点,钻不钻?等会来人了。”他催促道,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 就这点手段也想报复她? 楚涟月挽起袖口与乌发:“钻钻钻,只要裴将军高兴,我做什么都愿意,我现在就钻狗洞。” 裴霄傻眼,她是不是脑子摔坏了,在说什么胡话? “哎呦,扭到腰了,裴将军能不能扶我一下,那天从悬崖摔下去扭伤了腰,也没钱请个大夫好好瞧瞧。”她说得很诚恳,痛苦地神情也不像是演出来的。 裴霄知道她的事,孤身引开董靖而摔下悬崖,他曾佩服她的勇气,也为她的死惋惜过,在知道她还活着后,也真心实意为她高兴。 高兴是真的,但记仇也是真的,两者互不妨碍,他不过是想捉弄她,没别的坏心思,眼下听她喊痛,倒生出些怜惜的心思。 “不要紧吧?”他弯腰伸手去扶她。 楚涟月瞅准机会,捡起洞边的狗粑粑糊裴霄一脸,然后火速钻出去逃离现场。 裴霄哪里被人这般恶劣地对待过,当场僵在原地,看起来就好像被狗粑粑封印住,良久才暴呵出一声怒吼,下次见面,他绝不轻饶她! 第三十四章 转眼又过了几日, 楚涟月难得清闲一阵,每日睡到晌午,醒来便悠哉悠哉去河边捉鱼, 再拿到镇上挨家挨户卖,还赚了不少银子。 期间, 谢黎偶尔会来找她说说话,她陆续从他那里得知太子情况的最近进展,以及董靖撤兵的消息, 一切如柳时絮预料那般, 董靖的幕后之人起了疑心,并未入局。 “这些人还真是狡猾, 估计只有亲眼看见太子的尸首, 他们才会相信吧?” 谢黎笑了笑:“姐姐这话可千万别叫裴霄听到,他最近正四处找你呢,看起来很是生气的样子, 你惹到他啦?” 楚涟月险些将鱼竿甩去树上,惊诧问:“裴霄还没走啊?” 小少年挠挠下巴,“还没呢, 兴许要跟我们一起回玉京城。” 这下楚涟月彻底坐不住了, 将鱼竿搁在一边,连忙问:“你们要回玉京?什么时候走?难不成是柳大人又被调回玉京么?你们不去鄞州城啊?” 谢黎眨眨眼, 脸上带着狡黠的笑, 反问道:“姐姐这是着急啦?很舍不得公子离开?” 楚涟月被噎住, 意识到他可能在逗自己, 脸上没由来地一阵绯红, 强装镇定道:“当然舍不得,毕竟他答应要给我升职涨薪, 人要是走了,我这大半年岂不是白干?” 没听见想要的回答,谢黎故作伤感道:“姐姐的希望可能要落空了,等你见到公子,他自会跟你解释。你放心,回玉京后我会经常给你写信。” 他的语气和神情颇为恳切,不像是在骗人,楚涟月心里没底,目光幽幽落在远处的河面,层叠的涟漪泛起一圈又一圈,缠缠绕绕好似解不开的结。 柳大人他真的要走么? 谢黎起身:“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对了姐姐,公子说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第60章 “什么忙啊?” “去一趟军营,把表小姐接过来,明日出发回玉京城。” 起初,楚涟月觉得很困惑,军营离这镇子不过五里地,他手底下有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派她去跑腿?等到了军营,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楚涟月打量着一个月不见的姜闻纾,发觉她变化很大,好奇问:“为何不愿回家?” 姜闻纾捣鼓着药臼,一边撇嘴道:“婚期将近,不想回去成亲嘛,没人在意我的想法、以及我是否会过得幸福,他们只想要乖巧的女儿、懂事的表妹、贤惠的妻子,那我自己又算什么呢?” 楚涟月没有反驳她的话,感叹道:“的确如此,而且我见过太子,你俩很不合适。” 姜闻纾欣喜道:“这般说来,你不会帮着他们劝服我,对吧?” “我是站你这边的,但你也要知道,柳大人在某些时候很不讲人情,你若不跟我回去,他肯定还有别的招数,像什么给你闻点迷香,夜里找人扛你回去。” 姜闻纾瞬间慌了神,这事她那位表兄还真做得出来,“那我该怎么办?现在就逃吧!” 楚涟月摁住她的肩:“别着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不妨先听听看。其实我很好奇,婚期在即,你的父亲却肯放你来鄞州城探望表兄,而且是在明知你不肯嫁太子的情况下,若你父亲真的不在乎你,又怎的会轻易放你出门?你要是中途逃了怎么办?” “其二便是柳大人那边,我曾问过谢黎一件事,就是柳大人为何会带着你来军营?谢黎说,柳大人是想让你提前跟太子培养感情,总好过盲婚哑嫁。但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从一开始,柳大人便知道,太子压根到不了军营,也就是说,与太子相看不过是个幌子,他真正的想法,应该是想磨练你的心性,因为不论以后嫁给谁,皆会有不如意的地方,日子的好坏完全取决于你怎么过。所以,他们并非是冷漠的父亲和无情的表兄,你与太子的婚约兴许还有转机。” 得知是自己误会了亲人,姜闻纾眼眸湿漉漉的,努努鼻子问道:“当真吗?可他们从未对我说过这些事。” 楚涟月眼底含着笑,“你的父亲我不太了解,但柳大人嘛,我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他这个人啊,暗搓搓对人好却从来不肯说,他心里要是没你这个表妹,为何还帮你考虑这么多呢?” 姜闻纾一激动,直接扑在楚涟月身上,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除了父亲与表兄,你对我也很好,那日你的救命恩情我永远记得,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姐妹,缺钱少衣随时来找我。” “好啊好啊,一言为定!”楚涟月眼前一亮,忽然觉得结交一个有钱又可靠的大小姐,比跟在柳大人身边跑腿办案,来钱快得多! 正当此时,营帐外进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瞧见她二人举止亲昵,吓得脸色大惊,忙不迭又退了出去。 “阿源别走!”姜闻纾唤回年轻人。 年轻人尴尬笑了笑,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挪步进来,“我拿味药材就走。” 楚涟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恍然 间想起,是那位曾经给自己换过药的军医,记得柳大人说过,她是位姑娘? “姑娘请留步,上次我昏迷不醒,听说是姑娘为我擦的药?在此多谢姑娘治病之恩。” 军营里很少有女子来,故而穆源对楚涟月印象深刻,忙拱手道:“楚姑娘不必言谢,实乃是军医之责,望姑娘替我保守秘密,切莫将我的女子身份告诉旁人。” 随后,姜闻纾也不舍地抱了抱穆源,与她道别,感谢她最近对自己的关照,在她身边打下手这段日子,学到不少药材的知识,感觉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可以被人需要。 穆源十分害羞地回抱了姜闻纾,直言自己也很高兴可以交到朋友,还叫她有空常来玩。 楚涟月觉得好玩,便挤进去加入她们,一时间三人团团抱在一起,互相勒得对方喘不过气,欢声笑语中丝毫没注意到外边来人。 门边,某个不知名小士卒目瞪口呆,深深的羡慕从眼底流露,没过几日,整个军营传遍了军医穆源左拥右抱的荒唐事迹。 有些好奇心旺盛的士兵,偶尔会拦住她,详细询问那日的情形是真是假,对此,穆源只能擦擦额头的汗,含糊道:“还行还行。” 楚涟月与姜闻纾当日傍晚便动身离开了军营,对穆源的这段‘风流韵事’毫无知晓。 原本晚饭前能顺利赶到镇上,但很不凑巧,马车坏在半路,考虑到姜闻纾没走过远路,楚涟月提议在路边歇息,让护送的马夫先赶回镇子,重新租一辆马车过来。 天色渐晚,迟迟不见马夫们回来,楚涟月摸着空空的肚子,在想一会儿回到镇上吃什么,姜闻纾则不紧不慢地掏出画纸,伏案画画打发时间。 “你在画什么?”楚涟月好奇凑近,瞬间被画上的人物吸引住目光,“这人是……我啊?” 画中人置身在山水暮云间,身着一袭缥碧色窄袖衣裳,如瀑乌发高高竖起,眉似远山,眸如点漆,坚毅而温和地注视着前方,颇有种与生俱来的力量感,微微翘起的唇角,给她清丽脱俗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俏皮与机灵,显得很神秘。 第61章 寥寥几笔随风勾勒的凌乱发丝,使得那画中人鲜活起来,彷佛正迎着风站在画外人眼前。 一时间,楚涟月不知该惊叹她画功好,还是该欣赏画中自己的‘盛世美颜’,她鲜少打扮自己,闺房里连面镜子都没有,极少这样认真审视自己。 她嘿嘿一笑,发现其实自己长得也不赖嘛。 “再添柄长剑,圆一圆我当大侠的梦!” 姜闻纾得意笑了笑,拾起画笔,纤长白嫩的手挥挥洒洒,顷刻间便给画中人添上一柄剑,这下倒真真像个游历江湖的女侠。 楚涟月笑嘻嘻上前,伸手要来拿:“阿纾可以将此画可以赠给我吗?” 姜闻纾轻拍她的手背,嗔怪道:“墨迹还没干呢,且先晾一晾,没人跟你抢。” 为防止她捣乱,姜闻纾特意将画收进马车里,这才开始抱怨马夫们怎的还不来。 楚涟月也不知道,猜测道:“许是这镇上太小,马车一时难找。” 二人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好像是有人在办喜事,没等多久,热闹的迎亲队伍出现在二人眼前。 此地虽离城镇有段距离,但风景秀丽,有不少有钱人在这附近建起庄园,租赁佃户,再加上一些零零散散的农户人家,并不算是荒郊野外,遇上迎亲队伍也没什么奇怪的。 姜闻纾从没参加过喜宴,透过车窗好奇地观察着迎亲队伍的行进,隐隐约约听得花轿里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她望着走远的队伍,语气中带点同情:“她应该很不愿意嫁吧?” 楚涟月只打量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怕又是个被父母卖掉的可怜姑娘。” “你怎知道?” “很简单,这花轿的成色很新,而且做工精巧,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可见娶亲的必定是大户人家,民间男女婚配讲究门当户对,你瞧新娘身边连个丫鬟陪嫁都没有,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再加上这新娘不情不愿,说明男方那边有什么隐疾。” 旁边有个看热闹的农户,听见楚涟月这番话,放下肩上的石锄,凑来八卦道:“姑娘好眼力啊,你们是外地人吧?娶亲这家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富户马员外,他唯一的儿子自小体弱多病,前些日子找了个道士,道士说得买个姑娘来冲喜。” 农户身边妇人凉凉瞥了眼自己的丈夫:“我倒是还羡慕她呢,嫁给马员外这样的大户人家,后半辈子吃喝不愁,哪像我,一辈子劳碌命!” 那农户憋红脸,“你这妇人懂什么?你以为她会有好日子过,嫁过去可是要变成木头人的!” 楚涟月眸光微沉,好奇道:“变成木头人是什么意思?” 农户扫了眼四周,小声道:“听人说,若成亲之夜新娘替新郎挡了煞,便会变成木头人,已经有好几个村子的姑娘都变成木头人了!” 竟有此等怪事?楚涟月朝那农户道声谢,转身钻入马车,“阿纾,想不想去吃顿席?” 第三十五章 迎亲队伍并未走远, 最终停在一处宽敞而华丽的府邸门前,张灯结彩、挂满绫罗红绸的正是马员外的宅邸。 姜闻纾觉得新鲜,欣然应允, 吩咐护卫们原地看守马车,自己则跟着楚涟月去凑热闹。 前来参加喜宴的人不少, 大多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她二人虽没持请帖,但仆人们见姜闻纾衣着华贵气质出尘, 暗自猜测是哪位大人物家的千金, 便也而客客气气迎接入府,至于楚涟月, 自然而然扮演了小丫鬟的角色。 与此同时, 毫不知情自己被当作小丫鬟的楚涟月走走停停,不时摸几块瓜果点心吃,目光落在来往的宾客身上。 来往宾客没什么异常, 倒是这宅邸的院护忒多了些,还都是些身强体健的练家子,似乎有种请君入瓮、关门放狗的既视感, 很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打探新娘的情况。 先拉着姜闻纾找个不显眼的位置入席, 等观完礼,宾客们能自由走动时, 她再去四处转转, 查看是否有古怪之处。 姜闻纾有些紧张, 拽住她的衣袖小声问:“阿月当真相信刚才那农户所言, 新娘会在成婚之夜变成木头人?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说不准只是个传闻呢?” 楚涟月却摇头,“前些日子我钓鱼时, 碰上一个渔夫,他的女儿嫁人后再没了音讯,上夫家找人却屡次被赶走,又因没钱没势,报官也没人理会。方才那庄稼汉子说,已经有好些个村的姑娘都变成了木头人,传闻或许有假,但新娘失踪是真,这其中兴许有什么关联。” 二人正说话间,病怏怏的马家小少爷在仆人的搀扶下缓步走进礼堂,在众人的注视下,与新娘拜堂成亲。 礼成后,新娘很快被人送进后宅,病弱小少爷也被扶走,但楚涟月注意到,他二人行进的方向刚好相反,真是有意思,新婚之夜还有分房睡的? 视线还未收回,紧接着她又瞧见一蓝袍道士,大摇大摆与新娘进了同一道门,简直太堂而皇之了,得想个法子溜进去看看。 “阿纾,我去后宅探探情况,若半炷香还未出来,你赶快离开这里,去找柳大人,告诉他这里有失踪案。” 姜闻纾显得很激动,连声应好,叮嘱楚涟月万事小心后,便坐回位置,紧张而好奇地望向众人,此刻在她眼里,周遭的每一个人都很有嫌疑! 第62章 楚涟月在前院转了转,将目光放到某个正在席间偷吃的马府小丫鬟身上,她悄无声息走过去,轻拍下小丫鬟的肩:“那个……你也不想你家主人知道这件事吧?” 小丫鬟当场怔住,像只被吓坏的小仓鼠,眼底带着点恳求:“我、我实在太饿了,而且这桌客人也走了,我吃他们剩下的东西,应该没问题吧?” 楚涟月笑了笑:“自然是没什么问题,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什么事?”小丫鬟苦着脸问。 “和我换衣裳穿。” 换上马府仆人的衣裳后,楚涟月的行动方便了许多,却也因此跟丢了道士的踪迹,颇费了番功夫才找到新娘的住处。 这是一进偏僻而狭窄的宅落,往里瞧只有四间房,竟然给新娘子住这种地方,这马家肯定有什么猫腻。 继续往里走,楚涟月来得不早也不晚,正好目睹蓝袍道士打晕新娘的过程,她贴近窗缝,又见蓝袍道士把提前准备好的木头人摆在床榻上,扮成新娘的模样。 很荒唐,原来这就是木头新娘的传闻。 她正要撤身去搬救兵,冷不防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回头望去,身形壮硕的汉子冷森森地盯着她,露出一抹坏笑:“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迟迟不见楚涟月从内宅出来,姜闻纾心急如焚,手里的方帕被捏得皱巴巴,半炷香时间一到,她即刻起身,飞快回到马车边,吩咐其中一个护卫去找表兄帮忙,自己则带着另一个护卫,气势汹汹重登马宅的府门。 但很可惜,马宅人多势众,管事将她拦在门外,毫不客气道:“我们已派人找过,府里并没有姑娘的好友,今日我家公子大喜,来吃酒道贺,我们必定欢迎,可若是来闹事的,休怪我报官捉你。” 姜闻纾被气得不轻,“你想报官?那正好啊!我去帮你报如何?瞧瞧等官府的人来,究竟是你们心虚,还是我心虚。” 听闻此言,管事的立马变了脸,朝着身边人耳语几句,随后语气柔和道:“何苦闹到官府那边去?我再派人去找一找便是,姑娘请进来等候?” 姜闻纾白他一眼:“你当我傻?进去后还不知你们会怎样对付我,我偏要站在门口喊,直到我的好友出来为止。阿月?阿月?你在哪里?要是被绑架了就吼一声,我来救你!” 她的喧嚷声引得出门的宾客频频回头,不一会儿,马府门口便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就连先前那对农户夫妻也在,甚至还很热心地帮着姜闻纾一起喊。 管事的骑虎难下,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宾客们又多,要是动武伤到贵客,他可吃不了兜着走,但若放任不管,兴许真会招来官府的人,毕竟他家老爷确实有见不得人的秘密,纠结一番,他选择回禀老爷,等老爷来拿主意。 “废物!通通都是饭桶!快些赶她走,万不可把官府的人招来!” 管事的麻溜地从老爷房里跑出来,擦擦额头的汗,吩咐道:“来人,抄家伙!” 见马府的护卫们动真格,凑热闹的人一溜烟全散了,再次变得势单力薄,姜闻纾有些害怕,但也没退缩。 “难不成你们还想动手?可知我父亲是谁?若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我父亲、还有我表兄,绝不会轻易饶过你们!” 管事的年近五旬,断然不会被一个毛丫头唬住,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院护们赶人。 拉扯之际,姜闻纾被人推倒在地,嫩似白藕的手腕磕破好几处,眼眶里挤满泪,却咬紧唇不肯滴落,在唯一一个护卫的保护下,极为狼狈地回到马车边。 她暗自发誓,等回京后定要找个名师学武,若不是自己这般没用,兴许已经将阿月救出来了,正惶惶着不知如何是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太子平安回京后,柳时絮不必再扮演‘尸首’,董靖离开时脸色很难看,扬言绝不会放过他。事情告一段落,他吩咐客栈后厨准备一桌丰盛的宴席。 热菜温酒皆已摆上桌,原本今晚,他打算履行诺言,破例喝一点酒,哄某人开心,但是最终等来的,却是她失踪的消息。 他扫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表妹,以及旁边鼻青脸肿的护卫,不由得蹙紧眉道:“坐下说。” 姜闻纾一开始也没哭,直至瞧见表兄来了,委屈的泪水一倾而下,哭着讲完事情的经过。 柳时絮修长而干净的手指扶在额间,耐心听表妹把话说完,目光扫见案桌上摆放的画像,拾起来一瞧,清亮的瞳孔闪过一丝欣喜,随即不动声色卷好画像,收进自己怀里。 这一幕恰好被姜闻纾撞见,她擦擦泪,疑惑道:“表兄还有闲情偷我的画?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阿月的安危么?” 被抓个正着的柳时絮神色从容,掀开车帘吩咐谢黎带人封锁搜院,另一边又请裴霄将马员外及其管事找来。 交代完正事,他才扭头看向表妹,波澜不惊道:“涟月并非鲁莽之人,此山庄必有古怪,她会想办法留下线索,阿纾你还是不够沉稳。” 姜闻纾被噎住,没想到表兄反过来还教训自己,不服气道:“表兄是挺沉稳的,那是因为你压根不在乎阿月,若真正在乎一个人,怎会无动于衷?甚至说你冷漠也不为过。” 第63章 “谁说我不在乎她?”柳时絮的声音依旧很冷静,其间还夹杂着几分认真,“可着急是没有用的,生死关头,我的每个决策都决定着一堆人的生死,她是爱闯祸,有些时候我也想把她绑在身边,寸步不离。” 姜闻纾彻底愣住,好像窥见一点点表兄深藏心底的秘密,他该不会是喜欢阿月吧?嗅到八卦的味道,内心燥热起来,她转哭为笑,兴奋问道:“那表兄到底是喜欢沈澈,还是喜欢阿月?又或者说男女通吃?” “我喜欢阿澈?”柳时絮感到无奈,甚至有些后悔让她俩单独相处,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对呀对呀,就是上次在军营门前,我亲眼看见沈澈脱光衣裳在你马车里,而且当时你俩还凑得很近,难道不是在……” 正当此时,门外的裴霄轻咳一声,“柳公子,马员外及其管事皆已带来,可以开始审问。” 柳时絮淡淡瞥一眼姜闻纾,“你就在马车里待着,切记谨言慎行。” 从马员外的口供中,柳时絮了解到娶亲的真相,和姜闻纾先前所言相差无几,新娘是马员外买来给儿子挡灾的,至于那道士的真实身份,谁也不知晓。 一旁的裴霄冷道:“既不认识,还敢把人请进门?” 马员外颤巍巍解释道:“我也是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总不能眼睁睁瞧着我儿死去。” “愚昧无知!” 没过多久,谢黎搜院结束,回禀道:“公子,我们搜遍整个院落,也不见姐姐踪影。” 第三十六章 马员外听罢此言, 稍稍直起腰,小心翼翼道:“大人您瞧,您那位故人真不在我府上, 也许如那位姑娘所言,您的故人确实来参加过喜宴, 没准吃完饭自己走了呢?” 姜闻纾探出头来,怒道:“休要胡说,我分明瞧见阿月进你家内宅, 便再没出来过, 定是阿月发现你的秘密,被你绑了灭口!” 马员外据理力争:“宾客如此多, 许是姑娘没留心瞧, 无凭无据的,仅凭姑娘一面之词如何能定我的罪?” 两人僵持不下,吵个没完, 柳时絮静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裴霄双手负在胸前,淡漠的目光扫过马府众人, 尽管是夜里, 目力极好的他一眼便扫见个可疑的身影。 他二话不说,径自走到丫鬟堆中, 一把将那可疑的丫鬟揪出人群, 是先前与楚涟月换衣裳那位, 此刻丫鬟正穿着她的衣裳, 神情惊恐地望着众人。 裴霄冷声问丫鬟:“你为何穿着别人的衣裳?” 小丫鬟先是望了自家老爷一眼, 才一五一十讲出楚涟月‘胁迫’自己换衣裳穿的事情,裴霄嘴角微抽, 的确像是楚某人的作风。 “那你可瞧见她往哪里去了?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否则嫌疑最大的你,很有可能被抓起来。”裴霄稍微使了点劲。 小丫鬟憋足了泪:“疼疼疼,我瞧见她往内宅里走。” 姜闻纾不知何时从马车里下来,凑到柳时絮身边,低声道:“表兄,我怎么瞧 着裴将军比你还上心,连我也不曾注意到那个丫鬟身上的衣裳。” 柳时絮的眼神颇为幽暗,神情有些复杂,但什么话也没说。 裴霄不仅目力好,耳力也极好,听见此话错愕回头,虽然未出言辩解,但浑身上下写满否认二字,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会对一个说自己坏话、糊自己一脸狗粑粑的人上心?那种恶心的味道,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所以绝对不可能。 柳时絮声音略微沉了几分,“新娘何在?” 马员外支支吾吾道:“新娘就关在西院荒废的下人房里,是那道士让我这般做的,他还说无论听见什么声音也别靠近,若新娘替我儿挡了煞,就会变、变成木头人。” 众人来到西院废宅,谢黎果然从屋内搜出一具身着喜服的木头新娘,木讷而呆滞的新娘在月光下,透着几分瘆人的诡异。 姜闻纾吓得捂住眼,声音里带了点恐惧:“没想到真的会变成木头人,阿月不会被这怪东西吃掉了吧?” 裴霄将那木头新娘从头到尾检查一遍,除了长相骇人,并未见任何异常,“柳公子怎么看?” 柳时絮:“只怕是有团伙在装神弄鬼,试图掩盖绑架年轻女子的罪行,谢黎,仔细找一找这附近,任何细微的东西都别放过。” 裴霄道:“我也赞同是绑架,但有一点很奇怪,按理来说,想绑走一个弱女子,埋伏在该女子家附近,总能抓到落单的时候,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在新婚之夜动手?” 柳时絮解释道:“这伙人极为谨慎,专挑新婚的姑娘绑架,并且是这种被迫嫁人冲喜的新娘,夫家自然不会管她们的死活,无论是变成木头人也好,还是失踪也罢,理亏的是自己,宣扬出去对家族声誉不好;至于娘家,为了钱财卖掉自己的女儿,女儿的失踪只会让他们担心夫家来要钱,更不会去报官寻人,没人在意新娘的下落,这正是犯案团伙想要达成的目的,至于他们的动机是什么暂且不知。” 裴霄推测:“如此说来,找到这些姑娘的最终去向,便能揭开这群犯案团伙的动机。” 很快,谢黎有了新发现,“公子,我在地上捡到此物,墙角附近也有,墙上还攀爬过的痕迹,像是刚留下的。” 第64章 谢黎手里举着的是一粒黄豆,姜闻纾一眼认出,“我记得阿月曾抓了好几把黄豆塞口袋里,说要留着路上当零嘴。” 柳时絮吩咐谢黎去找几条猎犬,裴霄却道不必了,红着脸接过谢黎手里的炒黄豆,其实他的鼻子也很灵。 夜幕深沉,山野荒原间传来老旧车辙吱吱呀呀的响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翁不紧不慢驱赶着牛车,慢悠悠朝前驶去。 老翁昏昏欲睡,车轮忽然陷进泥坑里,惊得老翁清醒过来,甩了甩鞭子,抽得老牛哞哞直叫,也没能从泥泞中拔出车轮。 就在这时,牛车的草堆下悄悄伸出一只脚,用力蹬地给牛车助力,才使得车轮挣脱泥坑,随后那脚又偷偷缩回去,老翁对此毫无察觉,继续驱赶牛车朝前行进。 一切恢复平常,只不过每当走到岔路口,草堆便会悉悉索索一阵响,这时会有一只手从底下探出,沿途洒下几粒黄豆。 做完这些,楚涟月开始百无聊赖地数着天上的星星,为了不让自己在无聊中睡过去,她偶尔也会掐一下自己,保持清醒状态。 在马府后院遇上的那个壮汉,压根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外形长得结实,内里却是个空架子,动作很迟缓的,但是为了继续查案,她故意装作被他打晕。 在她‘晕倒’后,道士和壮汉,一人扛起一个,把她和新娘扔在牛车上,还找来稻草掩藏,最后交到一个聋哑老翁手里。 如此幸苦地折腾,究竟想把她们送去何处去?也不知柳大人是否看懂她留下的记号,此刻有没有追来? 不知过了多久,牛车终于停下,透过草堆缝隙,依稀可见道路两边高耸的山脉,楚涟月推断,这里应该是处隐蔽的山谷,前方传来两名男子的声音,她闭上眼,继续装睡。 “哟,老哑巴今天来得够快啊。” “瞧瞧,今天带来些什么货色……嚯,这俩小妮子长得不错,前几日送来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老翁一阵比划,口中发出额额的声音,似乎是想讨要工钱。 高个子笑了笑,扔下两枚铜板:“快滚吧,别打扰爷的好兴致。” 矮个子咽咽口水,“哥,要不然咱俩先在外面享用?每次刚送来的姑娘,回回都让牛二兄弟抢了先,就仗着校尉大人是他家亲戚,嚣张得很!” 这话说到高个子心坎里去,“你分那个,我分这个,等会咱俩再交换!” 说罢,高个子弯腰去抱新娘,而矮个子则伸手想解楚涟月衣扣,下一秒,寒光乍现,利刃割破矮个子的喉咙,无声地倒在地上。 另一边高个子沉溺美色,对身后发生的事毫不关心,直至颈间一凉,冷冰森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别出声,否则取你狗命。” 高个子不敢回头,颤声道:“好汉饶命!不是!女侠饶命,我还什么都没干啊,千万别杀我。” 楚涟月扫一眼四周,山谷深处有一洞口,洞里火光通天,随时会有人从那出来,便威胁着高个子先埋尸,再把昏睡不醒的新娘藏进路边草丛。 处理完这些事,她才开始审问高个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绑这么多姑娘来做什么?” 高个子刚刚才替好兄弟埋了尸首,心道眼前这位是个厉害的主,便不敢隐瞒:“此地叫平岭峰,我和弟弟在军营里当兵,负责看守山门,这些姑娘是校尉大人买来供我们平时……” 楚涟月的脸色愈发阴沉,高个子没敢再说下去。 “此军营将帅是谁?” 高个子摇头:“我来得晚,一直在看守山门,没见过将军,只听人提起过,将军他好像姓叶。” 姓叶的将军?楚涟月暗自寻思,未曾听闻鄞州还有位姓叶的将军,而且还藏匿在如此隐蔽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是与世隔绝,难不成是某个占山为王的匪贼?又或者是谁豢养的私兵? 她打算诈一诈他,“糊涂!放着正道不走,专走这种见不得光的匪道有什么好的?想参军为何不去加入霍家军?当土匪乃是杀头的大罪!” 高个子被她这么吓唬,忙为自己辩解:“女侠有所不知,我们这是正规军,每个月还能领到朝廷分发的军饷,比霍家军整整多出五十文钱。” 楚涟月怔住,霍家军大半年没发军饷的事她是知道的,朝廷总称国库亏空,没钱发军饷,现在居然有个不知名的军队,每月不仅按时发放军饷,甚至比同在鄞州的霍家军还要多。 究竟是朝廷没钱,还是朝廷的钱被人挪用来养私兵? 难怪这些人如此大费周章绑架新婚少女,没人报官、没人来寻,可以绝对保证私兵不被人们发现,而这些可怜的姑娘们,进去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人实在可恶!她咬紧牙,目光幽幽地盯住高个子,很想把这些家伙剁掉,但理智告诉她,必须忍耐,才能潜入军营救出更多受害的姑娘。 与此同时,山洞那边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高个子有点不安分地往旁边挪了挪,被楚涟月逮到,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是、是来换班的士兵们。”高个子结巴道。 这个点换班?看这情形,怕是等不到柳大人他们赶来了,得尽快潜入军营,再想办法与柳大人里应外合。 第65章 她眼疾手快,往高个子嘴里塞了颗裹满泥土的黄豆,唬道:“给你吃下的是断肠丸,二十个时辰后没有解药你必死无疑,若想拿到解药,就乖乖当我的人质,带我潜入军营,先说好,我身上可没有解药,解药方子只有我一人知晓。” 说罢此话,她用内力一催,高个子捂着肚子,疼 得在地上打滚,连声应好。 第三十七章 潜行的过程很顺利, 楚涟月躺在板车上装成被绑来的新娘,而真正的新娘还在山门前昏睡,等柳大人到了之后, 应该会派人安置那位无辜的姑娘,接下来就先找找看其他受害的姑娘。 没过多久, 板车在几间低矮瓦房前停下,高个子孙强见四周没人,敲敲板车小声道:“女侠, 这里没人, 快出来吧。” 楚涟月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白布,坐起身子打量着周围, 借着皎洁月色, 她看清了山谷的全貌,此地三面环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群山之间的低洼平原上蜿蜒着河道,河岸边良田千顷,旁边搭建起数千间马厩, 不知是何缘故, 虽是冬季,这里却比山外温润, 河畔的青草地长得很深, 足够养活数千匹精壮的马儿。 这里简直就是块风水宝地, 不仅能自给自足, 还能拿朝廷的军饷, 究竟能养活多少士兵呢? 她好奇地数了数营帐的数量,发现太多了数不清, 便扯着孙强衣领问:“你们有多少人马?” “这个我还真没细数过,少说也有五万人。” 竟藏有五万私兵?并且瞧这架势,个个都是精兵。霍将军那边虽有十万人马,但因军粮短缺,兵力已大不如从前,别说训练,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真要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况且他们又藏身在这种隐蔽的地方,唯一没有临山的那边布满哨岗与军械,即便带上十万人马,霍将军也没办法攻打进来,尤其是在这种节骨眼上,想要调动全部的兵马,势必会惊动节度使董靖,他俩上次才因为太子的事结下梁子,所以根本不可能将全部人马调来。 “女侠别看了,快进屋吧,等会被巡逻的士兵瞧见,我可没法帮你。”孙强催促道。 楚涟月收回目光,往矮房里走,推开锈了的铁门,血腥味夹杂着臭味扑面而来,这味道熏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声音。 她疑惑地看向孙强:“你确定她们都关在这里?” 孙强称是,然后走进屋,摸索了一阵后点燃油灯,狭小黑暗的屋子顿时被火光照亮,在看清眼前场景的一刹那,楚涟月倒吸一口凉气,胸口闷得厉害,有点喘不过气,纵是见惯爬虫腐败的尸首,也远远没有这一刻恶心。 屋内遍地是血渍与污秽,饿得皮包骨的姑娘们光着身子,蜷缩在潮湿的角落,头发乱似冬季枯黄的杂草,紧紧贴着脏兮兮的脸,眼神里有呆滞、有麻木、有恐惧、也有无尽的恨意。 屋里只有四五个姑娘,与楚涟月所了解的失踪少女人数,完全对不上,不用想也知,其他的估计已经被折磨致死,没人知道她们生前经受过怎样的痛楚。 她攥紧手里的匕首,望着眼前的一切久久不语。 孙强开始汗流浃背:“女、女侠别冲动,在这里人人都这样,我也是没办法。” 楚涟月在心底冷哼一声,没办法?难不成自己不愿意,还能有人逼着干那档子事不成?她深吸一口气,劝自己冷静,留着这厮尚且有用,得想办法把这些姑娘们救出去才行。 “别的地方还有人吗?” “没了,就剩这几个了。” 楚涟月让孙强看守房门,自己留在屋内,试图安抚这些姑娘,“你们别怕,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但当她一靠近,那些姑娘便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一边嘶吼道:“别碰我!” 姑娘们的情绪很激动,而且有点不分人,似乎是神志不清,楚涟月被迫停住脚,快速思考着该怎么办,如果她们不配合,自己将很难带着她们逃出去。 “你们难道不想逃出去吗?” 没人回她的话,也没人想自救,过了许久,那个眼底带着滔滔恨意的姑娘,生无可恋地开了口:“想逃出去谈何容易?在你之前也有人说要带我们逃走,可那天夜里,她们全死了,尸首被扔进山里喂狼,如若反抗,那些魔鬼只会变本加厉地折磨我们。” 听到有人说话,楚涟月阴霾的眸子里终于露出一点光,原来她们不是不想逃,而是看不到希望,那么接下来,她会想办法让她们看到希望。 “女侠、女侠!情况不太妙,好像有士兵来这边找乐子。”孙强够直脑袋,慌张喊道。 楚涟月瞅一眼门外,夜色中果然见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朝这里靠近,她握紧手里的匕首,嗤道:“急什么?你不要露面,把人放进来便是。” 孙强把脑袋从门后缩回去,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楚涟月快步移动到门边,听着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来人冒头的瞬间,她扬起刀柄砸晕来人,然后吩咐孙强继续看门。 关上门,楚涟月将晕倒的士兵拖到姑娘们面前,整个过程皆落在姑娘们眼里,她们好奇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全然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楚涟月从袖口处割下几截布条,分别绑紧士兵的四肢,还从地上捡起一把稻草塞进士兵嘴里,以防他等会喊出声。 第66章 做完这些事,她站起身,把匕首递到众姑娘们眼前,问:“有谁想来第一刀么?” 姑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敢动,过了一会,恨意姑娘径直起身,接过了匕首,狠狠捅向士兵的胸口,她之所以苟活至今,就是想亲手杀个仇人再死,否则死得憋屈。 恨意姑娘没用惯匕首,加上气力又小,导致匕首卡在士兵胸骨处,拔不出来也砍不进去,没有一刀致死,对士兵来说反而是一种折磨。 楚涟月帮她将匕首拔出来,“朝别的地方砍,别让他死得太容易。” 匕首拔出的一瞬间,温热的血溅在恨意姑娘脸上,从前她只觉得那些鲜血与汗渍肮脏无比,此时此刻却无比快活,她像发了疯那般捅向士兵全身各处,甚至还将那玩意割下来,用来堵住士兵痛苦的喊声。 其他几个姑娘,在恨意姑娘的带动下,空洞的眼神逐渐找回一丝生气,轮流接过匕首,向自己所遭受的折磨与痛楚,狠狠报复回去。 楚涟月退出门外,低声吩咐孙强去找几身衣裳,她抬起头,门外明晃晃的圆月悬挂在夜空,本该是纯白无暇的光芒,从云端倾落后,也能与漆黑夜色轻松相融,那些行走在日光下的,也不见得都是人。 没过多久,孙强不知从哪里抱来几身衣裳,楚涟月让姑娘们穿上士兵的衣裳,静待逃跑的时机,刚换好衣裳,门外又走来两个士兵。 楚涟月让姑娘们保持安静,自己摸来门边,却听到两个士兵对孙强说,山门口又送来一批新货,让孙强和他弟弟赶快去门口拉人。 两个士兵走后,孙强问她:“女侠,这该怎么办,我要是不露面,他们肯定会去找别人干这事,到时候连你也会暴露的。” 楚涟月决定自己也换套衣裳,趁着天色暗,扮作孙强的弟弟与他去山门前拉人,临走前,她把匕首交给姑娘们,嘱咐她们先把尸首藏起来,若有人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别轻易出手,但若出手,动作一定要快。 再次来到山门前,楚涟月不再是躺在板车上的,自然也能看清山门前的兵力布署,为掩人耳目,哨卡被布置在山洞内,并且洞口上方有一扇巨大的石门,这要是关上了,外面的人肯定进不来,甚至连火药都不一定炸得开。 不过哨所安置在洞内,足够隐蔽却也被洞口挡住了视线,难怪她刚来时,在山门口放倒一个,竟没人察觉。 孙强和石门边的守卫打了声招呼,二人便拖着板车来到山门外,先前赶牛车的老翁此刻又回来了,身边仍然是那辆破旧的牛车。 楚涟月还觉得奇怪,按照这老翁的速度,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再送人来,怎的这么快就又送来了? 当她扒开牛车上的干草,瞬间被一张清隽明丽的脸吸引住目光,妈耶见到 神仙了!等等,怎么回事?这位姑娘好像有点眼熟! 正当楚涟月纳闷时,那‘姑娘’忽然睁开眼,长睫扑闪,眸亮如星,清冷如玉的温柔气质里又带着几分傲然与从容,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这、这不是柳大人么?他怎会穿上女子的衣裳躺在这里? 她揉揉眼,发现面前的一切不是幻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想询问出声,身后悄无声息刺来锋利的兵刃。 楚涟月惊呼着躲开,才看清想杀自己的人竟然是裴霄,“你、你想做什么?” 此时的裴霄显然也认出了楚涟月,收起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哟,你还活着呢,亏得我们赶这么远路来救你。” 楚涟月没工夫跟裴霄计较,扭头看向柳时絮,对方正静静打量着她,见她安然无恙,他似乎舒口气,声音不太自然地问道:“你还好吧?” “我没事,不过你们为何要扮成这副样子?”楚涟月还注意到柳大人旁边躺着个清爽的‘少女’,正是男扮女装后的小少年谢黎。 谢黎眨眨眼,“当然是为了潜入进去找姐姐啦,没想到你自己出来了。” 难得有机会出来一趟,时间紧迫,楚涟月三言两语讲清谷内的情形,以及一些自己的推测,“大人,我怀疑此军营是某人暗养的私兵。” 几人听罢楚涟月的猜测,皆沉默住了,据他们所知,贺朝并没有一位姓叶的将军,西越倒是有一位,但听说很多年前已经战死了。 眼见天色快亮,楚涟月不得已道:“我该回去了,否则会被人认出来,军营里还有几个被绑来的姑娘,我得回去救她们,晚上会再想办法与你们联络。” 她刚要走,左右手腕同时被人握紧,左边的温润滑腻,右边的粗粝冰凉,她诧异地望向柳时絮和裴霄,“你们俩这是?” 两人皆是一愣,柳时絮兀自放下手,面色不改道:“别急,容我想想该怎么办。” 裴霄却不肯松手,眯着眼冷声问:“怎么?还想回去送死?” 第三十八章 楚涟月也不知裴霄这是怎么了, 只当他是嫌救自己麻烦,抽回自己的手,耐心道:“我俩的恩怨以后再说, 救人要紧,放心吧, 我命长得很,祸害遗千年嘛,是吧柳大人?” 她本来还想说, 这一点柳大人深有体会, 但她回头望向他,却发现他神色复杂, 眼底波光幽暗, 好像有点失落?他很快藏起自己的情绪,冷静分析道:“你猜得不错,朝中并无这支军队的记载, 只怕是朝中谁人挪用公款养的私兵,计划有变,我们不仅要营救那些姑娘, 也要与霍将军里应外合, 攻破他们以绝后患。” 第67章 裴霄有些诧异,原以为柳时絮也会阻止她, 未曾料到他反而提出更冒险的计划, 这俩还当真是不怕死的家伙! 楚涟月也很意外, 没想到柳大人打算和她一起潜入军营, 从前自己与他不对付, 虽一起破获不少案子,但基本上都是各干各的, 各怀心思,今天突然有种心意相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仿佛只要有他在,她便觉得安心不少,不管前方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在话下,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甩甩脑袋,专注眼前的正事。 新的计划很快被敲定,柳时絮与谢黎继续男扮女装随楚涟月潜入山谷,裴霄则留在山外随时接应他们,以及联络霍将军集结部队。 见状,裴霄也不再多说什么,直言自己会一直守在山门口,有情况的话随时能支援过去,楚涟月朝他挥挥手,推着板车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处。 顺利通过哨卡后,板车忽然被人拦住,是先前来通知孙强的那两个士兵,满脸豪横地提出想要看看新一批姑娘的容貌。 孙强先瞅了眼全程低着头的楚涟月,笑道:“牛二哥,这不太好吧,你们哥俩回回都先挑,好多人都开始不满意了。” 牛二一把推开孙强,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说老子的不是?”一边骂,一边掀起白布,彻底被白布下两张惊艳的面孔勾住魂。 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的女子,痴痴望了一阵,二人迫不及待想伸手摸。 见此情形,楚涟月暗道不妙,迅速抓把灰往自己脸上抹,捉住两个士兵下流的手,强忍住恶心,粗着嗓音道:“牛兄别急,这里人来人往,要是被别人也瞧见这两个姑娘的容貌,保不齐有人跟你抢,依我看不如先送回去,在屋子里行事总要方便些,我愿替二位守着,让你们玩得尽兴如何?” 她颇有些力气,稳稳擒住他们的手,教人没法挣脱,牛二等人又一心想要得到板车上的美人,加上天色较暗,故而没有看穿眼前的小兵也是个姑娘。 “你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孙强你弟弟呢?”牛二有点不高兴。 地上的孙强忙不迭爬起来,小心翼翼道:“我弟弟感染了风寒,这位小兄弟是临时派来帮我的。”他半句真话也不敢说,毕竟楚涟月还没给他解药,再加上帮助外人潜入军营,若是被拆穿,他自己也难逃一死。 牛二身边的另一个士兵觉得有理,便十分机灵地盖上白布,道:“哥,咱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不怕他们耍花招。” 有一伙正在巡逻的士兵,纷纷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牛二也怕别人跟自己抢美人,便也同意了,甚至还嫌弃楚涟月与孙强走得慢,干脆挤开他俩卖力地推车,很快便将板车推到山坡上的矮房前。 当牛二再次掀开白布,发现其中一个美人正冲他眨眼,一时间心神荡漾,下一秒却被那美人无情地刺穿胸膛,倒地而亡。 转变发生得太快,另外一个士兵还没喊出声,也被谢黎割破了喉,小少年很是乖巧地擦擦匕首上的血迹,与刚才那副冷血拭人的神色判若两人。 楚涟月目瞪口呆,说起来她似乎从没见过谢黎动手,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清纯无害的弟弟形象,没想到动起手来,竟然有几分墨新的狠劲,小小年纪真是不得了。 此时,柳时絮也睁眼起身,望着眼前的一切若有所思,虽已听楚涟月描述了一遍,但亲眼见到私军的规模,不由得蹙紧眉,感到一阵后怕。 若非楚涟月误打误撞进入这里,没人会想到山谷里竟藏有五万私兵,并且还是一支物资充足的部队,要是任由他们在这里招兵买马扩充势力,那么贺朝的江山就真岌岌可危了。 在他静静打量着山谷的间隙里,楚涟月与谢黎已经麻利地处理好尸首,并且也和受害的几位姑娘交代了几句,算是成功潜入军营的第一步。 楚涟月悄悄戳戳谢黎的肩膀,好奇问:“谁给你们化的妆?” 谢黎神秘地笑了笑:“当然是表小姐啦,起初公子还说随便化一化即可,但表小姐说做戏要做足,否则穿帮了就救不了姐姐,公子没办法只能同意。” 楚涟月扑哧一笑:“糟糕,那柳大人岂不是要将这笔帐算我头上?” “救命之恩嘛,当以身相许喽。” “那我可许不过来,好像有太多人救过我的性命,当然我也救过不少人,说起来那个裴霄,你有没有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许久没跟人讨论八卦,谢黎眼神明亮了几分,正待兴致勃勃发表自己的见解,却收到自家公子一个略带不满的冷眼,便立马收起玩心,时刻戒备着四周的动静。 “不要轻敌。”柳时絮嘱咐道。 楚涟月也只好歇住八卦的心思,顺便敲打敲打一旁的孙强,告诉刚才他表现得很好,会考虑给他解药。 孙强见过他们几个动手,都是些心狠手辣的主,哪还敢要求别的,只期望着这几位别一个不高兴,要了自己的小命。 回过头,楚涟月发现先前那位恨意姑娘正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走过去问:“有什么话想说?” 恨意姑娘重重地点下头,然后指了个方向,楚涟月循着那方向望去,惊觉屋子里又多了两具尸首,难不成是自己走后,她们又手刃了两个士兵? 第68章 “你们做的很不错。” 恨意姑娘却无所谓地摇 摇头,“不过是被逼到绝路罢了,这个还给你。”说罢,她递来楚涟月的匕首。 “送你了,保护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没过多久天色大亮,为避免引人注目,几人暂时退回矮屋里,商量后续的事情,门外不时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声音,楚涟月与谢黎贴在门边,一来随时注意外边的动静,二来还得防一手孙强。 “姐姐,这人为何肯帮你打掩护?”谢黎问。 楚涟月将自己拿炒黄豆冒充断肠丸的事情告诉他。 谢黎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姐姐果真是大胆呀,但万一他发现是假的怎么办?” “发现是假的也不怕,他帮着我们这么多人潜进军营,事情拆穿了,他也得被军法处置。”她转头看向柳时絮:“大人,谷内的情形你看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自从来到这里,柳时絮就没怎么说过话,一直在默默思考,这屋的窗户很小,透进来的光照在他半侧脸上,明暗的交替使得他的轮廓模糊不清,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只有那从未舒展过的眉揭示了他当前忧愁的心境。 “这里的情形远比我预想得更糟,以霍家军的兵力想要攻下这里恐怕没那么容易,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带着你们全身而退。” 听到这番话,楚涟月愣住了,连一向无所不能的柳大人也觉得棘手的事,肯定也远远超过她的想象,毕竟她对霍家军的兵力,没有他了解得多。 “霍家军不是有十万人马么,大概能调来多少人?”她问。 柳时絮:“不到三成。” 她彻底呆住,竟然不到三成耶?难怪柳大人从一开始便很严肃,反而是自己认为有他在万事无忧,就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这般想来,她好像一直在给他惹麻烦? 而且这次还是惹了个大麻烦! 楚涟月提议道:“要不然,咱们先跑吧?大人回去后再上报朝廷,毕竟是威胁江山的事,朝廷不会不管的。” 柳时絮却道:“没那么简单,上报朝廷必会打草惊蛇,最终极有可能派霍将军带人围剿,但关门外又有西越军虎视眈眈,霍将军并没有调动全部霍家军的权限,届时这边有了防备,不仅没能铲除私兵,还会被西越军趁虚而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楚涟月哑然,完全没想那么多,好像不管怎么选择,都是腹背受敌的状态,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见她垂头丧气,柳时絮唇角轻牵,温润笑道:“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需要点勇气和运气,我只是很担心没法护你们周全。” 他笑起来时很好看,眼波轻漾,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但他眉眼间的愁意并未消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和不自信,往常的他都是将自己的弱点束缚在冰冷的面具下,难得有这样袒露心声的时刻。 楚涟月迟疑了几秒,觉得自己听懂了,道:“大人若有办法,只管放手做便是,想要当最厉害的政客,怎么能有弱点呢?像从前那般就好,不必去想失败了会怎样。” “与从前是不一样的。” “什么东西不一样?”楚涟月好像又听不明白了。 柳时絮没再说话。 一旁的谢黎倒是看得很清楚,笑道:“公子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姐姐,对于我们习武之人而言,弱点从不是绊住脚步的障碍,而是我们出刀的理由。” 第三十九章 短暂的迷茫过后, 柳时絮恢复往常从容不迫的神色,分析目前的处境。 一支军队的命脉在于粮草和兵器,掌握这些情况才能更好地攻破敌人, 他想潜入主将营帐,偷走军营的布防图。此外, 他还想找到主将与朝廷来往的信件,查一查到底是谁在暗中给军队送粮草与武器。 闻言,楚涟月不由得蹙紧眉, 心道难怪他说这个办法需要勇气与运气, 因为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殒身碎首的下场, 她毫不犹豫道: “那我跟你一起去。” 柳时絮却摇头, “潜行的人数不宜过多,还有别的事需要你做,你跟谢黎盯紧巡逻士兵的换班时间, 以及摸清军营大致的兵力分布,留心戒备森严的地方,极有可能是粮仓与军械库。” 楚涟月低着头没再说话, 谢黎自然要按照公子的吩咐办事, 并无任何异议。 接下来的难题便是如何潜入主将营帐。 柳时絮思索良久,原本打算在饭点时, 截住送饭士兵, 以送餐为由潜入营帐, 他的话音刚落, 一直在角落的恨意姑娘阿桥突然开了口: “我去过主将营帐, 刚来的时候被一个姓薛的校尉带去伺候过一个人,我听别人称他主帅, 可能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也许可以通过那个校尉去主将营帐。” 阿桥的话点醒了几人,此地与世隔绝,绑架无人在意的新婚少女给士兵们贪欢享乐,肯定是在主将的默许下发生的,说不定连主将自己也有这种需求,如此一来便可借此机会潜入主将营帐。 若以送饭为由,虽然能够接近营帐,但能待的时间很短,要是有士兵全程看守,很难在其监视下翻找什么东西。 这是个好办法,一旁的谢黎却提出自己的疑惑:“但到那时要如何出来?难不成真要伺候一场?可公子是男的呀,肯定会被拆穿的。” 第69章 “要不然还是换我去吧?”楚涟月想了想,道:“我有功夫在身,勉强能自保,再说也许主将对我没兴趣呢?” “绝对不行。”柳时絮态度强硬地打断她的话,连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这事就这么定了,若天黑之前我没有回来,你们就想办法出军营。” 他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楚涟月诧异地望向柳时絮,他极少会像这般动怒,心知柳大人为人正派,绝不愿拿女儿家的清白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她便也没再坚持。 但转念一想,万一那位主将是个男女通吃的该怎么办?柳大人的长相确秀色可餐,不论是男儿身还是扮作姑娘都很引人注目,难保主将不会动心啊,她早就听隔壁的郑大哥说过,军营里其实玩得很大胆的。 想到此,她不免担忧道:“大人尽管放心,若你没能成功脱身,日后娶不到媳妇也别灰心,实在不行我可以嫁给你,如若你不嫌弃的话。” 柳时絮一怔,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刚想说话,她忽然伸手摁住他的肩,凑近他的脸,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清浅的香甜气息铺洒在他鼻尖。 她认真盯着他的脸,目光幽幽道:“柳大人,得罪了!” 说罢,她踮起脚,狠狠咬向他的唇角,痛意霎时袭来,柳时絮绷紧全身,双手不自觉搂住她的腰,逐渐沉溺在她凶残而生疏的吻里,但下一秒她骤然抽身而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是什么意思?柳时絮眸光微沉,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眯着眼看向楚涟月。 而她本人,似乎并没有打算解释,不由分说地开始撕扯他的衣裳,很暴力很凶残的那种。 谢黎一早便移开目光,心情颇好地盯着门外的动静,顺便竖起耳朵听八卦,屋子里其他姑娘也都识趣地走开,尽量给二人腾个地方。 衣裳被撕烂大半,柳时絮终于耐不住性子,稳稳攥住她的胳膊,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不确定地问:“真的要在这里么?” “什么意思?”楚涟月扬起困惑的眸子,朝他脸上抹了把墙灰,然后推开他,望着自己的‘杰作’道: “没办法,大人穿得太干净了,不像是被欺负过的样子,现在嘛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大人刚刚想说什么?” 柳时絮:“……”他果然 不该对她抱有期待,险些让人难以招架。 这时,楚涟月察觉到门外又多了两个人,昨夜原本是孙强与弟弟当值,此刻换了另外两个,但孙强还未得到解药,也不敢擅自离开,只能推脱说自己在等弟弟。 楚涟月隔着条门缝,眼神示意孙强把那两人骗进来,孙强只好照办,两个士兵刚一进门,便也倒在谢黎的刀下。 眼见屋子里尸首快堆成小山那般高,时间紧迫,三人打算开始行动。 他们从孙强那里打探得知,军营里确实有个姓薛的校尉,负责与外边的人联络绑架新婚少女,而楚涟月先前遇上的道士与壮汉,皆是薛校尉的心腹,此外还有好些个心腹在不同的地区绑架少女,运送到山谷。 孙强一直饱受心灵的折磨,苦求道:“女侠,能否看在我帮你这么多次的份上,先把解药给我吧?” “不急,你去办好最后一件事,我便给你解药。” 孙强面如死灰,总觉得她压根不会给自己解药,最初对死亡的恐惧在一点点消磨,随之而来的是想为弟弟报仇的强烈欲望,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干脆跟他们同归于尽? 他找到刚睡醒的薛校尉,痛哭流涕禀明此事,声称自己是被逼无奈,现在愿意戴罪立功,想助薛校尉捉住潜入军中的贼人,只盼薛校尉到时候能逼供女贼,拿到药方。 薛校尉一听此事,吓得睡意全无,忙坐起身,寻思着该如何是好,手底下的人犯了事,叶将军肯定会连他一起处罚,兴许再也不准他采办少女,那可就捞不到油水了,思来想去,他决定秘密处理此事。 另一方面,薛校尉还得防止有人告状,便只带了几个心腹,跟着孙强来到矮房边。 孙强嘱咐道:“校尉大人小心,那女贼武功不错,颇有些力气。” 薛校尉二话不说,命人推开房门,哪有什么小山高的尸首,墙角里就只有那几个蓬头垢面的姑娘,他顿时恼羞成怒,抓紧孙强衣襟问: “你小子敢戏弄我?” 孙强也傻眼了,他们刚才分明还在这里,怎的就突然没了踪影? “来人,把他拖下去,五十军棍处置,打不死再带来回话。”处置完孙强,薛校尉扫了眼空荡荡的屋子,感觉姑娘数量太少,是时候多添几个人。 他刚要离开,隔壁屋子里传来一阵呜咽的哭声。 确定没有听错,薛校尉缓步靠近,透过门缝查看里面的情形,一抹清绝的倩影伏在地上呜呜地哭,这里竟有如此美人? 带着疑惑,他不紧不慢推开隔壁屋的门,心里仍然惦记着孙强说过的话,便叫上两个心腹,十分谨慎地往里走。 饶得他再小心翼翼,也比不上谢黎的刀快,转眼间,两个心腹被人从后边抹了脖子,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第70章 与此同时,藏在柳时絮身后的楚涟月也跳出来,挟制住薛校尉的行动,趁其不备往他嘴里扔了颗黄豆,同样的招数又使了一遍。 实际上,从孙强提出想要解药时,她便开始有所提防,“瞧见没,那些都是不听话被毒死的,你应该不想跟他们一样吧?” 薛校尉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刀山血海都经历过,哪里会被眼前这几具尸首唬住?他忌惮的是门后边的‘少女’,轻轻松松便能取走自己性命,床榻下的银票还没花完,一家老小也指望着自己生存,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他识趣道:“几位有话好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楚涟月松开手,询问了几个有关主将的消息,得知主将早晨处理军务,午饭过后会亲自去操练士兵,通常在两个时辰左右,这段时间便是最好的潜入时机。 但对于潜行后该如何撤离的问题,楚涟月始终想不出主意,将薛校尉扔给谢黎看守,她侧头询问柳时絮是否想好脱身之法。 打眼瞧去,柳大人唇边的伤口很显眼,鲜红干涸的血渍给他原本寡淡的唇添上几分欲色,额前垂下几缕碎发,有种说不出的柔和美感,胸口处的衣裳被抓烂大半,隐约露出削瘦而流畅的锁骨线条。 楚涟月后知后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咬得太狠了些,心口砰砰跳,脸颊有点发烫,慌忙避开他的目光。 被她这般盯了一会儿,柳时絮也感觉到不甚自在,无所适从的眼眸扫过她慌张的神色,很轻易地捕捉到她的想法,喉咙有些发紧,他清清嗓音道: “别担心,办法有很多,我会见机行事,再不济我还有一枚袖箭,若看到信号,你们便快点逃出去,一旦裴将军那边开始进攻,这边就没空管我,我自会想办法逃生。” “当真?我瞧瞧袖箭长什么样。” 柳时絮仓惶后退一步。 见状,楚涟月蓦地顿住脚,神色看起来很心虚,“抱歉,我不会再随随便便扑过来了,刚才不过是……形势所迫!” 这句话好像有点耳熟?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第四十章 晌午过后, 主将营帐内,叶霆处理完日常信件,便起身穿戴好盔甲, 想去外边训练士兵,顺便活动筋骨。 恰巧门外有士兵来报, 说薛江这会儿又领着个女子,想送进营帐伺候将军。 叶霆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往常薛江为讨好他, 陆续送过不少美人, 但那都是入夜之后,今日倒是头一回中午就把人送来, 愈发显得不懂事了。 他不耐烦地罢手, 示意属下将薛江赶走,但当他跨出营帐,一眼瞧见薛江身旁清冷出尘的美人, 破碎的衣裳,红肿的唇角,低敛着的双目, 心底不自觉生出想要怜惜美人的想法。 叶霆忽然反悔, 吩咐属下把那美人带进营帐,不许任何人靠近, 说罢便大步流星往校场上走去。 事情太过顺利, 楚涟月反而有点担心, 主将这般轻易放陌生人进营帐, 到底是太过自负而不设防, 还是在扮猪吃虎,故意放松警惕引敌人落套? 她抬起头, 不安地看向柳时絮,想跟他说一句万事小心,后者却冲她淡淡一笑,脸上的神情好似在说,请相信他,会活着回来的。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营帐处,楚涟月很快打起精神,对谢黎道:“那我们也赶快行动吧,得让柳大人没有后顾之忧才行。” 谢黎眼疾手快,一把捉住想要偷偷溜走的薛江,好奇问:“想逃去通风报信?” 薛江讪笑道:“我哪敢呀,就算禀报了将军,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我,我只是想趁着东窗事发之前,收拾东西跑路,二位应该也用不着我了吧?” 薛江的本意是,自己马上会离开,绝不多嘴坏事,但楚涟月却听出另外一层意思,笑嘻嘻把手伸到薛江面前。 “你的腰牌能自由出入军营?拿给我吧,先替你保管着,用完再还给你。” 薛江不禁悔恨自己多嘴,迫于谢黎的压力,不得不拱手交出腰牌,“这回能放过我了吧?” “快了,有个人说想见见你。”楚涟月虽然很想‘物尽其用’,利用薛江的身份打掩护,但此人八面玲珑,说不准什么时候逮到机会就会反咬她,得尽快处理掉这个麻烦。 走到山坡的矮房前,薛江终于察觉到不太对劲,“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楚涟月神色冷漠,敲敲门:“阿桥,罪魁祸首给你带来了。” 拿到校尉腰牌后,二人在军营里的行动自如许多,颇费了时间才摸清军营的主要兵力分布、重要哨卡的换班时间,粮仓和军械库的守备森严,没法进去查探,只能根据换班时的进出人数,来大致推测里面巡逻士兵的人数。 楚涟月还发现一件事,每个哨塔上方都挂着鼓,在这般空旷的山谷里,敲响一支鼓马上能传到各个区域,这倒是个不错的传递办法,外面的人就算想搞偷袭,也很难避开每个哨塔上的侦察兵。 天色尚早,也不知柳大人那边情况如何,希望他一切顺利。从开始调查到现在,她一口气没歇,想要快点完成任务,然后去校场盯着主将,以免主将提前回营帐。 赶 来校场,瞧见主将还在,楚涟月松口气,扭头问谢黎:“你那里有几枚袖箭?要是柳大人来不及放,我们在外边也能帮他放。” 第71章 谢黎懵住:“什么袖箭?” 楚涟月心中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柳大人说,到了紧要关头,他会放出袖箭……啊!他难道是在骗我?” 在这宛若天坑的山谷里,即便放出信号,山外的人也瞧不见,所以柳大人压根就是在骗人,难怪当她提出想要看一眼袖箭时,他反应那么大。 不自觉握紧拳头,楚涟月很是生气,明明说好了要彼此信任,到头来他还是把风险担在自己身上,连这种事也要骗她?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要查案,这会儿他们早就出发回玉京了,说到底也是她欠他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死掉。 谢黎望着忽然站起身楚涟月,忙劝道:“姐姐别生气,公子肯定有办法的。” “我才没有生气。”楚涟月闷声道:“我只是不想他因为我死掉,他这个人……以前是什么样的?” 谢黎先是愣了一瞬,难得正经道:“从我认识公子那天起,他便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不论做什么都是安安静静,偶尔沈公子来访,公子才会多说几句话,在得知沈公子的死讯,他也照常睡觉读书,彷佛跟个没事人一样,但只有我知道,他整日在案桌前,盯着沈公子的书信发呆。” “姐姐想让公子对你彻底交心,可能会有点难,不过自来到鄞州城后,公子的生活没那么闷了,性子倒是活泼不少,要知道换作以前的他,甚至能半个月不说一句话。” 楚涟月有感而发:“原来他这么闷的吗?没个红颜知己什么的?不对,他这样的冷淡性子,喜欢他的姑娘应该会很倒霉吧?一会儿对你很好,一会儿又拒人千里之外。” 谢黎扫了眼校场,脸色瞬间变得紧张,“他怎么也来了?” 楚涟月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认出与主将交谈的人,是鄞州节度使董靖,更糟糕的是,由于董靖的到来,主将开始往营帐的方向走,似乎打算提前结束训练。 她坐立难安,“怎么办?董靖认得柳大人,身份被识破的话,他肯定难逃一死,不行!我得去帮他。” 谢黎死死拦住她,沉声道:“姐姐不可以,别忘记我们在军营,若被董靖发觉你的存在,你也必死无疑。” “可是……柳大人真的会死啊。” 谢黎:“姐姐也说过,不想成为公子的拖累,就算……他出不来,也别白白辜负他的努力,只要我们还活着,总有替他报仇的那天。天黑之前,若他没能回来,我们就先撤离。” 日头渐渐西沉,始终没见柳时絮出来,腰牌是偷来的,楚涟月没办法靠近主将营帐区域,只能潜伏在附近静观其变。 主将回营帐后没多久,便传召不少士兵进去,明显看得出他们增派巡逻人手,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谢黎也看出形势不对,“姐姐,我们得快点离开这!” 说罢话,小少年扭头,出乎意料地发现楚涟月撤得比自己还快,说好的绝不让公子死掉呢? 虽然心里装满疑惑,但谢黎没空细问,再次回到矮房时,天色已然全黑,被绑的姑娘们都还在,隔壁屋的尸首也没被人发现。 士兵们搜查到这里还有一段时间,要尽快带着这些姑娘们逃出去,楚涟月从死人身上扒来好几套衣裳,让几个姑娘迅速换上。 “你们不要害怕,待会跟紧我,我说跑你们再跑,千万别回头,外面自会有人接应你们。” 几个姑娘互相望了望,尽管面上还露着几分胆怯,但这或许是她们最后的逃跑机会,故而都鼓足勇气,快步跟着楚涟月踏出矮房。 然而很不凑巧,一行人刚出矮屋没几步,迎面正走来一队巡营的士兵,带队的人觉得可疑便伸手拦下。 “你们是哪个营的?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谢黎准备出刀,楚涟月不动声色将他摁住,掏出腰牌,转而赔笑道:“几位大哥有所不知,我家薛校尉给将军大人送了个美人,哪成想这美人竟然跑了,薛校尉怕将军怪罪,吩咐我们要赶快找到美人。” 说着,她往士兵长手里塞了银子,“几位哥行个方便,要是在哪里瞧见这美人,烦请告诉我家薛校尉一声。” 士兵长掂了掂银子,低声询问身边的人,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才笑道:“好说好说。” 有惊无险躲过一劫,待巡营兵走后,谢黎诧异问:“姐姐怎知公子身份没有暴露,并且逃了出去?” 楚涟月望了眼哨塔上的鼓,若有所思道:“瞧他们这副不紧不慢搜索营地的架势,便知道柳大人的身份没有被识破,不然那鼓就该响起来,全军戒备了。” 谢黎恍然:“噢,所以一开始姐姐就知道公子没事,难怪跑得比我还快,我还以为姐姐不在乎公子。” 楚涟月:“……”她也不至于这般没心没肺吧? 一行人继续往外走,远远地便瞧见出入口附近的哨塔,与山谷里各个区域的哨卡相比,外边的哨塔规模更大,盘查也更加严格。 楚涟月惯常盘查审问犯人,提前想好应对的话语对她来说并不算难事,借口说薛校尉想派些人绑更多姑娘上山,加上有腰牌为证,并没有人怀疑她的说辞。 第72章 眼看将要顺利通行,有个眼尖的小兵认出阿桥,“咦,她不是前几日我睡过的那个……” 小兵话说到一半,猝不及防被愤怒的阿桥捅死了,她咬紧唇,颤抖的双手沾满腥热的血,手足无措地看向楚涟月。 “楚姑娘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忍住恶心。” 楚涟月推她一把,“往前跑,别回头。”说罢,转身与近旁的士兵扭打在一起,谢黎也抽出匕首,将一个个来不及防备的守卫抹了脖子。 阿桥深吸一口气,拉着其余腿软的姑娘朝外面跑,有几个想追过去的士兵,都被楚涟月拽回来,狠狠抽了大耳刮子。 士兵们被这一举动惹怒,没工夫再管那几个逃跑的小娘子,阿桥等人很快逃到石门外,余光瞥见门边有士兵想要锯断石门上的锁链,若锁链一断,楚涟月与谢黎便会被彻底困在里面。 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勇气,阿桥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响那士兵的后脑袋,却不想砸歪了,倒引得那士兵发现她的存在,拎着刀朝她步步紧逼。 退无可退,阿桥闭上眼,冷冽的银光晃过她的眼,她发现自己还活着?耳边响起陌生男子的声音,阿桥睁开眼,是个年轻又好看的男子救了自己。 “这里很危险,你快出去。” 第四十一章 裴霄头也不回地带人杀进洞里, 战势很快反转,哨塔上的鼓手见势不妙,想要击鼓传递消息, 却被楚涟月一箭射杀,从开始打架到现在, 她的眼便没从哨塔上移开过。 紧接着有士兵继续往哨塔上爬,弓箭是她从别人手里夺来的,只有这么一支。 她拼尽全力踹开围攻自己的三个士兵, 刚顺着哨塔爬了几下, 右脚忽然被人抓住,感觉到整个身子往下沉, 下一瞬, 重量转移到肩上,一道黑影踩着她登上了哨塔。 就在她以为黑影会敲响战鼓时,先前爬上去的那个士兵被扔了下来, 她这才看清,黑影是裴霄。 可恶啊!明明旁边有小台阶给他跳,他偏偏要踩着她向上爬,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报复她, 简直是幼稚鬼! 楚涟月环视四周,发现裴霄带来的人已经控制住整个哨卡, 想要逃去通风报信的人也被谢黎截杀。 总算是得救了, 但她并没有松口气, 柳大人还没逃出来, 再过半个时辰, 会有士兵前来换班,肯定会察觉这边的异样, 没办法一直等下去。 该怎样尽可能地拖 延时间呢?她一边思考,一边往下爬,因为想得太过专注,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你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音色,楚涟月蓦然停住脚,像是被钉在原地,心口砰砰跳,缓缓回头,瞧见了此刻最想见的人。 柳时絮就站在那里,换了身干净的纯白衣袍,山外间月华依旧,清清冷冷铺进洞口,倒映在他琉璃般明澈的眼里,与以前不一样,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潜藏着柔和的笑意,似乎没有月光那般冷了。 糟糕,她好像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喜欢上柳大人的倒霉蛋。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抠着手指,“你、你怎么会在外面?什么时候逃出来的?” “此事稍后再向你解释。”柳时絮递给她军营的布防图,“你过来瞧瞧,这张图与你今日摸查的情况可有出入?” 楚涟月接过布防图,但完全看不懂上面的图案,“这些圈代表什么意思?” 柳时絮靠近她,指着图上的标注一一解释。许是凑得太近,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雪松香,有点好闻,不自觉猛猛多吸几口。 柳时絮察觉到她在走神,身子僵住,“你有在认真听吗?” “我在听!”楚涟月在图上圈出七八个位置,“这些地方都有哨塔,但图上没标,可能是后来才添设的,另外粮仓和军械库的数量也对不上,在这两处地方应该藏着备用的。” “能确定这两处就是粮仓和军械库么?” “能确定,我观察过,粮仓和军械库外墙都涂了湿泥,还引了河道用来防火。” 二人说话间,裴霄已从哨塔下来,走近问:“情况如何?是继续攻还是撤退?” “容我再仔细想想。”柳时絮沉思道。 楚涟月闻言,好奇问裴霄:“你们带了多少人马?董靖不在,霍将军至少应该能调来五万吧?还是三万?” 裴霄欲言又止,“只借来三千兵,而且霍影没来。” 楚涟月摸摸鼻子,诚恳建议道:“我觉得还是回去睡觉吧,知道你们破敌心切,但也犯不上拿三千人的命去送死。” 折腾了一天一夜,又滴水未进,她感到有些精疲力尽,颇有种想摆烂的冲动,三千打五万?这仗必输无疑。 “也不尽然,就目前情况而言,我们占有先机,但董靖不在是何意?”柳时絮显然在认真听她说话。 楚涟月讲了自己在军营瞧见董靖的事,柳时絮很快拿定主意,通过河道避开哨塔,潜入粮仓与军械库,炸毁后迅速撤离山谷,不与敌军正面交战。 “裴将军,劳烦将三千人分成十支队伍,以信烟为号,分头行动。”说罢,他又吩咐谢黎找套士兵的衣服,打算换上再次潜行,最后才将目光落到楚涟月身上。 第73章 不等他发话,她很自觉地捡起别人落下的刀,试了试还算趁手,“我与你们一起。” 柳时絮却出言拒绝了她,“你不必跟我们一起,另外有件重要的事,只有你能办成,炸毁粮仓军械库只是第一棋,如何切断敌军的供给与后路才是难题,说服霍将军出兵才能彻底围困他们,不攻自破。我们这些人的命,就交给你了。” 楚涟月不觉一怔,突然背负上那么多人的性命,压力有点大,但望着他认真的神色里透着几分恳求的意味,她忽然意识到柳大人变了很多,至少已经开始学着信赖别人。 当然不能让他失望啦,她脑子一热,爽快答应道:“没问题,这事交给我吧,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裴霄交代完属下,扭头望着楚涟月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不解问道:“你诓她做什么?霍影不是说,只要能顺利炸毁粮仓,便派兵援助我们,完全不需要她跑这一趟啊。” 柳时絮收回目光,“她撑得够久了,需要好好休息。” 裴霄:“……”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冬夜的风刮在脸上生疼,楚涟月卯足劲在林间穿梭,身后月光如影相随,心里只惦记着搬救兵,数不清被枯树藤绊倒过几次,一声不吭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朝前跑,深沉夜幕里,霍家军营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出乎意料的是,她只简单报了名字,看守的士兵二话不说便放行。 刚见到霍影,她还什么都没说,霍影却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身上盔甲穿戴整齐,立刻吩咐属下点兵准备出发。 怎么回事?好像压根用不着她来劝,霍影一直在等柳时絮的消息,随便派个人来,他都会选择出兵。 果然又被那个家伙骗了!体力撑到了极限,在意识模糊的前一刻,她还在很不甘心想着,下一次定要找他讨回来。 意识仍在沉睡,楚涟月却觉得自己已经醒了,但身体没办法动弹,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吵闹得很,似乎有人走来走去,没人注意到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在这里感受不到一点时间的流逝,闻到一阵清幽的海棠花香后,她跌落到另一层梦境。 目光所及之处是片海棠花林,但这视野很低,像是个小孩子的角度,她猛地往前扑倒,惊讶地发现手脚能动,很快背后伸来一双温厚的大手,将她高高抱起,满园热闹春景撞入眼帘,目光落定的刹那间,年轻明媚的夫人嫣然一笑,发髻上的海棠花闪着耀眼的光芒。 楚涟月认得那位年轻的夫人,是很多年没入梦的母亲,原来,母亲的音容笑貌早就在她脑海里变得模糊,她迫切地张开双手,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年轻夫人笑盈盈拥她入怀,似乎还说了一句话,可她听不清那句话是什么。 将要拥抱的瞬间,楚涟月从梦里醒来,恍惚了一阵,意识到刚才只是一个梦,怀抱落空的感觉,让她感到很难受。 “我们又见面喽。” 顺着声音望去,穆源正朝她眨眼,含笑道:“猜猜这一次你睡了多久。” 被穆源这么一问,楚涟月这才想起柳大人还在山谷炸粮仓呢,想要翻身下榻,“我睡了多久啊?他们打完没?” 穆源摁住她:“你昏睡的这两日,他们早就打完了,而且胜利拿下。” 从穆源那里,楚涟月打听到后续的战况,战事很惨烈,炸粮仓与军械库的人只活了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人硬生生撑到霍将军前来支援,才捡回一条命。 现在,霍影已经陆续调出八万人马围攻山谷,而山谷内弹尽粮绝,在这种隆冬时节撑不了太久,不出十日便会不攻自破。 年关将至,那些倒下的亡灵又会是谁的父亲丈夫儿子呢? “那柳大人、谢黎和裴将军,他们……怎么样了?”楚涟月鼓起勇气问。 穆源给她端来汤药,“他们都受了伤,没有性命之忧,养几日便好了,你若想探望,不妨等明日吧,这会儿应该都歇下了。” 听说他们都没死,楚涟月不由得松口气,接过汤药喝下去,暖意瞬间涌上全身,再次躺好,偏头看向营帐外,天色很黑,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穆姑娘,谢谢你这么晚还在照顾我。” 穆源腼腆一笑,麻利收拾好药箱,坐在一旁与楚涟月搭话:“我这不算什么,听说你这次立了不小的功劳,厉害得很呢,我不会拳脚,只能施施针,瞧点小病什么的。” “是海棠花的味道么?”楚涟月盯着穆源的药箱问。 穆源:“你鼻子还挺灵嘛,是海棠花粉末,我从家里带来的,拿来入药。” “可以分我一点么?我想闻着这个味道入睡,说不定可以再次梦见我娘亲,她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海棠花。” 穆源点点头,很是大方地抓出一把,用纸包好递给楚涟月。 楚涟月摆手道谢:“用不着这么多,你拿回去入药,浪费了多可惜。” 穆源却笑道:“无碍,我家园子里有一整片海棠花林,怎么用都用不完,你若还需要,我下次回家顺便给你多带些。” 楚涟月目露精光,迟疑问:“有一整片?那你能不能 带几株海棠树苗,我想种在娘亲坟前。” 第74章 穆源面露难色,思量道:“这个可能不太好办,因为那海棠花是我二叔送心上人的生辰礼,花瓣都是我从地上捡来的,若直接挖了二叔的树苗,我可能会挨父亲揍。”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穆源打着哈欠离开。 静静躺了一阵子,楚涟月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闷得慌,索性起身穿衣,打算去柳大人营帐里散散步。 第四十二章 夜间月色正浓, 霍家军营的兵被调走大半,偌大的场地寂静无声,楚涟月从巡夜的士兵那打探出柳时絮的住处, 迈着轻快的步子靠近营帐。 帐内仍亮着灯,有谈话声传出, 似乎不止一人在里间。 “柳四哥,我不太明白,你为何会松口应下圣上的赐婚?若你真想娶嘉元公主, 那三年前也不必以替祖母守孝为由拒婚,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人是……” “阿澈,这件事连阿纾也别说。” “我不会跟那个麻烦精讲, 不过嘉元公主给你的信上究竟是怎么说的?莫非此次回玉京就是为了成亲?” 楚涟月放缓脚步, 还想继续偷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只得闪身躲进隔壁营帐, 隔着一角门帘,认出来人是墨新。 还好还好,虽说自己逃跑的身影有点狼狈, 但好歹没被发现, 看来护送太子回京的沈澈和墨新都已经回到这里。 不过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柳大人要回去成亲?他要……成亲了啊? 可棺材里那个吻又算什么呢? 身后传来虚弱的低喃声,楚涟月回头, 昏暗灯光里, 榻上躺着一个人, 打了满脸的绷带, 模样不清, 一直在喊口渴想喝水。 看样子伤的挺重,身边也没个人照顾, 她没多想,走过去倒杯水给那人喂下,喂到一半那人忽然清醒,盯着她问。 “你怎会在我房里?” 一听这讨人嫌的口吻,楚涟月便认出绷带脸是裴霄,眼下却也没心思同他计较,“看你没人照顾,怪可怜的,你身边的两个随从呢?” 裴霄默了一瞬,语气很低,“都死了。” “抱歉,你好好休息,煎药的事我来做。”楚涟月暗怪自己多嘴,为表示歉意主动揽下照顾他的差事。 她刚想起身,察觉到门外来了两个人,脚步很轻,成包围之势朝这边靠近,而且这二人的武功都不低,难道是潜伏在军营的细作想要暗杀裴霄? “你快藏起来,我来对付他们。” “可我没法动……” 来不及多说,楚涟月弹指一挥灭掉烛火,拎起板凳朝那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砸去,砰的一声响,木凳被来人一掌拍碎,震得她手掌酸痛发麻。 很是棘手,自己与这两人在武力上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她正想着如何逃出去搬救兵,另一道人影居然开口说话。 “原来偷偷摸摸潜入裴将军营帐的人是你啊?”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楚涟月反驳道:“什么偷偷摸摸?明明是你们鬼鬼祟祟好不好?我还以为进贼了呢。” 烛火被重新点燃的瞬间,沈澈若有所思打量着楚涟月和裴霄,“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还熄了灯,很引人遐想哦!” “还不是因为……”楚涟月口不择言,差点说出自己偷听的事,忍了忍改口道:“是这样的,我听说裴将军伤的很重,所以来探望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煎药。” 沈澈瞄了一眼边门,“柳四哥也受伤了,怎么不见你去探望他?” “算了吧?柳大人身边有这么多人,也用不着我去照顾。”楚涟月不知怎的,心情莫名有点烦躁,既然柳大人都要回去成亲了,自己就不该再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掀开门帘往外走,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略带失落的眼眸,柳时絮就站在门外,神色黯然,显然也听见她方才那番话。 “现在有时间么?我想与你谈一谈。”他低低问道。 沈澈颇有眼力见地拿走楚涟月手里的药碗,“你们慢聊,煎药的事还是我来吧。” 墨新也十分上道地放下门帘,面无表情捂住想要说话的裴霄。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二人并肩走在山路上,谁也没先开口,不知不觉间来到楚涟月曾经掉下去的山崖边。 她犹记得那夜,从温泉林子里出来,遇到了默默为自己望风的柳大人,后来还被他捉弄摔下山崖,明明不过是一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此刻回忆起来,竟然有种岁月蹉跎的恍惚感。 就连心境也与当时完全不同了,她甚至开始好奇,柳大人会跟自己谈什么呢?但他迟迟不说话,她有点没耐心,主动问道: “大人是如何从主将营帐里逃出去的?” 柳时絮不紧不慢开口:“你可知主将叶霆是西越人?五年前,霍将军的父亲带领人马突袭叶霆大营,突袭成功,生擒敌军七万,但翻遍整个军营却不见叶霆踪影,而后几年也未曾在江湖上听过叶霆的名头,世人纷纷猜测叶霆已死。” “直至那日,你提起山谷私兵的将领也姓叶,我怀疑那人是叶霆,当年叶霆定是通过什么手段逃了出去。潜入叶霆营帐后,我在他书案底下发现了机关,是一处通往山下的密道,我已经将密道堵住,这次他逃不掉了。” 第75章 “哦,原来是这样。”她耷拉着脑袋,似乎不太高兴,目光落在脚边的小石头上,一脚踹出去老远。 柳时絮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侧头看向她,“你这次做得很不错,不过事成之后,我没办法替你请功,折算成银两如何?” 楚涟月没吭声,心里憋屈得很,这算什么嘛?自己那么拼命打探情报,到头来却落得一场空,人要离开不说,连功劳也不给她? 这分明就是卸磨杀驴!随便给点钱就想打发她? 越想越气,她讽刺出声:“那就多谢柳大人了,也不知道我拼一场命值几个钱,功劳不想给便不给吧,大人如此薄情寡义,想必日后娶了公主,成为朝廷新贵,我们这些替你卖命的下属也沾不上什么光吧?” 柳时絮眼底闪过一丝愕然,“你都听到了?所以今晚是在因为这件事气恼?” “也不全是因为这事。”楚涟月别过脸,声音有点闷:“你一早猜到有暗道却不说,害我白白为你担心,还有那晚把我骗走,说什么只有我才能做到,实际上随便派个人来,霍将军都会出兵。明明说过要试着相信我,但你每次都把我推远,或许是我俩交情不够,不值得大人以真心相待。” 柳时絮紧盯着她的脸,抿唇不语,清浅的眸子里彷佛凝了一层寒冰,静静听着她把话说完。 她轻叹口气,自嘲笑道:“抱歉,这般数落你好像显得我不识好歹一样,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大人把我支走,是不想我送死,认真想想,这段日子大人对我并不薄,好聚好散嘛,顺便一提,功劳要折算成银两的话,别忘记曾答应给我涨月俸的事,正好一起算给我吧,否则等你走后,衙门里不认账,我上哪说理去?我还指着这笔钱招个贤夫,给我洗衣做饭什么的,这日子嘛,总是要往下过。” 听罢此话,柳时絮的目光幽深了几分,朝她步步逼近,冷眸问:“你想拿我的钱去养别人?” “什么你的钱,那不是我拿命赚来的嘛?再说了,这份钱不应该由朝廷出么?”楚涟月有点摸不着头脑,这话怎的听着这么别扭? “你也别忘了,请功折子上没你的名字。”他冷冷道。 “你……”楚涟月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咬牙道:“随你怎么办,小爷我不奉陪了!” 她拔腿要走,下一瞬被拥入怀,清冽的 冷香气息扑面而来,抚在她腰间的手,力道在逐渐加重,虽然隔着衣裳,她几乎可以感受到那双手掌心炙热的温度。 他就这样紧紧抱着她,一句话也不讲。 楚涟月由一开始的震惊茫然,变得欣喜满足,感觉很不可思议,再到后来……有点喘不过气。 “快松手,你要勒死我了!” 柳时絮及时松开她,耳根很红,清俊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阿月现在应该知道我的心意吧?我的钱都给你,但是请别拿去养别的男人。” 楚涟月咬紧唇,郁闷地盯着他问:“可沈澈说,你应下了皇帝的赐婚,要回去成亲的,那我又算什么呢?难不成你只是心血来潮,玩玩而已?如果那样的话,我会把你绑在小黑屋,日日夜夜玩弄你,再无情扔掉你。” 柳时絮饶有兴致地听她放着狠话,好奇问:“那阿月若负了我,该当如何?” “那你也关我小黑屋?不对,你别打岔,快说为何要答应赐婚?你是了解我的,断然不可能给你当外室,若你真要娶公主,又何必来招惹我?” 柳时絮无奈笑了笑,原本今晚他是想跟她告别的,但不知怎的,在听到她想找个贤惠的夫君后,一时没克制住自己。 “朝廷那边情况很复杂,我并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甚至请功折子上也没写你的名字,是为了让你继续做回无忧无虑的小捕快,现在你还来得及做选择,要不要听接下来的事?” 楚涟月一脸认真:“我选择你,快说吧。” 柳时絮:“你从前问我,为何愿意扶持那样的太子上位,其实我真正想扶持的人,是三殿下。三殿下虽为女子,却比太子更具有储君气度,贺朝只有她来继位,才有一线生机。” “自太子回京后,一直都是三殿下假扮太子在处理政务。但近来,陆续有人向圣上进言,想给三殿下指婚,若与别人成了亲,势必会被发觉,所以我才不得不应下婚事,这次回京,不是去成亲的,而是想办法拖延,圣上病得很重,撑不了多久,等三殿下顺利代替太子登基,自会解除婚约。” 楚涟月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形容此刻的震惊,敢在皇帝面前假扮太子?不得不说这位三殿下很有魄力,但这也意味着,柳大人这次回京,仍是凶多吉少。 “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你若迟迟不来,难不成等你一辈子?” “明年柳絮纷飞的时节,我便来寻你。” 第四十三章 夜幕逐渐褪去, 天边浮起朝云,感受着清新的山风轻拂过脸庞,假装在看风景的楚涟月, 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喜悦,不安分的指尖试探性地挪向身边人。 第76章 先戳一戳他白皙的手, 没反应?那就再挠挠他的手掌心,她刚挠两下,便被他捉住手腕。 柳时絮侧头望来, 神色颇为正经问:“饿了?” 楚涟月略带犹豫地摇头道:“我不饿, 想问问大人打算何时动身回玉京城?” 话音刚落,肚子便十分不争气地咕咕几声, 她难为情地看向他, “嘿嘿,其实还是饿的,不过没关系, 我可以忍耐。” 难得的独处时光,她还想再待一会儿,至少等日出后再走。 柳时絮无声笑了笑, 牵着她的手起身, “最迟今晚动身,来日方长, 四季有春花夏雨秋月冬雪, 以后我会陪你慢慢看。” 楚涟月打趣笑道:“想不到沉默寡言的柳大人, 说起情话来还挺有一套的嘛, 再多说几句来听听。”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错!那我肯定是英雄, 是吧美人?” 柳时絮:“……”都不重要,她开心就好。 刚回到军营, 二人默契地松手,正遇上沈澈扶着身上缠满绷带的谢黎,小少年刚解决完个人问题,蹦蹦跳跳回营时,一眼扫见气氛微妙的两人,朝沈澈兴奋道: “看样子是我赢了,说好的五十两,拿来吧。” 打赌输了,沈澈虽表现得不情不愿,却也痛快地往外掏银子,一边不满道:“怎么会这样呢?柳四哥分明说过不想耽误之类的话。” 谢黎愉快道:“看来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男女情爱呢。” 沈澈很是不屑道:“有谈情说爱的工夫,还不如多训练几个新兵,是我低估了楚姑娘在柳四哥心里的分量,可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楚涟月从他二人身后探出头,“我说二位,下次再有打赌的事叫我一起呀?” 沈澈好奇问她,“不问问柳四哥为何会喜欢你么?” 楚涟月瞄一眼走在后边的柳时絮,放低声音道:“你果然不懂,这种事当然不能问啦!想想看,要是他仔细思考,就会发现我有一堆缺点,后悔了怎么办?” 沈澈:“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但是也用不着担心,柳四哥不是那种人,既然选择你就会从一而终。” 楚涟月:“……”感觉哪里怪怪的,这种安慰人的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在骂人? 接着,她将目光转向谢黎,询问小少年伤势如何。 另一边,沈澈将目前的战况告诉柳时絮,“军师推测后日将有一场大雪,山谷里的私兵兴许会想办法做最后的困兽之斗,此外派去搜董靖宅院的人已经回来,拿到不少罪证,滥用职权私吞关税、招兵买马、开采铁矿私制兵器等,仅是第一条就足够他抄家掉脑袋,不过还是没办法知道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柳时絮双目微敛,嘱咐道:“京中不日恐有兵变,你在此地镇守军营,得时刻盯紧西越人,早饭过后我便回京,顺道去客栈接阿纾。” 军营的早饭很简单,一碗粥加碟咸菜,楚涟月吃得很香,柳时絮看她这么有胃口,把自己那份也递给她。 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人吃不惯?我教你个好办法,闭上眼在心里默念这是东坡肉,以前闹饥荒,饿得只能吃酸果子,我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你可记得自己被收养前的事?比如以前的名字之类。”柳时絮忽然问道,想要多了解她一点。 楚涟月喝得太急,差点洒出来,虚心道:“我以前就叫涟月,姓什么不记得了,到了楚家之后仍然叫这个名字。” “我此次回京会抽空帮你查一查身世。” 楚涟月闷头喝粥,没敢再说话,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告诉柳大人,自己的母亲其实是西越细作的事。 她吞吞吐吐:“大人,其实我……” 门外传来沈澈的声音:“柳四哥,行装已经打点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我知道了。”柳时絮应道,扭头看向她:“阿月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大概知道一点自己的身世,不必麻烦大人帮我查,事情有点复杂,下次见面我再说给你听?” “好。” 柳时絮从容起身,给自己系上件湖蓝色披风,难得见他穿这颜色的衣裳,有种沉静恬淡的美,楚涟月愣愣盯着,觉得很是赏心悦目,不舍得移开眼。 这般炙热的视线,柳时絮不回头也能感受到,修长干净的手指翻结系扣打了个漂亮的结,穿戴整齐,他朝她张开怀抱,唇角轻扬,眸底荡漾着笑意,温柔地注视她。 他什么也没说,但求抱抱的意思很明显。 楚涟月眼神闪烁,几乎是扑过去的,将脸埋进他怀里深深吸口气,贴耳去听胸膛下那颗跳动的心,呢喃道:“我会想你的,替我向阿纾问声好。” “不用出门送我,好好吃饭。”柳时絮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随后往她手里塞了一沓银票,头也不回地离开营帐。 门外马车渐渐驶远,楚涟月怅然若失地继续喝粥,怎么回事?东坡肉的默念之法好像不管用了,入口的粥变得苦涩,有点食之无味呢。 尽管没什么胃口,她还是把粥喝完,过了一会才想起来手里还捏着他给的银票,数了数,大概有十张……整整十张一千两的银票! 第77章 柳大人原来这么有钱?不过想想也是,柳 家本来就是鄞州首富,柳大人的父母早逝,膝下就他一个人,自然是继承了属于父母的那一部分,难怪当初他看不上赵知府的贿赂。 失落的心情稍微得到缓解,她开始期待明年春天与他见面,期盼长桥河边的柳树快快发芽。 吃过早饭,楚涟月向沈澈打听阿桥等几位姑娘,当夜把她们送出山谷后,自己忙着给霍将军报信,没空注意她们去了何处。 但沈澈昨天刚回来,并不知晓这几人的存在,便提议她去问裴霄。 楚涟月讶然道:“裴将军没跟柳大人他们一起回去吗?” 沈澈道:“他伤势过重,不宜赶路,不过他自己好像也不愿意回京,说想留在霍将军身边,守卫边疆。” 楚涟月再次来到裴霄营帐内,发现他正躺在榻上发愣,“裴将军,今天感觉好点没?渴不渴?饿不饿?” 裴霄没法扭头,声音有点低沉,“你怎么又来了?别对我太好。” 楚涟月哑然,扪心自问,她对裴霄可算不上好,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想的,许是受了伤,感觉很脆弱的样子,与往常那个高傲冷酷的模样判若两人。 “别这么说嘛,咱们也算共患难啦,听说你想留在军营?那你要放弃京城的肥差么?” 裴霄嗯了一声,“不想再给玉京的皇室子弟当护卫,经历此次战役,我似乎才知道练武是为了什么,国难当头,想尽自己的力量保护一方百姓。” 楚涟月忍不住给他鼓掌,“你真的跟从前很不一样耶,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如此年少有为的将军不该在太子身边当个小跟班,还替人挡风,真的很令人感到痛心疾首。” 裴霄冷哼:“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也不知是谁刚见面就说我是公公,还年少有为,我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讨好我没有任何好处。” 楚涟月笑眯眯道:“都说了嘛,咱们是过命的交情,夸你不算是拍马屁,再说以你的能力,迟早能建功立业,再当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是吧小裴?” 裴霄发自内心一笑,其实一开始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挺煎熬的,担心没人理解他,毕竟没人会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放弃在上位者面前露脸的机会,从一个小小校尉的重新开始人生。 现在听到楚涟月的一番话,精神振奋许多,至少这世上有一个人明白他,也更有信心面对自己接下来的路。 念及此处,裴霄不由得想起柳时絮,那人从三年前就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没想到曾经质疑过那人的自己,如今也走上了相同的道路,慢了整整三年啊,而且落后于柳时絮的事,还不止这一件。 他勾唇笑道:“要是哪天你不喜欢柳时絮了,考虑一下我怎么样?” 楚涟月:“……”什么情况啊?感觉自己最近桃花运很不错哦,似乎财运也不错。 从裴霄那里,楚涟月得知阿桥等人目前安置在穆源处,与他道别后,她来到穆源的药房,几位姑娘正跟着穆源挑拣药材。 询问几位姑娘的意思,无一例外,没人想回家,除了有一位想去投奔自己的未婚夫,其余三位也各有自己的打算,只剩下一人想女扮男装留在军营,跟着穆源认草药。 这人是阿桥。 楚涟月对她的决定感到很意外,毕竟刚从狼窝里逃出来,眼下又进另一个军营,虽说霍将军治兵严格,但人多的地方难免有几个败类,在这群男人堆里,稍微俊俏点的男子说不准都会遭到迫害,更别提女扮男装的姑娘。 不过她愿意尊重阿桥的决定。 与穆源和阿桥道过别,楚涟月带着剩下的几位姑娘一起离开军营,可惜的是,兄长楚梧跟着霍将军去围困山谷,没能同他说上一句话,希望年关时兄长能回家过节。 这一趟出行可真够久的,从初秋到冬末,如今算是正式踏上回家的路,也不知凌祈那边情况如何,有没有从噬虫谷受罚出来? 第四十四章 回到鄞州城的日子过得忙碌又无趣, 年关将近,没发生什么命案,但街巷喧嚣拥挤, 偷儿和江湖骗子愈发猖狂,衙门不得不增派人手, 日夜巡街维护治安。 陆续熬了十来天,终于在除夕这日,家家户户换门神钉桃符, 忙着拜年祭祖, 没空上街溜达,楚涟月才得以歇口气, 倚在桥头寻思该去哪家酒楼订桌美味饭菜。 听说醉仙楼的酒菜很不错, 不过价格也比较贵,哪里有既便宜又好吃的饭菜呢? 唉,要是柳大人还在鄞州, 怎么着也要去柳府蹭顿饭,柳家厨子的手艺是真不错,也不知这会儿, 他们是否已经回到玉京? 瞅一眼天色, 离衙门放班的时辰尚早,她打算先回趟家梳洗干净, 问一问爹爹想吃什么, 顺便再来点个卯, 今年兄长仍旧没回家, 除夕夜就这般对付着过吧。 回到家, 她发现小院被收拾得很整洁,门上贴了新的对联, 破旧的窗花焕然一新,前些日子被大雪压塌的屋顶也已修缮好,隔壁灶房里传来浓郁的炖肉香味。 这一切绝不会是腿脚不便的爹爹所为,难不成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里,爹爹偷偷摸摸给她找了后娘? 第78章 想到此,楚涟月心念一动,不由得放轻脚步,挨间屋子寻摸过去,想看看后娘是否还风韵犹存,才教爹爹这棵老树开花。 沉闷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回自己家鬼鬼祟祟做什么?” 楚涟月讪讪回头,望着自己爹爹严肃的脸色,嬉皮笑脸道:“爹,这么大的喜事也不知会我一声,后娘在哪里呢?我都闻到饭菜香啦。” 楚天阔面色一僵,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用拐杖戳戳地板,“你这丫头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就该把捕快的差事辞掉,找张媒婆……” 赶在爹爹开始唠叨前,楚涟月闪身躲进灶房,准备烧水洗澡,却不想险些撞上一个人。 眼前的年轻男子正挽起袖子,往灶膛里添柴,汗渍浸透额边的刘海,俊秀冷硬的面容被火烤得微红,抿唇笑起来时很是温柔,竟有种说不出的人夫感。 “小月儿这么早回来?饭菜还没做好,要不要先去外面洗手?” “你、你怎么到我家来啦?”楚涟月愕然望着凌祈,“你不是应该在噬虫谷受罚么?” “此事说来话长。”凌祈递来木凳,示意她坐下,“我离开后,本打算回暗夜阁接受惩罚,然而阁主的想法和我一致,不论是真太子还是假太子,只要顺利完成任务,于暗夜阁而言并没有损失,但紫倾颜给董靖递消息,坏了我们这行的规矩,所以阁主并没有惩罚我,他要我找到紫倾颜,带回暗夜阁处死。” “那找到她了吗?” 凌祈摇头:“并没有,一查才知她是长生殿的人。” “长生殿是什么?”楚涟月好奇问。 凌祈迟疑片刻,换了副轻松的口吻,转移话题道:“今晚想吃什么菜?我都可以给你做。” 楚涟月察觉到他有心事,想要继续追问,“阿祈?” 凌祈的态度却很坚决,“吃完饭,我再告诉你。” 见他不肯说,楚涟月只好作罢,问起为何会出现在她家,按理来说爹爹不会放陌生男子进来。 凌祈:“这个嘛,我说自己是张媒婆介绍过来的,你爹爹便很是热情地接待我,他还挺满意我的。” 楚涟月:“……”看样子得找张媒婆给爹爹找个老伴,省得他老人家净瞎操心她的婚事。 岁暮天寒,到了傍晚又开始下雪,街上陆续传来爆竹声响,夜空骤然腾起五光十色的烟花,旧的一年在热闹声中逐渐落幕。 晚饭过后,爹爹去走访 老友,凌祈说要出门一趟办点私事,楚涟月搬来把椅子,静静坐在檐下温酒赏梅,听落雪声簌簌。 望着绚烂而短暂的烟花,她不禁想起柳时絮,不知此时的他正在做什么,又会跟谁一起赏雪呢?玉京城的烟花是不是比鄞州城的还要好看? 不知他那边是否一切顺利? 院门吱呀一声响,是凌祈从外面回来,他拍掉肩上的雪,大踏步而来,从怀里掏出一柄小巧锋利的匕首,递给楚涟月。 “特意找人给你定做的,生辰快乐。” 楚涟月懵住,呆呆接过匕首,喃喃问道:“今日是我生辰?”她其实根本不记清自己哪天过生辰,这么多年都是跟兄长一起过的。 凌祈也搬来椅子,在她身旁坐下,“你不会连自己生辰都忘了吧?亏你还记得我。” 经凌祈这么提醒,楚涟月倒是记起一些零散的事情,爆竹声响的除夕夜里,她似乎拎着琉璃兔儿灯,在雪地里玩耍,不远处站着两个人,母亲在朝她招手,而另一个人端着碗面,她只记得那面味道很香,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模样。 “谢谢你,我很喜欢,原来吃晚饭时,你递给我的是长寿面,很好吃哦。” 凌祈难得没接她的话,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若换在以前,肯定要说一番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什么只要你想吃,我每年都给你做之类的。 “阿祈,现在可以说长生殿的事了么?” 凌祈闷下一口酒,“西越三皇子在贺朝境内有个细作组织,称作长生殿,我的双亲、雪娘的爹爹以及你的母亲都曾是长生殿的细作,十二年前,不知是何缘故,我们几家皆被一帮面具大汉追杀。” “我在追查紫倾颜时,发现她和长生殿的人来往,她失踪前一晚,我曾在那附近遇上一个面具人,他手下所戴的面具和追杀我们的大汉一模一样,我怀疑就是他杀了我们的亲人。” “那后来呢?你没有动手吧?” 凌祈眸光微沉,“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仇人,怎会轻易放他们离开?于是我便动手了,但因为势单力薄,反而被他们捉住,奇怪的是,那面具人并没有杀我,还说他认得我,也认得你以及雪娘,临走前他叫我别轻举妄动,否则会给你和雪娘招来杀身之祸。” 听到这里,楚涟月彻底糊涂了,“也就是说,曾经杀掉我们父母的人,现在却肯放过你,还劝你冷静?他为何要这般做?” 凌祈:“其中缘由我也不清楚,所以我打算潜入长生殿,或许就能揭开双亲的死因,为他们报仇。” 她想也没想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凌祈蹙紧眉,难得露出一副沉稳的神色,“我没办法带你去,那个面具人提过一句,说你和云姨长得很像,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第79章 “可你一个人去很危险。” 凌祈却漫不经心笑了笑,斜靠在椅子上,双手枕在脑后,悠悠道:“我可是暗夜阁第四杀手,说不准将来能成为第一,那话不是你说的么,只有心无旁骛才能握紧手中的剑,你若跟去,我肯定会分心保护你。” 楚涟月想说的话被噎住,从前随口劝诫他的话,现在反被他拿来说服自己,不过认真想想,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确实会拖他后腿,倒不如趁这段时间好好习武。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可以不跟去,但你得答应我,每个月得找机会和我联络,至少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凌祈挑眉,打趣问:“这般想着我?那你别再喜欢柳时絮了,等我回来,就跟我成亲如何?” 楚涟月抿口小酒,摇头拒绝:“那不成,我会担心你,是因为咱俩自小的交情,何况在我心里,你就跟我亲哥一样,断没有因为这事以身相许的道理,不论如何,我都希望你活着回来。” 被拒绝的凌祈并没有感到很气馁,反而抓住其他关键问题,震惊问:“你……这次竟然没有否认?你真喜欢他啊?” 楚涟月笑眯眯道:“我跟他呀,好事将近。” 凌祈:“……”心有点痛,望着她愉悦的神情,虽然很不甘心,但还是希望她能快乐。 “阿祈,谢谢你呀,陪我度过这次生辰,礼物我很喜欢。” 忽然郑重其事的道谢,倒让凌祈瞬间没了脾气,他扬起唇角,“你喜欢就好,那家伙肯定不知道你生辰对吧?” 楚涟月眼底笑意加深,连连附和他的话,心里不禁感慨,这人真好哄啊! 日子过得很快,凌祈走后,每个月会按时寄来报平安的信,但他并未在信上讲长生殿的事,只道一切安好。 另一边,直至二月初,柳树开始抽条发芽,也不见柳大人给她写封信,玉京城那边音信全无,若非怀里的银票提醒着自己,她简直要开始怀疑,那究竟是不是幻想的一场梦? 感情这种东西虚无缥缈,但银票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既然不是梦,他为何连封信都不写?难不成彻底将她忘啦? “哎呦官爷,您这个月已经来七八趟了,没有生辰八字,您的姻缘我真算不出来啊!”桥头的算命先生哀求道,这段日子被衙差频繁找上门,好些个客人都开始避着自己了。 楚涟月皱眉,拽着算命先生衣袖不肯撒手,不满道:“看面相也不会吗?你要是还算不出来,我就当你是骗子,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当鄞州城的算命先生全跑光后,玉京城终于传来了最新消息,圣上驾崩,新帝继位,改年号颁新令。此外,凡是跟董靖有牵扯的朝廷官员统统被革职流放,连鄞州知府赵正明也不例外。 楚涟月还听说,不日朝廷将会派新任巡查使来鄞州亲审董靖等党羽,会是柳大人么? 第四十五章 暮春时节, 花随雨落,河畔杨柳青青,蓬勃生长。 傍晚, 新任巡查使抵达鄞州,从马车下来的, 是个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刚到衙署便提审赵正明,办事雷厉风行颇有些手段。 见柳时絮没来, 楚涟月稍微有些失落, 上边催得紧,要衙役们抓紧时间搜集赵正明罪证, 故而她也没难过多久, 很快调整心态,努力搜集罪证。 出乎意料的是,因差事办得不错, 新来的巡查使大人点名要见她一面,但并不是在衙门直接见,而是在官驿的住所。 总捕头林深领着她来到官驿, 再三叮嘱:“在姜大人面前, 万不可胡言乱语,别给衙门招惹麻烦。” 楚涟月连声应是, 心里却在好奇, 姜巡查使为何要在私底下见自己? 没等多久, 官驿里出来一个穿着讲究的老仆, 客气而疏远地引路, 穿过月洞门,来到一处曲径通幽的庭院, 庭中人负手而立,默不作声打量着楚涟月。 楚涟月不觉一怔,不得不说姜大人这副神情和姿态,像极了刚来鄞州城的柳时絮,眼前人可能因为上了年纪,与柳时絮相比,多了几分稳重庄严,尤其是那双阅遍世间百态的眼,似乎能很轻易看穿一个人。 总给人一种感觉,在他面前想偷奸耍滑作奸犯科之人,肯定没有好下场。 “卑职楚涟月参见姜大人。”她恭恭敬敬行礼。 姜淮罢手,示意她起身,淡淡道:“听纾儿说,你曾救过她的命?” 楚涟月诧异地应声是,心道原来这人便是阿纾的父亲,也是柳大人的舅舅,她曾听阿纾说起过,柳大人自进京后一直住在姜家,而姜淮更将他视如己出,细心教养言传身教。 难怪第一眼她便觉得,这二人的气质简直如出一辙,仔细看看,连容貌都有三分相似。 姜淮依旧神色淡淡,“既然是阿纾的救命恩人,有何请求尽管提,在我能力范围内,会尽量帮你达成。” 这话楚涟月好像在哪里听过,不愧是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当初柳大人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她笑了笑道:“姜大人不必言谢,阿纾是我的好友,救她是我想做的事情,不需要任何奖赏。” 姜淮眼底闪过诧色,命人呈上一封信,“这是阿纾托我带给你的 第80章 ,若想回信需得另外找人,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收到姜闻纾的来信,楚涟月很是欣喜,但转念一想,柳时絮不仅没给她写封信,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曾托人捎来,下次见到他一定要小黑屋警告! “姜大人请留步,卑职想跟您打听个人,柳大人他还好吧?可知他何时来鄞州?”她满含期待问道。 姜淮停下脚步,“若于公事,谨言已经升迁别任,鄞州通判另有其人担任,若于私事,我临行前没听他提起此事,大概是不会再来鄞州的。” 从官驿出来,楚涟月的情绪显得有些低落,怏怏不乐走在路上,一边读着姜闻纾寄来的信,信很长,大致讲述了回京后发生的事: 他们在除夕前一夜抵达京城,由于圣上病重,玉京城到处是守城兵禁宵禁行,整座城死气沉沉,没人敢寻欢作乐,姜闻纾每日被关在府里,日子过得很憋闷,索性常常跟在父亲身边,撒泼打滚,终于说动父亲帮她退婚,令人没想到的是,太子那边竟然很爽快地答应退婚,还说等圣上好起来便上折子商议此事。 但圣上的病越来越重,京城动荡不安,圣上驾崩那日,好些个皇子大臣联手发动兵变,还好父亲提前让她藏进暗室,听说不少官眷都死在叛军刀下。叛乱平定后,太子顺利登基成为新帝,父亲每日早出晚归,表兄也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影。 在信的末尾,姜闻纾还道:“那日听说爹爹要去鄞州,我便想给你写封信,期间曾找过表兄,询问他是否有话想带给你,岂料他的反应很冷淡,只言无话可带,真不明白表兄在想什么,连我都感觉他很绝情,不管怎样,我仍记得与你之间的友谊,阿月若得了空,一定要来趟玉京哦。” 读罢信,楚涟月的心情很复杂,起初只是不满,她知道柳时絮很忙,没工夫写这些无关紧要的信,也能理解嘛,但是现在,得知他原来是无话可说,她感到失望、难过委屈甚至还有点生气,很想多抓几个贼出出气。 她正在气头上,一眼扫见城墙边蹲着几个可疑的身影,放缓脚步摸过去,却听见这几个人正在讨论自己。 “那位女捕快最近有找你们麻烦么?” “别提了,我这半个月都不敢出摊,生怕又遇上她,再这样下去我全家都得挨饿!” “你家本来就只有你一人,话说你们替她算过姻缘么?我算出来了,但我不敢说,怕她气急败坏动手打人。” 其余几个算命先生都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稍微年长那个摸摸自己的白胡子,叹道:“小姑娘以后的路可不好走,虽说姻缘坎坷磨难重重,但人定胜天,没准能逆转天命,觅得良缘呢?” 其他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一切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听到此处,楚涟月调转脚步,决定不再找这些算命先生的麻烦。待她走远,几个算命先生皆松口气,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你们说,她会相信这番说辞么?” 几个算命先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无奈地摇头,总比直接告诉那姑娘真话:你是天生的孤寡命,注定要孤独终老的。 他们这一行给寻常百姓算命,一般都要先吓一吓,再收份破灾钱,做场法事,成不成全看天意,但在这鄞州地界,没点真本事谁敢给官家人算命解灾,除非是不想再混下去,故而他们才联合起来,统一口径,以免胡诌露馅。 白胡子老道身边的小道童还是不太理解,“可咱们也给其他捕快算过命呀,何必单单怕她一人呢?” 几个算命先生听罢此话,默默散去,老道敲敲小童脑袋:“学艺不精啊,要记住这世上唯有煞命格的人不能惹,他们一旦黑化,随时会来找我们麻烦。” 自四月初以来,天气逐渐变得炎热,青石板桥边,垂柳飞絮濛濛,到了约定的时节,他还是没来赴约,甚至连封书信也不曾捎来。 就好像彻底忘记鄞州有她这么一个人。 内心备受煎熬,却又做不了什么事,甚至一段时间内,楚涟月没法忍受成双成对的东西,凡是瞧见枝头上有两情缱绻的黄鹂鸟,定要捡起小石子吓飞,河里游过结伴的鸳鸯,也得捞起一只扔去下游,惹得养鸳鸯的主人追着她满城骂。 查完赵正明罪证后,衙门里的差事清闲不少,她无所事事闲得发慌,每日乐此不疲地做着这些无聊的事,打发时间。 丁稚鸢带着侍女从旁路过,见她苦闷不已,便邀请她去畅春园听戏。 恰逢今日畅春园唱一出薄情书生赶考记,故事很俗套,讲述了一个书生进京赶考,功成名就后抛弃发妻,另娶宰相之女为妻,而发妻苦等十八年含恨而终。 换做以前,楚涟月只当乐子听,今日不知怎的,莫名其妙有点代入了,尤其当那花旦唱道‘郎君薄情’时,一时没忍住折断木箸,没法再静下来听戏,她跟丁稚鸢说声去外面透气,便起身离开。 丁稚鸢见状,也随她起身,“这可不像我从前认识的楚女侠,说说看在烦恼什么?” 在听罢她的烦心事后,丁稚鸢恍然:“原来是为情所困,这件事确实很棘手,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若柳大人一直不来,你就打算这般等下去?” 第81章 楚涟月握紧拳头,“当然不,我想找到他,关进小黑屋,狠狠折磨!我才不愿意苦等十八年,最后惨兮兮死去。” 丁稚鸢笑得面红耳赤,还好近旁没人,否则非得捂她嘴不可,“既然想清楚了,还在犹豫什么呢?” 楚涟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是一直勇敢啦,其实心里也会有一点怕,害怕面对现实。” 丁稚鸢捏了捏她的手心,眨眼道:“我很能体会你的感受,当初决定放弃孟表兄,也在心里挣扎了很久,但若没有放下,又怎会有新的开始?你若想去京城找柳大人问个清楚,只管放心去,不必想别的,一定要记得两个月后,赶回鄞州送我出嫁哦。” 楚涟月惊奇问:“是和柳三公子的婚事?恭喜恭喜呀!没想到兜兜转转你俩还是要成亲了,早知当初我就不用替你嫁给……” 若当初自己没有替丁姑娘成亲,也不会和柳大人结下恩怨,更不会经历后来的种种事情。 以前曾误会过他一次,希望这次他没能赴约也是个误会,她暗下决心,定要去玉京讨个说法,或许这就是那几个算命先生所说的‘尽人事听天命’? 楚涟月回到衙门,向总捕头林深告假。 当林深得知她准备去趟玉京,便道:“那正好,你也不必告假,上头派人押送赵正明去玉京问斩,这差事派给你,有二两补助,如何?” 竟有这种赚钱的好事?楚涟月乐滋滋应下,提前几日收拾包袱,准备出发去趟玉京。 第四十六章 经过十几天的风雨兼程, 押送嫌犯的囚车赶在盛夏之前顺利抵达玉京城。 穿过高耸的城门,楚涟月打量着这座喧嚣热闹的繁华之都,震惊而新奇的神色久久未变, 似乎能够体会,为何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都想来京都大展身手, 享受掌控权势的感觉。 放眼望去,宽阔平坦的街道熙熙攘攘川流不息,过往的马车镶金嵌宝, 凤箫声动, 透过晃动的纱幔,隐约可见里间人穿着打扮非富即贵。 街道两侧多半是内饰奢华的酒楼, 楚涟月忍不住吸吸鼻子, 还好没闻到饭菜香,少了点鄞州城的烟火气,否则非吃穷不可。再往里走, 各色店铺眼花缭乱,新奇玩意层出不穷,颇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既视感。 她强迫自己收回心思, 等办完差事, 关完柳时絮小黑屋,再好好玩耍一趟吧。 从行人那里打探到京刑狱司所在, 楚涟月与一干衙役继续上路, 玉京城虽大, 好在路平且直, 京刑狱司的方向很好辨认。 然而当他们拐弯后, 才发现另一条主街被堵得水泄不通,车马挤在一堆, 各家仆人忙着调停,有些个等得不耐烦的公子哥骂骂咧咧下车找茬,自然有看不惯的人回骂,一群人激烈对峙,火药味十足。 总之一时之间很难疏通街道,由于楚涟月是这次押送的负责人,其余几个差役纷纷投来目光,询问她该如何是好。 “稍安勿躁。” 楚涟月耐心等了一会儿,发现好几波巡城的士兵,都刻意避开这片混乱的区域,她不禁感到好奇,究竟是没人愿意管这个烂摊子,还是有人蓄意放纵这场混乱? 莫非也是为了劫囚? 楚涟月心里有了数,抬头望一眼天色,此时刚过晌午,时辰尚早,她就不信这些公子哥能吵一整天?总要回去吃饭吧? 没过多久,事实证明她的见识还是少了,这些公子哥压根不必回家,直接吩咐酒楼送饭过来,吃饱喝足继续吵,吵累了回马车睡会,反正谁也不让谁,谁也不先走,大有耗到天黑的决心。 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们耗得起,楚涟月这边可拖不起,而且入夜后狱司的人放了班,还不知要生多少事端。 “往那边绕路吧。”她指了指近旁的巷道,那巷道并不算窄,能容下两辆马车并驾而行,囚车自然也能过,不过巷道深处静悄悄的,没什么人经过。 牵马的差役即刻调转囚车方向,往巷道里走,其他几个差役也都打起精神,警惕周遭的动静。 刚走到巷道深处,暗处跳出几个黑衣人,手起刀落砍断囚车锁链,但他们的目的并非是劫囚,而是想杀掉囚犯。 说时迟那时快,在黑衣人手中的兵刃即将划破囚犯脖颈时,那囚犯乱糟糟的头发下,显露出一张明媚俏皮的笑脸。 “嘿,我等你们好久啦,腿都蹲麻了。” 楚涟月闪身躲过杀招,这些黑衣人武功并不算高,她一边游刃有余地招架他们,一边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巷道有埋伏,你们不妨猜猜看,为何我还愿意上钩?” 听到这番话,几个黑衣人迟疑了一瞬,纷纷站定,目标被人掉包,他们也很窝火,想捉住这姑娘,逼问出赵正明真正的下落。 楚涟月顺势靠在囚车上,翘起二郎腿,自信满满道:“你们千算万算,没想到我肯冒险扮作赵正明吧?那家伙也是个怕死的,知道你们想要灭他口,所以在我的劝导下,赵正明早就扮作普通人混进玉京城了,并且这会已经被其他人送到狱司,方才你们真以为我在等道路疏通么?其实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几个黑衣人半信半疑,正犹豫着要不要撤退。 第82章 楚涟月一脸困意,打了个哈欠道:“你们还打不打?不要耽误小爷吃饭啊?或者我请你们吃一顿?说句实在话,咱们都是替上边办事的,没多大恩怨,没必要斗个你死我活。” 因为主街那边堵得太久,陆续有别家的马车驶入巷道,出手的最好时机转瞬即逝,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几个黑衣人只好选择撤退。 楚涟月朝几个黑衣人挥手,顺便踢一脚蹲在墙角、从头到尾抱头发抖的差役们,“快点赶车,别在这里挡道。” 直至确保没人盯着自己,楚涟月的脸色刷得一下变白,藏在身后的左手微微颤抖,袖口处已经被鲜血浸透。 她刚才不过是在强撑而已,那几个黑衣人武功虽不算高,自己单挑兴许能赢,但他们人多势众,对付起来很吃力,一个不慎便被划破了胳膊。 若这趟她没跟来,赵正明十有八九会死。事情有点奇怪,早在鄞州时,赵正明便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并且由姜巡查使结了案,此次押送京城是为了行刑,黑衣人若是来劫囚还想得通,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难不成赵正明手里,还有别的什么把柄? 总之这场心理博弈暂时赢了,简单替自己包扎好伤口,等再次从另一条巷道绕出来时,楚涟月瞅一眼先前拥堵的路段,此刻竟畅通无比,很明显这场有预谋的混乱就是冲她来的。 唉,起初还以为天上掉肥差了,现在想想这就是大坑,还好她有所防备。 其实昨晚在城外,她就注意到有人跟踪囚车,为以防万一,在客栈夜宿时,她往赵正明的晚饭里加了迷药,估计这会儿人还在客栈呼呼大睡呢,刚才哄骗黑衣人的那番话,是想误导他们以为犯人已经到了狱司。 而她真正的目的,是去狱司搬救兵。不管黑衣人信不信,只要说服京刑狱司的人出面押送,那些躲在暗处想灭口的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大约行了半炷香时间,楚涟月一行人来到京刑狱司门外,破烂的囚服已经被她脱掉,狱司的守卫们望着空荡荡的囚车,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心的守卫大哥劝道:“这位姑娘,押送的犯人丢了罪名可不小,要不然你们再去找找?” 楚涟月却道不用找,拿出押送文书,“劳烦让我见一见你家大人,我有要事禀告。” 守卫大哥行动很快,不一会儿便引着一位高个中年男子出来,介绍道:“这位是京刑狱司的都官大人,掌管刑罚和牢狱,有什么事你可以禀告给张大人。” 张慈听罢楚涟月所说的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即刻派属下调集人手,亲自跟着楚涟月去城外客栈捉拿赵正明。 但令楚涟月没想到的是,再次来到城外客栈,客房内只剩个被打晕的差役,赵正明早没了踪影。 她赶忙泼水叫醒差役,询问赵正明的下落,小差役醒来,捂着脑袋哭道:“他趁我不备,从背后袭击打晕了我。” 楚涟月暗自思量,这怎么可能呢?那迷药的分量她下得很足,至少能让人昏睡两天,最快也得明早才醒,人怎会突然清醒逃走? 难不成是这迷药失效啦?她掏出怀里的迷药闻了闻,瞬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迷药不假,看样子是赵正明根本没吃晚饭,是故意装睡糊弄她的。 四处翻找,楚涟月果然在床底的夜壶里找到发臭的晚饭,可恶,被那家伙摆了一道! “启禀大人,卑职认为赵正明脚上带着铁铐,定然逃不远,还请派人彻底搜查客栈附近。” 扑了空的张慈面色铁青,开始怀疑楚涟月是否为同谋,质问道:“好端端的,你为何要把赵正明藏在客栈?” 楚涟月心中一沉,解释道:“卑职察觉到有人想劫囚,对方人多势众,单凭卑职几人没法守住犯人,便只能出此下策,而且入京后,确实有刺客想杀囚犯。” 张慈有理有据反驳道:“那赵正明本就被判处秋后问斩,有人想劫杀他,是他命数该绝,死了倒是替我们狱司省麻烦,你却多此一举把人放跑,你一介小捕快,不老老实实办自己的差事,又是藏人,又是假扮囚犯,如此涉险欲意何为?莫不是拿了赃款替人办事?” 楚涟月被他这种泼污水的行为气得直咬牙,刚想讲话,张慈却罢手,表示自己不想听她辩解,直接命人将楚涟月等人押送回狱司,关进大牢听候问审。 回去的路上,楚涟月一声不吭,思索着该如何自救。看样子这位都官大人很是功利怕事,不会去找赵正明,毕竟没人愿意往自己身上揽事,若真让赵正明逃走,她连同一起押送的差役们都会被定罪,除非能拿出十足的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同谋。 可是这样的证据,压根就没有。 初涉京城第一日,就被抓进大牢,属实是有点霉运在身上,她还没来得及去找柳大人,得想办法递消息出去,还好钱袋的银票足够多,不知等入狱之后,能否买通狱卒帮自己递个信? 另一边,张慈有些心烦意 乱,琢磨着该如何向上司奏明此事,万不能像从前那般敷衍了事,最近上边新调来个刑部侍郎,雷厉风行手段了得,是个不好惹的主,自己须得谨慎些行事。 第83章 好巧不巧,他刚回狱司,麻烦事来了,新刑部侍郎果然派人传话,说已经看见鄞州送来的囚车,待会要亲自提审赵正明。 张慈擦擦额角的汗,吩咐道:“不必将他们关进大牢,一起带去审查院,让那位大人来审吧。” 听闻此言,楚涟月不由得重新振作精神,反正已经没有比下牢狱更坏的结果,换一个人来审问,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 审查院与狱司只隔着两条街市,此刻天色全黑,玉京城灯火璀璨,人流如织,街上仍然热闹着。 尽管已经入夜,天气闷热难当,楚涟月没什么心思欣赏夜景,胳膊的伤口似乎被撕裂,痛得让人难以忍耐,耳边不时有蚊子嗡嗡声,她连抬手挥赶的力气都没有。 张慈先进了审查院,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出来带路。 当她踏进门槛,看清堂上端坐着的人影时,心里酸酸的,那种感觉就好像被醋浸透的云吞,软软糯糯任人拿捏,其实咬上一口酸得掉牙,嗓子眼仿佛被堵住,身子也直挺挺僵在原地,周遭的一切变得模糊,眼里只容得下他这么一人。 半年多未见,柳时絮整个人清瘦不少,俊逸出尘的轮廓愈加分明,穿一身绯红官服,衬得他颜如冠玉。 明明容貌更胜从前,但与在鄞州时相比,那种少年人身上独有孤傲气质已经消失,青年的冷静沉稳逐渐显露,尤其是那双漂亮的眸子,从前清浅如画,喜怒分明很好懂,但现在,神秘而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见到柳大人还不快跪?”张慈以为楚涟月吓傻了,眼神示意属下‘帮她’一把。 扑通一声响,双膝磕地,她痛得直咬牙,却不肯低头:“卑职楚涟月叩见柳大人。” 几乎是一瞬间,楚涟月脑海里冒出个荒唐的念头,柳时絮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因为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微微诧异,很快恢复冷漠与陌生,这是她的错觉么?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方便问他,为何不来赴约,此刻就当他是想与自己避嫌,等解决完赵正明的事,她再私下找他问个清楚。 了解完事情经过,柳时絮神色淡淡,开始审问道:“我已派人去找赵正明,今日玄武大街拥堵的情形也已核实,但即便找到赵正明,也不能洗清你的嫌疑,你在赵正明手下当差多年,难保不是他的同谋,可有人证物证?” 楚涟月心中一紧,指着身后的几个差役,“他们可为我作证,我与赵正明绝非同谋。” 她的话音刚落,哪知几名差役担惊受怕一下午,这会儿纷纷跳出来,想要与她撇清干系,“望大人严查,我们不过是受总捕头吩咐,押送路上需得听楚捕快命令行事,至于她为何要将囚犯藏在客栈,以及扮作囚犯掩人耳目,我们对此并不知情,只是按吩咐办事。” 更有个贼头鼠脑,想要邀功的差役爬出来,指控道:“不仅如此,在押送犯人途中,小的曾见楚捕快从怀里掏出数十张大额银票,当时小的还在奇怪,同样是捕快,为何她有这么多钱,现在想想兴许是收了囚犯贿赂。” 楚涟月冷着脸,回怼道:“今日要不是有我在,你们几个早就成了刀下鬼。” 被她这么一吓,那邀功的差役结巴道:“少、少在那边逞英雄,说不定那些黑衣人就是你招来的,难怪一群壮汉打不过一个小娘子。” 楚涟月嗤笑道:“若我没记错,当时你这个大老爷们,吓得躲在墙边尿裤子吧?” 差役羞红了脸,忙磕头道:“柳大人若不信小的所言,搜身便知真假。” 楚涟月扭头,向堂上的柳时絮投去求助的目光,他自然是知道这些银票的来处,应该会制止搜身的提议吧? 然而柳时絮一言不发,静静扫视着众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当张慈指派属下搜身时,他并没有表示反对。 楚涟月感觉一阵心寒,气得浑身发抖,果然,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她只能被迫自救,当张慈的属下靠近的刹那间,她旋出藏在袖口的匕首,是凌祈送给自己的那把。 她以极快的速度钳制住对方,锋利的刀刃抵在那人颈间,冷呵道:“谁也别动,否则我杀了他,想搜小爷的身,就得做好被挑断手筋的准备。” 事情发生得太快,堂上诸人没能反应过来,护卫们来不及救人,只能愣愣挤在门边,等待柳大人发话。 楚涟月攥紧匕首,胳膊伤口处开始渗血,鲜红的血一滴一滴从她袖口滴落,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受了伤。 她移眼看向柳时絮,眼底冷意森然,“搜身可以,但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至少得找个婆子来搜。” 柳时絮思考片刻,望着她那被血浸透的袖口,淡淡说了句可以。 张慈只好派人去找洒扫的婆子,楚涟月跟着那婆子退进隔壁的偏厅,不一会儿,当偏厅的门再次打开时,里间窗户大开,冷冷月色照进屋内,楚涟月已不见了踪影。 婆子颤颤巍巍捧着十张银票出来,张慈原本很懊悔放松警惕让楚涟月逃走,谁也没想到她受了伤还这么能跑,但当他看见那沓银票时,目露精光,喜出望外接过来,想要呈给柳时絮。 第84章 张慈脸上的神情仿佛再说,看吧,她果然是同谋,我猜得没错,可是很快笑容便僵在脸上,因为他发现这些银票出自柳家商号,这女捕快不会和柳家有点关系吧? 柳时絮也看清银票上的商号,眼神冰冷了几分,吩咐人去查柳家商号是何时失窃的。 张慈见状,心里松口气,还以为惹了不该惹的人,万一那姑娘真的跟柳家有牵连,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原来还是个飞贼啊。 “那依大人的意思,是否要通知京兆府那边发布通缉令?” 柳时絮刚想说通知二字,可脑海中晃过她那被鲜血浸透的衣袖,不禁犹豫了片刻,最后仍道:“去通知吧。” 第四十七章 进了偏厅后, 楚涟月没给那婆子搜自己身,心里很清楚搜身只是个开始,若迟迟拿不出证物和证人, 又找不到赵正明,下大狱是迟早的事。 起初, 她还指望着柳时絮替自己平反冤屈,但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连他也不信自己。 她想不明白, 为何再次见面, 他的反应竟然如此冷漠?难不成他回玉京后,就彻底将她抛在脑后了? 可是一开始, 也不是她非要缠着他, 既然做不到,为何还要许下那些动听的情话,他当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么? 胳膊伤口处传来的痛感, 时刻提醒着她,现在还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得想个办法逃出去, 若真被关进大牢, 那就没人能救得了自己。 楚涟月瞄一眼窗边,从怀里摸出柳时絮给的银票, 放桌上喊那婆子数一数, 趁那婆子低头的工夫, 她没犹豫跳窗逃走。 院中全是守卫, 她忍着剧痛爬上墙, 打算顺着院墙逃,抬头时发现前方站着一个人, 似乎是早早就守在那里,等着她自投罗网。 月下,那人闻声回头,在她看清那人面色的一刹那,不由得一怔,那人同时也很震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不知该不该出手。 楚涟月未曾想到,拦路的人会是墨新,说起来刚才在大堂,她也没看见谢黎。 望着眼前男子冷峻的面孔,她知道自己没一点胜算,但也不想那么早放弃抵抗,便摆出防御的姿态,想要放手一搏。 出乎意料的是,墨新并不想跟她动手,内心挣扎一番,低声道:“动手打我。” 墙边围过来不少护卫,楚涟月迟疑片刻,很快选择出掌,将墨新打倒在地,顺利逃出审查院。 说不难过是假的,看来连墨新都比柳时絮更有人情味,不过墨新故意放水的行为,应该没办法向柳时絮交代吧? 见追兵没跟来,楚涟月藏进没人的角落,替自己上药包扎,清理干净身上的血 迹,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夜已深,城门也早早关闭,身上统共只剩七八两,玉京住店花销太贵,得攒点回家的路费,今夜就先找个凉快的地方凑合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城去找赵正明。 那家伙身上戴着铐链,又身无分文,聪明点就该知道找个地方藏起来,在外面瞎跑,要么被热心百姓扭送进官府,要么被刺客找到直接灭口。 比起心里的痛,腹中空空的感觉更令楚涟月难以忍受,吃不饱就没力气,没力气就跑不远,最要紧的是,她饿得睡不着觉。 无奈叹声气,她翻身起来,拖着疲惫的步子往热闹的街市走去,寻思吃点什么填饱肚子。 拥挤的街头,一溜望过去,各类食铺的生意热火朝天,丝毫没有要打烊的意思,看得楚涟月眼花缭乱,各色新奇的小吃都想尝尝。 好气啊!早知道刚才应该偷偷扣下一张银票,何必装出一副想要恩断义绝、两不相欠的样子呢?再说她为柳时絮赴汤蹈火舍命相救,扣一张也不算过分,可惜一时上头,全还回去了。 再三权宜后,她决定买俩馒头,便宜还管饱,付账的时候,心稍微滴了几滴血,一个馒头竟然比鄞州贵八文钱? 手里捧着热乎乎的馒头,楚涟月欲哭无泪,“他们明明可以直接抢钱,还那么好心送我两个馒头。” “就是就是!这玉京城的东西简直太贵了,外地人谁吃得起?” 身边忽然冒出个黑脑袋,眼巴巴盯着她手里的热乎馒头,义愤填膺地附和着她的话。 哪里冒出来的小鬼? 楚涟月斜眼望去,这小鬼十三四岁的年纪,戴着帽兜,蓬头垢面,衣裳破烂,嗓音稚声稚气,原来是个小要饭的,一脸饿了很久的样子。 怎么讨饭还讨到她头上来了?明明她看起来也很穷的好不好? “小兄弟,姐姐我也不太富裕,你换个人讨饭吧?” 小鬼咽咽口水,不舍地从馒头上移走目光,“姐姐别误会,我其实很有钱的,我看姐姐很是缺钱,有桩来钱快的生意做不做?” 楚涟月脚步微顿,暗自寻思,这小鬼很有钱?来钱快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逼良为娼?小小年纪正事不干,竟然靠这种事发财?她非得好好教训一顿小鬼不可。 她装作很感兴趣,“做什么买卖?能赚多少钱?” 小鬼见楚涟月好奇,兴奋地拉着她往人少的巷子走,到了没人的地方,神秘兮兮从兜里掏出一沓银票,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这里有很多银票,但没法出面去钱氏商号兑成银子,你帮我这个忙,这些钱二七分如何?” 第85章 闻言,楚涟月蹙紧眉头,一把抓住小鬼手腕,冷声问:“这些钱是你偷来的?快点老实交代,否则抓你回衙门……” 她半张着嘴,未说的话卡在嗓子眼,险些忘了,这里是玉京城,她自己也还在躲避官兵,这种情形下,什么事也做不了,还是不多管闲事了。 小鬼先是一愣,以为楚涟月想抓自己去衙门,又见她失魂落魄,主动放开自己,似乎有想走的打算,心里不禁一亮,拽紧她的衣角不肯撒手。 逃命这四个月以来,小鬼找了无数人帮忙,要么是有钱人不愿意搭理自己,要么是贪财之人,瞧见银票就两眼放光,想占为己有,难得碰上一个好人,这下更不能放她走啦。 小鬼扒开帽兜,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露出本来面目,原来是个明眸皓齿的可爱少女,少女刚喊出姐姐二字,街边人群响起一阵不小的动静。 二人同时扭头看去,一队巡城官兵里混杂着几个青衣衙役,拿着通缉令,在街上挨个排查,俨然在找什么人。 帽兜少女比楚涟月还谨慎几分,快步挤到人群中,看清通缉令上的嫌犯,松口气的同时又有点惊讶,一副不可思议地神情看向暗巷里的楚涟月。 见少女这副神情,楚涟月大概猜得出,这些官兵和捕快,是在拘捕自己,一时间悲从中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通缉犯。 她落寞地往巷道深处走,心里有万般滋味,咬一口凉透的馒头,口感又硬又涩,这会儿眼泪不自觉从眼眶滑落,滴滴答答落在手背,这么难吃的馒头,还卖她十文钱一个,根本就是馊掉的。 她再也不想来玉京城了。 “跟我往这边走。”帽兜少女不知何时又回来了,伸手想去拉楚涟月的胳膊,发现黏糊糊的,竟然摸了一手的血,她才察觉这个姐姐受了伤,便改换另一边。 黑灯瞎火,帽兜少女领着楚涟月来到一处荒废已久的破落老宅,“放心吧,这里荒废了很多年,再加上有闹鬼的传闻,一般人不会上这来,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少女再次摘下帽兜,自我介绍道:“我叫晏瞳,从苗疆来的,是个蛊师,因为学艺不精给人下错蛊,目前正在被满城追杀中,姐姐你呢?通缉令上的罪名应该不是真的吧?” 楚涟月已经平复好心绪,打量着眼前人,好奇问:“他们给我定了什么罪名?” 晏瞳想了想道:“通缉令上说姐姐你是某个死囚犯的同谋,还说你是飞贼,偷了一万两耶!但我不相信那是真的,你要真的偷了一万两,哪能沦落到吃馊馒头的地步?” 楚涟月一脸郁闷,捧着馊馒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扔又舍不得扔,不吃就得饿肚子,吃下去兴许会闹肚子。 与此同时,晏瞳也盯着馊馒头,实不相瞒,为了躲追杀,她只能扮成乞丐,当铺票号等地方都不敢露面,已经两天没饭吃了,其实跟小要饭的也没什么区别。 “若只是躲避仇家的话,那你为何不离开玉京呢?莫非是仇家有点势力,也在拘捕你?”楚涟月继续问。 晏瞳摇头:“这倒是没有,我在等我师兄啦,约好在玉京城碰面,他却一直没来,我要是离开的话,他就找不到我了。” 楚涟月默然,没想到这少女也在等人,希望她想等的人,不会像柳时絮一样是个薄情郎君。 “那你等多久了?” “从年前就开始等啦,可他一直没来,三月初我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后来打算重出江湖,靠卖蛊为生。” 楚涟月觉得很新奇,还从未见过蛊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惹怒仇家的?” 晏瞳垂头丧气,“别提啦,太晦气了,那时好不容易等来一桩买卖。有位官家小姐很烦自己的青梅竹马,便找到我,要我给她的竹马下忘情的蛊毒,要对方彻底把她忘掉,却不想那日认错人,下到另一个人身上去。” “其实这蛊毒对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我良心过不去,便主动找到那人坦白此事,那人倒是没说什么,也没追究我的罪,反而是他身边的小跟班,抓着我不放,骂我害人不浅,追着我讨要解药,但此蛊无药可解,我被小跟班追杀了好久,半个月前才躲到这里。” 楚涟月震惊:“无药可解啊?若被你误下蛊的人有自己心上人,岂不是被你害惨了?” 晏瞳闷闷不乐,“我也知道嘛,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没办法,而且说起来无药可解,其实也不是完全无解,只要他重新爱上,蛊毒自然就解开啦。” 楚涟月却不以为意,叹道:“你年纪还是太小,不懂感情也很正常,若日后你真喜欢上一个人,就不会觉得两情相悦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下次再遇到追杀你的人,还是躲远点吧。” 晏瞳敷衍地点点头,很显然没把楚涟月的话放心上,目光落在馒头上,砸吧道:“那个……姐姐还吃吗?扔掉的话怪可惜的。” 楚涟月从怀里掏出散碎银子,“馊掉的馒头就别吃了,我不便露面,你买两碗面回来,我们一起吃吧。” 晏瞳欢天喜地揣好银子, 身影渐渐消失在杂草丛生的荒宅里 整座荒宅瞬间变得寂静无声,楚涟月缩进墙角,墙皮已经开始脱落,落了她满身的墙灰,这样漆黑的环境,会让她想起幼年逃亡时,自己被母亲遮住眼,藏进无人可知的角落,那时候也同现在这般饿着肚子,在无尽的黑暗中,等待母亲归来。 第86章 她常常会想,要是当时没能克服对黑暗的恐惧,兴许真的会饿死在客栈里,自那以后,不管再难过失意,她也要吃饱肚子,只要不挨饿,就不会再想起那般无助孤独的心境。 闭上眼睛,思绪渐渐模糊,很奇怪,明明是在盛夏的夜里,她却冷得浑身发抖,耳边一直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听得她口干舌燥,很想喝水。 楚涟月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浑浑噩噩间,眼前好像有光芒在闪,还是会移动的光芒耶!脑海中不自觉冒出来一个念头,难道这次她真的要死啦? 那样的话会很遗憾吧,毕竟她可不想饿着肚子死去,怎么着也等晏瞳把面买来,甚至有点后悔,早知道是最后一顿饭,应该叫晏瞳多买两碗。 死到临头没能吃饱,她真的好不甘心啊。 意识再次陷入模糊。 第四十八章 翌日醒来, 日光透过倒塌松散的房梁,晃得楚涟月睁不开眼,耳边是聒噪的蝉鸣声, 浑身酸软无力,胳膊已没昨日那般疼了, 看来自己又撑过一个难熬的夜晚。 她勉强坐起身,四周一片狼藉,破损的炭炉、药罐、药碗胡乱堆放在地, 晏瞳不知去了何处。 低头瞅一眼自己的伤口, 被人换过药,甚至还绑了干净的绷带, 原来昨晚是晏瞳在照顾自己。 “你醒啦!”晏瞳从荒草里钻出来, 手里端着碗水,“昨晚我回来时,发现你晕倒在地, 伤口渗出好多血,谁给你包扎的,手法也太烂了, 险些误你一条命。” 楚涟月默默喝口水, 隔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我自己包扎的。” 晏瞳尴尬笑了笑, “你应该饿了吧?我去给你买吃的。” 腹中确实早已饥肠辘辘, 楚涟月解下荷包, 发现里面的钱分文未少, 不禁疑惑看向晏瞳, 询问她哪来的钱抓药,以及弄来这些炭炉、药罐。 晏瞳的目光瞟向别处, 看起来很心虚,“碳炉和药罐是我借来的,不过借之前没征得主人同意,用完就还回去啦,至于这药嘛……” “也是偷来的?” “不是,药材是用剩下的钱买的,我是蛊师,自小养蛊也认识不少草药的药性,但是份量拿不太准,便按照养蛊的经验给你抓药,没想到还真有效果。” 楚涟月扫一眼药罐,顿感还是自己命大,但不管怎样,若没有晏瞳,自己或许真会流血而亡。 想到此,她颇为大方地拿出一两银子,请晏瞳买一些吃食回来,毕竟自己也很需要补充体力。 晏瞳目露精光,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会买回物美价廉的吃食,她没走多远,想起一件未办的事,又折身回来,取下柱子上挂着的草笼,放出二三十只飞虫。 楚涟月新奇地望着她的动作,“这些就是你养的蛊虫么?放飞之后还会回来么?” 晏瞳扑哧一笑:“蛊虫很珍贵的,一只能卖上万两,哪能这么轻易放走?这些飞虫是流萤,昨夜听你睡梦中喊怕黑,我闲着无聊就编了个草笼,抓了些流萤关进去,还真亮堂咧!” 楚涟月默了一瞬,“等我解决完自己的麻烦事,就帮你找师兄。” “一言为定哦,你可是我在玉京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待晏瞳离开后,楚涟月闭上眼,静静思忖自己目前的处境。 她昨日没料到,自己会与柳时絮在那样的情况下相见,更没想到他毫不顾念旧情,竟也认为她是赵正明的同谋,甚至连银票的事,他也不肯为她作证。 脑袋被失望、伤心所占据,没办法冷静思考,她只能狼狈逃走,现在认真想想,也不是完全走投无路。 同行的差役们不愿为自己作证,但她知道有一个人,一定会为自己作证,并且他的证词更具有说服力。 此人是姜巡查使姜淮,姜闻纾的父亲,办案公正严明,定然不会冤枉好人,而且在鄞州时,她曾为搜集赵正明罪证出过不少力。 赵正明贪污受贿,与董靖私交甚深,人也颇为谨慎,把大量钱财与信件藏进隐蔽的地下室,若非她当差仔细,察觉到庭院的异样,只怕也没那么容易给他定罪。 而这一点恰恰最能证明自己和赵正明不是同谋,不过可惜的是,听说姜巡查使自鄞州离开后,又去了别地查案,不知这会儿是否已经回到玉京城? 至于偷盗罪,楚涟月还没想明白,柳时絮为何当时不愿替她辩解,难不成是想避嫌?这事恐怕只有见到他本人,才能问清楚。 她拿定主意,打算去一趟姜府。 半个时辰后,晏瞳满载而归,扒开荷叶,里面是皮薄馅多的灌汤包,还有两张煎得酥脆金黄的花饼,香味四溢,看着很有食欲的样子,此外她又从怀里摸出一包豆儿糕,软糯可口,散发着清甜的香味。 晏瞳买这些吃的只花了二十文,把剩下的钱还给楚涟月。 楚涟月不禁感慨,晏瞳真不愧是行家,在玉京待了大半年,对哪里有便宜又好吃的东西了如指掌,话说这家伙真的有在认真找师兄么? 吃过饭,楚涟月向晏瞳辞行,说自己要去找位朋友,等解决完逃犯身份再来找她,顺便给她留了点钱吃饭。 晏瞳很是感动,并表示若未来有给某人下蛊毒的需要,尽管可以来找自己,一次免费,二次价钱好商量。 第87章 楚涟月来到姜府附近,观察到府中守备森严,没办法翻墙进去,只能在外面徘徊,为避免被搜捕的官兵认出,她扮成乞丐,在姜府门前讨了一天的饭,才在傍晚遇上姜闻纾。 姜闻纾一眼认出楚涟月,连忙呵退想要驱赶好友的护卫,欣喜道:“阿月何时来的玉京?我刚从宫宴回来,你在门口等多久啦?我可日日夜夜盼着你来玩,不过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楚涟月谨慎扫一眼四周,“此地不便说话,我有要事找你相商。” 姜闻纾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转头吩咐身边人不许走漏风声,二人进府说话。 听完事情的经过,姜闻纾也很是气愤,为楚涟月打抱不平道:“表兄未免太冷漠无情了些,阿月绝不是那种为一己私利,放走罪犯之人,除非那个罪犯是被冤枉的,我这就去找表兄算账!” 楚涟月拦住她,“现在找他算账为时尚早,阿纾,眼下唯一能替我作证的人,是你的父亲,你可知姜大人何时回玉京?” 姜闻纾面带犹豫,“父亲并未在家信中言明何时回京,恐怕还有一段日子,要不然你且在我这里躲一阵子?” “飞鸽传书要多久?” “天气好的话,大概来回一趟要五日。” 楚涟月想了想,五日时间也足够,便道:“阿纾,能不能替我写封信给姜大人,若有姜大人的亲笔书信,也能替我作证。” 姜闻纾即刻吩咐侍女铺纸研墨,又道:“其实朝廷养的信鸽传消息更快,表兄院里就有一只,专门来跟父亲联络的,但是所有信件都会优先送到表兄那里,要不要试一试?” “算了吧,我和他的关系也没那么好。”楚涟月耷拉着脑袋,语气颇为惆怅而无奈,感情这东西太复杂了,她一点也看不透。 接下来的日子,楚涟月暂时留在姜府养伤,按姜闻纾的话来讲,谁也不敢上刑部尚书的府邸搜人。 整整等了七日,姜闻纾才收到父亲的回信,姜淮在信中说,愿意替楚涟月作证,还另外修了一封信,只要交到刑部便可撤掉通缉令。 拿到此信后,楚涟月心里踏实了许多,但并不着急拿着此信去刑部替自己洗清罪名 ,临走前得先清算一笔旧帐,她拜托姜闻纾,说自己想单独见一见柳时絮。 夜深人静时分,柳时絮刚从刑部忙完回府,最近户部的案子忙得他焦头烂额,难得可以稍微歇口气,远远便瞧见阿纾的侍女等在门口。 待他走近,小侍女盈盈伏了一礼:“小姐病了两日不肯吃药,还请公子过去瞧一眼。” 柳时絮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装病是阿纾惯用的伎俩,不知她又想胡闹些什么,他开口询问门边的护卫,却听得护卫说,小姐已经好几日没出过门。 他来到阿纾的院落,院中出奇的安静,莫非是真病了?在侍女推开房门的刹那,果真有淡淡的药味扑鼻而来。 “阿纾,别耍小孩子脾气,快把药喝了。” 柳时絮隔着屏风劝道,略等了一阵,没人回他的话,他扫视屋内,发现桌上压根没有药碗,察觉到不对劲,刚想喊墨新,砰的一声,房门被人重重关上,屋内的灯霎时全灭。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阿纾可能遭遇了不测,在脑海中快速过一遍所有可疑之人,但下一秒,一道小熊似的身影扑过来,蛮横地将他摁在桌上,狠狠咬他的唇。 凶猛野蛮的吻一点点掠夺着他的唇齿间的气息,也许算不上是一个吻,因为对方像是发泄怒火那般一通乱咬,唇齿间的磕碰与纠缠很快被血腥味淹没。 那人光是咬还觉得不够解气,不知从何处拿来绳索,捆绑住他的双手,将他抵在桌上动弹不得,紧接着那人伸手抚过他的脸,然后啪啪两声,扇了他两个不痛不痒的耳光,力道不重,但羞辱的意味很明显。 羞辱过后,对方继续咬他,先是脸,觉得不够尽兴,又咬他脖颈,甚至还想扒掉他的衣袍往肩上咬。 脸上火辣辣的,嘴里全是血沫,双手被绑得发麻,柳时絮一声不吭,默默忍受着折磨,直到对方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往下摸,眼看想做点某江不让写的剧情。 早就猜出对方是谁,他不得不道:“我身中毒蛊,忘记了关于你的一切,若你真要我负责,不如重新与我培养感情如何?” 此话如惊天响雷,在楚涟月耳边砰然炸开,原来那个被遗忘的倒霉蛋是她自己啊? 第四十九章 “你当真把我给忘了?”楚涟月揪着他衣领问, 焦急的神色里透着几分较真的意味,“不对,那日在堂上, 你见到我的第一反应分明是诧异,想编谎话诓骗我?好歹先藏一藏自己的尾巴!” 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逐渐偏移, 柳时絮顺势起身,耳根一阵发烫,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 “我那里有一副你的画像, 你的存在,谢黎也曾跟我解释过一遍, 所以那天能认出你, 于我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 “是几月份中的蛊毒?那你也忘了与我的约定对吧?” “三月初左右,我们……约定了什么事?” 手渐渐松开,楚涟月说不出话, 暗自算算时间,阿纾给自己写信大概是三月中旬的事,那个时候阿纾说他反应冷淡, 没什么话想带给自己, 而晏瞳那边的说辞,也是三月初没钱才去给人下蛊, 时间线完全吻合。 第88章 他没有骗她, 是真的忘记了关于自己的一切, 难怪在审查院时, 他没有出面替自己作证银票的事。 没了那段记忆, 他还会是那个与她心有灵犀、配合默契、敢以性命相抵的柳时絮么?又或者说当他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后,自己还会喜欢他吗? 他或许下一秒就会想起, 或许永远也不会想起曾经的记忆,这对被遗忘的一方来说,是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楚涟月几乎有种错觉,与自己共患难的那个柳大人,好像永远在这世上消失了,那么还有必要再重新培养感情么? 她抬头望向他,在自己埋头沉思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挪步到窗前,静静坐在桌边,一如初见那个夜晚,皎洁月色下,他漂亮的眸子通红,仿佛一只被惊吓过的小兽,不动声色打量着她,闪动的眸光透着几分警惕,有恼怒,有慌张,还有几分窘迫。 他微微发白的脸色,以及唇边鲜红的血渍,这副脆弱的惨样倒是增添了几分破碎感,让人很想要继续欺负他。 与从前不同的是,他表露的情绪收敛了许多,半年不见,他更加会隐藏自己的想法,而此刻介于一种被折辱后的恼羞成怒,与极力克制自己发作的两难境地,这家伙学会了隐忍,换做以前肯定当场叫墨新把她扔出去。 但正是这一眼,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楚涟月想要抓紧这一点影子,把原来那个柳大人找回来。 拿定主意后,她朝他走去,麻利替他解开手腕的绳索,心平气和道:“那就以半年为期,在此期间你得配合我重新培养感情,要是半年后你还觉得勉强,那我们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如何?” 柳时絮揉揉手腕,整理被揪歪的衣领,“我不会无条件配合你,过分的要求我不会答应的。” “那什么才叫过分的要求?你举例说说看。” “一切以朝廷公事为重,忙起来我没办法陪你,不能随便进出我的书房,其他的你随意。” “成交。” 这些对楚涟月来说算不得阻碍,反正她也没打算天天缠着他,现在最迫切的问题是赚钱,首先得在玉京活下去才行。 想了想,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柳时絮,“这是姜大人替我作证的亲笔书信,他的字迹你应该认得吧?能撤销对我的通缉么?” 柳时絮接过信,但是没打开看,收进自己袖口,淡淡道:“早两日我便收到舅舅的来信,他在信中替你解释过,所以我早就命人撤掉通缉令,而且在你逃走的当夜,赵正明已经被缉拿归案,前日经过审问,你确实不是他的同谋。” 楚涟月不自觉握紧拳,白白害她逃亡几日,还险些丢了小命,她咬牙道:“那么第二件事情,那些银票可查出失主了?查不到对吧?因为那是你送给我的。” “没查出失主,稍后我让墨新还给你。” 楚涟月却罢手道:“不必给我,我一个小捕快,身上装那么多钱确实容易被人误会,下次若又没人替我作证,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但我也不是白白还给你,帮我在京兆府谋份捕快的差事,大人那边没问题吧?” 仔细想想,她也不会别的,除了继续干捕快的差事,还真没想到别的养活自己的法子,而且早就听说京兆府的捕快每个月有八两银子,要是干得好,升职涨薪,把爹爹也接来玉京。 其实,她压根没指望半年就能让柳时絮恢复记忆,不如以退为进,放松他的警惕,彻底攻下他的心里防备。 对于她的决定,柳时絮感到很是意外,原本是想假借公事繁忙,冷落她半年,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另有打算,怎样形容这种感觉呢? 就好像去衙门当差才是她真正的目的,至于培养感情是只是顺手的事,曾经的自己真的会喜欢上她这种人么? 柳时絮头一回,对自己感到陌生。 他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稍后我会派人给你送来举荐信,明日便可去京兆府当差,没什么事先歇息吧,舅舅不在,府里的一切由我打点,西院有空房,你暂且去那边住。” 说罢话,他刚想去开门,手忽然被人摁住,面前的姑娘整个人扑上来,揪着他整理好的衣领,眼巴巴地问他。 “从现在开始培养吧?那可以让我亲一下你么?你说过要配合我的,每天亲一下也不会打扰到你忙公事的。” 柳时絮双肩僵住,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气,心跳不自觉加速,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比脑子更听她的话,双手已经不知不觉搂住对方的腰,心里有点渴望是怎么回事? 与方才掠夺强横的吻不同,这次她踮起脚尖,只在他唇边的伤 口处轻轻吻了下,“晚安,我会想你的。” 楚涟月很快从他怀中抽身,若无其事推开门,朝躲在门边偷听的姜闻纾道:“阿纾,我有点饿了。” “我、我们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姜闻纾全程不敢抬头直视表兄的眼睛,但又很想瞄一眼他此时的神情,果然刚与他对上目光,便收到一记眼刀,他眼底的意思很明白:瞧你带回来的人。 直至转过长廊,姜闻纾才松口气,打趣道:“阿月,你好生威猛,怎的把我表兄亲成那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说起来在门外时,我还真替你捏把汗,生怕表兄恼羞成怒,把你关进牢里。” 第89章 楚涟月此刻回想起来,也不禁一阵后怕,因为一开始折辱柳时絮,自己并不知道他失忆的事,换作以前她肯定已经被他关大牢了,看来今天他肯定是被她亲懵了。 “阿纾,西院在哪?柳大人说安排我住在那里。” “西院?离这里最远耶,此处是东院,空房明明有很多呀,表兄为何会把你安置在那个地方?” 还能因为什么?怕她半夜爬他院墙呗! 很好,原来是最远的一个院子,楚涟月悄悄在心里添上一笔,培养感情的事果然不能太心急。 入睡前,柳时絮派人送来举荐信,来人是谢黎,半年多不见,小少年已经长得比她还高,出落得愈发清新俊逸,让人赏心悦目,移不开眼啊! 听着这些夸奖的话,谢黎也跟着笑起来:“见到姐姐这般有精神,我便放心多了,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公子身中情蛊的事,还好他只是忘记你,不是爱上别人,否则你俩永远没机会了,还有哦,罪魁祸首我已经找到,但没抓起来,人还在街头逃亡要饭呢,姐姐想怎么处置那人?” 经他提醒,楚涟月顿时想起晏瞳,命运还真是捉弄人,她害得自己被心上人忘记,但又在冥冥之中救过自己一命,心里很复杂,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望向谢黎,见小少年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说,便问道:“你没抓她,应该另有缘故吧?” 谢黎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人不坏,就是太笨下错蛊,这几个月流浪街头饿肚子,也受了不少惩罚。” 楚涟月拍拍小少年的肩,叹道:“谢谢你帮我出气,虽然我一向睚眦必报,但也不会恩将仇报,她曾救过我一命,就算是扯平啦,再说我还答应过帮她找人,眼下也没那个心思,另外撤掉围堵她的人吧?” 谢黎的眼神瞬间明亮了几分,赞许道:“姐姐真是侠义心肠,那我先回去啦,夜里做个好梦哦!” 少年离开时,步伐轻快,显然在替晏瞳求情时,内心也经历了一番挣扎。 楚涟月心中万分感慨,这弟弟真没白认,望着他情窦初开的模样,自己竟然颇有一种欣慰感,不自觉扬起唇角,哼着歌回去睡觉。 一夜无梦,楚涟月醒来时天色大亮,手忙脚乱穿衣洗漱,赶来门口,发现柳时絮早已乘坐马车离开。 昨晚她特意向阿纾打听过,京兆府与审查院同在北大街,只隔着两个街区,本来想跟他一起去,路上还能顺便培养下感情,计划落空后,她慢悠悠绕到街市,吃饱肚子,才朝着京兆府走去。 当差第一日,希望能给未来的上峰留个好印象吧! 第五十章 递交举荐信后, 看守的衙役让楚涟月在门边稍等片刻,今日的京兆府门前格外热闹,凑热闹的人里里外外围了三层, 皆是来围观少尹大人断案的。 她有些好奇,朝一旁的男子拱手, 打听道:“劳驾!为何今日有这般多的人来看衙门断案?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惊天悬案?” 男子回头,礼貌笑道:“姑娘刚来玉京城吧?不知我们这儿有位周少尹,乃晋王之玄孙, 自幼喜欢探案奇谈, 却十分惧怕尸首鬼怪,第一次审案时, 刚见尸首就晕过去, 今日是他第二次断案,满京城的人都等着看他闹笑话。” 听到此处,楚涟月不禁打心里佩服这位周少尹, 当着满京城人的面丢尽颜面,今日还敢再升堂问审,不得不说还是有些魄力的, 但若这次他仍没法克服恐惧, 恐怕会再次沦为笑柄。 她顺着公堂望去,堂上的年轻男子模样生得清秀周正, 此刻板着脸故作威严镇定, 但从他微蹙的眉心, 以及无意识摆弄惊堂木的小动作来看, 他心里很慌, 甚至有点局促不安。 这是赌上家族名誉和未来官运的一次断案啊! 楚涟月微微叹口气,几乎能预料到这次审案的结果。果不其然, 尸首刚被抬上公堂,周少尹磨磨蹭蹭过来揭白布,尽管已经做好十足的心里准备,揭开白布的瞬间,他还是被尸首的惨样吓晕。 可能是意志力的驱使,晕过去的周少尹又瞬间醒来,在长随的搀扶下站起身,但在瞥见尸首的刹那,再一次晕倒,反反复复两三次,彻底看乐了围观的百姓。 在围观者的哄笑中,她注意到周少尹惨白的脸色,他紧紧攥着衣角,应该是又清醒了,似乎不愿睁开眼。 莫名有些同情他,既然见不得尸首,还是趁早改行吧。 与此同时,方才进去传话的衙役露面,引着楚涟月从旁门进入衙署,穿过一进进院门,来到一处厅堂外等候,正听得里间传来怒气冲天的呵斥声。 “现在京兆府丢尽颜面,皆拜他所赐!晋王爷真是给我塞了个大麻烦,一定要看紧他,不许他再升堂审问,另外把替他办事那几个家伙赶出衙门,别什么人都想巴结,真是没一天安生日子过,我堂堂京兆府成什么地方了,怎的什么人都往这里塞?这举荐信看得我直来气,刑部总找京兆府麻烦,你说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楚涟月心有戚戚地擦下汗,来得不巧,正撞上京兆府尹发脾气,令她没想到的是,刑部和京兆府恩怨已深,而自己又是柳时絮举荐的,以后在京兆府当差的日子不会很好过。 第90章 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里边的声音渐渐变小,看来府尹大人气消了不少,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拜见,门内出来一男子,三四十岁左右,瞅见楚涟月第一眼,态度拿捏得很好,和蔼而不放低姿态,笑着同她打招呼。 “这位便是柳侍郎举荐而来的楚姑娘吧?小小年纪得柳侍郎如此青睐,还真是年少有为,本该领着你给府尹大人磕头请安,但大人此时不得空,故而免去你的拜见,我叫王冬,是衙门的捕头,日后你在我手底下当差……” 王冬简单把京兆府的情况介绍了一遍,随后叫来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让这少年带楚涟月熟悉衙署日常事务以及目前她所要做的差事。 少年嘴里叼根草,双手枕在后脑,一脸不情愿道:“跟我来吧,我叫元丰,看你年纪跟我差不多大,一个姑娘家,不寻摸个好婆家嫁人,跑这男人堆里来做什么?” 楚涟月沮丧着脸,“谁说没找呢?去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谁料那人刚进京半年就把我彻底忘掉,我只身来京城寻他,举目无亲,历经生死还险些被冤枉下狱,身上钱也花光了,要是没这份差事干,就得流落街头了。” 元丰一脸讶然,扭头仔细看她,确实有几分眼熟,不就是前几日头儿叫他满大街搜捕的通缉犯么? 确实怪可怜的,元丰不由得放软声音,“原来你就是那个鄞州来的小捕快,咦不对啊,头儿说你是柳侍郎举荐来的,你跟柳大人关系很好吧?怎会流落街头呢?” 几滴泪珠从眼里滚落,楚涟月吸吸鼻子,一脸伤心欲绝的模样。 元丰哪里惹哭过姑娘,心慌意乱,抬手想给她擦泪,“你、你别哭啊,莫非那个对你始乱终弃的人就是柳侍郎?而他为了不让你宣扬此事,许诺你进京兆府的好处,让你别再缠着他是不是?” 楚涟月只顾着擦泪,既没点 头也没否认。 少年一把将草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看他相貌堂堂,还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放宽心,京兆府和刑部不和已久,咱在京兆府当差用不着怕他,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我会保护你的。” 楚涟月露出感激的神色,暗暗将嵌满指甲印的手背藏进袖口,为了挤出这两滴眼泪,可真不容易啊,但效果还不错,只要京兆府的人,不把她当作柳时絮派来的探子就好。 哎,为了讨口饭吃,她不得不添油加醋抹黑柳时絮形象,日后在外边遇上,还得跟他保持距离才行。 接着元丰领她到后院,递来扫帚,神色略带些歉意,“府尹大人认为你是柳侍郎安插的眼线,便授意头儿只派你做些洒扫的差事,你也别太气馁,等下次我捉到大贼,功劳分你一半,再跟头儿提一提给你派正经差事。” 楚涟月麻溜地接过扫帚,对于府尹大人的安排完全没有异议,只要月俸照发,叫她端茶倒水都行。 但她还是想打听捉贼办差的补贴待遇,在得知捉到一个小毛贼奖励五十文,通缉犯和江洋大盗奖励五两银子,而破获一桩命案按照实际功劳奖赏至少十两以上,顿时觉得扫帚有点烫手。 她打定主意,下次碰上命案,说什么也要混进去,哪怕是做些没人愿意干的苦差事。 半日的时间很快过去,楚涟月凭借着勤快嘴甜,再加上元丰替她说好话,赢得不少人的好印象,唯独一个人除外,周少尹独自坐在井边,怔怔盯着幽深的井底发愣,神色郁闷失落。 楚涟月叫了他两遍,没什么反应,元丰忙拉着她离开,好心劝道:“府尹大人最不待见的两个人,一位是刑部的柳侍郎,而另一位便是周少尹,至于原因嘛你今日也该瞧见了,总之千万别跟他走太近,不然会被府尹大人迁怒的。” 楚涟月点点头,表示自己都明白,二人丝毫没注意到茂密的树枝间,快速掠过一道身影。 没过多久,谢黎回到刑部审查院,望着伏在案桌前的公子,犹豫着要不要一五一十告诉公子,自己在京兆府的所见所闻。 柳时絮抬头询问:“情况如何?那边是否有人因为我的缘故为难她?”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京兆府会因为自己的缘故不待见楚涟月,之前也不是没考虑过换个人来写这封举荐信,但他更想她早点离开玉京,所以便以自己的名义来举荐她,估摸着她很快会嚷嚷差事难办干不下去。 谢黎当然知道自家公子的心思,一番斟酌后,违心道:“如公子所料,京兆府尹确实不待见姐姐,还分派她做洒扫的粗活,姐姐受了不少委屈,坐在井边抹眼泪,连我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不过后来有个叫元丰的捕快,年轻又俊俏,过去安慰姐姐,甚至还给姐姐擦眼泪,两人有说有笑的,看着关系似乎很不错。” 柳时絮不悦地蹙起眉,话语里颇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除了京兆府尹,谁还给她气受了?顺便查一查那个叫元丰的底细。” 莫名感到一股烦躁之意,但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劲,眯着眼问道:“你这话里到底有几句真假?若连京兆府尹都不待见她,底下的人谁还敢明目张胆安慰她?” 第91章 谢黎吓一跳,以为是夸大事实被公子察觉,原来公子在意的是这个? “公子失忆了,难免不了解姐姐的魅力所在,姐姐是个很有趣的人,外边喜欢她的人一抓一大把,要不然当初的您又怎会喜欢她呢,据我所知,情蛊的功效只针对深爱之人哦,而且爱得越深,忘记得越彻底。” 柳时絮随手拾起一卷书,扔过来赶谢黎出门,这小子愈发没规矩了。 正巧墨新进门,老老实实拾起书卷,放回案桌上,回禀道:“公子,经过这几日的严刑逼供,赵正明愿意招供,说想见您一面。” 刑部大牢里阴冷潮湿,狭窄的窗口透进来一缕微弱的光,几只小鼠正懒洋洋地趴在角落里啃墙皮,一听见外间的动静便各自钻进洞里。 赵正明被打得不成人样,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道:“我全都招,关于沈青辞的死,的确是有人授意我,要我隐瞒沈青辞的真正死因,我勘察过现场,他是溺水而亡,极有可能是自杀,并且胸前的伤口是死后才补的,我也不知那人为何要我这般做,那人戴着面具,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是上边派来的,但我留意到,面具人对鄞州衙门的一切都很熟悉,我曾经怀疑面具人就是鄞州衙门的……” 话说到一半,赵正明吐血身亡。 柳时絮连忙探查赵正明的口鼻,发现人是中毒身亡,看来刑部大牢里有内应,按照赵正明的证词,面具人就藏在鄞州衙门。 要论玉京城里谁最熟悉鄞州衙门的所有人,恐怕也只有来自鄞州的楚涟月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去找她一趟。 第五十一章 临近傍晚, 盛夏的暑气消退不少,北大街的官署较多,原本宽敞的街道总是挤满各家的马车, 商贩们更是见缝插针地往人堆里挤,祈求着哪位大人发个善心, 光顾自己微薄的生意。 楚涟月靠在衙门边凑了会儿热闹,待巡城营的人疏通了街道,这才迈步往外走, 心里寻思着上哪解决今天的晚饭, 刚走没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楚姑娘!”元丰快步走向她, “你在玉京举目无亲, 现下可有安身之处?我家在西直门前街开客栈,你若无处可去,不妨先住进我家客栈, 再慢慢找合适的住处,我娘侠义心肠,曾救济过不少落难的江湖人士, 而且久住的话租金能减半。” 楚涟月诧异地望着元丰, 仔细回想,押送嫌犯入城那日, 她走的路便是西直门, 能在那条街开客栈的人非富即贵啊, 这小子现在穿着捕快的衣裳, 完全看不出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你……家里这么有钱, 为何还出来当捕快?躺着收租不好么?” 元丰挠挠头,嘿嘿笑道:“起初我是被我娘撵出来的, 我娘白手起家,管教我还挺严的,不许我坐享其成,但我对读书一窍不通,又不肯下苦工夫练武,做买卖还被人骗了不少钱财,后来机缘巧合下当了捕快,头一回见我娘如此开心,便咬着牙继续干,现在逐渐找到乐趣,每回捉住盗贼都很有满足感。” 楚涟月干笑两声,自己并不是很懂这些少爷的烦恼,刚想拒绝元丰的好意,余光瞥见一辆马车缓缓驶向衙门,驾车的马夫有点眼熟,瞧着像是姜府的人。 该不会是阿纾来找自己吧?但马车是从刑部的方向驶来,难不成里面的人是柳时絮? 马车渐渐停稳,车帘自内掀开,青纱帘下显露出一张熟悉的清俊面孔,四目相对的刹那,柳时絮微微挑眉,似乎有话想说,眼神示意楚涟月上马车。 而楚涟月脸上神情有些局促,心虚地挪走视线,装作什么也没瞧见,扭头朝元丰道:“好啊好啊,那就先去你家瞧瞧吧,合适的话我会考虑一下。” 她好不容易才在京兆府站稳脚跟,要是被人发现自己与柳时絮相交甚密,说不准又会把她当作刑部的暗探,到时候两边都不讨好,那差事可就难办了。 想到此,她只能拉着元丰先走,等回去之后再同柳大人解释吧。 另一边,柳时絮不仅察觉到楚涟月眼底的闪躲之意,好像有意和他保持距离,还亲耳听到她说要去别家,才在京兆府当一天差,就已经迫不及待想离开姜府了? 她到底是来培养感情的,还是来交友作乐的? 心里莫名觉得有点堵,放下车帘,他的声音不自觉冷了几分,吩咐车夫回府。 楚涟月没跟着元丰去他家,刚出北大街,她便借口有事溜走了,又绕到集市上吃了碗面,买了包青梅酸糕,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回到姜府时,天色已然全黑,同姜府的院护打声招呼后,她朝着柳时絮所住的院子走去,虽然扫了一天地 ,此刻腰酸背痛困倦不已,但想起今日的感情还未培养,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结果猝不及防吃了个闭门羹。 墨新拦在书房外,冷冰冰道:“公子吩咐了,谁也不见。” 楚涟月一脸困意,打着哈欠道:“但柳大人今日找我好像有事要说,不让我进去的话,那我可就走啦?” 不等墨新开口说话,里间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放她进来吧。” 楚涟月笑嘻嘻推门而入,屋内弥漫着一股清幽之气,和柳时絮身上的香味很相似,原来这里就是他从小待到大的书房。 第92章 一眼扫去,书房不算大,但布局巧妙,简洁雅致,一排排木架上堆满了书籍、古玩字画,靠窗的位置摆了张床榻,窗外是葱郁的松林,夜风轻轻拂过松叶,沙沙声甚是悦耳,真是个解暑睡觉的清凉地方。 不知怎的,她比刚才更困了些,没脸没皮爬上床榻,舒舒服服地闭上眼,声音低得近似呢喃:“大人找我有什么事么?” 对于她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就这般大大咧咧赖在榻上不起来的行为,柳时絮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想的反而是她今天怎么没嚷着肚子饿,难不成在别人家吃饱了才回来? 此念头一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记得从前的事,但这些关于她的想法,好像是深深刻在他的思维习惯里,不知不觉间就会冒出来,并且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刚才那一刹那,他总觉得她会在下一秒喊饿。 他半晌没说话,楚涟月睁开眼便瞧见他神色复杂,目光幽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大人?”她直起身,安安分分坐好,毕竟要重新培养感情嘛,还是注意一下自身形象比较好。 柳时絮回过神来,“你在鄞州衙门当了几年差?对赵正明的事了解多少,以及对鄞州衙门的人了解得如何?” “赵正明死啦?”她忽然问。 “你如何得知这件事?” 楚涟月拨弄着木几上的香炉,一脸失望道:“哎,要不是赵正明死了,大人也不会主动找我说话吧?我在进京路途中就知道有人想杀他,没想到那些人动作还挺快,大人你们刑部也混进细作啦?那赵正明死前可有说,是受了谁的指使?” 柳时絮拧紧眉,脸上表露的情绪写满不信任三个字。 楚涟月无奈叹声气,只得把从前的事再讲一遍,有关于沈青辞救过她性命的事,以及她暗中查到的线索。 “当时大人你还说,沈公子之所以甘愿赴死,是想保护一个人,但并没有查清沈公子想保护的那个人究竟是谁,现在可以告诉我赵正明死前都说了什么吧?” 柳时絮听罢,不由得懊悔自己竟然忘记这么重要的线索,险些误了大事,幸好赵正明没有死在路上,要不然沈大哥兴许就白死了。 楚涟月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不满地拍拍案几,“大人你未免也太过分了!把我忘记的时候可没见你露出这副神色,真是个重友轻色的家伙!” 柳时絮唇角微扬,“赵正明说,授意他隐瞒沈大哥之死的那个人,戴着张面具,并且对鄞州衙门的一切都很熟悉,但话没说完,他便被毒死了,你认为那个人会是谁?” 楚涟月彻底愣住,“鄞州衙门有一百来人,我需要好好想想。” 面具人?鄞州衙门? 楚涟月暗自沉思,首先那个面具人会是长生殿的人么?记得凌祈曾说过,面具人对她、凌祈以及雪娘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若此人一直藏在鄞州衙门,那面具人确实能掌握她的所有动向。 这么一想,这个面具人极有可能来自长生殿,是西越三皇子安排在鄞州的细作,但为何偏偏是鄞州衙门?此外,沈公子明明是自杀,面具人为何要赵正明谎报是他杀?若以自杀结案,岂不是更不会引人追查么? 先自杀,再伪装成他杀,难不成面具人压根就不想杀沈公子,但沈公子执意要死,目的是想保护面具人? 分析到这里,只有一种可能,面具人或许投靠过沈公子,是沈公子在长生殿的内应,在面具人的帮助下,沈公子拿到藏有西越密语的牧羊图,却也招来杀生之祸,而沈公子为了保护面具人,不得不主动赴死帮面具人洗清嫌疑。 这也正是面具人为何要赵正明隐瞒沈公子的真正死因,想骗的人不是朝廷,而是长生殿的三皇子。 沈公子下了好大一盘棋,竟然在长生殿发展自己的势力,后来的事也就没什么好猜的,沈公子死前将牧羊图藏在当铺,丢失牧羊图的人心急如焚,不得不花大价钱找暗夜阁帮忙取回。 暗夜阁不知是如何寻到牧羊图下落的,便派凌祈去偷,却阴差阳错在倚春楼与她碰面,而那天楼里发生命案,牧羊图就这般到了柳时絮手里。 那么面具人会是鄞州衙门里的谁呢? 想清楚前因后果,楚涟月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柳时絮,他那边或许还掌握着更多有关牧羊图的线索,但这样一来,他势必会追查下去,若他从面具人那里得知她生母的真实身份,不晓得会怎样处置她。 但她若不说,以他的能力迟早能查出来,必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才行。 柳时絮瞧她面有迟疑之色,“想得如何?有什么事是连我也不能说的么?” 楚涟月淡然一笑,“大人还真是聪明,果然什么也瞒不住你,确实有一桩事,不知该不该跟大人讲,但在谈那件事之前,不妨先让我帮你回想另一件事吧?” “什么事?” 楚涟月神色颇为怅然,“曾经你答应许诺我两件事,一件是因为我救了阿纾,另一件是你想见太子,但太子的人对你很是戒备,故而拿我作人质,你为了见太子一面,不得不让我当人质,墨新可替我作证。” 第93章 柳时絮点点头,那些记忆对他来说是断断续续的存在,尽管某些片段丢失,也不会妨碍他拼凑完整的故事。 楚涟月继续道:“我也不占你便宜啦,当时我拜托你带我继续查案,已经用掉一个,所以现在还剩一次无条件答应我的任何要求,不知这件事大人肯不肯认呢?” 柳时絮思考片刻:“我认。” 得到他这句许诺,楚涟月彻底放心,反正他自己也会查到全部真相,不如拿她所知道的事情换他一句许诺,万一哪天娘亲的身份被他知晓,也好拿这个许诺保自己一条命。 她简要略去凌祈与面具人的纠葛,只道自己也是偶然间知道有长生殿这个组织,把关于沈青辞的猜想,通通告诉柳时絮,不过这面具人究竟是谁,她暂且没有头绪。 柳时絮不禁陷入沉思,其实当他知道沈大哥是自杀后,也跟楚涟月想得差不多,怀疑沈大哥的死是想保护某个不能暴露在世人面前的人,但他没将那人与长生殿联系起来。 现在所有疑团清晰地浮现水面,只要找到那个人,便能继续做沈大哥没能完成的事。 柳时絮怀着赞许的目光望向楚涟月,却发现她已躺在榻上呼呼大睡,连他也没察觉到,自己唇畔间始终充斥着淡淡的笑意。 胆大心细,确实是个当捕快的料,不过要是她哪日做起坏事来,只怕也得心应手啊? 脑海里闪过一句话,他似乎想起有人曾问过自己,要是哪天她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会不会放过她? 第五十二章 翌日醒来, 楚涟月发现自己在柳时絮的书房睡了一夜,心中暗喜,他居然没把她赶走耶, 前几日还跟她约法三章不许这不许那,看来培养感情初见成效嘛。 她伸个懒腰坐起身, 门外的两个侍女听见动静推门而入,端着水盆,一上来便要帮她换衣裳。 楚涟月不习惯被别人伺候, 忙拒绝道:“就不劳烦两位姐姐, 我自己来吧。” 两个侍女相视一笑,捧着水盆静静站到一旁。 她低头一瞧, 咦, 自己何时换了身衣裳?昨晚太困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对这事完全没印象,反正不会是柳时絮, 以前不会,现在他没了记忆更加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 “柳大人还在府中么?” 侍女道:“这个时辰,公子应该刚要出府。” 梳洗完毕, 楚涟月朝侍女们道声谢, 便匆步离开,希望还赶得上见柳时絮一面, 把昨晚欠下的吻补回来。 待她走后, 侍女们收拾床榻, 却在榻边捡到一把匕首, 两个侍女互视一眼, 只有楚姑娘来过公子的书房,应该就是她的物件, 趁着人还未走远,追出去也来得及。 追出来的侍女一路小跑,但还是迟了一步,听看门的小厮说,楚姑娘已坐上公子的马车离开。 那小厮早对侍女有意思,便殷勤笑问:“阿兰姑娘可有要紧事?若是不便出府,我可以替你去办。” 阿兰嗔他一眼,递来匕首,再三交代:“这是楚姑娘的东西,方才忘记带走,你把此物转交到她手中,可别弄丢了。” 小厮笑嘻嘻应下。 与此同时,马车上,柳时絮扫一眼正津津有味吃着糖糕的楚涟月,挑眉问道:“今日怎的不与我保持距离?不怕被京兆府的人误会么?” 楚涟月瞅一眼窗外,厚着脸皮道:“还没进北街呢,过一会儿下车也来得及,大人要尝尝看么?这青梅酸糕很好吃哦!” 柳时絮刚想说不必,忽觉身旁有人靠近,侧头一看,这家伙不知何时把隔在二人间的案几挪走,紧挨着他坐下,还冷不防给他投喂了块酸糕,青梅的清香在口中蔓延开,出乎意料的甜。 “好吃吧?” “还不错。” 二人没再说话,马车内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楚涟月偷瞄一眼柳时絮,酝酿着该如何索要一个吻,说起来挺害羞的,尽管她和他已经亲过好多回了,从前几次要么是意外,要么是他情急之下的主动,或者是她在气头上,存心捉弄他,总之正经的吻从来没有过。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脸皮再厚,一想到这事也会觉得挺难为情,要不然改天再说吧? 退缩的念头刚冒出来,心底又钻出另一个声音,磨磨唧唧做什么,还想不想他快点恢复记忆?亲!亲晕他!把他当酸糕那样亲! 赶忙掐掉心里的声音,楚涟月只觉脸颊愈发滚烫,眼看马车就快驶入北街,她快速起身,捧住柳时絮的脸,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瓣,软软的还带着一丝凉意。 他神色错愕地望着她。 她心跳如擂,不甚自在地解释道:“这、这是昨晚欠下的,今晚还有,明日后日以后都有,直到你想起我。” 撂下这句话,她喊停马车,压根不敢看他一眼,跳下马车,脚步轻快地挤进热闹的街市。 楚涟月前脚刚走,送匕首的小厮后脚就到,墨新隔着门帘询问道:“公子,的确是楚姑娘的匕首,要派人给她送去么?” 闻此言,柳时絮掀开车帘,虽然不是习武之人,但他还是一眼认出,那匕首是用天山玄铁锻造而成的,天山玄铁有价无市,若没点江湖人脉,一般的有钱人还买不到这般稀有的兵器。 第94章 “拿来我看看。” 接过匕首,柳时絮在刀柄处瞧见一行小字,眸光变得黯淡,脸色瞬间沉冷了几分,只见那匕首上刻着:阿祈送给小月儿的生辰礼 阿祈?是暗夜阁的杀手凌祈么? 他记得凌祈这个人,但关于他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便喊来墨新问道:“她从前一直带着这把匕首?” 墨新摇头:“楚姑娘以前用的匕首不是这把,属下也是在审查院与她……交手那日,才注意到她换了匕首。” 墨新暗中放走楚涟月的事,柳时絮一早便猜到了,但并未深追墨新的罪责,又道:“那她生辰是哪一天?我可曾送过她什么东西?” 墨新道:“属下不知楚姑娘生辰,也不知公子是否送她东西,不过谢黎和表小姐跟她关系更好,或许会知道。” 谢黎被柳时絮派去办差,此时不在玉京,而阿纾这会儿估计还在睡懒觉。 压下心头的思绪,他将匕首收进袖口,淡淡吩咐道:“派人时刻盯紧京刑狱司那边的动静,阿澈不日便要押送董靖回京,万不能让董靖成为下一个赵正明。” 楚涟月来到京兆府衙,第二日当差,先从管事那里领了两身捕快的衣裳,刚换好没多久,有巡街的捕快跑来通报,说百姓在昌平坊发现一具尸首。 京兆府衙人很多,光是捕头就有好几个,谁都想多办案子拿赏银,几个捕头争执不下,最终由总捕头出面,将此案交到王冬手里。 机会来了! 楚涟月麻溜地站进捕快队伍,想混入其中去案发现场看看,不料被王冬眼尖认出,以不熟悉衙门事务为由,要她留在衙门继续扫地。 元丰安慰她道:“算啦,尸首也没什么好看的,捉贼的时候头儿一般不去,下次跟我去捉贼吧!” 楚涟月无奈叹声气,捉贼才拿几个钱?回想在鄞州当差那会儿,林叔很是器重她,什么命案都放心交给她来查,说起来柳大人也是这般,从不会因为她是女儿身便轻视她,莫名有点怀念在鄞州的日子。 她无精打采地拿着扫帚瞎晃悠,拿着扫帚的唯一好处就是,逛到京兆府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有人拦住她,甚至还好心给她指出落叶在哪。 很快便把京兆府转了个遍,抬头望一眼天色,时辰尚早,都还不到开饭的点,日子好难熬,难不成真要在这里扫一辈子落叶? 说实话,八两的月俸在玉京城这种地方,压根就不够花,更别提攒够钱买处小院,把爹爹也接来玉京,还不如回鄞州呢! 想到此,她又长长叹声气,凑巧的是,院子里同时传来另一道叹息声,她循声寻去,发现那声音是从井边传来的,周少尹仍然心情郁闷地坐在那边,不时地往井里扔小石子。 “卑职楚涟月拜见少尹大人。” 周少尹没动弹,也没回应,就好像听不见楚涟月说话一样。 虽然同为衙门失意人,但这已经是第二次自讨没趣了,楚涟月打算换个地方消磨时间,没走两步,她猛地想起一件事。 这可是周少尹啊,朝廷从四品官员,在京兆府的地位仅次于府尹大人,反正在府尹大人那边,已经将她视为刑部派来的探子,不如干脆给周少尹当跟班,兴许还有出头之日。 周少尹害怕尸首,手底下的人又全被府尹大人赶走,可她不怕尸首呀,也不用担心会被赶出衙门,毕竟她身后还有个柳大人,打狗也得看主人是不是? 她目露喜色,上前道:“卑职有个办法,可助大人克服对尸首的恐惧,不知大人是否有兴趣听?” 扔石子的手微微一顿,周朔这才抬起头,拿正眼打量面前姑娘,一副恍然的样子,“是你啊,鄞州来的小捕快。” “周大人认得卑职?” “嗯,在通缉令上见过。” 楚涟月:“……”怎么他们都是在通缉令上见过自己?十年建功无人问,一朝通缉天下知! 她牵强一笑,“周大人记性很不错,那个……我其实是被冤枉的。” 周朔平静道:“我知道,要不然你也来不了京兆府,你刚才说有办法,是什么办法?” 楚涟月笑了笑,没直说办法是什么,只让周朔稍等片刻,她去外边取了样东西回来。 周朔望着她手里的白绫,不解问道:“此为何意?” 楚涟月递来白绫,“大人既然害怕,那下次看见尸首,就把眼睛遮起来,克服不了的事情不必强迫自己。” 周朔一脸若有所思,接过白绫蒙住双眼试了试,“可是这样我无法观察尸首,如何断案呢?” 楚涟月指指自己,“卑职可以帮大人看呀,大人 有所不知,卑职的父亲是鄞州衙门的仵作,我从十岁起跟着父亲四处办案,十四岁就在衙门当捕快自己破案,见过的尸首比大人撩过的美人还多嘞。” 周朔一本正经道:“我从不撩美人,当然男人也不撩。” 楚涟月扑哧一笑,眨眼道:“是是是,那大人意下如何呢?好不好用的,得先试试才知道是不是?听说昌平坊有一具尸首,大人可愿随卑职走一趟?” 周朔取下白绫,重新打量起楚涟月,“那你可知,秦大人不待见我,与我交好的人,皆被他赶出衙门,你如此帮我,不怕丢了饭碗么?” 第95章 楚涟月笑眯眯道:“巧了不是?府尹大人也不待见我,但卑职认为,大人的担心是多余的,只要您破一桩命案,为京兆府积累些好名声,府尹大人自然会对您改观,又如何会处罚与您交好的卑职呢?” 听闻此言,周朔眼底阴霾一扫而光,“你与他们很不一样。” 第五十三章 周朔跟着楚涟月来到平昌坊, 远远便瞧见一处倒塌的院墙边围了不少百姓,京兆府的捕快以及巡城营的人在维持现场秩序,仵作打扮的人正在乱石堆里验尸。 瞅见那趴着一动不动的尸首, 周朔便觉两眼一黑,脑袋晕晕的, 后脊背隐约冒出冷汗,手脚开始发软。 楚涟月见他停下脚步,眼神示意他试试看手里的白绫, “大人若怕跌倒, 卑职可以扶着您。” 周朔依言蒙上双眼,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 只隐约瞧见尸首的轮廓, 心里没先前那般发怵,并且白绫能透些许光,也不会轻易和别人撞上。 周朔很快适应, 摆手道:“我可以自己走。” 另一边,王冬刚交代完属下,转头便扫见人群中一抹惹眼的绯红官袍, 正朝这边走来, 他定睛细看,认出此人是周少尹, 眼睛还蒙了一层白布, 不晓得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尽管府尹大人曾嘱咐过自己, 要看紧周少尹别给京兆府添乱, 但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 他快步过去,恭恭敬敬喊道:“卑职王冬见过周大人, 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要紧事吩咐?” 周朔指指身后,淡淡道:“我带她来查案。” 王冬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哪里看见什么人,只见地上趴着只大黑狗,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狗狗正哼哧哼哧吐着舌头。 “周大人,我在这里!”楚涟月不知何时钻进了封锁的案发现场,趁着二人说话的空隙,已经有模有样地观察起尸首的状况。 看清仵作身边的小捕快后,王冬一脸为难,暗自感慨差事不好办啊,这两个府尹大人最不待见的麻烦精,居然凑在一块儿,真是令人头大,却又不敢当众拂周少尹的面,便只能命人让道。 楚涟月在旁边观摩了一阵,京兆府仵作的验尸手法很利落,验状格目写得也很详细,甚至还有许多她没见过的器具,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在等待验尸的这段时间里,周朔也没闲着,把报案人以及知情者喊来,了解死者的身份与其近邻的关系。 报案者是这户院落的主人,早晨起来发现自家院墙倒了,更倒霉的是,院墙底下还压死一个人,惊吓之余连忙到衙门报案。 死者唤作田兴,家住平昌坊,是这附近有名的泼皮无赖,爱赌钱喝酒,家中已经没什么人。 据街坊们称,田兴原本是有个媳妇,但从五年前开始,他因为赌钱欠下债款,便把自己的媳妇租借给别人生子,这在坊间叫“典妻”,好些娶不起媳妇又想有个后代的穷人都会这般做,直至“借来的”妻子生下儿子,再把人还回去。 但田兴这人很是无赖,每回把妻子“借出去”不到半年,便会各种找理由把人接走。这五年间,田兴靠着“典妻”还清欠款,但在半个月前,被他“借出去”的妻子感染伤寒去世,手头的钱也早就赌光了,因为还不起钱,前些日子他还被赌场的人狠狠揍了一顿。 周少尹蒙眼查案的事很快传遍玉京,不少闲着无聊的百姓纷纷赶来看热闹,几乎挤满整条街巷,王冬有些汗流浃背,暗暗祈祷他俩不会惹什么大麻烦。 一个时辰后,仵作写完验尸格目,犹豫着该不该呈给周少尹过目,便向王冬投去询问的目光,哪知王冬还没发话,楚涟月抢先一步回禀道:“大人是否要看一下验尸格目?” 周朔刚想解下白绫,想了想又道:“你来念给我听。” 楚涟月从仵作手中接过验状,游览一遍,挑出一些关键的地方,道:“从血坠来看,田兴的死亡时辰是昨夜子时到寅时,死者两眼突出,口鼻处有血水流出,后脖颈骨头断裂,后背有多处压痕,口腹皆无中毒迹象,从死状初步判断,田兴极有可能是被倒塌的院墙压塌致死。” 王冬接过话题:“如此说来,田兴的死是意外?那可以结案了吧?” 楚涟月盯着那堵院墙,“可是有一点很奇怪,田兴被压之时,没发出过任何求救的呼声么?” 她的目光扫过去,院落主人和这四周的近邻都表示,昨夜并没听到任何呼救的声音,甚至连墙倒的声音也不曾听闻。 王冬却道:“或许是墙倒时,石块一下子砸中田兴要害处,这验尸格目写得很清楚,死者后脖颈骨头断裂,想必是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死了,再说院墙倒塌往往是一瞬间的事,不留神听很难注意到。” 楚涟月没再说话,绕着尸首转了两圈,才道:“王捕头所言甚是,一瞬间把人砸死也并非不可能,不过卑职有个困惑,首先这院墙并不算高,只比死者身量高出六寸左右,但从后颈骨头断裂程度来看,要么砸下来的石头至少离他有三尺远,要么这块石头有四斤重。” 王冬一脸懵看向仵作,却见仵作点点头,算是认同楚涟月所说的话。 紧接着,楚涟月的目光,在仵作先前挑出的物证上扫视一圈,捡起其中一块手掌般大小的石头,又道:“然而验尸格目上却说,根据伤痕大小以及现场存在的石块分析,砸伤死者后颈的石头最有可能是这一块,很显然重量不够。” 第96章 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纷纷用怀疑的眼光看向仵作,难不成公门中人也弄虚作假? 王冬与那仵作共事多年,最是清楚其品性,没忍住替仵作辩解几句,“此话何意?老吴验尸多年,从未出过差错,你休要坏他名声。” 楚涟月不紧不慢道:“我也认为吴仵作的验断没错,死者后颈处的断骨是这块石头造成的,但不是墙塌时所致,而是有人拿着这块石头砸出来的,并且此人力气颇大,能徒手推倒院墙。” 王冬提出另一种猜测,“会不会是田兴先被脱落的石块砸倒,后才被这石头击中要害,他若是躺下的状态,这样的高度也够砸断骨头吧?” 一旁的元丰插话道:“头儿,不对吧?你方才还说,死者是一下子被砸死的,否则摔倒为何不呼救呢?” 另有个捕快站出来帮王冬说话,“万一恰好是摔倒之时,石头滚落砸中要害,来不及呼救也很正常。” 几人各执一词,周朔静静听了半晌,命楚涟月将物证递给他,许是蒙上了双眼的缘故,石头握在手里,触感格外的冰凉,他拿在鼻尖闻了闻,除了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股潮湿的青苔味。 但近日天晴无雨,又正值盛夏时节,砌在墙里的石头不该这般潮湿,他又让楚涟月递来其他石块,果然干燥烫手。 周朔问院主人,“近日是否去河边捡过石头?” 原主人直摇头,说自己未曾去过。 楚涟月见状,笑问:“周大人心中可有了决断?” 周朔微微颔首,吩咐王冬带人捉凶,“此人身材魁梧,常年在码头当挑夫,且与田兴积怨已久,重点查一查跟田兴‘典借’过妻子的那几人。” 楚涟月兴冲冲跟上,想随王冬等人去缉拿凶手。 不料周朔反而唤住她,“楚捕快,你刚才并没有告诉我完整的线索对吧?你一早知道凶手的身份,却没明说,而是一步步引着我去注意那块石头。” 被人看穿心思,楚涟月并没恼怒,反而笑盈盈道:“周大人果然聪明,其实卑职一开始就发现,死者鞋底沾上不少河边的湿泥,说明他生前去过河边,但河边距离此处并不算近,一路走来,鞋底的泥早该被蹭干净,表明他极有可能是死后被人扛过来的。” 周朔语气淡淡:“你不是说想帮我查案么?为何又要瞒着我?” “周大人既然想试试卑职,那卑职自然也要试试您。”楚涟月坦诚道。 周朔没再说什么,摘下遮眼的白绫,吩咐衙役们把尸首抬回京兆府,开始第三次升堂审问。 王冬很快将凶手缉回衙门,经过堂审,嫌犯对杀害田兴的罪名供认不讳。 嫌犯叫阿五,身材高壮,沉默寡言,是个从小被人嘲笑的傻大个,因家境贫寒一直娶不起媳妇,老母亲替人浆洗缝补,攒了很多年钱,终于替他租来“典妻”小锦。 小锦也是个可怜之人,从前被田兴打骂,典借后被租借人虐待,日子过得很苦。阿五虽然生得粗笨,但对小锦温柔体贴,渐渐的,小锦动了留在阿五身边的心思,而阿五也同情小锦的遭遇,二人互生情愫。 按照旧例,“典妻”未生下孩子,丈夫不得将其接走,然而不到半年时间,田兴上门要人,被阿五用蛮力轰出门。田兴打不过阿五,便只能趁其外出之际,强行掳走小锦,而阿五的母亲,也在与田兴的争执中被活活气死。 田兴连夜将小锦转卖给别人,小锦伤心欲绝,路过桥边时投河自尽,虽被人救上岸,没两日便感染伤寒去世。 半个月内,阿五亲近之人接连去世,万念俱灰之下,想要报复田兴,但田兴每日不是在赌场就是在酒馆厮混,阿五很少有机会下手。 终于在昨夜,阿五刚搬完雇主的东西,偶然间看见田兴独自在河边撒尿,他顺手捡起脚边的石头,狠狠砸向田兴后颈,却不想力道太重,直接把人砸死了。 恐慌过后,阿五扛起田兴的尸首来到一处院墙附近,翻进去推倒院墙,想伪装成意外,一夜心惊胆战,没想到还是被抓了。 不到两日,周少尹蒙眼破案的消息传遍整个玉京城,而给他当“眼睛”的女捕快自然也跟着名声大噪,二人联手破案的事迹成为百姓的饭后闲谈,甚至还有书贩给他二人编故书写话本,故事越编越离谱,人人都道京兆府出了对金童玉女。 这样的闲话自然也传到了柳时絮耳里,起初他没有在意,直到夜里,楚涟月照常来找他例行一吻,无意间瞥见她手里的话本《瞎眼少尹与他的小跟班》 即将快要亲上时,他头一回主动推开她,一脸淡漠道:“今晚没心情。” 第五十四章 楚涟月扑了空, 心里有些气馁,没料到柳时絮会躲开,她很清楚强扭的瓜不甜, 逼太紧反而可能会被他讨厌,索性以退为进。 “大人若不喜欢这种培养感情的方式, 那便先取消每日一亲,夜已深,我先回去睡觉, 对了, 心绪不佳的话,这话本送你解闷, 写得挺有意思的。” 放下话本, 她很识趣地往外走,丝毫没有继续纠缠的打算。 听罢此话,柳时絮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 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烦躁之意,侧过身去,幽暗的烛火映照在他俊逸朦胧的脸廓上, 连微抿着的唇角都透着一股冷意。 第97章 他好像在生闷气? 楚涟月眼前一亮, 许久没见他露出这副神情,心里颇为触动, 闹脾气的柳大人莫名有点可爱, 让人很想捉弄他, 把他脸掰过来的亲, 亲到哭为止! 但这般做肯定会惹他不开心, 她压下心头的欲念,暗自叹声气, 就应该趁着在鄞州他没失忆前,多提些无理的要求,那时的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本以为来日方长,却没想到是命运无常啊,要是当初她没决定来玉京,恐怕再难与他见上一面,前两日亲到就算赚到啦,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夜里才能做个好梦。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他忽然开口,声音听上去有点沉闷。 楚涟月诧异回头,“大人想问什么事?” 柳时絮脸上神色复杂,眼底的光晦暗不明,“你的生辰是哪一天?” 楚涟月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件事,欣喜道:“难不成大人想给我送礼?但我的生辰早就已经过啦,是雪夜的除夕。” 柳时絮面色微沉:“阿纾说你从前跟着兄长过生辰日,是八月初六,那么除夕的生辰又是从何而来?” 楚涟月险些忘记这茬,以前与阿纾闲聊时,确实提过一嘴跟着兄长过生辰的事,心里很慌,她僵笑着道:“我本来是记不清自己的生辰,但去年除夕突然就想起来了,你说巧不巧?” 柳时絮没再说话,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正是楚涟月先前遗失的那柄。 楚涟月下意识去摸腰间,才发觉凌祈送给自己的匕首不见了,这几日忙着破案,没与人动过手,又有衙门的挎刀在侧,所以压根没察觉随身携带的匕首遗失这件事。 她强装镇定,伸手来拿,“大人是在哪里捡到的?还好没被别人捡走,不如先还给我吧?” 柳时絮却收起匕首,看样子不打算给她,眼底充满探究的意味,“你与暗夜阁的杀手凌祈关系很好?我找人查过,这匕首出自天镜山庄,是老庄主生前所制的最后一把兵器,时间恰好在去岁年底,看来他倒是对你的生辰了如指掌。” 这话怎么听起来酸酸的? 她背着手,朝他调皮一笑,“大人不会是在吃醋吧?放心好啦,我只喜欢你一人,凌祈救过我好几回,在我心里跟亲哥哥一样,匕首可以还给我吧?我可没钱买新的。” 被她这般直白的表明心意,柳时絮反倒有些不甚至在,耳尖染上绯红,幽深的瞳孔闪过一缕无措的羞恼,默不作声从架上取出个木盒,递给楚涟月。 木盒方方正正,楚涟月好奇打开一瞧,里面是一柄银剑,剑身薄如蝉翼轻似落雪,剑柄嵌有一枚白玉,她摸了摸,白玉质地柔软,温润通透,看起来值不少钱,指腹摩挲过白玉,下一瞬锋利的剑身软化作绸缎,剑柄上的白玉也成了一块配饰,再摸一下白玉,又恢复最初的银剑模样。 “这、这是什么剑?居然可以化形耶,原来江湖传闻是真的,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做出这把剑?” 柳时絮:“是我画了图纸,找天镜山庄锻造的,你试试看合不合手。” 楚涟月愣住,一脸不可思议看向他,不确定地问:“难不成是送给我的?” 柳时絮嗯了一声,淡淡道:“别误会,这是我失忆前所为,若非墨新提醒,这柄剑恐怕要放在库房吃灰。” 放在库房吃灰?可他明明是从架子上拿来的,而且木盒枢纽处有多次关合的迹象,说不准他没失忆前天天打开看。 不论是否失忆,柳大人还是这般口是心非! 心里甜滋滋的,楚涟月手持长剑走到院中,外间月光倾洒,清辉铺设而来,她肩上像是落了一层霜,泛着熠熠光芒,脚踏过的地方银光碎成一地星芒,似清泉池面被揉开的涟漪。 夜风吹过她高束的发尾,她冲他盈盈一笑,便腾空而起,衣袂翩跹,利落挽了个剑花,银光乍现瞬间,刺眼的剑芒破开夜幕,剑身宛若游龙,剑气骤如闪电,与她那矫健灵动的身法,完完全全融合,恍若天地间只剩她与剑,晃得人睁不开眼。 柳时絮静静站在檐下,专注而炽热的目光从未挪开,月下舞剑的那抹身姿,深深印进他眼底,自失忆以来,他总觉得心里缺失了什么东西,是一种没办法说的烦躁,但每每瞧见她,心里的空白在逐渐填补。 所以那日被她压在身 下,他才会鬼使神差说出那句,重新培养感情的话来,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一剑舞毕,楚涟月将剑变成绸缎模样,缠在手腕上,快步走来,笑问:“大人觉得怎么样?我舞剑还可以吧?这剑我很喜欢,可有名字?” 柳时絮愉悦道:“还不错,这剑很适合你,你想给它取名么?” “我没想好,既然是大人送的,还是你来取吧?” “那就叫‘月下’如何?” “很好听!”楚涟月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几遍,冷不防瞅见一旁沉默的墨新,想起来他也是耍剑高手,兴奋喊道:“墨新墨新!” 还没等她说完话,墨新便开口道:“空有一套花架子罢了,你那样的剑法杀不了任何人。” 被泼了盆冷水,楚涟月也不恼怒,反而真诚问道:“能不能请你教我练剑?” 她对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再清楚不过,耍个帅还行,真要与人动手,只怕白白浪费了这样好的宝剑。 第98章 墨新迟疑一瞬,很快道:“公子早就失忆前安排好了,我教你便是。” 二人练剑的工夫,柳时絮径自回到书房,案桌上放着话本,拿起来随意翻了翻,他不禁蹙起眉,面无表情的俊脸闪过一丝寒意,这话本的内容实在不堪入目。 他继续埋头书案中,处理近日棘手的朝堂政务,不知不觉夜色已深,外间的剑鸣声也渐渐停歇。 “大人,谢谢你送我的‘月下’,我很喜欢。”楚涟月探身进来,试探问:“不过那把匕首……能否先还给我?那毕竟是别人送我的礼物,很有纪念意义的。” 柳时絮犹豫片刻,把匕首拿出来放桌上,淡淡道:“自己来拿。” 楚涟月快速进屋拿回匕首,仔细辨认上边的字迹,确认是凌祈送的那把,她小心翼翼重新绑回腰间,心里告诫自己下次可不许再弄丢了。 练武出了一身汗,她刻意与柳时絮保持距离,抬眸却正对上他略带冷意的眸光,她有点摸不清头脑,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果然还是看不懂他的心思。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柳时絮突然有点后悔,那么轻易把匕首还给她,尤其是当他注意到,她是那般如视珍宝地放好匕首,心里莫名觉得堵得慌。 那位暗夜阁的杀手,究竟在她心里有怎样位置?又为何凌祈会知道她的生辰,他二人当真是去年才认识的么? 自从楚涟月与周少尹联手破了案后,府尹大人对周少尹的态度变得温和热情许多,虽然仍不怎么待见楚涟月,但好歹默许她跟着王冬巡街办差,不必再做洒扫的活。 元丰也很开心能和她一起巡街,“从前是我狭隘了,没想到楚姑娘的观察力如此惊人,刚来衙门便破了桩命案,我等自愧不如啊!” 楚涟月把玩着手心的玉佩,笑道:“人各有长处嘛,若论捉贼的眼力,元丰兄那叫一绝,光是本月就抓了十来余人,京兆府的大牢都要关不下了。” 被她这么一夸,元丰有些不好意思,又发现她从早晨起便一直在摸那块玉,好奇问道:“以前没见你戴过这玉佩,看着是件稀罕物,最近发财啦?” 楚涟月神秘一笑:“是心上人送的。” 被满在鼓里的元丰:“……”这么快就找到第二春? “恭喜啊,如此看来,你很快便能放下柳侍郎那个负心汉,真替你感到开心。” 瞧见元丰如此真挚的笑容,楚涟月良心有点过意不去,起初她确实为了能留在京兆府,故意说了柳大人很多坏话,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培养感情初见成效,让柳大人恢复记忆也指日可待。 一直瞒着真心待自己的元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正打算向他坦白一切,身旁传来一道贱兮兮地打趣声。 “哟,小捕快,敢背着柳侍郎说他坏话,小心我告你状哦。” 楚涟月诧异回头,望着许久不见的沈澈,她忽然觉得手有点痒,很想把昨晚墨新教自己那套剑法使出来,给沈澈来个亲切的问候。 第五十五章 没等楚涟月拔剑, 沈澈忽而凑近,压低声音道:“我与谢黎押送犯人,身后有群不怀好意的家伙, 从入城时便跟着我们,谢黎受了重伤, 你先帮我照顾他,我得押送犯人去狱司。” 在沈澈说话之际,楚涟月便已扫见一旁脸色煞白的谢黎, 少年强撑着身子, 身形摇摇晃晃,看起来随时会倒下的样子, 而他的手正稳稳挟着一人胳膊, 那人戴着帷帽,整张脸隐在阴影里,应该就是他俩押送的犯人。 她轻轻推了下身侧的元丰, 同沈澈介绍道:“他叫元丰,京兆府捕快,常在这附近巡街, 知道哪条路去狱司最快, 让他给你带路吧?” 元丰虽不认得沈澈是谁,但很乐意帮楚涟月的忙, 拍拍胸脯道:“跟我来吧, 保证帮你甩掉尾巴!” 沈澈点点头, 抓起犯人的另一只手, 快步跟上元丰, 三人身影即将没入街巷尽头时,那戴着帷帽的犯人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楚涟月, 眼底是浓浓的恨意与愤怒。 楚涟月并未察觉到那犯人的目光,扶着谢黎往姜府的方向走,没走多远,她发现那群刺客兵分两路,有三四个人跟在自己身后,似乎是打算趁着人少时赶尽杀绝。 楚涟月刻意挑热闹的街巷走,那里通常会有巡城营的士兵镇守,但此时正值午间,天气闷热难当,过了主街后,行人渐渐变少。 她心下隐约觉得不安,当即决定绕回主街,找间医馆给谢黎治伤,却不料那些刺客瞅准时机,明目张胆现身,先是杀掉两个巡城营的士兵,再将刀尖对准楚涟月与谢黎。 这波刺客们如此毫无顾忌,属实在她意料之外。 谢黎虚弱得说不出话,几乎已经神志不清,楚涟月没法叫他先跑,只能硬着头皮招架,铮地一声响,长剑出鞘,利刃直指敌人命门,那人连剑身都没看清,便被划破脖颈,倒地而亡。 月下剑的威力远比想象中还大,再加上昨夜墨新教的剑法,连楚涟月也没想到,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有朝一日也能让对面的敌人忌惮。 难不成自己真是什么武学天才?很快,楚涟月就意识到,自己离武学天才还差得远呢。 墨新教她的剑法,只是一套很基础的武学招式,想要达到一招万变的境界,得自己在实战中摸索体会,而形成自己独有的一套剑法。 第99章 所以她那两招剑法,威力虽强,能打得敌人措手不及,但出剑招式很容易被行家看穿,对方轻而易举便挑飞她的剑,完全挟制住她的行动。 眼看对面的冷刃朝着自己挥来,楚涟月心凉了半截,生死关头,她的第一个念想居然是,自己若是就这样死了,肯定会有人捡起柳时絮送给自己的宝剑拿去卖钱,说不定连那块玉也要抠下来,好不甘心啊,她不想就这般认命。 她拼尽全身力气,摸出腰间藏着的匕首,堪堪挡住对方挥来的寒刃,因为力道太重,下一秒匕首从她手里弹出去,对方迟疑了一瞬,紧接着砍来第二刀。 “楚姐姐,快接剑!” 远处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这声音有点耳熟,余光中她瞥见月下剑朝自己飞来,长剑再次回到手中,她招架住对方的第二次进攻。 与此同时,四周瞬间腾起一股呛人的白烟,烟雾散尽后,三个刺客面面相觑,地上哪还有楚涟月与谢黎的踪影。 逃到没人的地方,楚涟月停下来歇口气,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再次见面,晏瞳已不是脏兮兮的小乞丐,稚气未脱的小脸吃得很圆,一袭碧绿衣裙衬得她灵动可爱,脸上的神情却有几分娇憨。 “楚姐姐,匕首也还给你,我刚才趁乱捡的。”晏瞳神色闪烁,似乎有话想说。 拿回匕首,楚涟月淡淡道声谢,扶着人事不省的谢黎,扫量一眼四周问道:“这附近哪有医馆?” 晏瞳点头如捣蒜,“我知道哪 里有,而且还很隐蔽,之前我们住的荒废老宅还记得吗?隔街就有一家医馆,大夫人很好,上次我偷他家药罐,也没跟我计较,离此地挺近的。” 三人没走多远,便来到晏瞳所说的那家医馆,坐堂大夫是个模样斯文的年轻人,拢着一卷书出神地看,一边研磨草药,因为地段偏僻,医馆内很冷清。 起初,楚涟月瞧这大夫资历尚浅,怕他治不好谢黎,犹豫着要不要进门,晏瞳扯扯她的衣袖,小声道:“没问题的,张大夫见过我开的药方,那次还夸我来着。” “!!!?”现在更不可信了好么? 楚涟月扭头就想往外走,却眼尖发现,街头晃过三道可疑的刺客身影,无奈退回来,将谢黎放在榻上,迅速锁好馆门。 张大夫从容不迫起身,似乎对楚涟月关门的举动毫不在意,俯身查看病人的状况,随即蹙起眉,开始解少年衣带,露出瘦削白净的肩膀,结了血痂的伤口触目惊心。 晏瞳害羞捂脸,楚涟月倒是见惯了男子的胸膛,没觉得哪里不妥,视线更多落在张大夫的手上,就目前看来,张大夫的表现还算靠谱。 检查完少年上半身的刀伤,张大夫冷不防回头,望着楚涟月毫不遮掩的目光,用极为平静的口吻问道:“接下来还要看吗?” 晏瞳面红耳赤,拉着楚涟月去院中小坐,二人相顾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晏瞳才鼓起勇气道:“楚姐姐对不起,我后来才知,那位中了蛊毒的公子,心上人是你,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乌龙事,我现在不敢随便给人下蛊,虽然我知道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你要是愿意,等找到我师兄,求他再给那位公子下个深情蛊,保准你俩恩爱到白头如何?” 楚涟月连忙罢手道:“这就不必了,我更愿意他从心到身,完完全全属于我,强扭的瓜吃两口就不甜了,你曾救过我性命,咱们恩怨早就两消,这些谢黎应该跟你说过吧?” 晏瞳满眼歉疚:“谢黎确实说过,但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当面道歉,听说你进京兆府当捕快,还破了桩大案,满玉京城都知道你的名头,其实我在街市碰见你好几次,没敢上去和你搭话。” 见晏瞳神情低落,模样怪可怜的,楚涟月心软了几分,主动问起晏瞳师兄的下落。 “我整日在街头寻他,仍然没线索。” “能否画一幅他的画像?等回衙门我也帮你找。” 晏瞳鼻腔涌起一股酸意,“来玉京城这么久,楚姐姐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 楚涟月瞅一眼屋内,好奇问:“谢黎不算么?他当时可替你求情来着。” 晏瞳讶然睁大眼,“他会替我求情?我在街头跟野狗抢食时,就数他笑得最开心。” 一盏茶后,张大夫替谢黎包扎好伤口,又开了几味药,熬成汤给他喝下去,眼见谢黎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血色,楚涟月彻底松口气,付了诊金后对晏瞳道:“你能先照顾他半日么?我回去搬救兵。” 虽然对谢黎没什么好印象,但晏瞳想也没想便答应了,“我会照顾好他,若又遇上刺客,楚姐姐可以扔迷烟。”说罢,她递来一枚巴掌大的黑丸。 楚涟月眼前一亮,也没推辞,笑盈盈收下又嘱咐了几句,才打开医馆的门,往京刑狱司的方向奔去。 京刑狱司门口的守卫还是那位热心的大哥,在得知楚涟月想见柳侍郎后,面露难色,“并非我不愿帮你通报,只是先前刚押来一个要紧的犯人,柳大人这会儿正在审案,没工夫见你。” 听到此话,楚涟月便知沈澈已将犯人顺利押送回狱司,转而改口道:“劳驾帮我通报一声沈副将军。” 很快,沈澈从狱司官署出来,问过谢黎的情况,得知没什么大碍后,即刻派遣人手去医馆接应谢黎,吩咐完他扭头看向楚涟月,神色有些复杂。 第100章 “有个人说想见你。” 一个时辰前,狱司牢里,寒森森的风从地缝里吹来,夹杂着腐烂的臭味,耳边不时传来惨烈的哀嚎声,董靖一脸木然,即便被酷刑拷打,也不肯说一个字,似乎存了求死的念头。 柳时絮在一旁静静看了半晌,见董靖不肯招供,起身准备离开,“知道你想死,但我不会让你如愿,节度使大人的后半生,恐怕都要在这里渡过了,来人废掉董靖的四肢,别让他寻死。” 董靖颓败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是从刀山血海里拼出来的,不惧死,却怕像个废人那样没尊严地活着。 他嘶哑着声音道:“若想让我招供,须得答应我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便告诉你,是谁在暗中给我运送粮草。” “什么条件?” 董靖狰狞一笑:“杀掉楚梧的妹妹楚涟月,替我武儿报仇。” 柳时絮脸色霎时一变,微眯双眼,幽深的眸子分外森冷,“没别的条件?不为你其他的家人求条活路?” “我只要她死。”董靖膝下就两个儿子,董家夫人以及小妾,于他而言皆是可有可无,根本不会在意她们的死活。 柳时絮眉头轻挑,懒懒倚在太师椅上,“那便依你所言。” 第五十六章 铁门传来异响, 楚涟月跟在沈澈身后,好奇打量传闻中的京刑狱司地牢。 刚开始时,宽敞华丽的牢房, 纵横交错的暗道,让楚涟月暗自感慨, 原来犯了事的官员住这么好,但越往里走,骇人的刑具愈发千奇百怪。 她不自觉加快脚步, “沈副将, 究竟是谁想见我?” 楚涟月的话音未落,沈澈在某间牢房前停下, 面无表情推开铁门, 朝坐在太师椅上的那抹身影道:“柳四哥,人带来了。” 柳时絮不紧不慢抿口茶,“带过来给节度使大人认认脸。” 董靖闻声抬头, 看清来人的一刹那,眼底闪过凶狠的光芒,阴恻恻道:“是她没错。” 昏暗灯光下, 楚涟月眯着眼, 认出地上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是董靖,啧道:“原来是你这个老东西想见我啊?没想到吧, 我还好好活着, 你一个将死之人, 何必在临死前见我添堵呢?” 不等董靖说话, 楚涟月故作一脸恍然状, “哦,我知道了, 是不是觉得自己没脸去见儿子?董大人等到了九泉之下,给你的儿子们带句话,下辈子别再做人啦,否则我见一次杀一次!” “你这竖子!”董靖瞪圆眼,气得吐出一口淤血,“柳家小儿,不知你说话还作不作数?杀掉她,老夫立即招供。” 楚涟月先望了一眼柳时絮,见他神情淡淡,捧着杯茶什么也不说,她随即扬起笑,摇摇头同情道:“你这老东西是不是气糊涂啦?求别人兴许还有可能听你的,我可是救过柳大人性命的,他怎会恩将仇报呢?” 柳时絮放下茶杯,从容起身背对二人,轻声笑道:“的确如此,我并非恩将仇报之人,但人死后也能报恩,阿澈动手吧。” 笑容当即僵住,一瞬间楚涟月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紧张问:“大……大人在说笑吧?人都死了报恩有什么用?” 沈澈低声应了句是,抖出袖中藏好的匕首,毫不留情刺进楚涟月腹间,鲜血喷涌而出,腥味蔓延开来,楚涟月倒在地上,捂着腹部艰难爬向柳时絮,口中有血含糊不清:“你、你好绝情。” 没爬几步,楚涟月一动不动,彻底没了声息。 柳时絮转过身来,刚要开口,余光瞥见脚边的‘尸首’偷偷挠了下手心,他轻咳一声,目光投向董靖,神情变得严肃:“现在可以说了吧?朝中给你暗送钱粮的人究竟是谁?” 见仇人死了,董靖有些神志不清,开始狂笑,以一副胜利者的口吻道:“告诉你又有何妨?自我进京那刻起,你想找的人便已是个死人,那个人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我,放弃吧柳家小儿,贺朝气数将尽,你是斗不过那个人的,贺朝、西越、北周、南疆,整个九州将会由那个人来统领。” 柳时絮蹙紧眉头, “那个人是西越三皇子卫玄对吧?你也是长生殿的人?” 笑声停住,董靖脸色微变,用惊诧的目光盯着柳时絮,“你知道的还不少,不过话已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瞒你了,卫公子让我转告你,他很欣赏你,但你若再插手他的事,下一个消失的人就是你。” 董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倏忽射来一枚飞箭,从柳时絮身旁掠过,直直穿过董靖的胸膛,事发突然,连离得最近的墨新都没能挡下飞箭。 沈澈反应也算快,目光立刻锁定牢房外的狱卒长,但很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杀掉董靖后狱卒长吞毒而亡。 自赵正明被毒死后,京刑狱司已经清查过一回逆党,显然没什么用,永远有隐藏得更深的人。 方才那箭威慑的意味很明显,似乎再以这种方式警告柳时絮,京城遍布着卫玄的眼线,不论柳时絮做什么,都逃不过卫玄的眼。 沈澈收回搭在死人经脉上的手,一脸失望道:“柳四哥,如今线索断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柳时絮思忖片刻,没着急回沈澈的话,反而先瞅一眼仍躺地不起的楚涟月,“戏作完了,还不肯起来么?” 第101章 楚涟月没死,不过是配合沈澈演了一场戏,她乐呵呵从地上爬起来,“我刚才演得还不错吧?大人打算如何报答我呀?” 柳时絮侧头看她,语气颇为无赖,凉凉道:“报答?我何时说过要报答?快回京兆府当差吧,和我扯上关系,秦大人又该不待见你了。” 楚涟月有些不满,“这就过河拆桥啊?别呀,带我一起查案如何?我方才细细想了下,觉得董靖所言未必不可信,但也不能全信……” 柳时絮扭头看向墨新,吩咐道:“送楚捕快出狱司。” 见柳时絮态度冷硬,没说完的话噎在嗓子眼,楚涟月咬牙道:“不用你赶,我自己会走。”说罢,气呼呼拔腿走了。 挥之即来,招之即去,他把自己当成什么啦? 沈澈叹道:“她离开也好,西越三皇子现在盯着你,指不定会拿她威胁你。” 望着逐渐消失在地道尽头的身影,柳时絮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先进趟宫,将此事呈报给圣上,阿澈你一路舟车劳顿,先回沈府歇息,不必跟我进宫请安,圣上那边我自会替你解释。” 沈澈道:“我也正有此意,但我并不想回沈府,上次回京跟我爹闹得不愉快,我可不愿到他眼前给他添堵,我去柳四哥你那凑合几晚吧,反正过几日便要离京回鄞州。” 柳时絮语重心长:“阿澈,早朝时,我听沈叔咳了几声,而且你别忘了,今天是你兄长的生辰。” “我……会回去的。”沈澈眼神逐渐黯淡。 天色渐暗,马车在皇宫外停下,打盹的小太监一眼认出是贵人的马车,麻利递来马凳,柳时絮从马车下来,转身钻入轿中,由宫人们抬着,到了长明殿外。 守门的太监迎上来道:“柳大人来得不巧,陛下正在见御史台的诸位大人,还请柳大人到偏殿稍歇片刻。” 柳时絮坐在偏殿喝茶,老臣们的争辩声陆续从正殿传来。 “陛下登基已有半年,后位空悬于朝局不利,依老臣愚见,还是尽早定下后位人选,以振朝纲啊。” “先帝在世时,便已替陛下赐下婚约,姜尚书之女正是适婚年纪,不如让礼部择良辰吉日,举行封后大典。” “话虽如此,但坊间传闻姜尚书之女无貌无才,难堪皇后大任,臣以为穆丞相二女穆清才貌双全,是我朝皇后的最佳人选。” 几位老臣争得面红耳赤,都有想举荐的皇后人选,吵得口干舌燥,纷纷将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陛下,才发现他们敬爱的陛下杵着脑袋昏昏欲睡,隐约还有鼾声传来。 老臣们互视一眼,甩甩衣袖,各自回家吃饭。 殿内顿时变得安静,龙椅上的年轻皇帝伸伸懒腰,扫见殿上走来的身影,不由得舒心一笑:“柳卿来得正好,朕刚想派人去找你,那群老东西聒噪得很,等久了吧?” 柳时絮颔首行礼,“臣刚来,有要紧事奏请陛下。” 贺渝见他言辞闪烁,挥退左右,私底下她常常唤他阿絮,“阿絮不必与我多礼,有什么话请直言。” 柳时絮讲了董靖所言之事,贺渝听罢,气得拍案起身:“西越三皇子简直好大的口气,打我贺朝的主意不够,还妄想吞下北周与南疆?依阿絮所见,董靖的话有几分可信?” 柳时絮:“尚且没办法判断,按照董靖所说,三皇子很快会派人灭口,但臣一直没想明白,董靖临死前为何要告诉臣这些,另外臣担心的是,三皇子在朝中耳目众多,几乎已经渗透半个朝堂,陛下切莫别被人抓到把柄。” 他话里的意思贺渝明白,她微微叹口气:“连你也觉得我该立皇后么?此事再议吧,能拖一日是一日,与我朝夕相处的人必得是可信之人,否则我的身份被拆穿,于贺朝来说是灭顶之灾。” 顿了顿,贺渝又道:“还好有阿絮帮我,否则想坐稳这龙椅可真难。” 柳时絮:“替陛下解忧是臣分内之事,陛下先前说,想派人找我,所为何事?” 贺渝看了眼殿外,天色完全暗沉,她的声音有些远又有点轻,“阿絮陪我出宫吧,今天是阿辞的生辰,我很想念他,往年的这天,我们三人应该在琼玉楼喝酒吧?我想再去一趟琼玉楼。” 从京刑狱司回来后,楚涟月有些闷闷不乐,回姜府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发现谢黎还没回来,担心可能出了什么差错,便绕道往医馆走,却不想谢黎这小子,故意给她使眼色,意思是他暂时不想回去,麻烦楚涟月帮他在柳时絮面前遮掩一下。 楚涟月百无聊赖继续巡街,心里一直惦记着董靖曾说过的话,琢磨半天没想明白,远处闭市钲响,眼瞧到了吃饭的点,她打算先回京兆府点个卯,再想想上哪去填饱肚子。 “楚捕快请留步。” 刚出京兆府衙门,楚涟月听到有人唤自己,循声望去,发现是周少尹追出门来。 “不知周大人找卑职有何贵干?” 周朔神色悠然,言辞恳切:“前几日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我见你刚回衙门,还没用饭吧?由我做东,请你去琼玉酒楼吃一顿如何?” 还有这种好事?但楚涟月今晚没心思喝酒,便婉拒道:“多谢周大人美意,不过卑职想……” 第102章 “琼玉楼是玉京最名贵的酒楼,他家的山珍海味是独有的一份,外面可不容易吃到。” “!!!?” 楚涟月咽咽口水,摆出请先的姿势:“这、这多不好意思,那卑职就不客气啦,大人先请!” 第五十七章 玉琼楼临江而建, 从二楼雅间望去视野极佳,一边是熙熙攘攘的热闹街市,另外一边是烟波浩渺的江面, 皓月当空,泠泠月华逐江而流, 汇入那静谧而深沉的天幕尽头。 这地儿景色不错,饭菜也很可口,听周朔说这酒楼的店家是个西越人, 自两国交战后便再没回过家, 凭借着独特的口味和多年的经营,如今的玉琼楼宾客盈门, 名誉京城, 出入往来之人非富即贵,多多少少都与店主人有点交情。 周朔全程没怎么动筷,不时给楚涟月介绍哪道菜好吃, 或者列举玉琼楼店主人曾经做过的善事。 楚涟月虽埋头吃饭,但注意力始终跟着周朔的话语走,听罢这店主人的事迹, 品味出几分不对劲。 “这店主人怕是不简单, 一个无依无靠的西越人,能在玉京混得风生水起, 想必背后有靠山吧?不知靠山是何许人也。” 周朔却道:“奇怪之处便在于此, 没人知道玉琼楼店主 人背靠何人。” 见他话里有话, 楚涟月搁下筷, 好奇问道:“周大人今日请我吃饭, 不单单是为了感谢那日的事吧?” 周朔也不拐弯抹角,坦言道出来这的缘故:“年前北浔一带遭了雪灾, 那会先帝病重,朝政动荡无人顾及赈灾事宜,大雪冻死不少北浔百姓,灾民一路南下逃来玉京,而彼时的玉京也陷在皇权争夺当中,可想而知逃难的灾民压根得不到救助,纷纷饿死在城外。” “这时候,由玉琼楼的店主人牵头,联合各大商行筹款捐粮,送往城外救济灾民,很快城外的灾民不再聚众闹事,这本该是件造福民生的善事,但据我所知,开春后,这些灾民并没有回到北浔,各地县志也没有记载他们去了何处。” 楚涟月眯起眼眸,讶然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些灾民凭空消失了?而且你怀疑是玉琼楼干的?” 周朔扫了眼四周,放低嗓音:“起初我也没怀疑是玉琼楼,直至那日来楼里赴宴,碰巧有个乞儿在门口讨饭,店主人见乞儿可怜,便叫人给乞儿衣食,许那乞儿在玉琼楼做事,但等我下次再来,却再没瞧见乞儿身影,我向店小二打听乞儿的下落,店小二含糊其辞,只道那乞儿跟着亲戚走了。” “我觉得可疑,便派了个手下人扮乞儿,顺利潜入玉琼楼,没过两日,我派去的人也失踪了,由此我想到了那些消失的灾民,肯定与玉琼楼脱不了干系。” 楚涟月一脸如梦初醒,“难怪我刚来玉京时,没瞧见街上有乞丐溜达,还以为是巡城营的人,把他们赶去看不见的角落,后来巡街这几日,也只遇见过一两个讨饭的,我还寻思不愧是玉京城,连乞丐都比别的地方少。大人可查出他们去了何处?” 周朔喝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手下失踪后,我便带着衙门的人封锁玉琼楼,将楼里搜了个遍,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也不知店主人动用了谁的人脉,一夜间,秦大人撤走我所有部署,连祖父也把我叫去祠堂跪了半宿,你瞧见我身边的两个长随没?那是祖父派来监视我的,总之他们都不许我再调查此事。” 望着满桌的佳肴,楚涟月听明白了,周少尹身边没有可用之人,这是想让她帮他查案啊。 其实她还挺敬佩周少尹的,出自名门之后,生来就能继承晋王的爵位,同龄的贵公子还在打马游街寻欢作乐,他却不在乎成为满京城的笑料,一遍又一遍在众人眼前晕过去,只为克服对尸首的恐惧。 更难得可贵的,是他还有颗怜悯的心,试问满京城,有谁会在意难民的去处,又有谁会注意一个小乞丐的失踪? 楚涟月向来只帮三种人,一种是有钱人,前提是不让她昧着良心干坏事,并且还得有丰厚报酬,另一种是得理的可怜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不必多说,最后一种便是周少尹这样的人,心怀苍生,至善至纯。 她爽朗道:“周大人有何吩咐尽管提,莫非也想我扮作乞丐潜入玉琼楼?” 周朔的神情明亮了几分,“你当真愿意帮我?不过我的话还未说完,听罢你再答应也不迟。” 周朔在祠堂跪了一宿,因为不肯认错,又被禁足了十日,那夜祖父苦口婆心劝他,说正是自己谨言慎行多年,才得以保全一家子的荣华富贵。祖父不介意他丢了周家的脸,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丢掉全族人的性命。 周朔了解祖父的脾性,若不开口认错,祖父真会关他一辈子。自那之后,周朔没再查难民的去向,前段时间,由于在尸首前晕倒闹出不少笑话,他决定半夜独自去城外的义庄练胆子,却不想白布盖着的人,是他那失踪已久的手下。 可他刚认出尸首,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小厮们接回府中,等他带着仵作再次来到义庄,所有没人认领的尸首已被管事的烧掉了。 周朔:“我听管事的说,最近送来义庄的尸首,都是从京郊翠微山的地下河里浮出来的,我怀疑失踪的难民和乞丐们,兴许就在那里。我想去查案,但无奈一见尸首就晕倒,你若愿意帮我话,不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第103章 楚涟月听罢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周朔脸上,窗外灯火通明,他说这话时神情认真,眼底没有半分戏弄的意味。 若楚涟月此时瞅一眼窗外,便可发现有辆眼熟的马车缓缓停在楼下。 她默了一瞬,没有一口答应,反而问了周朔一个问题。 “周大人应该比卑职更清楚吧?府尹大人与晋王都拦着您查案,说明玉琼楼背后的势力,是连他们都不敢得罪的人,大人就不担心拖累家族么?甚至可能是家里人的性命,难道您也不在意么?” 周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愣住,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要不要继续查案。 与此同时,柳时絮从马车下来,贺渝紧随其后,今夜的她换回从前的衣裙,一袭明黄牡丹锦绣纱裙,如瀑的乌发挽了支金簪,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生的倨傲睥睨众人,而那双轻抿的红唇,增添了几分明艳与清丽。 柳时絮也换了常服,身姿欣长,俊美无俦,与贺渝走在一起,二人宛若神仙眷侣,引得路人频频回头观望。 好久没穿衣裙的贺渝有些不太习惯,总是下意识就想伸脚踹人,这可不怪她,因为要假扮曾经的太子,她必须学贺熠所有的习惯,而他总是这样踢太监,她也只好这样学,不过力道轻很多。 难得做一回自己,反而忘记以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样。 店小二瞧见久违的贵客,殷勤迎上来,激动道:“二位客官可有一段日子没来小店,楼上请,还是照往年的菜份上?” 柳时絮吩咐:“一切如旧便可。” 二人跟着店小二来到楼上雅间,贺渝心里百感交集,玉琼楼什么都没变,唯一变的,是阿辞不会再来这里,也不会在喝醉后,趴在栏杆处,对着月亮说喜欢她的话。 可是这间屋子里看不见月亮。 贺渝扭头,对着店小二道:“我们以前来的不是这里,我记得那间风景好,能瞧见月亮,换那间吧。” 店小二一脸苦笑,“客官有所不知,听风阁是小店最好的雅间,已经被别的客人订下了,往年都是那位姓沈的公子提前预定,今儿沈公子怎的没来?” 贺渝的神情变得失落,柳时絮出声打断店小二的问话,“带我去见一见那桌客人。” 说罢,他看向贺渝,温声道:“在这里等我。” 周朔抬头望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其实很担心真如祖父所言,因为我的执意孤行害得族人丧命,但此案非同小可,那些人越是阻拦我,越说明他们所行之事,于家国百姓来说是极坏的事。” “今日失踪的虽然是些没人在意的难民与乞丐,殊知明日失踪的人会不会是我的兄弟姐妹?若要等所有人的亲人都失踪了,敌人的面具才会被揭下,那样就太迟了。如何?我这番肺腑之言你可还满意?” 楚涟月没注意门外传来脚步声,起身双手击掌,眼里满含赞许,笑道:“得知周大人有如此心怀,着实令卑职钦佩,我愿意帮大人的忙,而且是不计报酬那种,因为我和大人的心是一样的,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周朔倒是听见门外的动静,抿唇笑了笑,没再说话,视线转向半掩着的木门,“有什么事吗?” 店小二正犹豫着如何开口,见周少尹询问,隔着门回道:“周公子,有两位客官想来听风阁用饭,还说愿意替您二位付饭钱,前提是把听风阁让给他们,不知二位可否愿意?” 周朔一口回绝:“不换,我不缺钱。” 店小二回头望向柳时絮,发现方才还温和有礼的翩翩郎君,这会儿脸色阴郁得可怕,浑身散发着一股冷意,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哪边也惹不起啊,店小二哆嗦着问:“柳公子,您看这…… 如何是好?” 第五十八章 听说有人愿意付饭钱, 楚涟月目露喜色,自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自己已经吃饱, 与周少尹查案的事也谈得差不多,便建议道:“我吃好了, 雅间让给别人也无妨,大人的钱留着下次请客也不迟。” 周朔见状,只好道:“今日真是抱歉, 你若觉得这家酒楼饭菜还不错, 改日我再带你来吃。” “那就提前谢过大人啦。” 难题迎刃而解,店小二喜笑颜开, 恨不得把楚涟月夸上天, “姑娘真是善解人意,神仙菩萨下凡,周郎君好福气, 能觅得如此红颜知己,您二位在一起实乃天作之合,绝世良配。” 楚涟月噗嗤一笑, 与满脸懵的周朔对视一眼, 两人异口同声否认:“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您二位还真有默契。”店小二挠挠头, 《瞎眼少尹与他的小跟班》话本里就是这么写的, 难道自己记错词啦? 不知为何, 店小二总觉得后背发凉, 回头望一眼, 发现柳公子的脸色似乎比先前更冷了些,店小二脸上赔着笑, “柳公子请先静坐片刻,等听风阁收拾好,小的一会儿过来请您?” 柳时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理智告诉自己应该离开,但满脑子都是店小二说过的那句话,他也想进去瞧瞧二人究竟是怎样的绝世良配。 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念头后,柳时絮压下心头涌起的怪异情绪,转身往回走,这时,里间传来的对话让他再次停住脚步。 第104章 “大人打算何时开始?”楚涟月问道。 周朔:“从今晚开始吧,你就先别回去,住我那里方便些。” “也成。” 二人边说边往外走,刚出门,楚涟月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寒意森森的眼眸,那眸子的主人紧抿着唇,视线交汇的刹那,他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有纠结,有一点愠怒,甚至还有点吃味。 柳大人怎么也在这里? 楚涟月很是吃惊,按理来说,柳大人这会儿应该在调查董靖所言之事,怎会有闲情逸致来酒楼吃饭? 很快她反应过来,原来提出交换雅间的人是柳大人,莫非玉琼楼还和董靖的案子有关? 不过,他见着她,为何会是这副神情?好像一脸很不待见她的样子! “哟,真巧啊,柳大人也有空来这儿吃饭?跟谁一起来的?”楚涟月瞅一眼他身后,没瞧见有人,但店小二分明说有两位客官,她有点在意柳时絮和谁一起吃饭。 柳时絮敛藏起眸中的万般情绪,目光先转向周朔,友好而生疏地点头打招呼,这才凉凉望着楚涟月。 尽管如此克制自己,但话一开口,还是充斥着淡淡地醋意,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我跟谁来这里,好像和楚捕快没关系吧?” 楚涟月被噎着,当着周少尹的面,又不好借口说培养感情之类的话,何况柳时絮白天过河拆桥,她还存着满肚子怒火,没找他算账,他倒先摆起冷脸来了? 楚涟月倚靠在门上,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颇有些耍赖不走的意味,神情冷淡道:“是跟卑职没关系,但柳大人想要这间屋子对吧?总感觉还没吃饱,不然柳大人再等等?等一两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涟月是故意为难柳时絮,店小二惯会看人脸色,见这二位像是旧相识且有过节的样子,自然不敢凑上去劝解。 周朔的视线在楚涟月与柳时絮身上来回扫量,顿时恍然大悟,元丰曾提过楚捕快与柳侍郎之间的事,此景此情看起来显然是楚捕快心里有气,想要撒撒气,于情于理,他得帮她一把。 周朔朝店小二吩咐道:“把刚才的菜再上一遍,对了,杏酪羊肉不要,我见楚姑娘不怎么爱吃,另外再上几道消食的点心。” 楚涟月没想到周少尹还挺仗义的,不过她确实吃不下那么多,遂连忙摆手道:“这多浪费呀,除了消食的点心,其他的都不要。” 他二人的“互相体谅”,落在柳时絮眼里,倒像是一个心疼另一个没吃饱,而另一个则想替前一个省钱。 楚涟月偷瞄了眼柳时絮,见他绷紧下颚,脸上写满郁结之色,她顿感心情舒畅,不过解气之余,她也对他偏要这间屋子的原因感到好奇。 楚涟月自认为多少了解柳时絮的性子,他其实是个很怕麻烦又有原则的人,很多事情落在他眼里,只有值得与不值得,权衡利弊后,舍掉不必要的麻烦才是他的行事作风,换言之,他如此大费周折地换雅间,必定是事出有因。 她装作不经意瞥他一眼,“柳大人要不要一起吃点?或者你若肯告诉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就考虑把雅间让给你。” 楚涟月的小心思全写在脸上,柳时絮看透却不说穿,幽暗的眸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他故作神秘道:“你真的很想知道?” 楚涟月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告诉我怎么样?” 柳时絮面露疑色,先望了眼一旁的周朔,眼里的意思很明白:此事事关重大,不宜有外人在场。 周朔顺着柳时絮的视线,在心里直指指自己,这个外人难道是在说自个? 周朔识趣走开,“那么,你们先聊,我去楼下等楚姑娘。” 望着周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楚涟月喊道:“周大人,麻烦帮我催一下消食的点心哦!” 她话音未落,猛然间手腕一紧,整个人被拉进屋内,安静狭窄的角落里,她不得不抬起头与柳时絮对视,他紧紧盯着她的唇,漂亮的眸子里染上一抹猩红,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由于他给人的压迫感十足,楚涟月心跳加速,脑子还有点懵,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他却欺身上前步步紧逼,一只手抵住她的后脖颈,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略带侵略性的眸光在她脸上游走,最终停在她的唇上,但吻迟迟未落下。 楚涟月呼吸一滞,在等着吻落下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一只被逼得急眼的兔子,眼睛红红的,一副随时想要咬人的姿态,柳大人此刻就像那只兔子,平日里任由她这只大灰狼索取,今天不知怎的,忽然跳起来咬人,还挺……令人难以招架。 但她等啊等,兔子没有咬人,想象中的报复的吻也没落下,柳时絮饶有兴致盯着她期待落空的脸,眼底戏弄的意味很明显。 他松开她的下巴,修长的食指微弯,轻轻刮过她的鼻尖,唇边扬起弧度,低沉的嗓音夹杂着几分戏谑的快感,“你还真是笨,周朔走了谁替你付饭钱?” “什么意思?”楚涟月彻底懵住,显露出几分呆相,周少尹不是在楼下等她么?她挣开他的怀抱,忙不迭趴在窗边往下瞧,果然见可怜的周少尹被墨新扛在肩上走远。 第105章 柳时絮哪里是被逼急眼的兔子?分明是只诡计多端的狐狸! 楚涟月恨得牙痒痒,打算先拿他磨磨牙,她松松手腕,一步步靠近他,“墨新不在,谢黎也不在,我看你这回怎么全身而退?看招!” 没等她捉住他的衣角,房门砰砰砰被人敲响,是店小二带着人来收拾屋子,原来墨新在扛走周少尹之际,顺便吩咐酒楼的人上去收拾屋子。 赶在楚涟月气急败坏咬人之前,柳时絮及时打开房门,小厮们鱼贯而入,擦桌的擦桌,端碗的端碗,忙中有序地清理饭桌。 店小二手里拎着食盒,满屋寻找,终于在椅子上找到一脸颓败的楚涟月,“客官您在这啊,点心已经打包好了,今晚的费用一共是五十两。” 一顿饭五十两耶!楚涟月想过玉琼楼会很贵,但没想到居然这么贵,她口袋里的钱,加全身上下的物件都不够付这顿饭钱,她两手一摊,“不是说过了么,把雅间让给柳公子,这顿饭钱就由他来付。” 店小二转头看向柳时 絮,柳时絮倒也没赖账,不过付钱的时候提出了一个要求,“今晚不许她踏进玉琼楼一步,否则这帐我可不认。” 听到这里,楚涟月忍无可忍,拍桌而起:“你、你不要得寸进尺,凭什么拦着我?” 可恶!她原本还想找借口留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事,但却不想他连这都预判到了,他到底在查什么案子,神秘兮兮,连她也不能说? 柳时絮悠悠瞥她一眼,心情颇好道:“你若再不走,我可要反悔了。” 店小二递给楚涟月食盒,好心劝道:“姑娘快走吧,别让我们太为难。” 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楚涟月还是懂得一些的,她咬咬牙,拎起食盒放出狠话,“咱们走着瞧!” 心里愈发好奇柳时絮想做什么。 此时正值饭点,街上人来人往,楚涟月捧着食盒在路边蹲了半晌,点心都被吃光了,也没找到溜进去的机会,而且她发现街上人虽多,进入玉琼楼的人却寥寥无几。 玉琼楼四周似乎遍布着高手,隐隐约约形成一股威压之势。 正门走不通,楚涟月只能将目光落在玉琼楼背靠着的江面,她就不信柳时絮还能在江里也安排的高手? 夏夜的江水带着温热的气息,楚涟月很快适应水里的温度,不紧不慢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游去,听风阁在三楼,她没费多少功夫便爬上三楼的窗户。 楚涟月双手紧紧扒在窗边,刚想歇口气,窗里传来女子清洌干净的嗓音。 “阿絮你也过来放一盏吧,我知道这两年来,你过得也很不容易,幸好有你,我才能走到今天,谢谢你,阿絮。” 贺渝眼圈有些泛红,松开手里的孔明灯,怔怔地盯着逐渐飞远的灯,思绪落远,丝毫没注意窗边那双错愕的眼睛。 柳时絮与贺渝并肩而立,俯首点灯之时,余光瞥见楚涟月那张失落的脸,他没有一瞬的犹豫,伸手将她推了下去。 坠落的瞬间,楚涟月拼命想抓住周围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柳时絮的手近在咫尺,但她眼睁睁望着他将手背过身后,丝毫没有拉她一把的想法。 原来他并非失手,是故意推她下去的。 天地在旋转,意识也跟着颠倒,江面倒映夜空,两边都有星河与灯影,还有孤零零的圆月,像是梦境才会出现的景象,她几乎分不清自己在落向哪边。 是在做梦对吧? 被江水吞没的刹那,她忘记敛住呼吸,猛地呛了口水,胸口的闷痛与鼻腔的腥辣感,让她明白这一切不是梦。 那个冷漠绝情的家伙,竟然真把她推下水! 到底是何缘故?他身边的那位姑娘又会是谁呢?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楚涟月一边往岸边游,一边细想那位黄衣姑娘说过的话,记得黄衣姑娘唤柳大人“阿絮”,如此亲昵的称呼,连她自己都没有这样称呼过耶! 那黄衣姑娘还说这几年谢谢有他陪在身边,楚涟月可以断定他二人相识已久,不是朋友就是知己。 再反观柳时絮今日的举动,一向怕麻烦的人竟肯亲自来换雅间,还千方百计赶她走,甚至下令不许她踏进玉琼楼一步,本以为他是在办什么要紧的案子,却不曾想是为哄佳人开心。 而现在,被她识破后,他毫不留情推她入江,分明是心虚,怕她打扰他的好事,难不成那黄衣姑娘是他喜欢的人?若他早有心悦之人,当初又何必来招惹她呢? 楚涟月浑身湿漉漉坐在江边,苦恼地思考着这些问题,隔着江面,她瞧见一盏接一盏的孔明灯逐渐飘起,不一会儿的工夫,江面升起数千盏灯,忽明忽暗,乘着风越飘越远。 眼前的一幕,莫非也是柳时絮为黄衣姑娘精心准备的? 围在江边的人渐渐变多,有吟诗赞叹的,有闭眼祈愿的,也有单纯凑热闹的,欢声笑语中,只有楚涟月咬紧唇,仰着头用力眨眼,不让眼泪落下,想得越多,失望就越多。 她努力将思绪拉回当下,就听到身旁有几个年轻姑娘在交谈。 其中一位粉衣姑娘感叹道:“好美啊,谁肯为我付出这样的心思,我定要嫁给他。” 第106章 另一位接话道:“可你还上次说,谁给你做纸鸢就嫁给谁,你想嫁的人也太多了吧?” “嘿嘿,世上男儿如此多,就不许我挑一挑么?今晚就喜欢放灯这位。” 楚涟月扭头,忍不住问道:“即便放灯这位三心二意,处处招惹别的姑娘,你也愿意嫁?” 几位姑娘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粉衣姑娘更是气势汹汹望过来,看到楚涟月的第一眼吓得花容失色,骂人的话呼之欲出,但当她看清楚涟月的脸后,硬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下去,转头拉着好友们走开。 楚涟月觉得是自己赢了,刚要转回身,旁边有个小孩偷偷望她一眼,倚在母亲怀里问:“娘亲娘亲,今日不是中元节,为什么会有鬼姐姐坐在江边哭?” 楚涟月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冲小孩龇牙道:“我不是鬼,而且我没哭。” 妇人立马捂住自家小孩的嘴,十分歉然地望了楚涟月一眼。 楚涟月吸吸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天上的灯影,她一遍遍擦着滴落在手背的泪珠,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没哭,我很勇敢的,我什么都不怕。” 他只是暂时忘记了她,等他恢复记忆,兴许就不会这般冷漠无情了,到那时侯,她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第五十九章 夜风渐起, 江潮涌生,层层叠叠的波澜把明月的倒影撞碎,无声的漩涡想要一点点吞噬那抹耀眼的光辉。 “阿絮, 你在瞧什么?” 柳时絮收回目光,眸底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焦躁, “殿下不宜在外久待,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贺渝神色落寞,正欲答应, 门外悄然落下一道身影, 暗卫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启禀主子,方才窗外有不明身份的人靠近, 没等属下出手, 那女子便跳江而逃,是否要派人清理掉?” 贺渝再转身时,脸上的落寞之意已收得干干净净, 声音很轻,但透着股狠绝与干脆,“叫阿常去处理吧, 若再有鬼鬼祟祟的人在附近, 不必犹豫直接灭口。” “殿下请慢!”柳时絮语气有些急促,意识到自己失态后, 他微微垂下眼睫, 斟酌道:“臣认得那人, 她是为臣而来, 并不知殿下在此, 望殿下能饶她一命。” 贺渝半晌没开口,忽而扬唇笑了笑:“原来阿絮就是为了她, 才想跟我解除婚约?看在你的份上,今日饶她一命,下不为例。” “谢殿下成全。”柳时絮面色平和,宽袖下骨节分明的手却紧紧握成拳,不知不觉间,掌心沁了层细腻的汗珠。 贺渝挥退暗卫,“退婚的折子我迟迟未批,我知道,这对阿絮来说很不公平,但朝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若这时候取消你我二人的婚约,只怕更会引起无端猜忌。等朝堂稳定后,我会给你二人赐婚,不过现在还请阿絮,在外面莫要跟别的姑娘走太近,毕竟你名义上还是我的未婚夫。” “臣遵旨。” 回到姜府时,夜色已深,听小厮们说未曾见楚涟月去书房,柳时絮脚步微顿,命小厮点灯带路去西院。 今天发生的事,他想和楚涟月解释下,顺便嘱咐她牢记,身处玉京城,乱闯乱撞随时可能被灭口,也许下次他就没法救她了。 他已许久未曾来过西院,原来西院离东院这般远,加上西院空置时间太长,路上庭灯幽暗树影婆娑,从东院到西院,是一条漫长而漆黑的路。 他不知道,楚涟月每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过这条道,从没听她喊过累,有时候他回来得晚,她就睡在书房门口,但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便会立刻睁开眼,永远是那副活泼爱笑的模样,吵嚷着要培养感情,彷佛从来不知疲倦。 而他完全忽略掉一件事,在他回府前,她总是累得倒头就睡。 于是他理所应当认为,西院远那又如何呢,对她而言皆不在话下,正好折腾完她的精力,省的他还得腾出工夫来应付她。 时至今日,亲自走一遍她走过的路,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她不是屹立不倒,只是因为她喜欢他,才心甘情愿被他欺负和捉弄。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她想要重新培养感情的决心。 柳时絮回头吩咐管事的小厮:“雨季将至,明日命人修缮各院屋顶,先从西院开始吧,另外把我隔壁的荷院收拾出来,给楚姑娘暂住。” 走进西院,院中寂静无声,屋内没有点灯,莫非她已经睡下了? 他先敲了敲门,里面没回应,低头发现门没上锁,推开门的霎那间,穿堂风骤起,半掩的窗户被吹开,月光照进屋内,满室清辉,他瞧见床榻上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城外义庄,楚涟月正埋头验尸,身后莫名刮来一阵寒风,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吓得一旁蒙眼举灯的周朔双肩微颤。 楚涟月瞥周朔一眼,“抱歉,吓到你了。” 周朔往她身边稍微挪了一步,说了句无妨,屋内再次恢复沉寂,过了好一会儿,周朔漫不经心问道:“你今晚话很少,是不是柳大人欺负你了?” 楚涟月幽幽叹口气,心情很是郁闷,“他若只是欺负我倒还好,不过受点委屈罢了,可今晚真是伤透我的心。” 周朔欲言又止,再三思量,觉得有必要告诉楚涟月一声,“你可知道,柳侍郎与嘉元公主年前定了婚约?你二人注定不会有结果,不如早点放下吧。” 第107章 楚涟月猛然起身,脑海中不自觉浮现黄衣姑娘的脸,难怪她觉得眼熟,原来那位姑娘就是嘉元公主,容貌和先前见过的太子很相似,但是柳大人曾说要扶持嘉元公主上位,不知计划是否成功?当今圣上究竟是谁? 若嘉元公主假扮太子顺利登基,婚约应该解除了吧? “那他们还没有解除婚约吗?” 周朔认真想了想,“不曾听过他二人要退婚,你好像并不意外此事,难道你早就知道柳侍郎有婚约在身,还是义无反顾陷进去了?” 楚涟月被问得哑口无言,不能说出嘉元公主代替太子登基的事,却又不想被人误会是那种插足别人感情的人,只好道:“柳大人曾说过,会退婚与我在一起。” 但现在的柳时絮没了记忆,是否会解除婚约,连她也没信心了。 手里的火折子有些暗了,周朔吹了吹,“男子的话怎么能全信呢,多少怨恨嗔痴皆因爱而不得而生,早日走出来,与你而言也是好事。” 听罢此话,楚涟月有些忍俊不禁,抬眸看向周朔,他蒙着眼睛,身子紧绷,明明很紧张却还一本正经地开解她。 “大人放心,卑职不会因为私事耽误公事。” 周朔点点头,“验尸情况如何?” 楚涟月扫一眼四周,总结道:“屋内共有六具尸首,有两人是病死的,有个是溺水而亡,还有一人是饿死的,剩余两具尸首,一男一女,面色发黑,颈部有被虫咬过的黑痕,身子肿胀,瞧着像是中了什么毒,并且这两具尸首均有被河水泡过的痕迹,他们会不会就是那些失踪的人?” 周朔感觉脖颈有点痒,伸手挠了挠,“他们大概死了多久?” “被泡过的尸首很难分辨具体的死亡时辰,少说也有三日以上。” 天光渐亮,外间不时有鸡鸣声传来,周朔决定先回玉京城,“祖父不许我在外过夜,我先回去请安,等上完早朝,我再找机会与你一道去翠微山调查。” 楚涟月没什么意见,弯腰盖好尸首上的稻草,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闷响,诧异回头,发现是周朔晕倒了。 起初,楚涟月以为周朔是被吓晕的,走过去晃了晃他胳膊,没什么反应,当她搭上他的脉搏,终于察觉了不对劲,脉象微弱,周朔何时中毒了? 她赶忙捡起火折子,低头细看,周朔脖颈上也留下一道被虫咬过的黑痕,与那两具尸首不同的是,他伤口的颜色较浅,想来是中毒还不深。 来不及多想为何只有周朔一人中毒,楚涟月俯身贴近他的脖颈,用嘴一点一点将毒液吸出来,又扶他坐起,运功一催,周朔猛然睁眼,吐口血后,脸色稍稍有些好转。 “我……” “大人先别说话。”楚涟月擦擦嘴角的淤血,将周朔背起来,“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一定要挺住!” 幸好义庄离玉京城并不算远,楚涟月一刻也不敢歇,半柱香的工夫便赶回玉京城,她原本想往周府的方向跑,但转念一想,万一被晋王知晓此事,不仅周朔会有麻烦,连她说不定也会被晋王关起来。 汗珠沁满她的额间,犹豫片刻,匆步往张氏医馆行去。 天色尚未全亮,街上人很少,张氏医馆也还没开张,楚涟月用力拍打着医馆的门,刚敲几下房门被打开。 谢黎揉着睡眼,在看清来人后,睡意霎时消散,“姐姐你这是?” “张大夫在哪里?”楚涟月轻车熟路进门,将周朔安置在榻上。 很快,张大夫被谢黎从睡梦中揪醒,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便下楼替周朔诊治,“还好有人及时替他排出大部分的毒素,暂无性命之忧,你二人先出去,我要施针替他清理余毒。” 听说周朔没事,楚涟月双膝一软,险些滑跪到地上去,且不说周少尹为人正派年轻有为,若命绝于此该有多可惜,而且要是被晋王府的人知道,她大概会被拉去偿命吧? 谢黎扶着楚涟月来到后院,“姐姐先歇口气,我去给你倒杯茶。” 吱呀一声响,正对后院的房门也随之打开,晏瞳满脸困意走出门,看见楚涟月后,眼神变得明亮,“楚姐姐,你今日这么早过来呀?” 谢黎忽然轻嘶一声,秀眉急蹙,“我好像牵动伤口了。” 晏瞳忙不迭奔来,接过他手里的茶杯,乖巧道:“这种小事,放着我来就好。” 谢黎藏起唇角的笑意,转眸便瞧见楚涟月一脸看戏神情,他眨眨眼,转移话题道:“姐姐为何会与周少尹在一起,知不知道公子找了你一整晚?” 楚涟月神色一怔,声音不自觉低哑下去,“他、他找我做什么?” “公子以为你掉江里没游出来,派了好多人下去捞你。” 楚涟月并不打算领情,“想捞我尸首么?那他恐怕没法如愿了。” 谢黎还想再说什么,屋内传来茶杯打翻的声音,紧接着晏瞳火急火燎走来,步子慌乱,神色异常激动,“楚姐姐,外面躺着那个人你认识么?” “我认识啊,你也认识他?” 晏瞳先点下头,再摇摇头,有些语无伦次道:“认得认得,不是!我认得他身上的蛊毒,是出自我师兄之手,你们在哪里遇上我师兄的?” 第108章 楚涟月想起义庄里躺着的两具尸首,思量着该不该告诉晏瞳,“你先别急,我们并没遇上你师兄,而且我也不知道周少尹是如何染上蛊毒的,你可知道这种蛊是用来做什么的?” 更奇怪的是,明明周少尹什么都没碰,竟然染上虫蛊,而接触过尸首的楚涟月却毫发无损。 第六十章 晏瞳伸手替楚涟月把脉, “楚姐姐没染上虫蛊,兴许是先前服过药物的缘故。” 谢黎一脸好奇:“是什么药物?” 楚涟月扯扯袖口,讲述自己刚到玉京, 因为失血过多,险些去见阎王, 是晏瞳救她一命,没想到按照养蛊的方法调配的汤药,还有避虫蛊的功效,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谢黎震惊:“小瞳你……简直太不把姐姐的命当回事, 那种药吃死人怎么办?” 晏瞳很不服气,指指点点:“你不要忘记, 是你派人盯守钱庄当铺, 我身上没钱,哪能请得起大夫给楚姐姐治伤?”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楚涟月劝开俩人,视线转向晏瞳, “阿瞳,你 方才说,此种蛊毒出自你师兄之手, 有没有可能别人也会养?” 晏瞳信誓旦旦, “噬心蛊独属于我灵山派,全门派唯有师兄一人得师父真传, 我帮师兄照料过虫蛊, 绝不会认错。” 楚涟月陷入沉思, 记得晏瞳曾说自己是年前来玉京找师兄的, 而灾民们失踪的时间是年后开春, 据周朔所称,他的小厮失踪后尸首在翠微山脚的河里浮现, 昨晚那两具中了蛊毒的尸首,看样子也在河水中浸泡了很久,种种迹象表明,晏瞳的师兄和灾民们的失踪案有关。 更要紧的问题是,若此事真是晏瞳师兄所为,那他究竟是被迫还是自愿?而且晏瞳的立场又会是什么? “楚姐姐,你们是在哪里染上蛊毒的?能不能告诉我?” 楚涟月掂量开口:“在城外的义庄,有两具尸首也中了蛊毒,不过天亮后尸首会被管事的烧毁,我想你应该见不着了,阿瞳,这种蛊有什么效果吗?” 晏瞳神色有些失落,打起精神道:“初期的噬心蛊会使人完全丧失神智,如同行尸走肉,等蛊虫与身体彻底融合,养蛊人便可通过操纵蛊虫来控制人的行为,甚至是人的思想。” 谢黎:“这么说你的师兄很具威胁哦。” 晏瞳咬紧牙关:“我师兄才不会干坏事,你不要胡说八道,若非师兄品性端正,师父也不会将噬心蛊传给他,我师兄可比你好多了,从来不欺负我。” 楚涟月若有所思,看来晏瞳和她师兄关系甚好,难民失踪跟她师兄有关的事,还是先瞒着她吧。 她继续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解开噬心蛊么?” 晏瞳摇头:“没办法,话也不能这么说,中蛊后若与养蛊人的意志对抗,便会遭受碎骨断经之痛,这世上只有一个人靠着绝对心智摆脱噬心蛊的控制,也是我师父唯一失手的一次,但我并不知道他是谁。” 听到此处,楚涟月心中一紧,担忧地看了眼堂屋的方向,“这般说来,周少尹会变得神志不清,最终被你师兄……被养蛊人操控?” 晏瞳解释道:“应该不会的,你那位朋友得救及时,感染的毒素并不多,也许头晕几日就好了,下噬心蛊的过程很繁琐,毒虫适应身体需要一段时间,不像我的忘情蛊,咬一口就……” 谢黎啧了一声。 晏瞳连忙捂嘴,瞅一眼楚涟月,后知后觉,自己提了不该说的事。 楚涟月倒是没放心上,思绪纷扰,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周少尹还未醒,难民失踪案没法继续调查,但可以确定的是,有人拿难民和乞丐炼制毒蛊,目的暂且不得而知。 另一方面,她昨夜才得知柳时絮还有婚约在身,若换做他失忆前,她会毫不犹豫选择相信他的话,相信他与嘉元公主的婚约是做戏,相信他会想办法退婚,可经过昨晚的事,她意识到自己在他心里一丁点分量都没有。 诚然,失忆后的柳大人心怀愧疚,故而允诺与她重新培养感情,但那点怜悯之情压根比不上他与嘉元公主之间的情分,所以那时的他,才会毫不迟疑推她下水吧? 虽然内心很不愿意拿自己跟嘉元公主比较,人的情分是不能拿来比较的,他们认识得更久,情分自然更深厚,但只要一想到,在柳大人面临选择时,会毫不犹豫为了别人而放弃她,难过委屈的同时,她甚至还有几分嫉妒和吃醋。 要是这辈子他都不会恢复记忆,她的存在于他而言,想必也是一种困扰和负担。 也许,他与她之间的缘分早该在鄞州就结束了吧? 楚涟月想起从前的自己,吃饱穿暖就很满足,整日在市井小巷抓贼破案找乐子,偶尔捉弄路过的俊俏郎君,给深闺里的小姐们买话本送信物,明明是那般的快乐洒脱,果然情情爱爱什么的,很折磨人的心。 “楚姐姐,你在想什么?”晏瞳的问话打断了楚涟月的思绪。 楚涟月心念一动,“阿瞳,你的忘情蛊在不在身上?能让我瞧瞧么?” 晏瞳二话没说,解下腰间的小葫芦,将蛊虫倒在石桌上,用手指戳了戳小小的蛊虫,“你瞧,小七正在睡觉呢。” 第109章 “你居然还给虫子取名?该不会是你养的第七只吧?”谢黎也新奇地凑过来看,刚想伸手摸,被晏瞳拍了下手。 “别摸!小七会认主,小心它咬你一口。” 楚涟月沉默不语,紧紧盯着指甲壳般大小的蛊虫,心里萌生出一个想法,要不然让晏瞳也给她下忘情蛊吧,既然没办法两情相悦,倒不如忘掉一切,此后,她过回从前快乐无虑的日子,柳时絮也不必心怀愧疚与她培养感情。 不论他日后娶谁,都将跟她毫无关系。 谢黎看出楚涟月的意图,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猜测道:“姐姐你该不会是想……忘掉公子吧?” 楚涟月没再说话,一旁的罪魁祸首晏瞳,也瑟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半炷香的工夫,张大夫已经替周朔清理完余毒,并抓了几味药材交给楚涟月去熬汤药。 谢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拉住正要去帮忙的晏瞳,低声道:“我有事出去一趟,若姐姐要你对她用忘情蛊,千万别答应。” 晏瞳很不满意,“你没瞧见楚姐姐有多伤心啊?我觉得是件好事,至少她现在能开心不是么?” 谢黎答不上来,无奈叹道:“其实我觉得公子失忆后,但还是对姐姐有感情的,只是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总之你先别乱来,我回去探一探公子的口风。” 交代完晏瞳,谢黎转身出门,因为有伤在身的缘故,这几日没侍奉在公子身边,今日是三天一次的朝会,掐算时辰,这会儿公子应该刚从府里出发,他打算直接去宫门外等候。 谢黎来到宫门前,很快在一众马车轿辇中,瞧见公子的马车,他回禀道:“公子,姐姐已经找到了,她昨夜与周少尹去了城外义庄,不知在调查什么案子,似乎和蛊毒有关,周少尹还中毒晕了过去,是姐姐将他背回来的。” 柳时絮闻言睁眼,一夜未眠,眼底有淡淡的淤青,“她还好吗?可曾有中毒?” 谢黎如实道:“姐姐没中毒,不过现在她倒是挺想中毒的。” 柳时絮满脸不解,蹙眉看向谢黎,“此话何意?” 谢黎望了眼自家公子的脸色,吞吞吐吐道:“公子记不记得忘情蛊?姐姐很伤心,说也想试试忘情蛊的滋味把您忘掉。” 柳时絮沉默了很久,眸光深邃幽暗,落向窗外,不知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宫门大开,官员们陆陆续续下了马车,望着乌泱泱的朝臣们,他想起昨晚贺渝说过的话,半晌才淡淡道:“让她忘掉我,未尝不是件好事。” “公子……”谢黎还想再说几句,眼见公子已然起身,准备进宫上朝。 谢黎挠挠头,暗自感慨,这一次自己也许真帮不上什么忙,他并非不知道公子的难处,但姐姐已经心灰意冷,若公子再不主动一点,这段缘分也就到头了,怪可惜的。 自谢黎走后,晏瞳时不时瞅一眼医馆门口,谢黎刚回来,晏瞳便缠着问道:“情况如何?你家公子怎的没来?” 谢黎扫一眼馆内,没瞧见楚涟月的身影,苦着张脸转告晏瞳自家公子的想法,“这件事你先别告诉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不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希望姐姐能获得幸福。” 晏瞳这下更自责了,“唉,都是我害了他们。” 里间榻上的周朔不知何时醒来,听见谢黎与晏瞳的对话,知晓了原来柳侍郎是中了蛊毒的缘故,才会负了楚捕快,而现在楚捕快也想忘掉柳侍郎,那自己该不该再帮她一把? 其实昨晚在义 庄,周朔虽然倒下了,但神智还在,一想到楚捕快是如何救了自己,脖颈处火辣辣的,这一次他依旧是诚心帮她,不过这份诚心里参杂了一点点私心。 楚涟月在后院替周朔熬药,出神地望着炉火,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等周朔唤了她好几遍才反应过来。 “周大人,你已经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对了,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你府上报个信?” 周朔脸色依旧苍白,盯了一阵楚涟月,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不必去报信,我这就回去,但走前有件事想告诉你。” 听完周朔转述的话,楚涟月一时没吭声,手中不停摇着蒲扇,炉火过旺,沸腾的药汁从陶罐里溅出来,连自己的手背被滚烫的汤药烫红也浑然不察。 她勉强笑了笑,想要极力隐藏酸涩的泪意,声音有一点发抖:“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第六十一章 这日, 玉京发生了两起震惊朝野的大事,半数朝臣欠下国库巨额借款,户部尚书李易畏罪自尽家中, 圣上震怒,下令务必查明真相, 追缴欠款。 由于户部尚书已死,精明的老臣们又各自推诿,朝中暂时无人能派, 圣上便命刑部侍郎柳时絮暂代户部尚书之职, 追缴朝臣欠款,但柳时絮接手后发现事情不对劲, 欠款的官员们纷纷宣称自己从未向朝廷借款。 欺君之罪无人敢犯, 这就意味着有人私下以这些官员的名义借款。 沈澈提醒道:“李易会不会就是给董靖暗送钱粮那个人?昨天董靖刚被押来,今天李易就死了,摆明是心虚, 生怕董靖将他供出,这也就能解释朝臣们为何会无故欠款,也许是李易利用职权之便钻了空子。” 第110章 柳时絮却不以为意, “李易为何愿意替西越三皇子办事?” “钱财权势、地位声望, 总有一个他想要的吧?说不准是三皇子许诺了他什么好处。” 柳时絮:“可据我所知,四年前, 李易之子欠下赌债, 把家产输得一干二净, 因为还不起赌债, 李易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打死, 也没动挪用国库的心思,如此大义灭亲刚正不阿的一个人, 怎会心甘情愿为西越人办事?” 沈澈也想不明白,“柳四哥若觉得事有蹊跷,要不去李府查查看?” “也好。” 柳时絮与沈澈刚到李府门前,瞧见京兆府的人已经将李府团团围住,虽然京兆府与刑部一向不和,但许多案件还得互相配合,捕头王冬不得不对二人笑脸相迎。 “不知二位大人来此有何要事?” 沈澈打探道:“李尚书不是自尽么?你们京兆府的人为何会在这里?” 王冬恭敬回道:“回二位大人,今早李尚书的夫人孟氏去京兆府击鼓鸣冤,说李尚书并非自杀,而是被人害死的,府尹大人派卑职等人来此查明。” 沈澈恍然,看一眼柳时絮,“我们果然来对了,李易的死还没查清,京中关于他畏罪自缢的言论却已盛传,这背后怕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柳时絮没再多言,吩咐王冬带路。 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照在李府众人悲戚的脸上,惨白无色,院中嘈杂的蝉鸣与众人的低泣声混在一起,一股低闷压抑的气氛在院子里蔓延开。 穿过院子来到李易的寝房,还未进门,隔着屏风,柳时絮隐约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脚步微顿,他犹豫了。 他知道楚涟月会在这里,尽管心里已经做好她会忘掉他的准备,但不知怎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昨夜她那双彷徨惊疑,略带些绝望的双眼。 原来,要接受一个人忘掉自己是需要勇气的。 迟疑片刻,柳时絮转身,朝沈澈道:“这里有楚捕快就够了,我们去李易书房查线索。” 哪有什么楚捕快?沈澈瞅一眼屏风透过来的人影,不禁感慨柳四哥目力甚好,单凭人影轮廓也能认出楚涟月,不过他究竟是从哪一点看出来的? 正当沈澈疑惑,往屋里多看了几眼,里间忽然传来女子清朗轻快的嗓音。 “大人,我有新发现啦!” 的确是楚涟月的声音,沈澈满脸震惊,怎么这二人如此心有灵犀,一个凭借身影认人,而另一个难道依靠脚步声认人? 没等沈澈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他看见正往外走的柳时絮身子一怔,蓦然停住脚步,脸上带着几分踌躇和迟疑。 柳时絮不自觉回头,眸底闪过一丝渴望,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是屋里的人影还是新发现? 也许两者都有。 楚涟月没等到外边人的回应,探出脑袋,望见门边静静站着的柳时絮,目光交汇的刹那间,她眼前一亮,露出一副单纯欣赏美人的痴汉神色,很快,她或许是觉得这样不太礼貌,又连忙将目光挪走,四处寻找别的身影。 奇怪,周少尹人呢?明明方才还在门边。 从她疏离而冷淡的态度中,柳时絮反应过来,原来刚才她口中所喊的大人,并非是在喊他,期待瞬间落空,莫名的异样情绪积压在心头。 他忽然开始有点体会她曾经的心情,原来被人忘记是这种滋味,心里很不好受。 楚涟月视线搜寻一圈,没找到周少尹的身影,打算出门去找,直直掠过柳时絮,遇上后边的沈澈,脸上绽出一抹笑,熟络地同沈澈打招呼。 “沈副将军,你怎么会来这里?难不成也是李尚书的旧相识?” 沈澈愣了一瞬,刚才楚涟月与柳四哥彷佛不认识的模样,全落在他眼里,心里不禁疑惑,这两人难不成是闹矛盾啦?他想起来了,昨日楚涟月想跟着查案,柳四哥不让来着,估计还在闹别扭呢。 “我们来查李易的案子,是吧柳四哥?” 柳时絮没有接话,沈澈尴尬笑了笑,本来是想给二人制造说话的机会,缓和一下关系,没想到气氛反而更诡异了,算了,自己还是闭嘴得好。 楚涟月悄悄打量一眼柳时絮,长得这般好看居然是个哑巴,怪可惜的,她用胳膊戳戳沈澈,极小声道:“沈副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带哑巴来查案,自然得替人家准备纸笔呀,要不然找到线索也没法说出口,话说你这位柳四哥是何身份?为什么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楚涟月的声音本来是挺小的,但周朔一出现,院子里的哭声皆止住了,所以这话不大不小,不远不近,正好落进众人的耳里。 沈澈没忍住扑哧一笑,忽然想起别人家还在办丧事,只好转笑为哭仰天长叹,硬生生把笑憋住。 楚涟月说罢此话,也才意识到院子里没声了,都不敢抬头看柳时絮脸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当事人柳时絮一脸平静,波澜不惊地凝望着楚涟月,他开始有些好奇,从前那个尚未喜欢他的楚涟月,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在场最慌张的人,莫过于捕头王冬,王冬现在总算相信了元丰的话,楚涟月和柳侍郎肯定有过节,但再怎么讨厌柳侍郎,也不能堂而皇之当面讲人坏话,不要自己的小命啦! 第111章 生怕牵扯到自己的王冬立刻拉着楚涟月跪下,惶恐道:“柳大人饶命,新来的捕快不懂规矩,还请大人饶恕她一回,下次再不敢冒犯大人,你这丫头,还不赶快给柳大人磕头认错?” 柳时絮:“不必。” 周朔:“且慢!”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这二位声音的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齐将目光转向楚涟月。 感受着两边炙热的目光,楚涟月毫不犹豫起身,溜到周朔身后藏起。 沈澈揉揉眼,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心里纳罕道,柳四哥有情敌了? 周朔让王冬先带着李府众人到院外,此时院内只剩四人,按照官阶,刑部侍郎是正四品,京兆府少尹是从四品,周朔只好抱拳弯腰,替楚涟月向柳时絮赔罪道:“柳大人勿怪,楚捕快已经不认得您了,对于她刚 才冒犯您的无心之失,下官愿意替她受罚。” 柳时絮神色黯然,语气淡淡没有情绪,“你也知道她自愿中忘情蛊的事?” 周朔毫不避讳道:“知道,甚至可以说是下官一手促成的,柳大人既然还有婚约在身,就放过楚捕快吧,她在我这里当差,我必不会亏待了她。” 柳时絮默了一瞬,“我知道了,如果这就是她的选择,我会尊重的。”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句话,心口莫名堵得慌,脑海中陆续涌来陌生的画面,但始终是朦胧模糊状态,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每次当那些画面将要浮现,头便疼得厉害。 一旁的沈澈完全懵住,什么忘情蛊,什么楚涟月不认得柳四哥,以及必不会亏待之类的话,他全都听不懂啊! 周朔身后的楚涟月听到‘不会亏待’四个字,露出星星眼,这难道是要给她涨月俸的意思吗? 她心里乐滋滋的,献宝似地拿出样东西,是一点用油纸包起来的白色粉末,“大人你看,卑职在床榻边找到这个,好像是迷魂散,我怀疑李尚书死前被人迷晕过。” “让我看看。” 柳时絮与周朔再次异口同声,但这一次,柳时絮没有继续让步,神情依旧淡淡道:“周少尹今日没上早朝,不知陛下已将李易的案子交给了我,李易有可能以多位官员的名义向朝廷借款,事关重大,望周少尹体谅。” 周朔自然懂得其中利害关系,扭头朝楚涟月道:“那就先给柳大人过目,顺便把这里的情况都告诉他们吧。” 楚涟月扫一眼柳时絮的脸,心有点虚,梗着脖子将物证都递过去,很快又撤步回到周朔身边,介绍起目前的调查进展。 “详细的死亡情况仵作那边还在查验,初步能判断的是,李尚书是中毒而死,死亡时辰大约在子时到寅时,桌上有一瓶毒药,还留有一封遗书,信上正如……”楚涟月咳嗽两声,继续道:“正如这位柳大人所言,李尚书因私下以朝臣名义借款,东窗事发心怀愧疚而自裁,字迹也做过比对,与李尚书平日的手信完全一致。”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奇怪,李尚书是身着亵衣而死的,一个想自杀的人,临死前还有兴致换上睡衣,不太合常理,当然这也只是猜测,此外我还在床榻边找到迷魂散粉末,这种迷魂散在江湖上很常见,价格也不算贵,很难查到出处,不过这瓶毒药却是稀罕之物,出自北漠,不是寻常百姓买得起的。” “总的来说,现在的物证都不足以证明李尚书是他杀。”说罢,楚涟月打了个深深的哈欠,昨晚一夜未眠,天刚亮时又扛着周少尹跑了一路,眼下感到十分困倦。 没有嫌犯也没有物证,接下来无非是审问李府的人,周朔递给她一把钥匙,体恤道:“我给你找了住处,是我的私宅,稍后让阿今带你过去,好好歇息。” 柳时絮只当作没看见,沈澈一脸吃瓜看戏神情。 楚涟月忙推辞道:“那怎么行呢,此事就不劳烦大人啦,早上与你分别后,我把身上的佩剑当了,卖了不少钱呢,就自己找了个住处。” 柳时絮眸光微沉,抬眼望去,果然见她平日挽在胳膊的月下剑不见了! 第六十二章 楚涟月走后, 周朔逐一审问李府众人,柳时絮与沈澈来到书房调查。 沈澈得知忘情蛊的事,有感而发道:“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世事无常,我也曾以为我兄长会和阿渝殿下在一起, 若他还活着,他俩定是人人羡慕的一对,柳四哥, 我真的很难想象你会答应娶阿渝殿下, 虽然圣命难违,但我知道只要你想, 还是有机会与楚姑娘……” 柳时絮打断沈澈:“阿澈, 我已负过她一次,现在她忘掉我,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周少尹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嘴上这般说着,他心里想的却是,楚涟月会把月下剑卖给哪间当铺? 沈澈叹道:“或许吧, 我只是替你二人惋惜而已, 等我回军营,得赶快知会裴霄一声, 那家伙估计还在等着楚姑娘呢, 说不定也还有机会。” 柳时絮默了一瞬, 先是凌祈, 然后是周少尹, 现在又来了个裴霄,看来她身边还挺热闹的, 那就更不必为她担心了……真的不再担心吗?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李易的书房布置得很简朴,一张书案,几摞书架,架子上堆放着好几本李易自己写的诗集,柳时絮随手翻了翻,发现诗里记载的皆是对亡子的悼念之情。 第112章 沈澈:“看来这个李易是后悔了。” 柳时絮一遍翻阅诗集,一遍却道:“未必,李易身为户部尚书,每年从他手里经过的银钱少说也有几百万两,多少人想笼络他,甚至不惜算计他儿子,只为拉他下水,但都没有如愿,想来是李易深知,一旦迈出去那步,便会成为受人利用的傀儡。” 沈澈:“好狠毒的谋算,一个人不为财、名、利,三皇子究竟是用什么手段收买他?” 柳时絮注意到诗集上的时间有些不对劲,这一年多来,李易几乎每隔半月便会写一篇悼亡诗,写诗并不奇怪,但这日子规律得令人诧异,与其说是悼亡诗,更像是记录册。 最初的日期是去岁的二月初八,而最近一篇的日期却是在……今天?但李易昨夜就已经死了。 沈澈讶然:“这就奇怪了,人都死了,谁会来替他写?若是李易自己写的,为何又要提前写?这时间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柳时絮心里已有了决断,“李易的确是枉死的,诗集上的日期与户部借款账目的日期一致,也就是说,这是李易用来记录交易的册子,但昨晚他意料到自己即将死去,便临时留下这条线索。” 沈澈挠挠头:“那他为何是枉死的?” 柳时絮:“因为今天还有一桩交易,倘若交易人就是李易,三皇子怎会派人灭口?我想这个交易人也许就是杀害李易的凶手,他投靠了三皇子,每隔半月得想办法支走国库的银子,从前是以朝臣的名义借款,但现在东窗事发,三皇子那边又催得急,他必定会铤而走险盗国库。” 沈澈惊讶得张不开嘴,“盗国库?胆子这般肥?但国库有重兵把守,进出都要搜身,他如何搬得动那么多银子?” 柳时絮抬头望一眼天色,“这恐怕就得问问凶手本人了,从事发的那一刻开始,三皇子就已经派人对国库下手,阿澈,调动御林军需要圣上的手谕,只怕是来不及慢慢找,你先进宫去禀报圣上,带人去国库里查,我在这边想办法找凶手。” “我即刻去办。”沈澈快步离去。 柳时絮来到外院,彼时周朔的审问还未结束,而周朔身边站着的,是原本已经离开的楚涟月,不知何故她又回到了李府,正在与周朔说话。 柳时絮只望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 周朔瞥见柳时絮走近,主动问道:“不知柳大人可查出什么线索?” “李易是被人所杀,周少尹这边审问可有结论?”柳时絮反问道。 周朔指了个李府的仆人出来回话,“来福,把你刚才所言之事再与柳大人说一遍。” 仆人来福:“回大人的话,今早府里上上下下得知老爷驾鹤西去时,皆乱作一团,小人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看错,好像看到了苏大人的身影。” “哪个苏大人?” “户部侍郎苏怀安苏大人。” 柳时絮问道:“苏怀安与你家老爷有何交情?” 来福:“我家老爷很赏识苏大人,自少爷过世后,老爷更将苏大人视如己出,而苏大人也很敬重我家老爷,昨日晚间,苏大人照例来向老爷请安,一直待到天色擦黑才出府,小人明明亲眼看见苏大人出了府,但今早却又见到一次,怀疑 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一旁沉默半晌的楚涟月开口道:“我且问你,你既说昨天见到苏大人出府时天色已黑,那你可有看清那人的脸?确定不是别人换上他的衣裳蒙骗你们么?” 来福一脸纠结:“这……天色太黑,确实只看见了衣裳。” 听到这里,柳时絮心里几乎有了论断,而且今早没来上朝的人,除了周朔,另一个便是称病的户部侍郎苏怀安。 周朔尝试还原案件的真相,“凶手提前备好遗书,迷魂药,毒药,以及一个李府的内应,先假装来拜访李易,提前让内应换上自己的衣裳,趁着天黑之际出府,凶手则躲在暗处,等到夜深人静摸进李易屋子,先迷晕李易,再给其灌下毒药,最后摆上遗书,清理现场藏起来,等第二日李府大乱时,再神不知鬼不觉出府。” “要做到以上几点,此人须得是李府的常客,对李府的情况了如指掌,还得买通李府的内应,其次还会模仿李易的笔迹伪造遗书。如此看来,苏怀安的嫌疑很大,不过,现在单有模凌两可的证词还不够,须得找到关键证物,才能定罪。” 楚涟月唇角微微上扬,“要物证还不简单,苏侍郎的衣裳价格不菲,内应哪舍得扔呢,估计会偷偷藏起来,找个机会卖掉换成银子,只要彻底搜查李府,保准能搜出物证,抓到内应,再说了,苏侍郎必定经常练习死者的笔迹,他家里也能翻出不少物证,兴许还有毒药哦。” 周朔立刻派人去搜院,自愧不如道:“这一点我确实没想到,你很聪明。” “大人过奖了。”楚涟月腹诽道这些贵公子从不缺钱,哪里懂得赚钱的艰辛,自然想不到这一层,若换了她也舍不得扔掉,肯定要寻摸个好价钱。 话音刚落,楚涟月敏锐察觉到身后投来一抹炙热的视线,回头一看,目光正好落到那位沉默不语的柳大人身上,但他并没有在看自己。 与此同时,柳时絮似有感应抬眸扫来,视线触及刹那,他眸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亮,探究的意味很明显。 第113章 楚涟月抿唇礼貌微笑,随即若无其事移走目光,暗自寻思,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在搜院的空隙里,柳时絮吩咐一直守在府门外的墨新,先去秘密拘捕苏怀安回刑部,一来防止嫌犯闻风逃跑,二来他担心三皇子那边会再次派人灭口。 墨新犹豫片刻,“那公子您的安危……” 柳时絮:“我无妨,有京兆府的人在,出不了什么乱子,等搜到物证,我自会回刑部。” 没多久,衙役们在李府一院护房里搜出苏怀安的衣裳,铁证如山,院护抵赖不得,在一番拷问下,招供了苏怀安买通他做内应的事。 苏怀安的犯案经过,与周朔的猜测分毫不差,至于动机尚且不清。 周朔刚想派人去捉拿嫌犯,忽见院落外火光冲天,今日风势正大,火势窜得很快,已经蔓延到众人所在的外院,恐慌与呼声顿时四散开来。 李府管事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扯着苍老的嗓子喊道:“快跟我来,有偏门能走。” 但旁门很小,四周又有火势,面临死亡的威胁,差役们与李府众人顾不得脸面,挤破脑袋想要逃命,楚涟月、柳时絮以及周朔三人被落在后面。 楚涟月倒是不着急,李家的院墙不算高,就算烧起来她也能用轻功逃出去,不过这场火势来得凶猛奇怪,院外四个角落都有火光,显然是有人蓄意纵火。 烟雾有些呛人,她一边咳嗽着,一边努力睁大眼,想要找找是否有可疑之人,手腕猛然间被人稳稳攥住,她诧异扭头,是柳时絮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 他的声音很轻,又带着几分从容不迫的沉稳,“别发愣,快到偏门那边去。” 她几乎被他牵着走,但回头一看,周少尹正手忙脚乱收拾物证,楚涟月绝然推开柳时絮的手,撂下一句话便转身去帮周朔的忙。 “柳大人还是先自己逃命吧。” 柳时絮愕然站在原地,烟雾势越来越浓,他几乎看不见楚涟月与周朔的身影,眼睛越来越辣,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但双腿没法往前迈步。 徘徊片刻,他捂住口鼻,往楚涟月刚才离开的方向追去。 楚涟月赶回来,毫不犹豫攥紧周朔的双肩,借着没烧起来的院墙跳上房檐,虽颇有些吃力,但跃到高处后就没那般呛人了,她深呼吸,卯足劲一口气将周朔拎到李府外。 此刻李府外已经围绕了不少百姓,拎水的拎水,灭火的灭火,楚涟月扫一圈李府众人,看样子皆有惊无险逃出来了。 不对,那位柳大人不在外面,难道是没逃出来? 第六十三章 集市街头, 人群熙攘好不热闹,商贩纷纷站在门边招揽生意,茶棚酒肆里卖唱弹琴说笑声源源不断, 看似平常的街头今日发生了点不寻常的事。 街口梧桐树下,里里外外围了四五层年轻的姑娘们, 有官家小姐,有商铺千金,也有闯荡江湖背着把刀的女侠, 甚至还有年纪轻轻就守寡的美貌妇人, 她们围在一起争执了半天。 商铺千金:“明明是我先瞧见他的,自然应该由我买走他。” 官家小姐不肯, “本小姐想要的, 就没有拿不到的,你若还纠缠他,我就叫爹爹封你家铺子。” 女侠冷静抽出刀挡在众人前面, “都别吵,他是我的了。” 美貌寡妇理理发髻:“还是等人醒来,看看他想选谁吧。” 柳时絮被周遭的喧闹声吵醒, 脑袋晕沉得紧, 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瞬间对上几十双目露精光的眼睛, 他彻底懵住, 长睫扑闪眼神清澈懵懂, 惹得那几十双眼睛的主人心花怒放, 隐约有为爱大打出手、争风吃醋的苗头。 柳时絮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自己为何会在这里?这些人又是谁?恍惚间记起自己在李府查案,却不想李府失火, 大火腾腾,他想拉着楚涟月逃命,但她甩开了他的手,选择奔赴火场去救周少尹。 而他追过去没多久,烟雾完全遮住视野,一点点将他吞噬,看不见楚涟月人在哪里,也找不到出去的路,意识也逐渐模糊,后来……似乎有个人把他背了出去,他记得伏在那人颈间时,闻到一种熟悉而清甜的香气,是久违的味道。 他心里清楚,是楚涟月把自己救出来的,但眼下这……是何情形? “这位郎君,你可愿卖身给我?我兜里有的是钱,你开个价怎么样?”商铺千金抢先递来一沓银票。 柳时絮:“……” 官家小姐轻蔑一笑,抬起下巴问柳时絮:“你想做官吗?”她指指点点,“虽然你写的字很难看,但不打紧,认字就好,我可以教你,我爹爹还能让你做官。” 柳时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自己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破碗,碗底下压着一张粗糙的纸,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简直惨不忍睹,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没钱吃饭,卖身求收留。 瞧见这一幕,他差点气笑了。 毫无疑问,眼前的处境定然是拜楚涟月所赐,那家伙把他救出来,然后扔到街上让人当街羞辱,他从火场出来,被烟雾熏黑了脸,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难怪会被人误会成讨饭的。 柳时絮伸手拾起那张纸,叠好放进怀里,站起身淡淡道:“我后悔了,不卖。” 第114章 与此同时,对街屋檐上晃过一道身影。 楚涟月回来找周少尹时,得知刑部的人来过一趟,李易的案子以及物证人证都已移交给刑部,京兆府这边没什么事了,楚涟月浑身疲惫,同周少尹告辞一声,正要往回走。 周朔喊住她,“你救了我两次,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等这次查完难民的案子,我会举荐你当总捕头。” 楚涟月先是心虚地扫一眼四周,见捕头王冬不在场,这才放下心来,笑嘻嘻道:“大人不顾自身安危护住物证,更是百姓之福,我救大人便是在救百姓,大人无需言谢,不过至于提拔一事,就先谢过大人啦。” 周朔看着她的笑脸,不自觉被她的情绪感染,笑了笑,“ 早些回去歇着吧,明一早我会找机会从家里逃出来,我们去翠微山继续调查难民的踪迹。” 楚涟月揉着酸麻的胳膊,扭头往南大街走,早上离开医馆时,晏瞳给了她一个地址,现在打算暂时搬过去跟晏瞳一起住。 在她转身之际,周朔忽然问了句话,“你真的把他忘掉了吗?” 楚涟月脚步微顿,回头看向周朔,一脸困惑:“大人刚才说我把谁忘了?” 周朔却道:“没什么,快回去吧。” 楚涟月赶着回去睡觉,一边没滋没味地啃着烧饼,一边问路,太阳将将落山时,正好找到晏瞳所给的地址。 眼前的小院很别致,离闹市不远不近,既能随时出门买好吃的,又不算吵闹,果然很符合馋嘴晏瞳的行事风格。 小院里点了灯,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透过,自从来到玉京城,很久都没有一盏灯是为她而留的。 从前在鄞州当差时,家里很穷,夜晚不会点灯,但爹爹和兄长会在月色下等她归家,鼻尖一酸,玉京城再好,也比不上鄞州的家,明日得抽空给爹爹寄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楚涟月深吸一口气,脸上再次扬起笑,推开门道:“我回来啦。” 晏瞳坐在院中的石桌前,见楚涟月回来,招呼她过来坐下,一边从食盒里端出香喷喷的饭菜,都是刚从酒楼买来的。 “楚姐姐饿了吧?尝尝这家的鱼,味道鲜美浓郁,只可惜放的时间有点久了,另外我隔壁的屋子已经给你收拾好啦,被褥什么的也准备好了,暂且安心住下吧。” 楚涟月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饭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她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叫晏瞳一起吃,感激涕零的话先放到一边,唯有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啊。 晏瞳嘿嘿一笑,乖巧坐下,支支吾吾问出声,“楚姐姐,你今日问要我避虫的草药配方,是不是想继续调查蛊虫的事?能不能带我一起?我真的很在意师兄的安危。” 刚夹起的一块鱼肉又掉回碗里,楚涟月抬起头,认真望着晏瞳,“阿瞳你……真的想和我们一起查案么?你有没有想过,义庄里被蛊虫咬死的尸首是怎么来的?假如你的师兄做了坏事,你会包庇他吗?那就意味着和我们站在了对立面。” 晏瞳神情愕然,张着嘴说不出话,过了很久才开口,语气有些低落:“我、我做不到放着师兄不管,我从小没父没母,是师兄将我捡回门派养大的,但我也不会阻止你们查案,倘若师兄真的变坏了,我绑也要将他绑回南疆。” 楚涟月能体会晏瞳的心情,当初兄长遭人陷害,自己也做不到袖手旁观,冒着杀头的风险潜入军营,她想若今日不答应晏瞳,只怕晏瞳不会轻易放弃。 此外,难民的案子牵扯甚广,连玉琼楼都替幕后主使办事,想必晏瞳的兄长并非主谋,届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不行。 楚涟月将另一双碗筷递到晏瞳面前,笑眯眯道:“快吃吧,明日早起动身去翠微山查案,睡过头的话,我可不带你去。” 晏瞳喜出望外,夹了好多菜放楚涟月碗里,“这个、那个、还有这些都很好吃哦!” 月色朦胧,树上闪过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院中二人埋头吃饭对此毫无察觉。 夜深人静时分,审查院的官员们身影忙不不停,凑在灯下核查近几年户部的所有账目。 谢黎一声不吭回到柳时絮身边,闷闷地坐在那边添灯。 柳时絮抬头瞥他一眼,“回去养伤吧,不必在这里伺候我。” 谢黎摇头,“我的伤没事,听说公子今日被困火场险些丧命,还是有我陪着放心些。” 柳时絮不自觉想起楚涟月将他扔在街头的事,刚想问谢黎知不知道她会将月下剑卖给哪家当铺,外间来人了,是墨新将户部侍郎苏怀安缉拿归案。 墨新说,他在京郊的一处偏僻小院捉到苏怀安,当时与苏怀安在一起的人是紫倾颜,墨新回来时特意查过,原来紫倾颜除了是暗夜阁的杀手外,还是红鸾院的当红头牌。 墨新:“据红鸾院的花娘所称,苏怀安在三年前对紫倾颜一见倾心,此后便一直穷追不舍,前些日子拿来三万两替紫倾颜赎了身,很可惜今晚没追上她。” 柳时絮听罢,先命墨新松开被捆成粽子的苏怀安。 苏怀安,三十来岁的男子,乌青着一双眼睛,愤愤道:“你我同为朝廷四品官员,竟敢派人私下绑我,等明日早朝我定要向圣上参你一本!” 第115章 柳时絮静静盯着他,眸光森冷,让门外候着的人把黎府的院护,以及苏怀安的衣裳通通带来。 苏怀安瞧见被打得不成人样的院护,瞬间慌了神,强装镇定道:“别用这招吓唬我,你屈打成招的事我也会上折子参你一本。” 柳时絮轻声笑道:“你觉得圣上还会看你的折子吗?” 苏怀安咬紧牙,没再说话,摆出一副打死也不招供的神色。 柳时絮只好用点别的计谋,“想必你心里也清楚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祸,只是我很好奇,挪用库银之前,没想过自己的母亲和妻女么?” “你是天奉二年进士,苏州人氏,自幼家中并不富裕,靠着母亲卖绣品,才去得学堂,确实有几分天资,一路考进会试,中了二榜进士,也有些运气,分配到户部李尚书手下,李尚书倾尽所有提拔关照你,一跃成为朝廷四品官员,但你没有好好珍惜,甚至亲手杀死自己的恩人。” 苏怀安脸色巨变,心里的防线稍稍松动,“你别平白冤枉人,单凭一件衣服能说明什么?保不齐是你派人潜进我府上偷来的。” 柳时絮继续给他下猛药,“你以为紫倾颜是真的心甘情愿跟你走?毒药是她给你的吧?你被她骗得团团转,若我的人今晚没及时出现,这会儿你已经被她灭口了。” 苏怀安一脸难以置信,“你胡说!紫儿她是爱我的,她与别人不一样,总是鼓励我,帮助我,若非你搅局,我们已经远走高飞了。” 柳时絮:“那她可曾告诉过你,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暗夜阁杀手、红鸾院头牌、还有西越细作,你对她了解多少呢?你应该见到她与我的人打架了吧?拥有那样的身手,当真只是个被困在烟花之地的弱女子么?” 苏怀安瞪着眼,说不出话来,他一直试图麻痹自己这件事,因为他为她付出一切,官位、家人通通不要了,就只为了能跟她在一起,可也是在今晚,他才发现,原来她的身手那般好,完全变了一个人。 柳时絮打算给他最后一击,“你以为自己模仿笔迹做假账、挪用库银的事,李尚书真没一点察觉么?从一年前,他就察觉到你的异常,并且私下查钱银的去向,甚至知道你今晚有交易,他一直再给你赎罪的机会,但你也没好好珍惜。” 苏怀安的心里防线被彻底击溃,“不、不是这样的!这绝不可能!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见死不救,何况是我这个毫无血缘之人,我不相信!” 柳时絮命人把李易的诗集呈上来,还好没被大火烧掉。 苏怀安颤抖着手翻开诗集,眼泪一滴滴落到地上,诗集是藏头诗,记录了他每一次挪用库银的时间和地点,但最后一首诗,李易也许是预料到自己要死了,藏头诗念下来就四个字:好好赎罪。 柳时絮叹口气,“你昨晚去杀他时,是不是不小心把凳子踢翻,但李易没醒,甚至在你动手用迷魂散捂他时,也没挣扎对吧?他知道是你,他应该会痛心吧。” 苏怀安痛哭流涕,心中无限懊悔,他一直以为李易的那些话是在威胁他,没想到却是在给他机会,他亲手杀了恩人,母亲和妻女被他连累,连紫倾颜也只是在利用他。 柳时絮自上而下望着苏怀安,“你若肯招供,我会替你向圣上求情,放过你的母亲和妻女。” 苏怀安眼底燃起 了希望,“我招,我全招。” 正如柳时絮所猜测那般,苏怀受紫倾颜蛊惑,起初是私下挪动库银买美人一笑,后来被人捉住把柄,紫倾颜告诉他,只要按照她说的去做,便能遮掩此事。 于是苏怀安便欺上瞒下,模仿李尚书的笔迹,伪造了很多朝廷官员的借款,以及其他账目,堂而皇之从国库里拿钱,每隔半月他会把到手的钱交给一群面具人。 而今晚却不一样。 柳时絮蹙紧眉问,“有何不一样?” 苏怀安:“因为我做假账的事被李易察觉,紫倾颜要我杀掉他,但无论杀不杀,朝臣们无缘借款的事一定会被揭发,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从国库里拿银子。” 柳时絮:“他们打算如何从国库取走银子?” 苏怀安摇头,“国库四面的围墙都是浇灌了铁矿铸成的,坚硬无比,他们不可能攻进来,其实真正去取钱的地方,不在国库,而在户部,大概还有五十万两银子早就被我陆续支出来,但一时没办法转移,估计面具人这会儿已经在搬银子了。” 谢黎紧张问道:“公子,可要派人前往捉拿?” 柳时絮思忖片刻,背过身去,“暂时不急,我想知道他们会把银子运往何处,五十万两不是小数目,这么多银子应该运不出玉京城,墨新,去通知阿澈,让他即刻带人前往户部,只追踪不露面,其次去通知巡城营的杨将军,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我亲自进一趟宫去向圣上请旨。” 一夜过去,楚涟月睡得很香,早晨起来时精神焕发,收拾妥当就带着晏瞳去城门处与周少尹汇合,刚到城门口便得知城门已封,只能跟着周朔进路边的茶楼吃点心。 她很是生气,嘴里塞满糕点,嘟囔道:“到底是哪个缺心眼下的命令?这不平白耽误咱们的事嘛!” 第116章 晏瞳给她出谋划策:“哎哎,我知道哪里有一处狗洞,要不要试试看?” 楚涟月不由自主看向周朔,对于钻狗洞的事她倒是没意见,就怕周少尹不肯啊。 出乎意料的是,周朔竟然点点头,还说只要他钻得过去就没问题。 三人一拍即合,风风火火吃完茶点,来到西城边上的狗洞旁。 楚涟月挽起袖子,活动下双肩,然后撅着屁股往狗洞钻,不料刚探出脑袋,险些被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箭射杀。 她吓得脸都白了,双手举过头顶大喊:“好汉饶命!” 抬起头便对上沈澈眯笑的眼眸。 沈澈是存了私心的,故意装作六亲不认,“来人,把试图逃跑的嫌犯抓回审查院,给柳大人审审看,后面那两个也不要放过。” 第六十四章 从沈澈的话语里, 楚涟月总算知道是谁下令关闭城门,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 她好言劝道:“我要是你就不会那样做。” 沈澈好整以暇望着她,“此话怎讲?” 楚涟月叹道:“若只是抓普通的嫌犯, 压根用不着封锁城门,你是在抓苏怀安还是别的什么人?总之肯定跟李尚书的案子有关,你明知我们没嫌疑, 却还想把我们抓去审问, 不就是给百忙之中的柳大人添堵么?所以别再我们身上浪费时间啦,放我们出城如何?” “帮了你们我有什么好处?” 听他话里有话, 楚涟月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沈澈俯身凑近, 神色略有些苦恼,“姜闻纾最近老是缠着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彻底对我死心?先说好不要那个忘情蛊, 我觉得她并不是喜欢我,只想捉弄我而已。” 自从在京兆府当差,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和阿纾的联系便少了些, 楚涟月此时也拿不准阿纾对沈澈的心思如何,这忙可不能乱帮啊。 有点很棘手, 要不要答应他呢? 正当她犹豫着, 远处有士兵疾步走来, 朝沈澈回禀道:“启禀沈副将军, 人已经捉住了。” 沈澈神色一紧, 没工夫再管楚涟月等人,带着几个卫兵匆匆离开。 趁此机会, 楚涟月弯腰朝着狗洞那边的周少尹和晏瞳招手,示意他俩赶快钻过来。 剩下几个仍在把守的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拦住他们,最终默契扭头假装没看见。 顺利来到城外,晨起的太阳不算热,三人租了马匹,挥着马鞭,朝翠微山方向出发,希望能赶在正午前抵达。 与此同时,沈澈将抓来的嫌犯带回审查院,柳时絮静静审视着门外的嫌犯,一边听沈澈讲述昨夜行动的进展。 起初沈澈领了圣旨后,到国库里搜寻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便一直守在国库外,正当他暗自寻思会不会是弄错了,墨新来传话,柳四哥要他立即赶往户部,只追踪不露面。 但很可惜,昨夜所带的御林军只是暂时借调过来的,沈澈并不了解这些士兵的底细,有内贼故意弄出动静,惊扰了正在搬银子的二三十个面具人,那群家伙十分谨慎,当即带着到手的银两逃跑,加上夜黑风高,那些人对玉京城的地形又十分熟悉,所以沈澈没能追上。 只能先将那个走漏风声的士兵押回问审,却不料暗处有利箭射来,有神秘人夺走了士兵的性命,沈澈当机立断,带着自己的手下追过去,一路追到西城的一家药材铺门前。 沈澈觉得很不对劲,明明那个神秘人有很多次机会能甩开追兵,但始终不紧不慢跟追兵保持距离,似乎是故意引诱他们来到这里,疑心有诈,沈澈没有贸然闯进药材铺,只派人蹲守在药材铺四周。 蹲守很久,不见神秘人出来,沈澈担心此地有什么暗道,四处走走看看,发现了一处狗洞,便派人看守住狗洞,以防神秘人从此处逃跑。 好巧不巧,刚部署完毕,楚涟月等人就撞了上来,险些被他当作逆贼杀死。 沈澈说到这里时,偷偷瞄了眼柳四哥的脸色,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已经放下,只见他神色淡淡,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沈澈只好作罢,继续道:“我的人守在药材铺外,大约在辰时,药材铺老板打开铺门,牵来马车,与店里的伙计合力抬了只箱子到马车上,我的手下趁他们不注意摸过去打开箱子,整整一箱全是官银。” 柳时絮派人把药材铺老板带进堂内问话。 药材铺老板趴在地上,望着眼前摆满的刑具,一脸惊恐道:“冤枉啊大人,这些银子绝不是草民偷来的,请大人明察。” 沈澈踢一脚旁边的老虎凳,吓唬道:“那你怎么解释后院有一只官府的檀木箱?你当我们是傻子吗?以为换个箱子就能遮掩过去?” 药材铺老板已经吓得满头大汗,“草民做的真是正经生意,这些银子是一个顾客给的,草民真不知道是偷来的官银啊!” 据药材铺老板交代,从半年前开始,有个面具人时常会来他药铺里收草药,熟识后,面具人每次都会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帮忙去城内外,以及京郊附近的乡镇收购草药,事后能得到一笔不少的报酬。 不过这些钱基本都是官银,曾经药材铺老板也问过这么多官银从何而来,毕竟面具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官府的人,但面具人让他少管闲事,否则这桩买卖以后就不做了,此后药材铺老板便不再多问。 第117章 柳时絮听罢,开口问道:“收来的草药最终送往何处?” 药材铺老板支支吾吾:“最开始时,面具人会亲自来取,后来他嫌麻烦,就让我收集好直接送到……到京郊的翠微镇口。” 谢黎讶然出声,一副有话欲说的神情,待药材铺老板被带下去后,他才急急开口:“公子,姐姐他们好像就是去翠微山调查蛊毒,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沈澈恍然:“原来她今日出城是调查案件,我还以为是跟那位周小郎君出去游玩呢。” 被戳到心窝的柳时絮面不改色,冷静分析目前的处境,三皇子利用苏怀安盗走库银,其中一部分钱财拿去收集 草药,培养虫蛊的确需要大量草药,这也说得通,但三皇子想培养虫蛊做什么呢? 他看向谢黎,“那种虫蛊有什么效果?你把前因后果细细说一遍。” 谢黎仔细回想,将有关噬心蛊的出处以及作用都告诉了众人,“当时姐姐他们去义庄调查尸首,周少尹还被蛊虫咬伤,是姐姐救了他一命,总之,若三皇子的目的是培养大量的噬心蛊虫,日后岂不是想控制谁就控制谁?” 沈澈一脸严肃地附和道:“是啊,得尽快阻止三皇子的阴谋才行,让我带人去翠微镇剿灭他们吧?” 柳时絮思忖片刻,并没有立刻答应沈澈的请求,“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我们并不清楚敌人真正的藏身之处,容易打草惊蛇,其次神秘人的身份是什么?为何要引导你发现这件事?我想,恐怕只有去一趟翠微镇,调查清楚再做打算。” 烈日炎炎,马蹄扬起的尘土四溅,混在闷热的风里迎面扑来,楚涟月擦擦脸上的灰,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大不小的镇子。 翠微镇,是翠微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子,放眼望去,镇上大约只有一条街市,零散开着几间米行、成衣店,以及好几家药材铺,都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镇口槐树底下,有几个白发老翁在乘凉,对于陌生人的到来,面色有些拘谨,眼底闪烁着不善的光芒。 晏瞳感到很奇怪,“这镇子这般小,为何开了那么多家药材铺?” 周朔解释道:“来前我曾查过翠微镇,此镇土壤肥沃,历代以种植草药为生,不过三年前镇上突发虫灾,镇民们没有收成,几乎将所有的田庄卖给一个姓穆的公子,穆公子在翠微山上建了个灵药山庄,听说草药生意很是兴隆,这位穆公子可有些来头。” 楚涟月听出周朔的言外之意,“哦?京郊这样的风水宝地寸土寸金,究竟是哪位有权有势的贵公子才买得起?” “穆丞相之子穆枫。”周朔掉转马头,“走吧,我们先去浮现尸首的河边调查。” 三人来到翠微山脚下,清幽静谧的河水从地下缓缓涌出,带着淡淡的凉意,河水十分清澈,颜色接近浅色绿宝石,河底的鹅卵石在日光底下发出耀眼的光泽。 很难想象,这样一条赏心悦目的河流会浮现出可怕的尸首,不过今日来得不凑巧,河里并没有出现新的尸首,案子无从查起。 除非游到河里查看,周少尹和晏瞳都不会水,这份差事自然落到楚涟月身上,她把家当通通交给晏瞳,叮嘱道:“这里面可是我全部的身家,一定要帮我看管好哦!” 晏瞳连连答应,放进自己口袋揣好。 楚涟月说这话时,明显瞥见周少尹露出一副诧异的神色,哎无所谓啦,她这点钱估计都不够他吃顿饭,希望周少尹说话算话,多想想给她涨月俸的事。 骑马跑了一早上,后背有些僵直,楚涟月活动筋骨,有意无意扫一眼不远处的灌木丛,从他们离开镇口开始,便一直有一群家伙跟在后面。 这群尾巴的武功不算高,看样子是附近田庄的佃户,手里拿着的不是锄头就是镰刀,再加上晏瞳有一些自保的手段,尾巴们构不成什么威胁。 楚涟月扬扬胳膊,“那么我就下水去捉鱼啦,你们两个也不要偷懒,去附近林子里拾摞柴火回来,等会儿做烤鱼吃!”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随后一头扑进凉爽的河水里,才一会儿的工夫,便似鱼儿那般没了身影。 晏瞳眨眨眼,怀里抱着楚涟月脱下的外衫,语气里略带点不知所措,“周……周公子想去树荫底下乘凉么?” 周朔温和笑道,“不必,还是你去乘凉,顺便看紧马儿,我去拾些柴火来。” “但楚姐姐不是说……”晏瞳盯一眼灌木丛的尾巴们,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去,她其实是想说,楚姐姐不是在做戏么?没必要冒着这般热的天气去捡柴火呀。 周朔读懂她的欲言又止,擦擦额头的汗,笑道:“你还不了解她么,回来时肯定会喊饿,说不准还会捞两条鱼回来,先替她准备着吧。” 晏瞳不自觉捂住微微翘起的唇角,眼里在冒星星,哇!看不出来这位周少尹还是个体贴温柔的人,她悄悄在心里给周少尹添了一笔。 楚涟月逆着河流游到一处石洞口,脑袋探出猛吸一口气,随即憋足气往狭窄的石洞里游去,暗自在心底掐算着路程,本来打算游一半就撤回,以防憋死在石洞里。 当她游到河道的岔路口,发现一个巨大的深潭,源源不断的地下水就是从这深潭里涌现出来的,而另一边则是稍微有些坡度的暗道,她当即决定沿着暗道向上游去。 第118章 暗道很深,不过水线在逐渐变浅,眼看就要没气了,她卯足劲往前游,在露出水面的一瞬间,猛地吸了几口气,才得以缓过来。 然而没等她恢复气息,便被眼前的一幕吓到,此处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坑里密密麻麻躺着的全是尸首。 更可怕的是,那些尸首察觉到她的存在,忽然睁开眼,恶狠狠盯着她,手和脚似提线木偶那般动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楚涟月迟迟未从河里游出来。 晏瞳有些坐不住了, 神色不安道:“楚姐姐会不会溺水?说好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虽然楚涟月曾说她的水性极好,但眼前这片水域情况如何谁也拿不准, 即便是水性再好的人,也难保不会出事。 周朔的目光一直紧盯着流动的河面, 生怕看漏楚涟月的身影,“我想她应该没有溺水,不然尸首会顺着河流漂来, 也许她是遇上了别的麻烦。” 晏瞳在树下来回踱步, 思量道:“再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俩都不会水, 就算楚姐姐遇到麻烦, 也没办法进去帮她,要不然我先回玉京找谢黎帮忙吧?” 周朔点点头,“也好, 你快去快回,我留在这里接应她。” “是谁想找小爷帮忙啊?”不远处传来少年青涩略带沙哑的嗓音。 晏瞳听到熟悉的声音,诧异回头, 发现不远处不知何时停着辆马车, 而谢黎倚靠在车门上,手里拽着缰绳, 再往里瞧去, 门帘轻轻晃动, 马车里坐着一位白衣胜雪的贵公子。 “谢黎!你怎么会在这里?”晏瞳飞快跑过去, 似乎瞧见救星那般道:“你在这里就好啦, 快点去救救楚姐姐!” 不等谢黎开口,马车里的那位贵公子率先问道:“她出了什么事?”他的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急促和担忧。 晏瞳走近后才认出, 问话这位公子便是那个被她下错蛊的倒霉蛋,她一时语塞,不知道他肯不肯让谢黎去救楚姐姐,毕竟从楚姐姐的描述中看来,此人薄情又冷漠。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时,周朔跟了过来,毫不犹豫道:“还是让我来说,柳大人,可否与你单独谈谈?” 马车里传来清润的嗓音:“谢黎,请周少尹进来谈吧。” 谢黎从马车上跃下,递来马凳,顺便让马车后跟着的护卫们往后撤了撤,确保没人能听见二人的谈话。 做完这些事,谢黎扭头看一眼晏瞳,她的脸上写满忧虑,他小声安慰道:“别担心,我和公子正是来这里找你们的,姐姐的事我不会坐视不管。” 马车内,周朔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不瞒大人,前日我与楚捕快查到几具中了蛊毒的尸首,怀疑有人在此处用活人炼蛊,楚捕快去河里找线索,却不想迟迟未归,请大人派几个会水的人去找一找楚捕快。” 柳时絮听罢,久久不语,马车里有些闷热,一直握在手里的折扇,扇面被他捏得微微变了形。 柳时絮这次出行,一来是想以药商的身份探 一探灵药山庄的底,查明药材铺老板所言是否属实,二来也是想跟京兆府的人交换信息,合力尽快查出三皇子炼制蛊毒的地方,将其捣毁。 现在为难的是,目前没有合适的人能派去救楚涟月,沈澈留在玉京继续调查官银流向,墨新也被派去鄞州,调查神秘人是否就是沈大哥想保护的人,而谢黎前几日受了伤,不宜下水。 马车后倒是跟了些身手不错的护卫,但只怕楚涟月信不过他们,反而帮了倒忙。 柳时絮未多思虑,很快拿定主意道:“我的水性还不错,我进去找她吧。” “大人你……”周朔很是意外,见柳侍郎神色认真,不像是在说笑,忽然又有点看不透柳侍郎这个人,莫非是转了性子? 柳时絮继续道:“不知周少尹可曾听过西越三皇子卫玄的名头?昨夜捉住苏怀安,从他那里查出,卫玄正在四处收购草药运往翠微镇,炼蛊需要大量草药,若让卫玄的阴谋得逞,届时整个贺朝便成了西越人的囊中之物。” 周朔满脸震惊,久久未能恢复平静,“柳大人为何要同下官讲这些事?” 柳时絮:“你我二人合作如何?” 周朔一怔:“那大人想要下官做什么?” 而此时的楚涟月,刚睁开眼从地上爬起来,匪夷所思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蛊人们呆呆傻傻毫无目的在深坑里游走,丝毫没有再次攻击她的意思。 楚涟月记得自己刚到这里时,这群蛊人似鬼魅般朝她扑来,她吓得起身闪躲,不料踩到什么黏糊的东西,狼狈摔了一跤,磕到脑袋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已经被这群蛊人撕碎吃了呢,她摸遍全身,发现只有后脑勺被磕破了皮,还流了点血,不过伤口已经止住,没什么大碍。 到底是何缘故让这群蛊人不再攻击她呢? 楚涟月在腰间摸到个小药瓶,顿时想起来,这是先前晏瞳送给她的药丸,说服下此药可避免被蛊虫咬伤,难道是这个东西起了作用?原来不仅能防蛊虫,还能防蛊人?真是好东西。 她打开瓷瓶服下一颗,顺手数了数,药丸的数量足够她在这里待上半日。 第119章 不对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坑洞里几乎不见天日,仅有几束从岩顶缝隙透下来的光照亮四周,压根看不出是什么时辰,得先出去一趟,给周少尹和晏瞳报个信才行。 她正这般想着,深坑的上方忽然传来车轮滚动的回响声,一瞬间所有蛊人彷佛着魔一般,争相聚集在靠近声音的一侧,人踩人向上爬,但始终够不到坑面上。 如此一来,楚涟月孤零零一人站在这里就很显眼,不想与臭烘烘的蛊人们挤在一块,她只好蹲下身子,挪到先前爬进来的暗道旁,蜷缩起来,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没过多久,坑洞上方出现火光,洞墙上浮现几个推着板车的人影,板车上装满木桶,影子越来越矮,到了坑洞跟前,车轮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她看到,有人用绳子绑住木桶,送下一桶桶黏糊的稠状物,浓郁刺鼻的药味顿时袭来,那味道闻得她直想吐。 望着眼前的一幕,楚涟月不自觉握紧拳头,没想到真的有人在拿活人炼蛊,简直太可恶了!这些蛊人被困在这里,暗无天日,还得吃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就算是活人也会吃成死人的。 迟早要把幕后之人揪出来,关进大牢前,也让其尝尝这种恶心的药汁! 注意力一直落在坑洞上方的楚涟月,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暗道里传来微弱的喘息声。 腿蹲久了有点发麻,她想往后挪一挪,不经意间踩到某样柔软的东西,起初她以为是老鼠,松开脚顺带踢了踢,便没再回头看,过了片刻,她意识到不对劲,这老鼠怎么不叫唤? 转身低头一看,楚涟月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强忍着痛意,且略带点幽怨的眼眸。 她吓得心口猛跳,娘亲耶!有脏东西! 仔细一瞧,这眼眸的主人浑身被水浸透,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散在两肩,高挺的鼻梁还挂着几滴水珠,原本寡淡的唇色被水浸湿后,反倒呈现出一种水蜜桃般诱人的魅力。 顺着视线往下,白衣透水紧紧贴在他胸口,春光一览无遗,看得楚涟月的脸有些发烫,暗自庆幸这里光线不足,否则被人瞧见自己这副面红耳赤的模样,她还在不在江湖上混啦? 来人朝她伸来手,声音很低沉,有气无力道:“看够没?看够的话就先拉我上去。” 楚涟月认出柳时絮,不好意思地往后撤了撤,握住他冰凉的手,想将其从暗道中拉上来。 与此同时,坑边正在进食的蛊人们纷纷扭头,似乎嗅到了什么更为新鲜美味的东西,竟都转身朝楚涟月所在的方位走来。 这种从未出现过的场景引起了上边人的怀疑,甚至已经有人趴在坑边,伸直脑袋张望深坑里的情况。 情急之下,楚涟月想也没想,将刚拉上来的柳时絮又一把推了下去,随即也跟着跳下水,牢牢摁住柳时絮双肩,不让他露出水面。 陌生气味消失的瞬间,蛊人们这才继续如饥似渴地继续进食,上边人环视一圈坑底,没发觉可疑之处。 楚涟月松口气,低头瞅一眼柳时絮,发现他脸色惨白,呛了不少水,似乎没什么力气再挣扎了。 糟糕!刚才太用力了,这家伙怎么如此弱不禁风? 她赶忙将他捞出水面,一边扶着他的腰,一边不停地给他拍背,当他把河水全吐出来后,她又给他喂了颗避蛊虫的药丸。 起初他还不肯咽下,就好像她再给他喂毒药一般。 楚涟月附在他耳边,低声吓唬他:“你再不咽下去,又会将蛊人引过来,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说罢,她往他腰间摸了一把,本意是想扶稳他,但在水里没掌握好方向,一巴掌拍到某处柔软且弹性十足的地方,激得她如闪电般迅速撤回手。 手是缩回来了,但她脑子里还在回味刚才手心的触感,嗯,手感不错,确实挺翘的。 而被摸的当事人,被她那一巴掌拍得浑身绷紧,连带着心也跟着悬紧,原本冰凉的身子渐渐开始有些燥热,不自觉把她塞给自己的药丸嚼碎咽下。 气氛僵住好一会儿,楚涟月回过味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自己的过错,这真的是个意外,她没想占他便宜。 她心虚地瞄了一眼,正好瞧见他咬碎药丸后吞咽的喉结,看样子是把她恨得牙痒痒的。 柳时絮瞥她一眼,“药丸被我吃了,那你该怎么办?” 楚涟月彻底呆住,原来他不愿意咽下药丸,并非是怕她下毒,而是因为担心药丸被他吃掉,她就没吃的了? 见柳时絮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楚涟月不再扶着他,往后退去,拉开二人的距离,勉强笑了笑:“我这还有呢,柳大人若是觉得良心难安,不妨等出去后,折算成银子给我,一颗一百两,顺便告诉你一声,药效只有半个时辰,小心那些蛊人,会主动攻击你,卑职就不奉陪了,告辞!” 柳时絮顺势捉住楚涟月的手腕,不让她走,“我拿五千两买下你手里的药丸,前提是陪我查案,如何?” 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炙热温度,楚涟月神使鬼差点了点头,那可是五千两银子啊,她瞬间就被银子迷得晕头转向,用仅存的一丝理智道:“好啊,不过我担心你又耍赖把钱要回去,这次你先给我钱,药丸呢放我这里,时间一到自然会给你服下。” 第120章 柳时絮微微挑眉,若他没听错的话,她刚才似乎说了一个“又”字,显然连她还没发现自己已经露馅了?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递来银票,“依你所言,那么我的安危,就先交给楚捕快了。” 楚涟月乐滋滋接过银票,“放心吧,交给我准没问题!” 第六十六章 灵药山庄的人离开后, 深坑的蛊人们再次行尸走肉般四处游荡。 二人从暗道里爬出来,默契挪开视线,各自埋头拧干湿透的衣裳。 柳时絮忽觉肩头一沉, 背后有只手搭了上来,他连头也没回, 便道 :“怎么?刚才没摸够?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占我便宜?” 楚涟月觉得他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扭头一瞧, 惊恐地发现蛊人们已将柳时絮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蛊人张开獠牙,眼瞅着就要咬上他的脖颈。 她来不及多想, 飞扑到他身边, 利剑从袖口滑落,握紧剑柄的同时手腕微微上挑,斩断蛊人的獠牙, 顺手将柳时絮拉到自己身后。 可奇怪的是,这些蛊人似乎很害怕楚涟月,纷纷止步不敢再上前。 楚涟月没好气看一眼柳时絮, “柳大人还是留点神吧, 别被蛊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还想赖在我头上, 刚才在河里只是意外, 我对你无半点非分之想。” 柳时絮很快从忽如其来的变故中镇定下来, 目光在她手里握着的月下剑上游走, 眼底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喜色, “哦?看来你的药丸不太管用,那我这五千两是不是花得有点亏?” “!!?”楚涟月险些忘记这茬, 究竟怎么回事?为何柳时絮服下药丸还会被蛊人攻击,而她却相安无事?难不成连蛊人也觉得他美味可口? 她有点心虚,“这个嘛……我暂时也说不上来,不过这些蛊人明显怕我,只要有我在,他们就不敢靠近你,所以五千两还是挺划算的!” 柳时絮眸光闪烁,似笑非笑,“几日不见,你的剑法又精进不少。” 楚涟月默默把月下剑往身后藏了藏,眼神瞬间暗了几分,她并不打算同他解释自己没舍得卖掉月下剑的事,只道:“走吧,继续查案。” 柳时絮也没再追问,既然她不愿意说,那他可以继续陪她演下去。 楚涟月借着微弱的光亮观察四周,纵身一跃,不费吹灰之力便跳上坑面,确认上面没什么威胁后,她才懒懒扔下一截麻绳,饶有兴致地等着看柳时絮出丑。 他今日穿了身月白窄袖长袍,人倒是衬托得长身玉立,但衣袍束手束脚,很难舒展动作,更别提攀爬岩壁之类的事情。 然而想象中的狼狈画面并未出现。 他毫不顾忌楚涟月打量的目光,大大方方将外袍脱下,只穿了中衣,不仅行动自如,还顺便用外袍缠住手掌,防止磨手打滑。 楚涟月静静注视着柳时絮的一举一动,不论处在任何境地,他总是这般自洽从容,似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轻易撼动他的心绪。 包括上一次把昏迷的他扔在街头,醒来后,他也是这般风轻云淡的神色,可恶!到底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痛哭流涕,苦不堪言? 楚涟月蹲到地上,一脚踩在麻绳上,手里把玩着匕首,锋利的一面逐渐靠近麻绳,她居高临下望着他,语气里有几分漫不经心,“柳大人今日为何会来此地?” 柳时絮愣了一瞬,脑海里浮现出一幕陌生的画面,似乎他也曾用过这招,将楚涟月困在井底,盘问她的真实身份。 “你一直没回去,是周少尹拜托我进来救你,此外灵药山庄和西越三皇子暗中勾结,我来此查清真相。” 楚涟月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的神情,“……就没了?” 柳时絮盯着她的脸,“还有,就算他不拜托我,我也一样会进来找你。” “为什么?” “昨日李府起火,你不也一样冒着危险进来救我么?” 楚涟月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淡定挪开压绳的脚,“原来柳大人是想报恩?没必要的,我压根没放心上,就算是阿猫阿狗,我也会出手相助,而且看起来,现在似乎是你更需要我的保护。” 柳时絮没再说话,继续往上爬。 二人来到幽暗的长廊,壁洞中的烛火忽明忽灭,廊道两侧是一间间牢笼,里边关着各式各样的野兽,显然也是被抓来炼毒的。 野兽的嗅觉比人类灵敏,二人刚一靠近,猎犬豺狼之类的野兽纷纷开始狂吠低吼。 楚涟月不怕野兽,只担心这些声音会把灵药山庄等人引来,果不其然,拐角处已隐约有仓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旋紧手中的长剑,扭头想叫柳时絮当心些,却发现他人居然没有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 紧接着她感觉胳膊微沉,整个人被他拥进怀中,低矮狭窄的牢笼里,她不得不仰起头,而他被迫低下头,她的鼻尖几乎可以触碰到他的唇,只要她稍稍踮一点脚尖,便能亲上去。 楚涟月盯着他的唇犹豫了一秒,然后冷静移开眼,看着墙面发呆。换做以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亲上去,但是现在,她对他已经没有那种心思了。 柳时絮将她所有的神情尽收眼底,心绪万般复杂,那日玉琼楼发生的事,他一直想找机会向她解释,但后来听说她很是伤心,甚至想忘掉他,其实那会儿他打心眼里认为,她若远离自己,会过得更快乐些。 第121章 因为即便时光倒流,他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宁愿自己做那个狠心的人,也不愿意看着她被贺渝的暗卫杀死,掉进水里还有活命的机会,她既然能游来玉琼楼,说明水性不错。 更要紧的是,要是下一次再发生这样的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护住她,为避免日后会出现那样难以抉择的局面,倒不如逐渐生分得好。 虽然柳时絮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可再见到她,眼睛和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去关注她,尤其昨日当他看见,她连命都不要地去救周朔,说不吃醋是假话。 现在,他已经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忘记他,心里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愉悦,甚至是庆幸,所以那日的事,得想办法跟她解释才行。 足足等了好一会儿,药灵山庄前来查探情况的人才逐渐撤去,没人发现角落牢笼里还藏着两个人。 外间再次恢复安静,楚涟月想挣脱柳时絮的怀抱,出去看一眼情形,却不料他不肯松手,环绕在她腰间的手越来越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没抱多久,他长舒口气,唇齿间的热息喷洒在她耳廓上,又痒又麻,惹得楚涟月心跳加快,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 “你为何不问问,那日在玉琼楼站在我身侧的人是谁?不要装傻充愣,我知道你没忘记我,那天发生的事我可以解释。” 楚涟月幽幽叹声气,她就知道自己瞒不过柳时絮,装了这么久,她也挺累的了。 她歪着脑袋,对上他深邃的目光,戏虐笑道:“我知道她是谁,你的未婚妻嘉元公主,难道要我提前说一声恭贺么?恭喜柳大人深得公主青睐,当上驸马爷后必定加官晋爵,风光无限前途无量,如何?驸马爷?” 柳时絮搂得更紧了些,“可我并不愿意成为驸马,很抱歉,有些事我暂时没办法跟你明说,婚约我会尽力去解除,从前的记忆我也会努力想起,还有那日推你下水,也是不得已而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推我下水就能保护我?”楚涟月定定望着他,咽下心头的苦涩,怅然道:“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可我却很清楚你的感受,你不明白我在鄞州等了你多久,也不知道我千里迢迢来找你的路上,曾经都经历过什么,我所受过的委屈不止这一点。” “但我从没退缩过,因为我想站在你身边,一起破案锄奸惩恶,我知道你有很多的为难和身不由己,可是你却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就拿那日在玉琼楼发生的事来说,倘若你来换雅间时就告诉我一切,我也不会傻傻去游江偷听。” 楚涟月一口气说完很多话,她想要的不过是两颗心,彼此真诚相待而已,从来不想成为谁的软肋,也不想等着被谁保护,她只是想跟他并肩而行,成为他可以放心交付之人。 可他总是藏起自己的情绪和心思,永远装得冷漠无情,忽远忽近,让人捉摸不透。 柳时絮有些不知所措,微微别过 脸去,清俊流畅的脸廓逐渐隐在暗淡的光晕里,朦朦胧胧间,面上的神情显得孤寂又落寞,他低哑着嗓音道:“很抱歉,你想要的我没办法给你。” 他不愿再看见自己在意的人死于非命,他曾经目睹了双亲的死,到现在也还没查出沈大哥死亡真相,如今更不想楚涟月牵扯进朝堂的纷争,随时会成为别人利用的棋子。 “喵呜~”隔壁牢笼伸来一只胖猫爪,使劲扒拉着门上的铁链。 听明白柳时絮的意思后,楚涟月毫不犹豫从他怀里抽身,语调中带着一股淡淡冷意,“时候不早了,我们抓紧时间查案吧。” 也许是野兽们已经熟悉了二人的气味,这一次出来,野兽们没再蠢蠢欲动低声吠叫,各自无精打采地趴在牢笼里,等待生命终结那日。 楚涟月望一眼刚才使劲扒拉锁链的小猫,三花色,圆滚滚的肚子很可爱,尤其是它那不服输的劲儿,在某些程度上和她很像。 她想也没想,砍断锁链把小猫放出来,顺便检查了一番,小猫身上并未携带蛊虫。 很可爱,养了。 至于其他的野兽,放出来或许有伤人的风险,等把幕后主使缉拿归案,再来处置吧。 楚涟月把小猫抱进怀里,回头瞅了一眼柳时絮,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对了,有件事还想告诉柳大人,其实那天我确实想把你忘掉来着,但不知为何,那种蛊虫对我并不管用。听晏瞳说,蛊毒只会让我把深爱之人忘记,所以……你也不必内疚,咱俩扯平了。” 第六十七章 二人不知在幽深的暗道里走了多久。 一路上, 楚涟月瞧见好几个类似先前的深坑,每个坑里都养着不少蛊人,略微估了估, 将近有上千人被困在这里,至于牢笼关押的野兽, 更是数不胜数。 此外她还看见两三个巨大的焚烧炉窑,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用来处理那些扛不住炼毒的尸首, 很难想象灵药山庄到底掳来多少无辜百姓。 绕了一圈, 两人再次回到原地。 楚涟月环顾四周,察觉到不对劲, 明明在一直往前走, 结果又绕回原地,而且一路上也没遇见过岔道。 柳时絮显然也发现了异样,停下脚步打量墙面的缝隙, “这面墙像是新砌的,看来岔道口都被隐藏了,当心墙后随时会来人。” 第122章 他的话音刚落, 石墙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墙面开始缓缓移动,一条通往上层的岔道出现在二人视野里。 岔道上走来两个佃户打扮的男人, 面上蒙着白巾, 正合伙抬着一具尸首, 其中一个人满脸丧气道:“真晦气啊, 新弄来的一批药人里, 就咱俩交上去的这个得病死了,幸好穆公子没生气, 否则肯定拿我俩炼毒。” 另一个安慰道:“放心吧,穆公子不会拿咱们炼毒的,毕竟我们替他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没我们这些替他卖命的,他再想神不知鬼不觉绑人来炼毒就难喽。” 确认对面只有两个人后,楚涟月打算立刻动手,怀里的小猫忽然瑟缩了一下,她未曾犹豫,扭头将小猫推进柳时絮怀里,“麻烦帮我照顾一下。” 悄声说罢此话,她拎着剑掠步过去,只听得梆梆两声,两个佃户被楚涟月敲晕,倒在了地上。 为避免被路过的人发现,楚涟月顺手将佃户和尸首拖进空着的牢笼,收拾完一切,就看见柳时絮还抱着小猫在原地等她。 “我们走吧。”楚涟月拍拍手上的灰,想伸出手去抱回小猫,哪知小猫喵呜了一声,将脑袋深深埋进柳时絮怀里,似乎不太愿意回到楚涟月那里。 楚涟月:“……”这个小没良心的家伙!到底谁才是它的救命恩人,那么快就投入别人的怀抱? 楚涟月抬起头,发现柳时絮唇边噙着一抹笑意,一向冷峻的眼眸难得露出些许温柔。 他抿唇轻笑道:“不妨就让它自己做选择吧,等出去后再还给你。” 楚涟月很不甘心地移开眼,算啦,先不跟他俩计较,反正随时会遇上山庄的人,怀里揣着猫猫,出招确实不太顺手。 从岔道口上来后,二人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道暗门能通往地下,墙上的机关很隐蔽,并且只有一面有可操纵的机关,几乎杜绝了蛊人逃出去的机会。 不过,也正是因为蛊人们无知无觉、神志不清,故而在这里看守的人都没什么戒心,甚至也没什么身手,通通被楚涟月敲晕绑紧藏好。 这地方很大,倘若一间间探查,需要花上一整日的工夫,时间紧迫,楚涟月提议道:“柳大人,我们这样找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养蛊人,方才听说有一批新送来的人,我觉得加入他们,也许就能见到养蛊人。” 柳时絮早有此意,但一直犹疑不决,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行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不过若不能尽快找到线索,只怕他二人的行踪也瞒不了多久。 “也好,蛊人怕光怕火,喜欢待在潮湿的地方,我们往相反的方向走,或许能遇上他们。” 二人继续往上层走,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拐角处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楚涟月与柳时絮对视一眼,撤步藏进黑暗的角落里,连小猫也安安静静的,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人群中有位姑娘的声音格外响亮,“姚管事,您不是说灵药山庄缺丫鬟吗?为何要带我们来这种地方?” 另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接话道:“对啊,说好的来这里当院护,为何要把我和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娘子领一块儿?” 有年纪稍大些的醉酒老头,摇着腰间空空的葫芦,醉醺醺道:“什么?在这里还要干活?说好的来了就有酒喝。” 跟在人群后边的书生瞪大眼,“此处竟不是书院?劳驾让让,我走错地方了。” 走在最前面的姚管事丝毫不理会众人的抱怨声,待身后的石门彻底关上,他便立即冷下脸色,吩咐手下看住新来的人,不许新人闹事。 众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魁梧哥刚想质问姚管事,便被几个看守团团围住,猛揍了一顿,算是给众人点颜色瞧瞧,效果出奇的好,当魁梧哥被揍趴在地,其余的人也都老实了不少。 姚管事这才清清嗓子,语调里没有任何波澜:“打今儿起,诸位就再也出不去了,有识相点的,按照我的吩咐做事,还能留你们一条命,赏口饭给你们吃,若有胆敢闹事的就乱棍打死,尸首扔给野狗吃。” 说罢此话,姚管事领着面色凄凄的众人继续往前走,柳时絮与楚涟月则在魁梧哥挨揍时,便趁乱混进人群中。 穿过纵横交错的暗道,惨绝人寰的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不得让楚涟月想起初入刑部地牢时,眼前也是这般景象,她偷瞄了一眼身侧的柳时絮,果然见他面不改色,泰然处之,不像被绑来的,倒像是心甘情愿进来游玩的。 她不动声色戳戳他的手背,极小声道:“你好歹装装样子,别露出马脚啊。” 却不想他反而捏了下她的手心,淡淡道:“你这样东张西望,才更会引人注意。” 楚涟月不服气地抿抿唇,手掌心被他挠得有点痒,不过她发现一件事,柳时絮的指尖很冰凉,手心沁了层细密的汗珠,看起来他并不似表面那般轻松冷静,其实内心深处也在偷偷紧张吧? 尤其是他的另一只胳膊,一边抱着小猫,指腹无意识地在小猫下巴来回摩挲,隐约透露着一股不安。 第123章 没过多久,视野豁然开朗,姚管事带着众人来到一处空旷的山洞里,四周是结实的岩壁,洞顶有一道浑然天成的裂缝,光线透过裂缝洒落进来,正好照在高高架起的祭坛上。 祭坛下边,站着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神色冷酷,目不转睛盯着新一批药人,冰冷麻木的眼神彷佛只是在看一堆没生命的石头。 莫非此人就是晏瞳的师兄? 楚涟月一时拿不准主意,毕竟从晏瞳嘴里说 出来的师兄,是个温柔善良正直的人,与眼前这位冷面男子的形象不太符合。 柳时絮好似看出她的困惑之色,低声道:“此人是穆相之子穆枫,也是灵药山庄的主人。” 楚涟月讶然道:“你俩认识?那他该不会认出你吧?” 柳时絮迟疑片刻,“他应该不认识我。” “看来穆枫就是幕后主使,我们何时动手?” 柳时絮扫一眼从四处逐渐汇集过来的药人和看守,摇头道:“不急,且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起初楚涟月有些不以为然,还能做什么?无非拿药人炼蛊呗,但很快,她也发觉了异常之处。 这些看守把药人们带来后,也都留在了此处,不仅如此,就连一些其他的杂役、帮工,甚至是山庄的佃户,几乎整个镇上的人陆续从其他洞门来到此处,原本空旷的地面挤满不少人。 男女老少拖家带口,场面纷扰嘈杂,直到四扇石门重重砸下,彻底封住出去的路,翠微镇的老族长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被当作了药人,急忙找穆枫求情。 “穆公子,看在老朽替你办了那么多事的份上,能不能放过我的孙儿们?” 镇上其他人听见老族长这般说,也纷纷跪下求情,自上次虫灾过后,大部分镇民们一直暗中替穆枫四处搜寻无依无靠的乞丐、孤女、难民。 人被送去灵药山庄只进不出,时间久了,镇民们自然对庄里的勾当心知肚明,但架不住报酬丰厚,却不曾想今日自己也会被炼做药人。 见此情形,余下的看守们也慌了神,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勤勤恳恳当差,为何也要被炼成蛊人? 对于弱者的哀求声,穆枫通通充耳不闻,今天是最后一次祭蛊的日子,很快他便能取代秦初的弟子,成为噬心蛊真正的主人。 楚涟月退到柳时絮身边,递给他一粒药丸,“大人先把避虫丸服下,我估摸着穆枫的意思,是想把在场所有人都炼成蛊人,我会尽量赶在他放出虫蛊前将其擒住。” 柳时絮默不作声俯身,将怀里的小猫放到地上,早在上一次服药时,他便瞥见楚涟月腰间的小药瓶里只剩最后一粒药丸,这也是他先前犹豫的缘故,不知周朔那边进展如何,是否赶得上救他二人?若来不及,那么这最后一粒药丸…… 他起身时,伸手接过药丸,装作服用,随后趁楚涟月分神之际,轻轻推进她的口中,食指抵在她唇瓣上,防止她吐出来。 楚涟月彻底愣住,没等她反应过来,药丸已经融化在嘴里,“大人你……不怕死吗?” 第六十八章 柳时絮并未回答, 抬起手替她拂去发间不知何时沾上的蜘蛛尘网,眼底似有万般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淡淡的叮嘱。 “动手吧, 万事小心。” 楚涟月不自觉握紧剑柄,心里五味陈杂, 自他失忆后,就再没用这般温柔的眼神注视过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 她感觉眼前人好像和离别前, 悬崖边上那抹明亮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想了想,她从怀里摸出匕首, 递给他用来防身, “保护好自己。” 柳时絮愣了一瞬,微微挑眉,随即接住匕首, 他似乎不嫌弃她递过来的匕首,是别的男人送她的那把,他只希望日后, 她最好不要将他送的剑也随意给别人使用。 楚涟月扭头, 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胳膊微抬, 利剑从袖口滑出, 握住剑柄的那一刻, 脚下步子飞快, 人已经到了穆枫跟前, 没费多少工夫便将其擒住。 被楚涟月摁在地上的穆枫神色有些错愕,但很快镇定下来, 既不挣扎也不反抗,摆出一脸随意楚涟月怎么处置的样子,语气里带着点挑衅的意思。 “你现在抓住我也没用,门关上的那一刻,它们就已经来了。” 如此轻而易举捉住穆枫,倒教楚涟月留了个心眼,果然不出她所料,只见穆枫低着头,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语言,祭坛后立即冒出五六个完全丧失神智的蛊人,个个面色乌青,生得膀大腰圆,抡起铁板般的拳头,毫无章法地朝楚涟月挥去。 与此同时,柳时絮也没闲着,四处找寻出路,不时投来关切的目光,留意楚涟月那边的动静,见她对付几个蛊人绰绰有余,不由得松口气。 起初,楚涟月并不想伤害这些无辜的蛊人,只是出招将他们打倒,但蛊人们好似感知不到疼痛,也不知疲倦,倒下没多久又纷纷爬起来,朝楚涟月进攻,不死不休。 虽然蛊人们动作迟缓,很难追上楚涟月的步伐,可时间拖得越久,蛊人的攻击力丝毫不减,楚涟月却逐渐有些吃力,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们拖垮。 第124章 “别犹豫,比起无知无觉成为别人利用的傀儡,死亡也是一种解脱。”柳时絮提醒她。 楚涟月咬咬牙,拎起剑侧身躲开蛊人的攻击,下一秒手腕微转,利落划过蛊人脖颈,黑似淤泥的血顿时从蛊人伤口喷涌而出,浓烈刺鼻的药味随之袭来,楚涟月捂住口鼻,迅速往后撤了几步。 早在她与蛊人动手之际,这附近的人们纷纷让道,离了三丈远,尽管如此,在闻到这股味道时,都忍不住地反胃作呕,心里的恐惧又加深了几分,尤其是几个年岁较小的孩子,瞧见这一幕吓得哇哇大哭。 令楚涟月没想到的是,面前的蛊人并没有倒下,低着头颅,以某种诡异的姿势继续朝她进攻,蛊人杀不掉也打不倒,她暂时将目光转向从地上爬起来的,正躲在祭坛后的穆枫。 记得晏瞳曾说过,一旦蛊主人死了,蛊虫也会随之而死,就是不知道这些蛊人会怎么样? 眼下也没别的选择,姑且试试看吧! 楚涟月先故意将蛊人引走,随即掉头甩掉蛊人,以极快的速度掠来穆枫身边,举剑的同时,穆枫也看到了她。 他脸上的表情很惊恐,看得出来楚涟月动了杀心,忙不迭从脚边摸出一把木头燃烧后的灰烬,毫不犹豫扬在二人中间,紧接着起身跳上祭坛,打开了石阶旁的一道暗格。 顷刻间数以万计的蛊虫,密密匝匝,似黑色的潮水那般从暗格里扑涌而来,瞬间盘踞在山洞的各个壁面和角落,只等着蛊主人的命令,便会将底下的猎物吞噬干净。 一时间,恐惧、懊悔、惊慌、尖叫与哭声、狼狈奔逃的身影充斥在整片场地。 更糟糕的是,也许是因为蛊虫的数量太多,晏瞳给的避虫丸似乎已经不起作用,蛊虫和蛊人同时朝她逼近。 此刻,楚涟月拿躲在虫堆的穆枫毫无办法,不禁有些气馁,暗道今日恐怕是出不去了,她很不甘心,不想成为行尸走肉的蛊人啊! “当心!”柳时絮拉了她一把,帮她避开侧面蛊人的攻击,“看来穆枫的目的,并非是想把我们炼成蛊人,而是想拿我们喂饱这些蛊虫。” 什么!喂饱虫子?她想了想被数万只虫子活活咬死的画面,这比被做成蛊人恐怖百倍! 楚涟月这下想明白了,难怪穆枫会把所有人聚在这里,连帮着他一起伤天害理的手下也不放过,她还曾寻思手下没了,谁替他卖命,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但为什么呢?既然他早就养出那么多蛊虫,早该配合三皇子进攻玉京,拿下贺朝,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于她的困惑,柳时絮给出自己的猜测,“也许是时机未到,他还不能离开这里?你没发现,从开始到现在,他始终围绕着祭坛走么?包括现在,他虽已经占领了上风,却仍在祭坛附近走动,我想关键之处,应该是祭坛里的东西。” 背后忽然袭来一只蛊人的干瘪的手,楚涟月闪身 躲开,顺便一脚踹远,一脸丧气道:“可是现在我没办法靠近祭坛,都是我乱出主意,连累大人要跟我同归于尽了。” 柳时絮一边帮她挡住另一只蛊人的进攻,一边耐心解释:“词不是这样用的,应该是同生共死,而且错不在你,是我要你陪我查案的。” 楚涟月简直欲哭无泪,“大人你还有心思纠错呢?快想想办法,我可不想被虫子吃进肚子里,要不然咱俩干脆自己动手?死快点也就没知觉了。” 柳时絮顺势握紧她的手,“别灰心,一定有可以出去的路,你刚才救的小猫已经逃出去了,我还没找出它是往哪个方向逃走的。” 楚涟月扫一眼四周,果真没发现小猫的踪影,蓦然间,她瞥见有个蛊人改变攻击方向,朝柳时絮扑过去,她未曾犹豫,挺身替他挡下一招致命的攻击。 肩头传来一阵猛烈的剧痛,楚涟月咬紧牙关,感觉到有一股温润的暖流顺着手臂滴落,拼尽最后一口气踹飞蛊人,随后体力不支倒在柳时絮怀里。 “大人,我好像……保护不了你,五千两先还给你,这样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柳时絮抿紧唇,脸色很难看,将楚涟月紧紧拥在怀里,慌乱的手伸进袖口一通乱找,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金疮药,但不管他如何翻找,平常随身携带的那瓶金疮药就是不现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不到金疮药就得先给她止血,但手抖得厉害,撕不开衣衫,他低着头用牙一起撕扯,另一只手替她捂住流血的伤口。 楚涟月从未见柳时絮也有如此慌乱的时刻,其实她很想劝他看开点,反正迟早会沦为蛊虫的吃食,止不止血已经没多大作用了,不如给她一刀痛快。 可是不知为何,眼前雾蒙蒙的,望着他手忙脚乱替自己止血,看起来一脸快哭的模样,不,其实快哭的人是她自己,怕痛也怕死,还有好多事情还没完成,爹爹还在等她回家,兄长也说打了胜仗就回来看她,阿鸢和柳三公子的婚期也快到了吧?还有凌祈,恐怕还不知道她来玉京城的事,还会给她寄信吗? 还有眼前的柳大人,她撒谎了,其实那日她根本没中蛊毒,因为她发现忘掉曾经美好的回忆,远比承认在他心里她没那么重要这件事,要痛苦得多。 第125章 她见识过很多曾经深爱,后来又不爱的人,感情的事本来就瞬息万变,与其做遗忘的胆小鬼,她更想变得勇敢一点,带着曾属于二人的记忆好好活下去,一旦连她也忘了,那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本来她都打算彻底放下他,没想到现在要死一块儿了,要不要在死前告诉他真相?还是算了吧,等到了黄泉路上再说也不迟,现在,她想伸手抚平他一直紧蹙着的眉头,说几句遗言,再安静等死。 咦,好像有些不对劲。 楚涟月发现自己受伤后,蛊人们没有再进攻,远远退后,像避什么洪水猛兽那样避开她,此情此景,像极了她刚到深坑遇上的那群蛊人,但按理来说,药效的时间应该也快过了。 不对不对,她刚到这里时,没来得及服下晏瞳给的药丸,就摔倒晕了过去,一定还有别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楚涟月抬起没受伤的胳膊,轻轻撞了撞柳时絮胸口,“大人,你有没有发现,蛊人停止进攻了?” “别动,血好不容易止住。”柳时絮摁住她不安分的手,闻言抬头,果真见蛊人们犹犹豫豫不敢上前,略微思考了下,他问道:“你是不是刚来此处时就受过伤?” “咦?你怎么知道……确实受过伤,当时一不小心摔倒,脑袋磕破了皮。”她反应过来,“难不成蛊人怕我的血啊?” 柳时絮试探性地摸了摸她后脑勺,触碰到了结痂的伤口,“是这里吗?还痛不痛?” 本来是不痛的,被他这么一摸,又痒又痛,她轻嘶出声:“痛死啦,别摸!大人是想帮我转移肩上的痛么?” 见她还有力气喊痛,柳时絮一直紧绷着的心稍稍安定不少,得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才能带她离开这里。 “可以站起来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 柳时絮扶着她,想往祭坛的方向走,“打开里面瞧一瞧,或许能找到破解的法子。” 远处的穆枫神色茫然,难以置信地望着并肩走来的两人,这……这怎么可能?蛊人为何突然不听他的使唤? 穆枫赶忙念出另一串咒语,黑压压的蛊虫大军开始躁动,朝人群聚集的地方爬去,奇怪的是,当蛊虫遇上楚涟月滴落在地上的血迹,便一动不动缩在原地。 不仅如此,楚涟月所到之处,蛊虫们自觉避开她,就好像拿她当主人一般。 据穆枫所了解,蛊虫不会攻击主人,以及主人的血亲,他开始有些慌张了,“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难不成你就是穆家流落在外的野种?” 什么野种?这话骂得很难听,楚涟月小时候没少被人骂过这样难听的话,以前她总会躲起来默默难过,可如今再听到这句话,心头一震,彷佛有根潜藏在心里多年的琴弦被人拨响。 穆家的野种?她是……穆家的人?那个在她梦里从未露面的高大男子,原来是穆家的人吗? 楚涟月恍惚记起,在军营时遇上穆源,穆源说过,她的二叔曾给心上人送过一片海棠花林当作生辰礼。 巧合的是,楚涟月记得母亲最喜欢海棠花,也记得小时候母亲带着她在海棠花林里游玩,只是对父亲的印象稍微有点模糊。 穆源还说过,她的二叔死了,海棠花林从此再无人欣赏。 所以穆源是她堂姐?而穆枫是她堂兄? 楚涟月停住脚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你什么意思?” 见楚涟月反应不小,穆枫心生一计,转而变了一张脸,连说话的口吻都变得柔和,“没错,你其实是我二叔唯一的女儿,这么些年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吗?回来吧,堂兄带你归家认祖好不好?” 穆枫小心翼翼哄着眼前人,生怕楚涟月会破坏自己的计划,毕竟没了蛊人和蛊虫的牵制,他很有可能死在她的剑下。 楚涟月脸色惨白,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还是因为穆枫的这番话,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何况对方还是个坏家伙。 柳时絮搂紧楚涟月,清冷的低喃声就飘在她的耳边,“别听,穆枫说话不好听,等我们逃出去,我替你去穆府要个交代,如何?” 穆枫:“……” 楚涟月虚弱笑了笑,跟着柳时絮继续往前走,“穆家不是有个穆丞相么?大人的官职又没他高,如何替我撑腰?” 柳时絮故作轻松道:“没关系,他现在有把柄在我手里。” 眼见二人越靠越近,穆枫真急眼了,他之所以能控制蛊虫和蛊人,关键就在祭坛里,但楚涟月手里还拎着剑,他不敢上前拦她,只得另外想办法。 穆枫操控着蛊虫和蛊人朝其他人进攻。 一开始,当人们看见楚涟月不会被蛊虫咬,便纷纷将求生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可是她的行为惹怒了穆公子,现在穆公子打算对他们下手。 于是这群可怜的人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以头抢地,祈求着楚涟月能回来救自己,只要她能挡在众人前面,蛊虫就不敢靠近。 楚涟月脚步微滞,转头看向那些眼中带着求生的渴望,几乎把她视作神明的人们,看着人们跪地祈求,连小孩子也被他们的父母按在地上磕头,一时间,楚涟月心里的滋味很不好受,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26章 柳时絮心知这是穆枫用来拖延时间的计谋,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带楚涟月到祭坛边去,彻底切断穆枫与祭坛的联系,才能拯救众人 ,但如此一来,势必会有牺牲掉的人。 但他并没有逼迫楚涟月立即做决定,而是耐心等着她跨出这一步,当决定没办法两全时,取舍的后果从来都只由做决定的人承担,所以他没办法替她做决定。 楚涟月没犹豫多久,毅然快步迈向祭坛,她自认能力有限,当不了救世主,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的伤口因为快速走动而开始渗血,疼痛难忍,额间沁满汗珠,脚下的步子却愈来愈快。 穆枫连忙后撤,改变主意,挥停蛊虫大军,冲着人群大喊道:“谁能拦住她,我就放你们一命,包括你们的家人。” 楚涟月嗤笑道:“别忘记是谁把你们带来这里的?骗子的话也能信?” 原本开始动摇的人们又都选择观望,楚涟月所言有理,谁都知道穆公子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他的话决计不可信。 这时,人群里冒出个不知名的精明家伙,“可是她的血有避虫之效,有了她的血,就算穆公子想害我们,也没办法不是?” 此话一出,楚涟月不再被人视作救世主,而是随时会被人抢走的猎物,每个人都想活下去,都如饥似渴地盯着楚涟月,盯着楚涟月后背发凉,那些目光远比蛊虫给的压迫感还要可怕。 穆枫哈哈一笑,彻底放宽心坐在祭坛下,兴致勃勃地等着楚涟月被撕碎的好戏,这群人可真笨,当鲜血不再流动,很快就会变成一滩干涸的血迹,他的蛊虫可闻不出来死人身上的血的味道。 辛苦多年,他一直以来的宏愿终将会实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楚涟月不得不将长剑对准身后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人们,腹背受敌的状态,楚涟月顿感心力交瘁,把生平以来所有听过的脏话骂了个遍。 柳时絮很惊叹她的词汇量,俯身将她拦腰抱起,“等出去再骂也不迟,抓稳了,我会带你过去。” 说罢此话,柳时絮赶在人们动手前,毫不犹豫跳进虫堆,抱着楚涟月奔向祭坛。 楚涟月因为太过手足无措而揪紧他的衣领,“可是大人你……会被虫咬啊!” 第六十九章 柳时絮没被蛊虫咬, 倒是险些被楚涟月勒得喘不过气,清俊的脸憋得通红,一口气没歇, 到了祭坛边才停住脚步。 听他喘着粗气,楚涟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立马从他怀里跳下,“那、那个,其实大人不用勉强, 我自己可以走, 跳也行的!” 说罢,她还在原地蹦哒了几步, 表示自己虽然伤在胳膊, 但腿脚还十分利索。 柳时絮微微一怔,别过脸去,神色不太自然, 总感觉被楚涟月误会了什么,他刚扭头,便扫见正欲逃跑的穆枫。 楚涟月顺着柳时絮的视线望去, 发现穆枫早已爬到祭坛上, 似乎准备往下跳,她果断踢飞脚边的石子击落穆枫。 穆枫从祭坛跌落在地的那刻, 颈间便抵了把冷森森的利剑, 他抬头望向持剑的楚涟月, 吞咽了下口水, 求饶的声音在发抖, “堂妹,有话好说, 自家人何必刀剑相向呢?你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堂兄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楚涟月冷眸看向穆枫,轻轻旋了下手腕,锋利的剑刃在他颈间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毫不留情道:“那先把蛊虫和蛊人都收回去,再老实交代是何人指示你做这些事的。” 其实楚涟月还想打听有关她父亲的死,也许和母亲的死有关联,但想了想,柳大人也在场,这事就先不让他知晓吧。 “收收收,我立马收。”穆枫答应得很快,很快便将所有蛊虫召回暗格,蛊人也都静静躺在了地上,但对于交代幕后主使的事始终支支吾吾,闪烁其词。 柳时絮在一旁建议,待押回去再细细审问,眼下更重要的是,查清祭坛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蛊虫被收回后,幸存下来的人们挨个来到楚涟月与柳时絮面前,磕头道谢,顺带祈求二人能把他们从这里带出去。 楚涟月可没忘记这群人刚才都想要吃人的眼神,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让他们走远些别妨碍自己办差,等会儿援兵到了自会救他们出去。 柳时絮瞥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会有援兵?” 楚涟月一边拿绳索捆住穆枫,一边悠哉道:“那当然啦,大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肯定会部署好一切再进来找我,说不准周少尹、沈副将军、墨新、谢黎、晏瞳他们几人,此刻正在外面找我们,其实大人当初不用亲自来的,若派墨新来帮我点话,早就把这小子抓起来吊着打。” 柳时絮略微有些不满,“看样子,你倒是挺依赖墨新的,但很可惜他今日不在。” “难怪会是大人出现在这里。”楚涟月一脸若有所思,绑好穆枫后,见柳时絮沉默不语,突然反应自己的话不太对味,赶紧找补:“那什么!千万别误会,我完全没有嫌弃大人的意思。” 柳时絮淡淡道:“我没误会。” 穆枫一直不肯说祭坛里有什么,楚涟月和柳时絮打算上去看一眼。 第127章 二人顺着阶梯爬上祭台,祭台中央立着个约有六尺高的巨坛,刚一靠近,一股混着腐败气息的药味扑鼻而来。 柳时絮自觉搬来木梯,沿着梯子爬到坛边,在看清里面的情形后,呼吸一滞,眼底掠过一丝阴霾,面色逐渐变得凝重。 “这坛子里有什么?”楚涟月好奇问道。 柳时絮什么也没说,径自从木梯下来,示意楚涟月亲自上去看一眼。 楚涟月有些摸不着头脑,也登上了木梯,伸长脖颈朝里张望,一张惨白的脸和乱糟糟的乌发赫然出现在眼前,吓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坛子里锁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光着脚丫,整个人被挂在半空中,脚踝与手腕皆锁着冰冷的铁镣,在藕白肤色的衬托下,那暗红结痂的伤痕着实触目惊心。 更可怖的是,少年胸前血肉模糊,细而缓慢的鲜血一滴一滴落进他脚下的药池,气息极为微弱,看样子被困在这里很久。 难不成这位便是晏瞳的师兄? 抱着试试的态度,楚涟月用剑柄敲了敲坛边,见少年好像动了动,她冲着少年喊了几遍晏瞳的名字。 少年没什么反应,隔了好一会儿,就在楚涟月以为自己又一次认错人时,少年忽然开口,弱弱应了一句,“小瞳别来……找我。” 原本这少年真是晏瞳的师兄! “大人,我们得救他上来!”楚涟月扭头看向柳时絮,却发现他早已挽好袖口,一副随时准备下去捞人的姿态。 今日的柳大人,做事格外的机敏啊,想当初她老是被他呼来喝去,此刻心里有点暗爽是怎么回事?原来受伤还有这种待遇啊? 楚涟月麻溜让开道,本来想喊几个人来帮把手,但目光所及之处,人们各自低头避开她的视线,他们可没忘记,方才的蛊虫就是从那里面爬出来的,谁也没有胆量下去帮忙。 楚涟月只好歇了找人帮忙的心思,专心盯着柳时絮下落的背影,当他转身,一脚踏进黏糊糊的药池时,难得见他露出一副呆相,脸上写满迟疑与不知所措,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里走。 楚涟月乐了,打趣道:“大人行不行啊?不行就换我来。” 柳时絮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硬着头皮走到少年身边,替他解开手脚上的铁镣,随即打量四周,思考着如何把少年带出去。 这期间,楚涟月也在想办法,目光扫一圈祭坛附近,试图再找根结实的绳子把二人拉上来,好巧不巧,地上果然有一截麻绳,还挺显眼的。 不对!那不是用来绑穆枫的绳索吗? 楚涟月着急从祭坛上跃下,四处找了一圈,没看见穆枫的身影,可恶!一个不小心让那小子跑了,不是绑得死死的吗?谁给他解开的绳扣啊? 再一细看,绳索上有好几道坑坑洼洼的牙印,这下她明白了,是穆枫控制蛊 人干的,难怪这小子那么轻易就把蛊虫召回去,莫不是早就想好要逃跑? 正当此时,地面传来异动,起初楚涟月以为是石门开启所致,心中一紧,不知外来者是敌是友,但很快她发现,异动压根不是从石门处传来的,只有祭坛附近才有震感。 祭坛的地面似乎在往下沉,看来穆枫是打算带上蛊虫和晏瞳的师兄一起逃。 楚涟月来不及多想,重新爬上祭坛,却发现药池中间裂开缝隙,药汁顺着缝隙倾泄而下,缝隙越来越大,几乎快吞噬整块池底。 “大人,快抓紧我的手!” 柳时絮扶着壁面站稳身形,抬起头便对上楚涟月焦灼不安的眸光,以及她那仍在隐约渗血的胳膊,这一次,她与自己的距离同样近在咫尺,他依旧没有伸手抓住她。 “快逃。” 说完这两个字,柳时絮与少年瞬间跌进那望不见底的深洞里。 这一刻,楚涟月完全忘记自己怕黑,想也没想就跟着往下跳,腰间忽然抚上一双有力的手掌,将她从巨坛旁拉了回来,紧紧拥进怀里。 直至缝隙彻底合上,她逐渐冷静下来,那人才放开手。 楚涟月头也没回,低声道了句谢,现在的她头脑清晰了很多,其实柳大人掉下去也不一定会死,早前穆枫爬上祭坛,就是想从这里逃走,何况晏瞳的师兄还在,穆枫不会轻易舍弃的。 眼下地缝已经合上,不知道穆枫会将他二人转移到何处去?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得尽快从这里出去,与周少尹他们汇合,添派人手去找柳大人。 拿定主意后,楚涟月抬头看了眼洞顶透进来的光,也许能从岩层缝隙间出去,但这四周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她那点轻功也不够飞那么高。 “你想出去啊?”身后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楚涟月错愕回头,认出了眼前人,原来刚才把她从巨坛里捞出来的,是许久不见的凌祈!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楚涟月觉得很不可思议,刚进来时没看见凌祈也在啊? 凌祈无可奈何叹声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怨念,“现在才认出我?我好伤心哦,小月儿,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唉,刚才要不是我拦着,我看你都要跳下去给别人殉情了。” 楚涟月纠正他,“哪有要殉情嘛!怎么刚见面就这么大怨念?对了,忘记跟你说一声,我来玉京了,收不到你寄的信,在长生殿一切可还顺利?” 第128章 提到长生殿,凌祈神情正经了不少,颇为严肃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离开暗夜阁后,我的确顺利进了长生殿,如今在西越三皇子卫玄手底下当差,今日原本是来看看穆枫炼蛊的进展,没料到被你给破坏了。” 楚涟月满眼震惊:“这事又跟西越三皇子有关?这么说穆家背地里帮着三皇子办事?” “对呀,忘记告诉你,我查到你的父亲叫穆无忧,是丞相穆衡的亲弟弟,不过已经死了,至于死因暂且不知,现在整个穆家,除了穆三小姐不知所踪,其他人基本都在替三皇子办事。” “我……已经知道了,穆枫刚刚认出了我。” 听罢此话,凌祈脸色一变,“那你赶快走,三皇子今日也到了灵药山庄,绝不能让他知道你在这里,快来,我送你离开。” 楚涟月不太愿意,“我不走,柳大人掉下去了,还不知是生是死,我得找到他。” “那家伙有什么好的,连你也护不住!我刚才在洞顶可全都看见了。”凌祈苦着张脸,嘴上虽然这么说,脑子里却在积极替楚涟月想办法。 想了想,他问道:“外头有个京兆府少尹你认不认识?” “我认得!” 凌祈:“那个京兆府少尹借口查账带人包围了灵药山庄,三皇子暂时不会露面,我会故意露出破绽引他们找到地洞入口,但是你得答应我,天黑之前没找到柳时絮,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为什么是天黑之前?”楚涟月不太明白。 凌祈解释道:“因为天黑后,等穆枫转移完蛊虫,三皇子会吩咐手下炸掉这里,不留下任何把柄,你那位柳大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第七十章 四周很安静, 不远处,水滴敲击岩壁的韵律清晰可闻,寒冷潮湿的风席卷着全身, 似绵针一般钻进骨头里,柳时絮醒来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着一处岩洞里,洞口站着几个人,由于逆光的缘故, 他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 不过, 那几人的谈话却一字不差落进他的耳里。 “请求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原本今日可以让噬心蛊虫完全认我作为主人, 不想竟然会遇上我那从未谋面的堂妹, 她既不怕蛊虫也不怕蛊人,我拿她没办法,还差点死在她剑下。” 另一道磁性低沉的嗓音传来:“哦?你的堂妹?是唐云的女儿吧?那年她应该五岁左右, 竟能从千面的手底下逃走,还真是令人诧异。” 那声音顿了顿,听不出任何情绪, 紧接着又道:“不过, 你也应该知道,贺朝的人已经追查至此, 没时间给你慢慢养蛊, 你若不死, 整个穆家都会被你连累, 我可保不住你们一家子人。” 穆枫脸色煞白, 跪在地上直磕头,“殿下饶命, 这些年来,我们穆家忠心耿耿替殿下办事,不敢有半点异心,求殿下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月内我会彻底取代秦初的大弟子,成为噬心蛊唯一的主人,如若再不成功,不用殿下出手,我会以死谢罪。” 卫玄轻声嗤笑:“你父亲可不见得忠心耿耿,也罢,那我便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但这次你招来的那些尾巴,记得处理干净,别留下任何把柄。” “谢殿下成全。”穆枫擦擦额间的汗,还未起身,却又听见三殿下问了一句。 “洞里躺着的人,除了秦初的弟子,另外一个是谁?” 穆枫回头看了一眼,不太确定道:“此人是和秦初的弟子一起掉下来的,跟我那堂妹交情甚好,看起来身份不简单,像是官府的人。” “是吗?”卫玄提起了一点点兴趣,在护卫们的保护下,慢慢靠近柳时絮,当他看清柳时絮的脸后,忽然笑起来,语气里有几分漫不经心:“原来是他啊。” “殿下认得此人?”穆枫问道。 卫玄兴致盎然盯着柳时絮紧闭的双眼,“远远见过一面,刑部尚书姜淮的侄子柳时絮,现任刑部侍郎,也是贺朝小皇帝跟前的心腹,我藏在鄞州的兵马就是被他查出来的,没想到他居然能查到你的头上,想来是上次给的警告还不够重。” 穆枫的父亲虽然是当朝丞相,但他自己与官场中人的来往并不多,只听过柳时絮的名头,却从未见过,“既然如此,不妨让我杀了他,给殿下出口恶气?” 卫玄唇边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急,我倒是有个更有趣的想法,你的噬心蛊术如今掌握到何种程度了?” “只有五成把握控制蛊人的神智,并且相隔距离不能太远。” 卫玄道:“五成就足够用了,给他下蛊试试看吧,若成功了,你正好跟在他身边,他的身份能替我们解决不少麻烦。” 穆枫依言走过去,先从黑暗中唤出一只蛊虫,又取了一滴少年的心头血与自己的血混在一起,喂给了蛊虫,随后控制蛊虫爬到柳时絮颈间咬了一口。 接下来只要静静等着蛊毒遍布全身,穆枫便可暂时操控柳时絮的身体,往后只需逐渐加深蛊毒,进而控制其神智。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穆枫并没有看 见预料中的场景,普通的蛊人在中毒后,全身会迅速发黑,很容易就被他操控起身,但地上的柳时絮仍旧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 第129章 一旁的卫玄显然没什么耐心了,催促问:“还没好么?” 穆枫内心很慌,面上假装镇定,又控制蛊虫咬了一口,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有了先前的例子,他甚至开始怀疑柳时絮是不是自己父亲或者二叔在外的私生子。 不会这么倒霉吧,来了个堂妹,又来个堂弟? 荒唐的念头刚冒出来,穆枫便瞧见柳时絮猛然吐了口淤血,随即又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不对啊,不应该是这种反应,他试了试,还是没办法操控柳时絮站起来。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穆枫觉得奇怪,急急忙忙俯身探脉,惊讶地发现柳时絮脉象越来越微弱,身体里似乎有两股力量在争夺,一副濒死的症状。 卫玄好奇道:“他怎么了?” “他、他已经不行了,他以前中过别的蛊毒,普通人的身体一般只能承受一种蛊毒,所以他现在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他站起来,也就……没法控制他。”穆枫小心翼翼解释道,暗自祈祷三皇子不会迁怒自己。 “这样啊。”卫玄很失望,脸色看起来有些郁闷,“怪可惜的,好玩的乐子又少一个,那就让他长眠于此吧。” 日光渐渐西沉,夜幕在一点点降临。 凌祈离开后没多久,果真将周朔等人引到祭坛处,打开石门与楚涟月汇合,在了解事情的经过后,几人各自行动,在暗道里四处搜寻柳时絮的下落。 眼见天光已暗,却始终没找到柳时絮的身影,不过在地道四周发现大量火药的痕迹,楚涟月想起凌祈曾说过的话,不得不把众人聚集在一起。 “快要没时间了,你们都先离开这里,我再下去找一趟。” 晏瞳眼眶微红,不肯先走,“我还没找到师兄,我陪你一起下去。” 谢黎也站着不动,面色沉如水,眼底是深深的自责,责怪自己不够强,没能保护好公子。 周朔不愿眼睁睁看着三人送死,一时之间也拿不出好办法,只能继续保持缄默。 气氛陷入僵持,幽深暗道尽头忽然传来一道“喵呜”的叫声,楚涟月身子一怔,循声望去,黑暗中有两只绿幽幽的眸子正盯着她,那双眸子里还带着几分警觉。 是先前遇上的小猫,楚涟月原以为小猫已经逃了出去,没想到它还困在里面,她蹲下身子朝小猫招手,也许是因为怕生的缘故,小猫并没有出来,又喵喵叫了几声。 楚涟月走过去,将小猫抱起来,准备送它出去,却不料小猫竟然从她怀里跳出去,往暗道深处跑了几步,随后停下,回头舔了舔猫爪子,似乎在等楚涟月跟上它。 楚涟月神使鬼差跟了过去,小猫果然继续往前跑,其他人瞧见楚涟月进了暗道,也都跟了进去。 一路上,楚涟月都没怎么眨眼,生怕跟丢了小猫,柳大人曾抱过小猫,说不定小猫熟悉他的味道,她一直有种预感,只要跟着小猫就能找到柳大人。 可是,她的心里莫名有些发慌,脚步越来越沉,心跳也愈加不受控制,几乎快从嗓子眼蹦出,已经到了没法承受的地步,害怕转过某个路口,瞧见的只是柳大人冰冷的尸首。 感觉像是度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小猫终于带着众人找到柳时絮,小猫不停地用脑袋去蹭柳时絮颈间,似乎是想将他撑起来,但无奈力气太小,爪子在地上打滑,急得小猫呜呜叫。 而地上那个人,浑身脏兮兮的,静静躺着寂然不动。 瞧见眼前的一幕,一瞬间,楚涟月好像都不会呼吸了,双腿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钉在原地,没办法往前走一步,空落落的心一直在往下坠落,有些站不稳身形。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柳大人应该只是睡着了吧?她没有勇气走过去探他的脉搏。 谢黎紧随其后,也愣在了原地,他也害怕走过去,很多年前,从公子将他捡回去那一刻,他就做好誓死保护公子的觉悟。 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危险,但每一次,要么是他先倒下,要么是跟公子一起狼狈躲过追杀,可从没像今日这般,眼看着公子倒在地上,一脸毫无生机的样子。 晏瞳在四处张望,可始终没看到师兄的身影。 周朔是在场唯一冷静的人,默默走到柳时絮身旁,查探他的脉象,随后又默默起身,良久才道:“先把人抬出去吧,继续留在这里,大家都会有危险。” 这话一出,谢黎没忍住,趴在柳时絮身上大哭,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扶起柳时絮,将他背起来,流着泪往洞外走。 晏瞳没找到师兄,拿出师兄送给她的物件,给小猫闻了闻,想让小猫也帮她找一找,但小猫打了个喷嚏后,一直在楚涟月身边转圈,看起来很不安的样子。 周朔安慰晏瞳,“你的师兄也许已经被带走了,放心吧,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要不然……”后面的话他没再说出口,要不然也会跟柳时絮一样,被扔在这里。 晏瞳点点头,抱起小猫,目光落在楚涟月身上,柳时絮的尸首已经被谢黎背走了,可楚涟月还傻傻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地盯着柳时絮躺过的地方。 “楚姐姐……” 楚涟月好像听不见,没什么反应,不哭也不闹也不说话,整个人如同丢了魂魄那般。 第130章 与此同时,上方传来轰鸣的爆炸声,洞里开始塌陷,周朔不打算等她自己恢复神智,绕到她背后将人敲晕,赶在落石滚下来之前离开了此地。 第七十一章 楚涟月最喜欢和暖的春天, 万物萌发,蓬勃生长,一切事物看起来是那般有生命力, 最重要的是,山里有很多好吃的野味。 尤其是竹林的春笋, 又甜又鲜,口感清脆,爹爹知道她爱吃, 取来新鲜的笋提前一晚洗干净, 再腌制晾干给她当零嘴吃。 衙门差事繁忙,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就是巡完街后, 爬到河边高高的树枝上去啃腌笋,再用积攒好久的钱,朝树下摆摊的阿婆买一碗桃花酿, 那日子,别提有多爽快。 无牵无挂,唯一的烦恼就是不舍得买东街的马蹄酥, 她想快快攒钱, 想过上隔三岔五就能吃一包马蹄酥的日子。 时光消磨得很快,日光逐渐西斜, 清河岸旁杨柳依依, 河面波光粼粼, 与落霞交织在一处, 流水声潺潺, 听得她愈发困倦。 她慢悠悠从树上跳下,是时候回家吃饭了。 不知怎的, 刚一落地疾风骤起,柳絮纷飞,吹得她睁不开眼,恍惚记起自己好像和某个人约好了要见面。 可他怎么还不来呢? 他总是失约,说好的话又不作数,老是让她抓耳挠腮去猜他心里的想法,一点儿也不坦诚,真的很让人生气,她再也不想等他了! “这么快就没耐心了?”身后蓦然传来熟悉的音色,是他来了,说话的语气还是那般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听起来似乎并不着急赴约。 楚涟月故意不转身看他,“你知道的,等人是件很麻烦的事!” 他稍稍靠近些,在她耳边低喃:“为什么是麻烦?” “因为心里总惦记着你,最近懒觉也不睡了,天天来这边等你,还耽误我吃饭的时间,最最要紧的是,别人都知道我在等你,没人上门提亲!” “我在遇到你之前,还有别的人上门提亲么?” “虽然也没有,但要不是因为等你,我会主动找别人提亲。” 他从后边牵起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好啦好啦,知道你很亏,那么我来赴约,把自己赔给你如何?” “我可没那么好哄,你还得付出点别的代价。”楚涟月狡黠一笑,抓紧他的手,偏着脑袋去望他,可还没等她望清他的脸,顷刻间,地面再次开裂,四周幻化成祭坛内的情景。 “大人,这次一定要抓紧我,别再松手!” 可越是紧张,手心的汗就越多,两人紧紧相扣的手正在一点点松 开,楚涟月卯足劲儿往后拉,彻底松开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向后倒去,后背似乎撞上什么东西。 再次睁眼,楚涟月发觉自己滚到了床底,浑身被汗水浸透,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吗? 但肩上隐约传来的痛感告诉她,柳大人掉进祭坛的那一幕并不是梦。 楚涟月从地上爬起来,打量着眼前这间陌生而华丽的屋子,是谁的寝居吗?她记得自己在山洞晕了过去,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躺在这里睡觉。 透过窗棂望去,外面是宁静雅致的园景,耀眼的日光掠过层层松叶,树影重重叠叠投在石子路面,不对啊,这片林子看起来很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想起来了,柳大人书房外不就有这样一处园子么?难不成自己现在身处姜府? 楚涟月走出房门,整个院落里静悄悄的,一个姜府的人也没瞧见,不用想也知道,大家此刻应该在前院替柳大人办丧事吧?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心里还没做好去见他最后一面的准备,索性漫步无目的逛起来,想仔细瞧一瞧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穿过松林没走多远,不知不觉间,楚涟月来到了书房门口,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推开房门的刹那间,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就好像他还活生生站在她身边那般。 走到这里,楚涟月再没忍住压抑已久的情绪,趁着没人在,蹲在地上双手环膝,刚呜呜哭了两声,身侧传来脚步声,她赶忙擦擦眼泪,背对着来人,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哭成可怜小狗的样子。 “喵呜!”一团毛茸茸跑过来撞上了她的脚踝,随即碰瓷般倒下,露出雪白的肚子,在地上打滚。 楚涟月低头一瞧,原来是那只三花色小猫,她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会抓很多老鼠养你的。” 小猫不会说话,身后站着那人替它作了回答:“可这小家伙似乎更爱吃鱼。” “鱼我也会抓……”楚涟月迟疑了一瞬,猛然起身,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人,犹豫着往后退了几步,“大人你……你是回光返照了?还是头七回来看一眼?” 瞧见她害怕的模样,柳时絮往外走了几步,整个人置身在日光底下,脸上的笑清隽动人,“现在呢?还在怀疑我是鬼么?倘若还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借你摸一摸。” 楚涟月心中一惊,脸上装作听不明白,“摸、摸什么啊?” 第131章 “摸手,试试凉不凉,不然你想摸哪里?” 楚涟月:“……”奇怪,这种感觉太奇怪了,现在的柳大人,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简直让人难以招架。 她避开他的目光,“倒也不必摸了,只是那个时候周少尹明明说你已经……” “若我没记错,周朔见到尸首就晕,显然他的判断很不靠谱。”柳时絮微微挑眉,缓步朝她靠近,“这么重要的事不亲自确认下,看来你对周少尹的信赖程度已经远超于我了?” 他的神色认真,语气里充斥着淡淡的醋意,以及他不断地凑近,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让楚涟月不自觉心跳加速,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柳大人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实际上当时的情况是,周少尹没接触过尸首,不会武功又没内力,也没学过医术,探不出微弱的脉象,自然会认为柳时絮已经死了,若非半路上,谢黎发现柳时絮还有气息,赶回来找大夫医治,没准这会儿柳时絮已经去见阎王了。 一时间,楚涟月竟不知该说什么,原来是一场乌龙,在过度伤心紧张后,她只觉浑身软绵绵的,彷佛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不论如何,柳大人还好好活着,于她而言便足够了。 她后撤一步,稍稍与他拉开距离,“大人没事就好,对了,你和阿瞳的师兄掉下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柳时絮便将自己遇到卫玄的事告诉了楚涟月,但隐去自己中蛊以及有关她的身世部分,一来,他的身体里还残留着一种蛊毒,不想让她过多担心,二来,等他查清楚唐云的身份,再告诉楚涟月也不迟。 听说穆枫跟着西越三皇子跑了,楚涟月很不甘心,感觉这几日白忙一场,暗自寻思不知能否再碰上凌祈,顺便打探一下穆枫藏在哪里。 柳时絮却安慰她道:“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至少延缓了他们炼蛊的进度,不用太勉强自己。” 楚涟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问出那个始终困扰自己的问题,“大人你……当真没有被人夺舍么?” 他以前可从来不会如此坦率地夸她。 柳时絮刚想开口,谢黎匆步从外间走来,回禀道:“公子,嘉元公主忽然来访,说有事想找你商量,此刻正往书房的方向赶来。” 楚涟月见状,抱起在书架上打盹的小猫,识趣退下,“既然大人还有约,那我就先不打扰了,告辞。” 她转身得很干脆,柳时絮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对谢黎道:“你去送送她吧。” 在离开姜府之前,楚涟月先去了趟姜闻纾的院落,由于阿纾怕猫,进门前,她先将小猫交给谢黎。 姜闻纾正闷在屋里闲得发慌,瞧见楚涟月来了,眼神瞬间变得明亮,吩咐丫鬟们打扇上茶。 “阿月啊,我终于见到你了,你都不知道我那表兄有多过分,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到荷院找你玩,说我会吵你睡觉。” 楚涟月一愣,难怪醒来时,院子里看不到一个人,原来是柳大人刻意安排的? 她笑了笑,“我最近有点忙,没时间过来找你玩,最近过得怎么样?” “简直无聊透顶了,而且……”姜闻纾撅嘴,神色不满道:“沈澈他啊,这几次回来,一直在躲我,我都没机会找他好好说说话,阿月你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明日是七夕,我想约他一起去游园。” “原来如此。”楚涟月一脸为难,不知该不该告诉阿纾,上次沈澈曾拜托自己,想让姜闻纾彻底对他没兴趣。 但现在看起来,阿纾似乎已经深陷其中,而沈澈那家伙,对阿纾压根没那种心思,这事不太好劝啊。 楚涟月不禁有些后悔,当初原本想看柳时絮和沈澈为爱大打出手,才会给阿纾出那种主意,不成想没捉弄到他二人,倒是把阿纾给绕进去了,自己挖的坑还得自己来埋。 她用手掌杵着下巴,一脸悔不当初,问道:“阿纾,你对沈澈是认真的么?强扭的瓜不甜,倘若他真的对你无意,只怕将来你会很伤心。” 姜闻纾不停地揉着手里的香囊,神情有点失落,“我也不傻,当然看得出来沈澈不喜欢我,可我就是想试一试嘛,等他这次回军营,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我也不想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偶尔勇敢一回,剩下的就交给天意,若我与他命中无缘,难过归难过,我也不会强求的。” 楚涟月听明白了阿纾的意思,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决定再帮她一次,便答应明日会找机会将沈澈骗去游园。 “谢谢阿月,对了,你要不要也去游园,里面很好玩的,我可以帮你约表兄哦!” 楚涟月只顾着吃点心,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还是算了,他肯定忙着跟未婚妻去游园啦,要是真的好玩,我自己去逛一逛也行的。” 吃饱喝足后,楚涟月抱着猫咪,回到了与晏瞳的住处,顺便还给晏瞳带了好吃的茶点。 晏瞳很是诧异,接过点心,“我原以为楚姐姐会住在姜府,昨日发生的事,你应该都已经知晓了吧?” 楚涟月点点头,见晏瞳眼底有淤青,猜测她昨晚没睡好,“阿瞳你放心,柳大人说穆枫暂时不会取你师兄性命,过几天会有个很厉害的人联系我,也许能从他 第132章 那打听到穆枫的下落。” 凌祈临走前曾说,等他办完三皇子交代的差事,便会找机会见楚涟月一面。 晏瞳勉强笑了笑,“楚姐姐的意思我都懂,尽管心里知道师兄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总是不可避免会为他担心,我刚才本想去一趟姜府,想看看楚姐姐醒没醒,顺便想把这包药给柳公子。” “这是什么药?”楚涟月好奇道。 “这是我试着调配的几味药,兴许能抑制住柳公子体内的噬心蛊毒。” 楚涟月一脸震惊,“什么?柳大人他中了噬心蛊毒?” 晏瞳眨眨眼,“对……对啊,他没告诉你么?那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没说。”楚涟月眸光微沉,“他体内的蛊毒是怎么回事?” 晏瞳挠挠头,“这个嘛,简单而言就是,他曾经中过忘情蛊,昨天又被下了噬心蛊,一个人的身体是没办法承受两种蛊毒的,故而昨天他才会脉象虚弱,几乎到了快死的地步,但最后关头,他体内的忘情蛊消失了,所以侥幸活了下来。” 忘情蛊消失?楚涟月彻底懵住,所以柳大人已经想起曾经的一切了?那他刚才为何不告诉她呢? 第七十二章 夜色渐深, 楚涟月躺在榻上睡不着觉,思绪纷扰,心情很复杂, 想不通为何柳大人不告诉她忘情蛊已解的事情?还是说蛊虽然解了,但记忆没恢复? 想来想去, 没想出什么结果,困意袭来,她翻个身准备睡觉, 打算等下次见面直接问他本人。 院中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楚涟月顿时困意全无,醒神细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 显然是冲着她这边来的。 掰着指头数数,会夜半三更翻墙来找她的,也就只有那位了。 凌祈到了门边, 左右各扫了一眼,确认没人跟着自己,刚想抬手敲门, 门却自内而开, 只见里间人神色波澜不惊,穿戴整齐出现在门口。 “这么快就认出我了?”凌祈惊讶道。 楚涟月朝凌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即瞥一眼晏瞳的屋子, 见里面没什么反应, 便眼神示意凌祈到外面说话。 巷子里寂静无声, 两人走到稍微偏僻的无人之处, 楚涟月才急急开口,问了一连串的话。 “没想到能这么快见到你, 还以为得等上几日,你这样出来不会引起三皇子怀疑吧?你可知穆枫藏到哪里去了?” 凌祈眯眼望着她,自顾自地笑起来。 楚涟月有些懵,摸摸自己的脸,不解道:“你笑什么?难道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凌祈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有点感慨,这么久不见,你果然还是你呀,刚才见到你处变不惊的样子,我都开始怀疑你是不是跟柳时絮待久了,变得跟他一样沉稳老练,其实我更喜欢你活泼可爱的一面。” 楚涟月眨了下眼,“我也觉得他那个样子无趣得很,简直能把人活活闷死,还很自以为是,打着为你好的幌子,说变脸就变脸,可恶啊!” 凌祈觉得哪里不对劲,打断她道:“等一下,你、你不喜欢他了?” 楚涟月被噎住,抬头望着天,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我是打算不喜欢他啦。” “打算?”凌祈百思不得其解。 “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快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楚涟月决定拉回话题。 凌祈正经神色道:“我今日是来告诉你一声,卫玄知道柳时絮还活着的事,似乎打算出手对付柳时絮,你离他远一点,切记别被卫玄发现你的存在。至于穆枫的下落我不太清楚,也许已经带着蛊虫逃到长生殿,也有可能还跟在卫玄身边,总之,你千万小心些。” “三皇子想对付柳大人?怎样对付?” 凌祈继续摇头,“我虽在卫玄手底下办事,但资历尚浅,基本上没怎么跟他说过话,都是按吩咐办事,所以并不知道卫玄会如何做,你要遇到柳时絮,提醒他注意一下,不过,别把自己搭进去。” 楚涟月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凌祈,奇道:“你不太对劲啊?往日你不是最讨厌柳大人么?为何今日肯愿意让我提醒他?” 凌祈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没、没错啊,我的确讨厌柳时絮来着,但我还分得清是非曲直,不想让卫玄太过得意。” 楚涟月继续盯紧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质疑,“是吗?暗夜阁的杀手从来都是只认钱不认人的家伙,也分得清是非曲直?我怎么感觉你有很重要的事瞒着我?是不是在卫玄那里查到了什么?” 凌祈别过脸去,怏怏不乐道:“干嘛像审犯人那样审我?我已经不是暗夜阁的杀手了,早就洗心革面了,现在待在卫玄身边,也不过是想找到双亲死亡真相,真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楚涟月拍拍他的肩膀,“好啦好啦,我当然相信你啊,只不过是希望有事别瞒着我,咱俩可是自幼的交情,只有你知道我的身世,有时候我会很想念母亲,但在这世上,唯有在你面前,我才能毫无顾虑地怀念她。” 凌祈越听越虚心,难得变得沉默,不知该怎么接楚涟月的话,刚想开口,身后传来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第133章 楚涟月也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心中警铃大作,悄悄握紧剑柄,待脚步声靠近的一瞬间,她果断出手,在看清来人脸上戴着面具的同时,手里的剑也被来人轻而易举挑飞在地。 楚涟月微微愣住,没想到对方与自己实力悬殊如此之大,原本以为墨新的武功就已经够强了,而此人的身手远在墨新之上,究竟高多少,是她这个菜鸡也没法估算的。 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凌祈身上,二对一的话,她先逃,凌祈再逃,两人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楚涟月扫了一眼凌祈,他一脸错愕,但似乎没有动手的想法,而此刻,对方竟也收敛住气息,全然没了刚才挑飞她剑的压迫之感。 “为何不告诉她真相?”面具人开口说话,声音低哑,带着点沧桑的感觉。 楚涟月目瞪口呆望着面具人,他在对着凌祈说话,原来他二人认识? 凌祈脸色变得很难看,“您……不是说好不露面么?” 面具人冷冷道:“我看你支支吾吾,太过儿女心思,怕你耽误了大事。” “可我们先前说好的,不把她牵扯进来。” 面具人:“她的作用很重要,柳时絮不会相信我们,但会相信她所说的话,由她出面,我们胜算更大。” 楚涟月一边听着二人的对话,一边默默捡起剑收好,目光在凌祈和面具人身上来回打量,紧接着他俩就像约定好一般,同时扭头看向她,搞得楚涟月心里七上八下。 凌祈长长叹声气,“还是我来说吧,小月儿,关于我们父母的死因,我已经查到了。” “!!?”楚涟月狠狠被震惊住了,这么重要事,凌祈居然想瞒着不说?简直太不够意思了! “嗯,你说吧。”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凌祈缓缓说起,“你应该知道的,我的双亲以及你的母亲,曾经是西越派来贺朝的细作,是西越三皇子卫玄手底下的人。二十年前,卫玄自愿被西越当作质子送来贺朝,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一手建立起长生殿这个细作组织。” 那时候,西越不过是个任人欺辱的小国,几个有志气的年轻人为了民族大义,自愿加入长生殿追随卫玄,经过几年的经营,长生殿势力渐长,也暗中阻止了好几次别过对西越的攻伐。 但渐渐的,几个年轻人发现,卫玄的野心不止是维护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还想将其他国家通通纳入囊中,企图再起战火吞并整个九州,甚至为了达到目的,卫玄曾经屠尽一座城的人。 当 暴戾、虚伪、贪婪在卫玄身上逐渐显现时,几个年轻人看清了他的野心,便都有了出逃的想法,却不料消息走漏,卫玄派人一一将他们灭了口。 听到这里,楚涟月不禁眼眶湿润,“此仇不报,我寝食难安!” 凌祈同样也红了眼眶,泪珠不自觉从眼角滑落,“我跟你的心情一样,之所以忍辱负重到今天,就是想亲手杀了卫玄,但卫玄身边皆是像林叔这般身手的护卫,稍不注意就会被他反杀,小月儿你别冲动,能忍则忍。” 楚涟月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又扯起袖角,替凌祈擦擦眼角,“别哭,我会耐心等待时机的,明日我就去京兆府请辞,等拿到月俸,我就跟你一起潜入长生殿。” 凌祈原本已经憋住眼泪,但楚涟月这般替他擦泪,让他想起小时候发生的事,眼睛更酸了,“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在玩审犯人的游戏,你被烫得哇哇大哭,我也被我爹狠狠揍了一顿,那时候的你小小一个,自己一边哭,还要踮起脚尖替我擦泪。” 楚涟月吸吸鼻子,大言不惭道:“原来我这么小就会替人着想,等会儿?烫得哇哇大哭?所以我肩上那道难看的疤痕是你烫的?” 凌祈笑道:“我腿上也有你烫的疤痕,你要不要看?” 面具人背过身去,咳嗽了一声,示意二人挑重点说。 楚涟月很不好意思地移开眼,“那么,这事跟柳大人有何关系?” 面具人听到这话,便又转过身来,“此事由我来解释吧,我知道柳时絮在调查沈青辞的死,不论从人品还是能力以及朝廷势力来说,柳时絮都是我们扳倒卫玄的最佳人选,但我们是长生殿的人,他很难会对我们交付真心,所以我们需要你当那个中间人。” 听到这耳熟的话语,凌祈和楚涟月心照不宣互视对方一眼,凌祈眼里更多的是不满,而楚涟月脸上更多的是心虚。 她想了想道:“可柳大人并没有对我交付过真心,他确实很难相信别人,不过我愿意尽力一试,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和他碰面?” 面具人:“不急,首先得确保他完全信任你,相信你一定做得到,我会暂时待在玉京,若有事可随时去悦溪客栈找我。” 楚涟月越看面具人越觉得眼熟,而且从面具人的言语间看得出,他对柳时絮和她之间的事颇为熟悉啊,甚至还那么相信她能取得柳时絮的信任。 趁着面具人放松警惕之际,楚涟月用手里的小石子打落了他脸上的面具。 面具掉落的刹那,她久久没回过神来,此人竟然是…… 第134章 第七十三章 林深十分淡然用手接住面具, 似乎对楚涟月出其不意的举动见怪不怪,毕竟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再瞒着她的必要了。 倒是楚涟月一脸震惊, 很难想象眼前人,就是那个平日对她照顾有加、处处教导提拔的总捕头林叔,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林深居然是长生殿的人,并且十几年潜伏在鄞州衙门没露出过半点破绽? “……林叔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凌祈替林深解释道:“林叔和我们的父母是旧友, 也是二十年前跟着卫玄来贺朝的西越人, 当年卫玄派人追杀我们之时,林叔恰巧不在, 也因此躲过卫玄的灭口。” 实际上, 当年几个年轻人陆续成家,先后有了相爱之人和孩子,唯有林深始终一人了无牵挂, 故而当其他几人想带着自己的家人逃开卫玄的掌控时,林深还在没日没夜做任务,不料路途中收到线报, 得知好友们身亡的消息, 再赶回来却已为时已晚。 楚涟月很快接受了林深的真实身份,心里有好多话想问出口, “那么, 巡查使沈青辞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她还记得自己当时调查出不少线索, 好几次想要上报给衙门, 皆被林深拦下。 林深重新戴好面具, 缓缓道:“他的死的确和我有关,算算日子, 将近有两年的时间了。沈青辞是个极聪明的人,刚来鄞州没几天就查到我的头上,于是我便决定与他合作,暗中告诉他长生殿的事,以及帮他收集鄞州节度使董靖私吞关税、招兵买马、勾结外贼等多项罪证。” “但很可疑的是,沈青辞将这些罪证上交朝廷,却没等来朝廷对董靖的发落,我想应该是被卫玄的探子给拦下了,后来我就从长生殿偷来一副牧羊图,凭借那副图可以铲除潜伏在霍家军里的西越细作,把事情闹大,却不想此事被卫玄发觉。” 楚涟月恍然,“原来那幅牧羊图是你偷来的?我当时还在想,用来传递密信的画不应该在西越人手里么,为何又到了沈青辞手里,没想到是你给他的。” 林深点下头,继续道:“卫玄对长生殿的人起了疑心,但并不知道是谁偷的,便把注意力放在最有可能与沈青辞接触的人,也就是我的身上,当晚卫玄就下了命令,让我杀掉沈青辞。” “那后来呢?” “我迫不得已将此事告知沈青辞,让他快逃,我独自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死了也没关系。但沈青辞却不这般想,他将我推出门外,说要好好考虑下,等我再推门进去时,他已经自溺而亡了,在他死后,我便在他心口补了一刀,卫玄至此没再怀疑过我,而我也在等待下一个机会。” 楚涟月说不出话来,心里堵得慌,一幅牧羊图牵扯出这般多的往事,那些被细作出卖,枉死在敌人刀下的霍家军,亦或者是甘愿赴死给后人铺路的沈青辞。 她的声音很低,“我知道了,我明日就去找柳大人,试探他的口风,我想他会答应跟我们合作的。” 翌日一早,楚涟月来到姜府门口,却得知柳时絮昨日与嘉元公主一起出了门,至今未归,至于去了何处,看门的院护也说不清楚。 楚涟月气呼呼往回走,心道柳时絮定是和佳人共度良宵去了,简直令人失望至极,平日里有正经事找他的时候人不在,每次在她讲他坏话时又总是出现。 脑海中灵光一现,是不是得找个人说他坏话,他自然就出现了? 正好昨日答应阿纾要帮她约沈澈,楚涟月决定先去找沈澈,一路打听到了沈府门外,很不凑巧,听沈家老仆说,沈澈已经好几日没归家了。 沈家老仆见楚涟月一身捕快的打扮,怕耽误自家少爷正事,又指道:“姑娘若找我家少爷有急事,不妨去巡城营那边瞧瞧,听人说少爷近日总往那里去。” 巡城营在东直街,离皇宫正门很近,刚过桥头,基本见不到闲散百姓,到了巡城营门外,望着眼前壁垒森严的城墙,楚涟月暗自感慨这得花多少银子才能建起来。 “哪来的闲人,赶快离开此地!”守门的士兵一早注意到远处走来的身影。 楚涟月拱手笑道:“劳驾兄台帮我通报一声沈澈将军。” 守门的士兵不耐烦挥手,“快走快走,沈将军岂是你能见的?休要在这里闹事。” 楚涟月只好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心在滴血,还得勉强维持脸上的笑,“还请帮帮忙,这点心意不成敬意,天热给几位兄台喝碗凉茶解解暑。” 守门的士兵掂了掂手里的银子,颇有些嫌少的意味,又见楚涟月不准备继续往外拿银子,便敷衍道:“行了,回去等着吧,我们自会帮你通传。” 楚涟月脸上的笑逐渐消失,心想:难道他把我当傻子不成?她干脆伸手抢回银子,毫不客气道:“算了,小爷不用你通传!” 守门的士兵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哪有到手的银子还被拿回去的?这小娘子来前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胆敢在此处撒野? 几个士兵围过来,打算给这没规矩的小娘子一点教训,不成想几招过后,几个士兵反倒被楚涟月打 第135章 倒在地,此事动静不小,引得门内不少人侧目观望。 凉爽的高墙看台上立着三道人影,此处地势较佳,三人原本在商议布署玉京城防守之事,却不想被底下的骚动打断了进程。 沈澈先看一眼柳四哥,打趣问:“我要不要出去见楚姑娘一面?这么抠门的人竟然舍得花银子买通看守,难得一见啊。” “你决定就好。”柳时絮的目光始终落在楚涟月身上,又淡淡补了一句:“她要找的人也不是我。” 紧接着,沈澈似笑非笑望向身旁一脸严肃的青年,“关统领,可否行个方便?” 方才看守士兵的一举一动自然也落在关策眼里,作为巡城营统领,手底下的人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关策巴不得沈澈出去阻止这场闹事,遂道:“沈将军请便。” 楚涟月看着躺了一地的士兵,不禁有些懊恼自己下手太重,正犹豫着要不要跑路,万一被关进去又找不到沈澈,那可就亏大发了。 谁叫这厮拿钱不办事,摆明了想私吞她的挣下的幸苦钱,忍无可忍她才会选择动手。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门里又出来一波人,麻利地将几个倒地的士兵抬走,丝毫没有找她麻烦的迹象,隔了一会儿,沈澈才不紧不慢从门内走来。 “你怎么走到哪里都能惹一身麻烦,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楚涟月拍拍手上的灰,压低声音道:“我也不想惹是生非的,但钱被抢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我可从来不吃哑巴亏的。你最近忙不忙?上次你要我想法子让阿纾远离你,我有主意了,今晚要不要试试看?” 沈澈一脸疑惑道:“就为了这事?” 楚涟月反问道:“咦,这事不算要紧么?难道你心里对阿纾其实……” 沈澈立马打住她,“我对那个烦人精一点想法也没有,行吧,要我怎么做?” 楚涟月笑盈盈道:“也不要你做什么,到时候配合我就行,今晚月泽湖畔有游园的,我在桥头等你哦!” 不等沈澈开口回绝,楚涟月便似脚底抹油般溜走,她担心沈澈知道得越多,就越不会去赴约,这一次也只能帮阿纾到这里了。 当沈澈回到看台时,发现那里只坐着个柳四哥,以及他身后站着的谢黎,便好奇道:“关统领人呢?你们这么快就商量完了?” 柳时絮轻嗯了一声,随后又端起茶杯,装作不经意间问道:“她找你有什么事么?” 看着柳四哥那么在意却又不想表露的样子,沈澈不自觉扬起唇角,“也没什么事,楚姑娘刚才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游园,还说晚上等我,若我不去的话她就一直等。” 柳时絮没说话,咽下一口茶水。 谢黎一脸吃瓜神情,接过沈澈的话茬,“咦?是今晚吗?但今天是七夕节耶?楚姐姐约沈公子游园,难道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吗?” 沈澈坏笑道:“这我就可说不准了,夜里孤男寡女一起游玩倒也不错,仔细想想楚捕快其实也挺可爱的,花前月下,难免会令人情不自禁……” 柳时絮重重放下茶杯,起身道:“先回刑部吧,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沈澈朝他挥手:“柳四哥慢走,我正好回府歇息,从昨晚忙到现在还没合过眼,困死我了。” 自柳时絮去了翠微镇,沈澈便一直在调查国库钱银去向,费了番工夫才查到几家异常的地下钱庄和商户,这些钱庄开设赌场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来历不明的商户们则联合朝廷官员,假意修缮佛寺道观借走朝廷一大笔银子,抓走这些人无疑断了卫玄的财路。 而柳时絮回来后,连夜开始对这些人进行拷问,灵药山庄已经被卫玄炸毁,没留下任何能给穆丞相定罪的证据,只好在这些人身上下功夫,能查出一个是一个,顺藤摸瓜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作为副手的沈澈,自然也得跟着在审查院熬夜审讯,今日趁此机会,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毕竟他可睡不惯审查院的冷板凳。 但柳时絮似乎不并打算放沈澈去偷闲,眼神示意谢黎将沈澈带去审查院,“我会命人给你搬来一张床榻。” 沈澈欲哭无泪,只能被迫跟上去,“柳四哥,你就放我回去吧,要不然晚上的游园你也一起去?” 柳时絮脚步微顿,但没回头,淡淡道:“可以。” 第七十四章 临近傍晚, 沈澈睡醒后从府里出发,来到审查院时,正好碰上墨新在汇报鄞州那边的情况。 墨新:“如公子所料, 鄞州衙门里少了一个人,是总捕头林深, 据说从楚捕快押送赵正明离开鄞州后,林深便也向衙门告了假,不知去了何处, 一直未归。” 柳时絮若有所思:“从林深身上可查到了什么?” 墨新道:“林深是十二年前去的鄞州衙门, 他留在官府的籍贯文书是伪造的,住所的痕迹也被清理得很干净, 查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不过属下注意到一件事, 十二年前正好是楚捕快被衙门仵作楚天阔收养的年份。” “此外,这些年林深对楚捕快颇为照顾,是林深力排众议让当时年仅十三岁的楚涟月当上衙门捕快, 而且听说先前押解赵正明的差役原本另有其人,也是林深举荐的楚捕快,至于原因暂时不得而知, 总之林深很可疑, 或许就是公子想找的那个人。” 第136章 另一边,谢黎一早受柳时絮指派去调查穆无忧的死, 此时也赶了回来, “公子, 您要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穆无忧死于十二年前的一场大火里, 听穆府的下人说,没有找到纵火者, 穆无忧极有可能是自杀身亡,死前被他的兄长穆衡关了整整一个月,似乎是因为他想和心爱的人私奔,最后被穆衡抓了回去。” 沈澈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林深?什么穆无忧?柳四哥你查这些人做什么?” 柳时絮静默半晌,才道:“穆无忧是涟月的父亲。” 沈澈一脸震惊:“如此说来,她算是穆家的人,但柳四哥你现在不就是在调查穆家吗?查太狠了不会连累到她吧?要知道穆枫犯下的通敌罪足以灭九族,楚姑娘还是真是惨,没来得及认亲过几天好日子,又摊上这种事。” 谢黎也跟着叹气,“还有更惨的,听晏瞳说,姐姐刚来玉京城的时候,身受重伤差点死去,身上没钱买来的馒头都是馊的,还宿在一座荒废的宅子里养伤。” 两人说罢,默契地看向柳时絮,这一次连墨新也投来了目光。 柳时絮放下手里写一半的奏折,起身道:“那就更衣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这沈澈就不太懂了,凑在谢黎耳边问:“我怎么记得你家公子没这么麻烦?出门还得更衣?” 谢黎嘿嘿笑道:“公子忙碌了好几日,肯定要换套干净的衣袍去找姐姐啦,而且你没发觉只要是去见姐姐,公子总是爱穿那套月白衣衫么?” 沈澈恍然大悟,“这种情况我还真没发现,如此说来,柳四哥已经拿定主意了?” 谢黎挠挠头,不太确定道:“应该是吧?” 夜幕降临,月泽湖畔灯火通明,行人络绎不绝,前来游玩的人大多是年轻的才俊与满怀心事的少女,一双双登对的佳人才子从桥头经过,朦胧月色从云端洒落,像是织女落下的薄纱。 马夫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勒停马儿,沈澈与柳时絮依次从马车下来,打量着眼前的街景。 沈澈伸了个懒腰舒展身肢,感叹道:“还是骑马舒服,好怀念在军营里策马疾行的日子,这马车坐久了有点腰酸背痛。” 柳时絮环视四周一圈,并没有发现楚涟月的身影,“她真与你约好在这里相见?” 沈澈:“她是这么说的,也许是因为京兆府事多?那就多等一会儿吧,我还从来没逛过这种地方,柳四哥,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瞧瞧?” 与此同时,街对角也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里的人一直在透过窗纱观察这附近,当瞧见沈澈的身影后,那人迅速掀开车帘下来,朝着沈澈走去。 “阿澈!” 沈澈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刚回头看清来人便吓得拔腿就跑,怎么会在这里见到那个麻烦精?没走几步,他忽然想起楚涟月所说的话,蓦地停下脚步。 不对啊,他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麻烦精,现在跑了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姜闻纾在看见沈澈逃走的那一刹那,心口像是被人攥紧,担心他就这样离开,险些追了上去,后又见他折身而返,心里松口气,庆幸自己沉住气了。 她决定继续按照楚涟月所教的方式来,先不管沈澈的态度,转头看向柳时絮,故作惊讶道:“咦,好巧哦,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表兄,表兄今日来此是约了什么人吗?” 柳时絮一眼看穿姜闻纾的小把戏,心中对楚涟月约沈澈游园这件事有了答案,但他破天荒没有拆穿姜闻纾,反而问道:“阿纾你可有见到涟月?” 姜闻纾迟疑了一瞬,糟糕,阿月今日来找自己时,只教了自己如何应付沈澈的话,现在麻烦的是,她曾问过,阿月没打算来游园。若实话实说,沈澈肯定会怀疑自己,若继续说假话,那表兄在这里白白等着,岂不是会错过阿月? 犹豫了半秒,姜闻纾莞尔一笑,“我刚来,也还没见到阿月,她人还没到么?奇怪,说好了今日一起游园,阿月怎么还不来呢?” 柳时絮眸光逐渐黯淡,他几乎已经从姜闻纾脸上猜到了什么。 沈澈双手抱在胸前,满脸戒备走过来,“这么说来,楚捕快也约了你?你千万别误会,我也是受她所托才来这里的。” 姜闻纾淡淡瞥一眼沈澈,后又将视线挪开,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如梦初醒道:“阿月该不会是去了湖对岸的那个桥头吧?” 沈澈的目光向湖面扫去,“难不成这边有两个桥头?” 姜闻纾循循诱导:“对啊,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眼?万一阿月在那边等我们呢?” 沈澈扭头询问柳时絮的意见,却听得柳时絮道:“你们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等看。” 听到柳时絮说不去,沈澈心里暗感不妙,难不成真要跟姜闻纾独处?可又担心楚涟月在另外一边等着,要是今日与柳四哥错过了该有多可惜? 姜闻纾挥退丫鬟与护卫们,望向沈澈,语气中带着点失落,“听说你很快便要回军营?一起走走吧,没必要这么怕我,你要是讨厌我,随时可以扔下我跑路,我可追不上你。” 第137章 沈澈仔细想了想,姜闻纾的话并非没道理,而且从这里到另一边桥头,距离并不算远,一盏茶的工夫也就走完了。 “也罢,柳四哥,你在这里等着,我们过去瞧一瞧,找到人就回来。” 姜闻纾没想到沈澈这么容易就松口,亏她还准备了一箩筐的话用来劝服他,与他并肩走在长桥上时,她好奇问道:“怎的你今日答应得这般爽快?” 沈澈笑了笑,“我俩在那杵着,想必柳四哥没办法敞开心扉,还是不打搅得好,先尽快找到楚捕快吧。” 望着他柔和的脸庞,姜闻纾也跟着笑起来,“你还挺识趣的嘛,就是脑子有点不太聪明。” 沈澈刹住脚步,脸色变得严肃,“你什么意思?” 姜闻纾仰头去看月亮,“我说,你真的挺笨的,连我说的话你也信?三、二、一,药效该发作了。” 沈澈只觉意识逐渐模糊,砰的一声响,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好好睡一晚吧。”姜闻纾拍了拍手心的粉末,从跟沈澈独处那刻起,她就捏碎手里的迷魂丸,有意无意往沈澈身上撒去。 她蹲到地上,拿走沈澈随身携带的匕首与暗器,远处的仆人们赶了过来,将昏迷的沈澈架起,抄近路抬上了一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姜闻纾也上了马车,随后马车向城外的别苑驶去,接下来的三日,她将会囚禁沈澈,给他带来此生最难忘的遭遇。 沈澈与姜闻纾离开后没多久,柳时絮回到马车上,吩咐马夫往回走。 谢黎也坐上马车,掀起一角门帘问道:“公子不打算等姐姐来了?” 柳时絮平静道:“她不会来这里的。” 谢黎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您还让沈公子去对岸啊?” 柳时絮唇角扬起一抹笑,“某人搭好了戏台,却不来看戏,着实有点可惜,我自然得帮她一把,既然她不来,我去找她也是一样的,知道她住哪里么?” 谢黎二话没说,从车夫手里接过马鞭,驱着马车朝晏瞳的住处驶去,在路过繁华的街市时,柳时絮忽然出声喊停马车。 “公子,有什么事要吩咐吗?”谢黎问道。 柳时絮:“找一找这附近可有银楼。” “公子你想给姐姐送首饰?” “嗯。” 谢黎睁大眼睛四处寻找,一旁的墨新指着不远处的铺子道:“左前方就有一家。” 许是天色已晚,银楼里没什么客人,柜台前守着两个伙计,正百无聊赖地发着呆,一见柳时絮等人进屋,两个伙计互相使了使眼色,其中一人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接客人,而另一个则匆匆上楼,身影消失在楼梯处。 谢黎微微侧头,小声提醒道:“公子,这家店不太对劲,楼里隐藏着不少高手的气息。” 柳时絮:“放轻松些,别打草惊蛇,今日我们只买首饰。” 店伙计笑脸迎上来说着客套话,却无形将柳时絮等人拦在外面,待楼梯口传来脚步声,银店老板现身后,店伙计这才让开道,放三人进店。 银店老板一脸和善道:“贵客看着眼生,是头一回来小店吧?想瞧什么款式的银饰,送人还是自己戴?” 谢黎笑道:“我家公子想送姑娘首饰,有什么新奇的款通通拿出来。” “敝店首饰应有尽有,贵客里面请!”银店老板笑容满面引着柳时絮来到里间,派人送来各色各样的首饰以供挑选。 望着琳琅满目的首饰,柳时絮难得露出迷茫的神色,从未见楚涟月戴过首饰,不知道她会喜欢哪一种,要不然改日把人带来让她亲自挑选? 谢黎看出自家公子的意图,“其实不管公子送什么,姐姐都会喜欢的,选一个嘛,改日也可以让她自己选,意义是不一样的。” 墨新却道:“可若是选错了,说不定会被她偷偷卖掉换成银子。” 银店老板哈哈一笑,推荐道:“听几位谈起这位姑娘,想必是个性格活泼的,我给贵客挑几款合适的吧。”说着他推来好几款首饰。 尽管范围缩小了,柳时絮始终拿不定主意,谢黎也帮着挑挑选选,墨新一眼锁定最边上那只腕钏,“那款她会喜欢的。” 柳时絮、谢黎与银店老板皆是一愣,到底是在给谁的心上人选首饰? 墨新很快低下头,解释道:“楚姑娘平常要跟人动手,发钗耳环都不适用,也许还会变成敌人进攻的武器,倒不如这只腕钏方便些。” 柳时絮望着那串银铃腕钏,几乎可以想象戴在她手上的模样,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那就它吧。” 柳时絮等人走后,银店老板再次回到楼上,恭恭敬敬跪到一人面前,将方才之事一字不漏地禀告给眼前人。 那人转过身来,是卫玄,神情中带着几分玩味,“哦?原来他还活着?” 第七十五章 下值后, 楚涟月从京兆府账房领了月俸和赏钱,刚踏出府门便瞧见街边站着的周少尹,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走过去同他打招呼:“周大人, 还没回去呢?” 周朔扭头看向她,眼底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我一直在等你,听说你要从京兆府请辞?是因为在 第138章 我手底下当差不愉快么?还是有了更好的去处?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留你了。” 楚涟月微怔, 笑道:“大人误会了, 我并没有更好的去处,只是要去办一件很要紧的事, 这段日子能跟您一起查案, 我觉得很开心。” “办完那件事后,你还会回来吗?” 楚涟月迟疑片刻,“玉京虽好, 我更想念鄞州,不知日后能否与大人再相见,今晚我做东, 请大人去吃一顿如何?” 周朔敛起眼底失落情绪, “还是我来请吧,庆丰楼的糟鹅做得不错, 可要一起去尝尝?” 楚涟月眼前一亮, “好啊!那就先谢过大人啦。” 庆丰楼地处在最热闹的街市, 二人临窗而坐, 视野宽敞, 几乎能将整条街景尽收眼底。 美味佳肴果真能让人暂时忘记烦恼,菜刚上桌, 楚涟月迫不及待挟了块肥美的鹅肉吃下,一连几日的阴霾情绪一扫而光,话又多了些。 “其实,我还挺舍不得玉京城的美食,等我办完那件事,怎么着也要吃上一个月再走,要不然多可惜。” 周朔依旧没怎么动筷,望着她那副津津有味的神情,无奈笑了笑,“看来在这玉京城里,唯有这美食能让你挂念了,等下次再来玉京可以到靖王府寻我,领你吃遍所有美食。”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惆怅,“你这一走,日后的命案我还怎么破?不知鄞州缺不缺人,我在哪里做官都可以,只要能够破案。” 楚涟月险些咬到木筷,一脸认真道:“大人别说笑啦,哪有人放着京官不当,自甘去边疆的?再说靖王爷是不会同意的,何况鄞州那么远,条件哪比得上玉京城呀?而我不一样,我自小在鄞州长大,吃得惯也睡得好,鄞州对我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 她继续吃了几口菜,又道:“难道大人没发现么?你其实已经克服对尸首的恐惧了,上一次在翠微山暗道里,你不仅没晕倒,还走过去确认柳大人的呼吸。” 一提起这事周朔哭笑不得,当时的他并没有想那么多,楚涟月和谢黎都愣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必须要站出来,才能想办法带着大家一起逃出去。 没想到的是,他判断失误把柳时絮当成了尸首,既是认错了,又何谈克服一说? 楚涟月却不这么认为,“可你起初并不知道柳大人是否活着,在得出结论的那一刻也没有晕倒,在某种意义上而言,的确是克服了对尸首的恐惧呀,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心境,你在那时可有过害怕?” 周朔摇摇头,“未曾感到过害怕。” 在二人说话的时间里,桌上的菜大部分落入楚涟月肚中,“这就对啦,想得越多反而越不敢去做,我相信假以时日,大人定能靠着自己破一桩惊天悬案,名留青史!” 周朔饮下一杯酒,畅快道:“那我便祝你早日发财,路上一切顺利。” “借大人吉言啦!”楚涟月端起酒杯与周朔共饮,余光瞥见对街的银楼前停着辆眼熟的马车,随后她瞧见柳时絮从马车上下来,与谢黎、墨新一起进了银楼。 心里不禁好奇,这么晚了,他们去银楼做什么? 周朔顺着楚涟月的视线望去,同样困惑道:“柳大人怎么在此?莫非是在查案?听说刑部最近抓了不少钱庄老板和商户,看样子是在调查什么大案。” 楚涟月淡淡收回目光,装作满不在乎道:“他只带了谢黎和墨新,肯定不是来查案抓人的,今日是七夕,也许来给未婚妻挑首饰吧。” 周朔放下酒杯:“哦,你也喜欢吗?那一会儿吃完饭,我们也去逛逛如何?就当是我赠你的离别礼。” 楚涟月摆摆手:“这怎么好意思呢,大人请我吃饭,这就已经足够啦!” “要金的还是银的?” “金的金的!金的值钱!” 过了一会儿,楚涟月又瞧见柳时絮等人从店里出来,马车渐渐驶远,正打算挪开眼的她,察觉到银楼屋檐上方掠过好几十道黑影,紧接着一道眼熟的身影出现在银楼门口。 是本该已经逃走的穆枫?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出现在玉京城? 穆枫的身后跟着两名随从,这两个随从之间架着一个人,那人戴着帽兜,看身形像是晏瞳的师兄。 楚涟月迅速起身,刚想从二楼窗户跳下去捉穆枫,被周朔一把拦下。 “我俩打不过,出去容易打草惊蛇,不如暗中跟踪,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很快,银楼里走出一个身着鸦青色长袍的男子,四十岁左右,身量欣长,眉眼冷峻,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接近的威压之势。 楚涟月从穆枫对该男子恭敬且惧怕的态度中推断出,此人也许就是西越三皇子卫玄,只见卫玄和穆枫各自上了马车,朝着柳时絮离开的方向追去。 楚涟月顿感紧张,“糟糕!卫玄肯定要去杀柳大人,我得阻止他们!” 周朔也跟着起身,“冷静些,卫玄带了不少人过去,凭借墨新和谢黎的身手,恐怕也难以招架,为今之计,你拿着我的腰牌去找巡城营的关统领,他是我的好友,肯定会带人过来相助,我去跟踪卫玄,找到后会给你放信号。” 二人分头行动。 自打从银楼里出来,墨新和谢黎就发觉有一伙武功高强的人一直跟在后边,来者不善。 第139章 谢黎:“公子,那家银楼果然有问题,有几个人的身手远在我之上,能跟墨新打个平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柳时絮思索片刻,毫不犹豫道:“掉头,别把他们引到涟月那去,往巡城营方向走,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的,也只有那位了,吩咐暗卫们先不要露面,我想见一见那个人。” 昨日贺渝忽然来访,在得知翠微山发生的事后,当即拨了一支精良的暗卫保护柳时絮的出行,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露出自己的底牌,假装逃往巡城营,实则等对方主动现身。 果不其然,当马车掉转方向后,身后那些家伙追得越来越紧,但并不急着上前,颇有种猫捉老鼠前的心里博弈,先以恐吓与玩弄来折腾猎物,在猎物惊慌逃窜时出手,享受掌握一切的快感。 转过街角,隐隐可见巡城营高楼上的哨塔,卫玄这才不紧不慢命人截住柳时絮的马车,掀开窗帘之际,恰好与同样在掀帘的柳时絮对视。 卫玄眸光幽幽,深不见底,率先开口道:“柳大人,几日不见,你的运气比本王预想得更加不错,但出乎本王意料的是,你还是那么不守规矩,抓走本王那么多的线人,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落到本王手中?” 柳时絮紧紧盯着卫玄的脸,语气冰冷道:“沈青辞是不是你杀的?” 卫玄扑哧一笑,眼底露出几分赞赏之意,“你这后生倒是勇气可嘉,上一个这般质问本王的人已经死了,说真的,本王很欣赏你,若你愿意加入长生殿,本王可以许诺你远比现在更高的权势和地位,整个九州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柳时絮目光沉如水,丝毫不为所动,“我想要沈青辞活过来,你做不做得到?” 卫玄仍然在笑,但这笑容逐渐转变成不屑一顾的嗤笑,甚至带着几分寒气森森的杀意,“本王最讨厌不听话的狗,穆枫,给柳大人一点教训,让他知道,现在的他可没有跟本王讨价还价的余地。” 后边马车里的穆枫低低应了一声是。 顷刻间,柳时絮脸色惨白如纸,颈间和手背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从马车里滚落在地,剧烈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没有灵魂的傀儡,意识堕进无边的深渊,甚至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短暂的空白过后,他的神智逐渐恢复清明,耳边是谢黎的惊呼声,视觉也开始恢复,墨新挡在他面前,暗卫也都纷纷现身,与卫玄带来的人扭打在一起。 柳时絮刚想说话,喉咙一阵发紧,血腥味涌至喉间,猛然吐了口血,他低头一看,右边胸口处有鲜红的暖流涌出,当初楚涟月给他用来防 身的那把匕首,现在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但伤口并不深,原来这就是卫玄所说的教训,若匕首刚才刺进他的左胸,估计他现在已经死了。 柳时絮擦擦嘴角的血,捂住胸前的伤口站起来,卫玄没杀自己,说明自己对卫玄还有别的用处。 卫玄饶有兴致观察着柳时絮的反应,见他重新站起来,眼中不自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看来还是没能成功控制柳时絮的思想,有点可惜呢。 穆枫手忙脚乱过来解释道:“殿下饶命,是秦初的弟子体力不支,没办法配合我继续控制,等过几日一定能……” 卫玄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穆枫退下,既然噬心蛊不成功,他只能另外想别的办法让柳时絮松口。 与此同时,周朔找到了卫玄等人的踪迹,朝空中放出京兆府专用的暗号,因为隔得比较远,听不清卫玄与柳时絮在说什么。 柳时絮的暗卫基本与卫玄带来的人打个平手,一时间两人都奈何不了对方。 卫玄从马车里出来,想去柳时絮面前说话,刚走两步却被谢黎挡住。 谢黎放出狠话:“再往前一步,我会拼尽全力杀掉你。” 卫玄对此充耳不闻,一脸漠然继续迈步,顷刻间,寒气森森的刀刃抵在他的颈间,没人看清谢黎的身影,但下一瞬谢黎便被卫玄身边的高手们踹倒在地面,狼狈之极。 卫玄这才正眼打量着谢黎,这么多年,谢黎是头一个能够接近他,并且划伤他脖颈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一早就知道谢黎是自己未曾谋面的儿子。 很多年前,卫玄初来贺朝当质子时,势力不够强大,受尽贺朝人的欺辱,不得不以出色的外貌寻求一个人的庇护,那人便是谢黎的生母扶华长公主,后来他得了势终于摆脱扶华公主的掌控,在一个夜晚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卫玄再次来到贺朝,听闻扶华公主因未出阁而产子,丢尽皇族颜面,被先帝秘密处置了,后来他找到了被谢家收养的小谢黎,望着小谢黎那张脸,午夜梦回,总是会记起与扶华在一起时的情形,他明明那般讨厌扶华,恨不得亲自手刃了她偿还曾经自己受过的屈辱,可那人偏生夜夜入梦,死了还要缠着他。 卫玄觉得心烦意乱,干脆派人放火烧了整个谢家,想把小谢黎也烧死,没想到这一次又让他活下来,看着小小年纪的谢黎为了一口馊馒头,给别人千恩万谢地磕头,不知为何,他心底的怨气忽然消失了,决定放小谢黎自生自灭。 谢黎的双眼很像他的母亲,所以卫玄一眼就认了出来,知道谢黎在给别人当随从,卫玄也没当回事,但现在,卫玄惊讶地发现这小子有几分当年自己身上的影子,身手不错,好好培养一番,将来也许能接手他的大业,成为最有用的棋子。 第140章 卫玄再看向谢黎时,难得露出几分慈父的柔情,“刺杀生父乃大逆不道之罪,黎儿,念在你还不认得我的份上,这次就先饶了你。” 谢黎登时傻眼,“你、你说什么胡话?我爹娘早死了,你怎么可能是我爹?” 卫玄并不打算同他解释那么多,只道:“你是谢氏夫妇收养的孩子,你腰间的玉佩是扶华公主的,不管你信不信,你是本王与扶华所生的孩子,等你想清楚,再决定要站在哪边。” 谢黎愣在原地,他自小知道自己并非谢家的孩子,而是扶华公主临终前托付给谢家的,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是卫玄,看来卫玄早就知道他的存在,却从来没打算相认。 卫玄不再管谢黎,转身走到柳时絮跟前,“本王知道你不怕死,听说有一个女捕快与你走得很近,好像叫做楚涟月,若让世人知道她的母亲曾是本王手下的细作,不晓得你护不护得住她?不管她逃到哪里,都会有本王和贺朝的人抓捕她,柳大人该不会想私藏细作之女吧?” 柳时絮咬紧牙,依旧默不作声,宽袖底下,手心紧紧握住那只还未送出来的腕钏,指骨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自己迟早会引起卫玄的注意,却没能早点下定决心彻底与涟月疏远,甚至还动了与她长相守的心思。 现在他变成了没办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怪物,也让她成了卫玄威胁自己的的筹码,这一次他该怎样保住她? 夜色已深,卫玄不再与柳时絮周旋,开门见山道:“不如来做个交易,你把前些日子抓走的那些人放了,并且日后不再阻碍本王的事,本王自然也会替你保守秘密,柳大人觉得如何?” 柳时絮陷入沉思,卫玄提出的交易看似简单,背后却隐藏着更深的陷阱,表面上是放走一波西越的细作,实则是想以此为把柄,便于卫玄日后操控自己,一旦答应卫玄这次的交易,卫玄必定会得寸进尺,这种威胁有了第一次便会有无数次,没有尽头,直到自己的价值被卫玄利用完。 想要彻底摆脱卫玄的掌控,只有一个办法,他若死了,涟月就不会受到牵连了。 柳时絮冷冷一笑,“我不答应,区区一个京兆府捕快,如何能让我妥协?三殿下若想找我谈交易,不如换个更有用的筹码。” 卫玄冷了脸色,柳时絮软硬不吃,很难将其收为己用,既然得不到,那就杀掉吧,他刚想吩咐穆枫用噬心蛊杀掉柳时絮。 正当此时,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是关策带着巡城营的士兵赶了过来,关策身边那抹昂扬挺立的人影,甩着马鞭策马疾驰,扬起漫天灰尘,几乎遮住了身后如影随形的月光。 卫玄身边的护卫道:“殿下,巡城营兵朝这边来了,可要撤退?” 卫玄很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柳时絮,转身钻进马车,只吩咐几个人留下挡住追兵,马车随即驶进夜幕中,很快没了踪影。 周朔朝着关策和楚涟月挥手,走近道:“你们来得正好,柳大人差点就让那群家伙杀了,我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逃走,阿策快跟我来!” 楚涟月旋即翻身下马,眼睛不停地往柳时絮那边望去,见他好端端的走过来,明明是十分炎热的夏夜,他却系了件深色披风。 柳时絮:“不必追,他们已经逃远了,此番兴师动众搜下去,势必会引起百姓恐慌,关统领今日救命之恩,瑾言在此谢过了。” 关策摆摆手:“柳侍郎不必言谢,今日关某出手相助,完全是看在周兄与这位小姑娘面上,不如谢他俩吧。” 柳时絮先朝周朔道了声谢,最后才将目光落在楚涟月身上,手中的腕钏几乎被他捏得变形,银铃铛锋利的边角深深刺进掌心,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 “来人,把谢黎和楚涟月押回刑部,听候问审。” 第七十六章 楚涟月一脸失望地望着柳时絮, 气得直咬牙,“柳大人这是何意?想恩将仇报么?” 柳时絮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声音淡漠道:“墨新,还不将这两个西越余孽抓起来?” 墨新犹豫一阵, 还是选择听柳时絮的话,先将呆坐在地上的谢黎捆起来,然后把铁铐递给浑身直打颤的楚涟月。 楚涟月没接, 今日她算是彻底看清了柳时絮的本性, 薄情寡义,丝毫不念极旧情, 哪怕是跟着他出生入死好几年的谢黎, 也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 关策见此情形,也不再多言,向众人告辞离开, 刑部的事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只要城内不生祸乱就好,不过临走前他拽了下周朔的胳膊。 但周朔不肯走, 沉眸看向柳时絮, “柳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即便你官职高我一等, 想带走我的属下, 是不是得先问过我答不答应?” 楚涟月心里有些触动, 连刚认识没多久的周少尹都肯替她说情, 更别提是与她共历生死的柳时絮, 难道她的为人如此不值 得他信任,背负着西越细作之女这层身份, 就永无翻身之日吗? 不!她绝不就此认命,也不会因此怨恨母亲为何会是西越的细作,世间本来就无对错,立场不同,她不该一辈子背负骂名,只要离开贺朝,去西越,去别的任何一个地方,就可以能活下来,为枉死的母亲报仇雪恨。 第141章 利剑出鞘,楚涟月飞快掠来柳时絮背后,想抓他作人质换一个逃出城的机会,却不想她的剑还未抬起,便被速度更快的暗卫用箭击落,随之而来的另一只利箭,在即将刺穿她胸口时被墨新挡下。 月下剑落地的声音很清脆,柳时絮错愕回头看了一眼,很快转过身去,再次说话时,冷冽的嗓音平静而和缓,听不出一点情绪的起伏,“看来你还是不够老实,缴了她身上的兵器,关进地牢看紧了,别让她轻易死去。” 他最后几个字咬音很重,看似在对墨新说话,实则是想告诫暗卫不要擅自动手,贺渝虽是出于关心的目的给他送来这波暗卫,既是保护也是监视,今晚发生的所有事都逃不过贺渝的眼睛,若处理得不好,贺渝会亲自帮他“清除”后顾之忧。 楚涟月还不死心,想继续跑,被墨新打晕后倒在了地上。 柳时絮这才挪动脚步,往马车的方向走去,胸前那处用来遮掩伤口的披风被血浸透,地面留下深浅不一的血脚印,强撑了这么久,他的体力几乎已经到了极限,还未走到马车边,他也倒了下去。 刚扛起楚涟月的墨新迟疑了一秒,公子也倒下了,他该不该先扔下楚涟月去扶公子? 没等墨新做出决定,谢黎已经撬开铐链上前扶起柳时絮,“放心,我不会逃走,命是公子救的,公子若想要回去就还给他。” 玉京连下了三日的雨,大雨并不解暑,尤其是雨停后,闷热的天气里没有一点风,似乎连呼吸都成了件费劲的事。 这几日茶肆酒楼间,又生出不少饭后谈资,听说京兆府周少尹的小跟班被扒出其生母是西越细作,人已被革职关进大牢,不日押赴集市砍头,而周少尹四处奔走无果,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喝闷酒,好几天没露面了。 一时间市面上有关他二人的话本消失得干干净净,更有胆小怕事者连夜烧毁枕头下的珍本,谁也不想在这个风口引火上身。 原本此事并没有闹得这般大,昨日不知从何处涌现一拨人到京兆府门喊冤,这些人里,要么父兄从军死在与西越人的战役中,要么亲眷好友去西越边境做买卖,死在西越人刀下,又或者从祖辈开始便跟西越人结了怨,纷纷堵在京兆府门口,有意将此事闹大。 府尹大人每日都从偏门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人明明没关在京兆府,这些人却偏偏来京兆府闹事,有本事上刑部门口闹去!他堂堂朝廷三品官员,现在混得跟过街老鼠一样,憋屈得很呐! 他开始发脾气:“周朔那小子跑去哪了?要不是他闹出的笑话,京兆府何至于被这么多人编排挤兑!” 一旁的侍从颤颤巍巍:“属下也、也不知情。” 而此时的周朔,与元丰带着几个手下,正满城辗转,试图寻找能替楚涟月作证的人,楚涟月来京两个月,巡街时救过不少人,也替好些人解决了麻烦,元丰跟她一起巡街,自然记得这些人的面孔。 但无一例外,没人愿意站出来替她说话,甚至纷纷声称自己不记得当日之恩,随即匆匆关紧房门。 元丰极为懊恼地锤了下门:“可恶,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救他们,如此下去,别说找一百人写请愿书,就连十个都凑不齐,周大人,这条路恐怕行不通啊。” 周朔眼底满是淤青,一脸疲惫道:“先回去吧,希望晏姑娘那边一切顺利。” 穆枫的计划失败后,幸存的蛊人皆被周朔安置在城外的私宅,就算暂时不能给穆枫定罪,只要有了蛊人与翠微镇村民的口供,至少能证明的确有西越人养蛊一事,也能证明楚涟月从未与西越细作谋合,甚至她还阻止了西越人的阴谋。 而晏瞳,自那日后经常去翠微镇采摘草药,熬制汤药,替蛊人们缓和症状,与村民们相熟颇多,便自告奋勇去翠微镇找人证。 眼看天色将晚,明日便是行刑之日,周朔心里没把握,不知道晏瞳能否顺利赶来。 幸而在城门落下前,晏瞳带着翠微镇的村民赶了回来,出乎意料的是,几乎整个镇子的人全都跟来了,约有百来号人,由族长带领,皆同意替楚涟月作证。 周朔当即换上官服,趁着宫门还没落锁,带着众人来到宫门外,递折子向圣上请旨,想借口重新彻查楚涟月的身世,延缓行刑日期。 在等待圣上召见的这段时间里,晏瞳望着高耸森严的宫门,心头莫名涌上一股不安,她侧头看一眼周朔,“周大人,你觉不觉得今天的事进展很顺利,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周朔刚想开口细问,皇宫里来人了,宣周朔进殿回话,其余人则继续等在宫外,等待皇帝的召见。 周朔跟着宣旨太监来到长明殿上,发现柳时絮也在,不止是柳时絮,诸多大臣也都在此,他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朝圣上请安并说清自己的来意。 不知为何,当周朔说完整件事情的原委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柳时絮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而周朔的听觉很敏锐,听到那句叹息后,他不自觉抬头,又看了柳时絮一眼。 贺渝听罢,先命周朔先起身,随即派了一批御林军前往宫门外,将蛊人与证人带进来,但因为人数众多,村民们留在了殿外,只有族长与被捆绑起来的蛊人们进了殿门。 第142章 期间周朔站到了柳时絮身侧,却听得对方以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你不该来这里。” 没等周朔想明白柳时絮话里的意思,族长所言之事令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原本说好是来替楚涟月作证的,但族长却将当时拿村民们炼蛊的人,由穆枫换成了楚涟月,并把所有罪名通通推到楚涟月身上。 在群臣们的声讨中,周朔也回过味来了,向来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的卫玄,在炸毁灵药山庄后,却没对翠微村民们赶尽杀绝,原来是他的一步棋,不管是谁来揭露穆枫的罪行,都会被反咬一口,而楚涟月刚好成了那个背锅的倒霉蛋。 再加上楚涟月生母是西越细作,她勾结西越人拿无辜的贺朝百姓炼蛊,反倒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加上此项罪名,更多的人盼着楚涟月改斩首为凌迟之刑,以平天下民愤。 贺渝十分头疼地看着堂下诸臣,若非阿絮提前禀报她翠微镇发生的事,只怕连她也会被这群人蒙蔽,但在无凭无据的状况下,她也不好在明面上反驳这群闹翻天的朝臣们。 更重要的是,她看得出来阿絮对那女捕快有意,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没替女捕快求情,但若真答应这群老东西们改斩首为凌迟,只怕真要伤了她与阿絮自幼的情分。 这么麻烦的事还是交给阿絮自己拿主意吧,贺渝只在意两件事,其一柳时絮是否会始终只忠于她,其二他会不会因为那个女捕快的事犯糊涂。 所有可能威胁到贺朝江山的不利因素,她都会尽力去铲除,确保坐稳贺朝的江山,尤其是在前几个月刚传回密报,西越与北周即将结成盟友,在这种关键时刻,她不想阿絮被人拿住话柄。 贺渝挥停堂下的争论声,侧眸看向柳时絮,“此案牵扯甚广,现在是由刑部负责,姜尚书不在,柳卿以为该如何?” 柳时絮站出来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该解决北周与西越结盟之事,不论楚涟月是被判斩首还是凌迟,都改变不了西越吞并整个天下的野心,臣自请前往北周阻止二国结盟,其余的事还请陛下裁决。” 贺渝满意地看了一眼柳时絮,真不愧是她最信任的人,看来这件事并不会牵扯到阿絮为国效力的决心。 “那就依你们所言,三日后行刑。” 第七十七章 京刑狱司, 夜雨淅淅沥沥砸在瓦砾上,吵得楚涟月睡不着觉,索性坐起身, 搬来把椅子到铁窗下想要透透气。 奈何铁窗太高,椅子又太矮, 她扫视一圈牢房,挽起袖口依次将木榻、方桌、椅子搬来窗边,并叠得高高的, 最后再爬上去, 脑袋凑到铁窗边,深深吸了口气, 是自由的味道, 还夹杂着淡淡的铁锈味 。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整整六日了,听狱卒大哥说,明日要拉她去集市砍头, 哦不!是凌迟处死,简直太荒唐了! 她记得以前抓过那些穷凶恶极的歹徒,顶多也是被砍头, 一刀子解决的事, 还没见过谁被凌迟处死的,听狱卒大哥说, 会把她绑在集市上, 避开要害割上几千刀, 最终血枯而死。 除了五岁那年因为太饿, 她偷了包子铺老板俩馒头这件事, 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过什么错事,才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外边雨势渐大, 隔壁牢房每晚这个时候,都会传来几道脚步声,天亮后又径自安静离开。 起初楚涟月以为是某个被打得不能吭声的犯人,每天被拉出去严刑拷问,夜里再关进来,但她发现隔壁早上压根没有狱卒来开门的声音,也就是说隔壁住了个不得了的人物,有极强的自我管理意识,用不着锁门,会自己待在牢房里,直到天亮。 思绪落回眼下,楚涟月打量着整间牢房,不知道是不是凑巧,这间屋子正好坐北朝南,她想起自己曾经与柳时絮说过的话,要是哪日被抓了,能不能给她安排一间坐北朝南的监房,没想到会在今日应验。 现在,她愈发怀疑柳时絮已经恢复了记忆,但从她被关进牢房至今,柳时絮一次也没来看过她,想要问他的那些话只能憋在心里,恐怕得带进棺材也未可知。 她倒不是还对他抱有希望,只是临死前想要一个答案,记得或者不记得,这对她而言很重要,倘若他记得曾经的一切,还对她那么毫不留情,那她做鬼也要缠着他,让他吃不好睡不好,日渐消瘦,早点下来陪她。 倘若他不记得也就罢了,只当这段日子以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便放下一切去投胎。 下辈子不当人啦,更加不会当捕快,这差事她不干了,什么惩强扶弱、公道自在人心通通都是假的,她替别人伸张正义那么多年,临到头了,却没人替她伸张正义,就连老天也不帮她,明明是坐北朝南的牢房,没晒过一天太阳,天天下雨,闷都快要闷死在这里。 要有下辈子,她想当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住在深山逮谁吃谁,逢年过节就出来觅食,吓哭小孩,要让所有人后悔招惹过她,至于什么大侠,谁爱当谁当,来一个她吃一个,来一对她吃一双。 可光是这样,她还觉得不解气,为什么这辈子遭受的委屈得下辈子来报?好不甘心啊,要是能逃出去,她要苦练武艺,成为天下第一,把这些欺负她的人打个落花流水,尤其是柳时絮,就数他最可恶,别人欺负她无所谓,可他曾经作为她最信任的人,居然亲手把她关进大牢。 第143章 可悲的是,在他背信弃义的前一刻,她还想着要去救他,生怕晚一点他就死在卫玄手里。 夜色已深,她仍坐在椅子上,张望外边的夜幕,头一回感觉自己孤零零,阴郁的情绪笼罩在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总不至于真等明日被凌迟处死吧?那样也太痛了,她打算给自己找个最畅快的死法,至少比凌迟好一点。 望着钉在窗前的铁栏杆,她将被褥撕成碎布,然后再拧成绳子,绑在铁窗上,一条简易的上吊绳子便做成了,但她迟迟下不了决心往绳子里钻,不是怕死,是想起曾经见过的自缢尸首,舌头外吐的样子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不行不行,得换一个更悲壮的死法。 她将目光投向凳子脚,拿起来一摔,试图弄出几瓣锋利的木屑,刚开始轻轻摔,椅子毫发无损,紧接着她重重一砸,整座牢房回荡着响声,椅子依旧没有破损,还引来十几个狱卒。 不得不说,这椅子真抗摔,这里的木榻、圆桌什么的都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所制,其实刚被关进来时,她曾问过狱卒,狱卒说此处一般用来关押犯了事的王公贵族,待遇自然好些,还说从这里出去的人后来都飞黄腾达了,狱卒大哥甚至坚信楚涟月很快便能被放出去,但没过几日,她即将被凌迟处死的消息就传来了。 难得可贵的是,狱卒大哥仍然肯跟楚涟月说说话,且始终相信她会被放出去,每次问他为何如此笃定,狱卒大哥却支支吾吾忙称自己还有事忙,匆匆走了,但楚涟月分明听见狱卒大哥并未走远,也许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偷懒。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听着脚步声渐近,楚涟月立马从高处跳下来,躺在地上,等狱卒长过来询问,她假称自己摔倒了,企图蒙混过关。 本来狱卒长已经相信了她的话,但狱卒们刚走没多远,像是遇到了什么人又折身回来,搬走了牢房里的所有物件,包括还挂在铁窗上的破布条。 狱卒大哥也给她使眼色,暗示她切莫寻死。 楚涟月将信将疑,打消了寻死的念头,意志稍微振作了些,是啊,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她等啊等,后半夜什么事也没发生,透过铁窗,她瞧见天边浮现一丝亮光,肚子有点饿了,熬了一夜眼睛也很酸,她蜷缩躺下,脸贴着冰冷的地砖,耳朵动了动,有人来了! 她爬起来,看着铁牢外的凌祈,眼底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希望。 凌祈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从怀里掏出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牢门,其实凌祈早就潜进了京刑狱司,但一直没找到关押楚涟月的具体位置,幸亏楚涟月砸了那一下声响,他跟在狱卒身后,找到了她,后又顺利拿到钥匙。 难道狱卒大哥是凌祈的人? 没等楚涟月想明白,牢门已开,她踮起脚尖走出去,紧张地跟在凌祈身后,她知道此刻是狱卒们换班的时间,没准真能逃出去,心砰砰直跳,她就要重获自由了,这一次她不想再当个唯唯诺诺的捕快,她要加入暗夜阁,接最凶险的任务,赚很多的钱,等待暗杀卫玄最好的时机。 如果再遇见柳时絮,她要将他狠狠蹂躏一番,踩在脚下也关他个十年八年! 转过拐角,凌祈蓦然停住脚步,脸色骤变,下意识将楚涟月护在身后。 被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也没听到前方有脚步声,楚涟月有点不明所以,探出脑袋一瞧,乌泱泱的暗卫们挡住整条道,而一脸淡漠的柳时絮站在中间,与此同时,后方也包围过来一批守卫,二人无处可逃。 “小月儿,保护好自己,我拼死也会带你逃出去。”凌祈握紧兵刃,阴沉沉的眸光紧紧盯着前方。 楚涟月头皮发麻,拽紧凌祈的胳膊,“不不不,你打不过的,你快走吧。”说罢此话,她又看向柳时絮,明明刚才决定再也不唯唯诺诺,可现在她不得不低下头,用近乎祈求的语气:“柳大人,我不逃了,我愿意接受所有刑罚,这件事和凌祈没关系,他还救过你的命,当初董靖围堵你,是我跟凌祈引开了董靖。” 凌祈握住她颤抖的手,“别怕,就算今天逃不出去,我们俩也要死在一块儿,黄泉路遥有我陪你。” 紧接着凌祈松开手,为了方便潜行,他今日只带了一柄弯刀,旋紧刀柄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变得盛气凌人,扑进暗卫群中,以一当十,硬生生劈开一条道路,这是楚涟月头一次见凌祈认真打架,平日训练有素的暗卫通通倒在地上。柳时絮一步未退,脸上的神情绷得很紧,眼眸深不见底,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走上前,让凌祈挟持住自己,让他二人逃出去,但是他俩未必走得出玉京城,在京刑狱司外还有成千上万的巡城军。 现在只能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柳时絮命人递来弓箭,他挽弓搭箭,第一支箭稳稳射入凌祈左肩,只见凌祈忍痛拔出箭羽,出招的速度丝毫不减,随后柳时絮取出第二支箭,这一次瞄准的是凌祈的左膝。 楚涟月一个箭步冲到凌祈身前,柳时絮的箭羽偏了偏,射向了一旁的空地。 但凌祈那边,却因为担心楚涟月的状况,被一个暗卫逮到机会,利剑从他防守薄弱的左肩贯穿,随后连人带弯刀被几个暗卫按住地上,彻底失去反制的机会。 第144章 楚涟月扑到凌祈身边,用力想掰开暗卫踩着凌祈后背的脚,可那人的脚似乎有千斤重,她想也没想,捡起脚边的箭就往暗卫脚上狠狠戳去,不出意料她被那暗卫一脚踹得远远的。 “我不准你踩他!”可楚涟月不死心,爬起来继续拿箭戳那人的脚,结果就是多次被那人踹飞,搞得那暗卫都有些无语了,径自撤了脚,改用手掌钳制住凌祈。 凌祈嘴里在吐血,“这下好了,我们俩真要死一起了。” 楚涟月爬到凌祈身边,替他捂着肩上的伤口。 然后,她扭头看向柳时絮,因为被踹得眼花耳鸣,她看不清柳时絮现在的神情,但她想,他应该仍是一副冷漠的脸。 刚一张嘴,她也吐了一口血,“我不逃了,我真的不逃了,你放凌祈走,救命的恩情柳大人可以不认,那你答应过的事总该认吧?你曾经欠我两件事,已经还清了一件,剩下的另一件,我要你放凌祈一条生路。”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柳时絮说了句可以。 楚涟月笑了笑,临别前想再朝凌祈笑一笑,没意识到自己一口血牙露了出来,看起来其实很瘆人。 “凌哥哥,是我拖累你了,接下来可能还要继续麻烦你,我爹爹和兄长那边,拜托你帮我照顾他们,若他们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就告诉他们,我找到亲人了,过得很幸福,要是他们听说了我的事,那你也要安慰他们,我的亲人都在下面,我同样过得快乐。” 凌祈哭得很伤心,嘴里含糊不清,一直在念叨小月儿三个字。 她想了想,“还有啊,记得多给我烧点纸钱,到了下面我不想当穷鬼,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烧一份,所以你得好好活着,不然没人记得我,给我烧纸钱,那多惨呀,等你百年之后,咱俩黄泉府里相见,我也掰点给你花。” 交代完身后事,楚涟月这才看向柳时絮,还是看不清他的脸,“我就不分你啦,不过有一件事我想知道,你能好人做到底,顺便告诉我吗?就是你的忘情蛊消失后,有没有记起我?” 耳鸣轰响,她只瞧见柳时絮的唇角动了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过她从他的口型里得到了答案。 不曾。 她改变主意了,到了地下,她要努力当上鬼差,等柳时絮下来,把他打下十八层地狱,看他到底记不记得她,如果……真的有死后世界的话。 第七十八章 “先擦一擦脸吧?”狱卒大哥隔着铁门递来一块素白手帕。 楚涟月道了声谢, 手指刚触碰到柔软的手帕便又缩了回来,“多谢你的好意,我怕沾了血洗不掉, 还是不擦了。” 狱卒大哥欲言又止,随后塞进她手里, 胡诌道:“这是我从地上捡的,不值几个钱,用吧用吧, 你现在的模样怪招人心疼的, 我也有个妹妹,年纪跟你差不多, 但她已经嫁人了, 日子过得并不好,总被那个酒鬼揍。” 狱卒大哥的这番话,让楚涟月想起了远在边疆的兄长, 遗憾的是再也见不到了。 “多谢。”她将手帕对折起来,还没擦脸,却发现手帕的边角绣了个瑾字, 而且这绣工瞧着像是出自阿纾之手, 难不成是柳时絮给狱卒大哥的? 既然如此,那她可就不怜惜这素白手帕了, 便胡乱在脸上抹了抹, 恨不得把这块手帕当作柳时絮吃下去。 狱卒大哥望着抹了她一脸的血, “那个, 我还是替你打桶水来, 你别想不开寻死啊。” 楚涟月动作一顿,原来狱卒大哥是怕她寻死才特意守在外面的?不过, 担心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是否会寻死,岂非多此一举? 窗外雨一直下,到了正午,天色依旧灰蒙蒙的,狱卒长打开牢房,给楚涟月戴上一副沉重的铁铐,冷冷道:“时辰到了,快走吧。” 路过隔壁牢房时,楚涟月抬头扫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甚至没有关押过罪犯的痕迹,出于好奇,她朝走在后边的狱卒大哥问道: “这间牢房关押的是什么人?” “没关人啊?”狱卒大哥先是一懵,很快反应过来,神情不太自然,又重复了一遍:“确实没关什么人。” 狱卒大哥显然在撒谎,不过楚涟月没再追问,她已经猜到了,这几夜住在隔壁牢房里的人,是柳时絮,要不然如何解释,他为何会那般快赶来大牢阻止她逃出去? 其实他一直都隔壁?是监视?还是保护? 外间雨势很大,楚涟月爬上了囚车,雨珠顺着她冰凉的发丝落下,她想自己现在一定像极了刚从湖里爬上岸的水鬼。 与此同时,对面缓缓驶来另一辆囚车,谢黎被打得惨兮兮的,浑身是血,双手被铐在囚车上,半死不活地吊在那里,乱糟糟的发丝下,清秀的脸庞被雨水冲刷得煞白。 楚涟月试着喊了一声,谢黎双眼紧闭,没什么反应,竟然把他打得那样惨,简直太过分了! 难道今日谢黎要跟她一起受凌迟之刑么?可惜狱卒大哥没跟出来,现在没人会回答她的问题。 囚车一前一后,出了京刑狱司府门,她瞧见街边站满了人。 人们纷纷打着青竹伞,有嗑瓜子看戏的,有害怕不敢睁眼的,也有同情和怜悯的,人世百态在这一刻如此鲜活地呈现在她眼前,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好好活下去。 第145章 人群之中,她还看见几抹熟悉的身影,周少尹、晏瞳还有元丰都默默撑伞跟随囚车,听狱卒大哥说,周少尹因为替她求情,被罢免了官职。 其实,下辈子再当个人也不错嘛,至少可以遇见很多有趣的伙伴,这一路走来,她并不孤独。 她抬手朝他们挥了挥,就当作是告别。 目光一转,楚涟月瞧见远远的高楼上站着两道显眼的身影,是柳时絮和阿纾,他俩也在为她送行么? 可恶,沈澈那小子居然没来,墨新也不在,好歹相识一场,也不来送行? 她犹豫了一阵,也朝他二人挥手,过往的一幕幕都化作云烟,一同消失在细细的雨幕中。 唯一遗憾的是,怎么没人朝她扔菜叶鸡蛋馒头之类的?早上因为牙痛,她连断头饭也没吃上,现在牙倒是不痛了,肚子却饿得难受,好想念被抓那夜吃的酒酿糟鹅,这一切都要怪那个可恶的西越三皇子卫玄! 这几日她也算想明白了,她区区一介小捕快,能在玉京引起如此大的轰动,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柳时絮在抓她之前,曾跟卫玄交过手,再加上她的身份早被穆枫认出,一切便想得通了。 卫玄定然是拿她来威胁柳时絮了,而柳时絮并不会愿意受制于卫玄,只好拿她开刀,颇有点主动斩断软肋的意思,挺绝情的,但也是个合格的政客呢。 可怜她自己,成了他俩明争暗斗的炮灰,如果当初她教训完柳时絮后,不受他所言培养感情的蛊惑,扭头就回鄞州,现在不知道有多快乐,自由自在,吃嘛嘛香……怎么又绕到吃食上去了? 看来她真的是饿昏头了。 楚涟月扭头,朝着周朔三人比划半天,意思是:肚子饿,能不能砸点吃的来? 周朔凝眸看她,完全看不出她比划的是什么,晏瞳眼底噙着泪光,一一解释楚涟月的手势。 “楚姐姐说,让我们把心放进肚子里,尽管她要死了,但永远与我们同在。” 元丰挠挠脑袋, 神情有点疑惑是这个意思吗?他怎么觉得楚涟月是肚子饿了,不过牢里应该会有断头饭吧?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他觉得她可能是想留下最后的遗言,但会是什么意思呢? 比划了半天,眼看拐过街角便是刑场,楚涟月最终放弃了,颓废地倚靠在囚车上,正想着要不要给自己封一下五脏六腑的痛感,免得一会儿受刑时痛不欲生。 下一瞬,前方戏台传来爆炸声,热浪冲击而来,她脑袋磕囚车上,彻底晕了过去。 当楚涟月再次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随着马车颠簸而晃动的竹帘,她意识到自己得救了,赶忙翻身爬起来,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袍也随之滑落。 身边躺着的是仍然昏睡的谢黎,不过较之早上,他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许多,到底会是谁救了她与谢黎呢? 她怀着好奇掀开车帘,两道披着蓑衣的背影出现在她眼前,其中忽然一人回头,冲她淡淡一笑。 “哟,你已经醒了?” 外面天色已黑,马车疾驰在竹林间,细密的夜雨砸在竹叶上,簌簌作响,楚涟月望着沈澈的脸,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是、是你救了我?” 沈澈扬起马鞭:“没错,想不到吧?是不是今天还在心里偷偷埋怨我没去给你送行?” 重生的感觉很爽快,楚涟月长长吐了口气,朝一旁的山林大喊大叫,抒发这几日积压在心头的委屈情绪,好想冲进雨里,爬到树上荡来荡去当一回野人! 沈澈笑了笑,加紧赶路。 等楚涟月冷静下来,才发觉沈澈身边的另一道人影是墨新,她想了想,问出心中的困惑,“是柳大人让你们来救我和谢黎?” 沈澈神色一紧,随即否认道:“不是,柳四哥近日忙着筹备出使北周一事,并不得空,至于墨新,他跟谢黎共处那么久,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所以也被我拉来了,就当还你那日的救命之恩。” 沈澈说罢,余光瞥了眼楚涟月,见她一脸惆怅失落的神情,他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其实这场劫囚的确是柳四哥筹谋的,不过临行前,柳四哥曾叮嘱他,不要说出真相。 沈澈问了缘由,却听得柳四哥落寞地说了一句:“不必让她知晓,就让她无牵无挂,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思绪拉回眼前,沈澈默默叹口气,继续朝楚涟月嘱咐道:“我们会送你和谢黎离开玉京范围,至于日后去哪里,由你俩自己决定,不过别再回玉京了,甚至别再来贺朝,现在满大街都是你俩的通缉令,赏金高达五十两呢。” 楚涟月极为不悦地蹙了下眉,什么叫高达五十两?不是,她和谢黎就值区区五十两?连块像样的地皮都买不到,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好歹也是朝廷钦点的要犯,怎么着也得值五百两吧? 沈澈听了她的抱怨,噗嗤一笑,打趣道:“也成,我回去就拜托柳四哥给你二人提高赏金,五千两怎么样?到时候被天下高手追杀,可别怪我给你们抬身价。” 楚涟月连忙摆手,“要不然把赏金降低到五两银子,或者五文钱也行,搞不好真有那种穷得叮当响的杀手,蚊子肉也是肉啊。” 第146章 “太没出息了,出去可别说认识我啊。”沈澈道。 “不会不会,总之多谢二位出手相救,日后遇上麻烦……我觉得自己遇上麻烦的可能性较大,反正二位的恩情,我记下了。” 她这般郑重其事的道谢,倒让沈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一旁的墨新,沉默半晌后开口道:“不必言谢。” 雨渐渐停了,夜晚的风很凉快,楚涟月趴在窗边,盯着一望无际的静谧山林,心底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活着的感觉从未如此真实过,尽管前路一片艰险,她也要继续走下去。 马车颠簸了一下,脑袋又撞窗沿上,将她满腹的豪言壮语撞个粉碎,瞬间拉回现实,肚里空空,心儿慌慌。 “有吃的吗?” 沈澈摇头,墨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栗子糕,已经被挤压得变形,与此同时,一只银铃腕钏也随之掉了出来。 楚涟月眯眼,惊呼道:“哇,没想到你小子偷偷……”偷偷给心上人买镯子。 墨新若无其事捡起来,“送你的。” 楚涟月:“???” 第七十九章 一路上, 楚涟月很担心谢黎的状况,尤其是从沈澈那里得知了谢黎身世后,愈发怕他从此一蹶不振, 毕竟于谢黎而言,柳时絮算是亲人般的存在, 是豁出自己性命也要保护的人。 而谢黎目前的处境,就像被最信赖的亲人毫不犹豫抛弃,换做是她, 恐怕会消沉一段日子。 但令楚涟月没想到的是, 谢黎醒后,彷佛像个没事人一样, 能吃能喝, 坐累了就起身跟沈澈换个位置,偶尔会盯着远处的河面发愣,雨停后, 河面上跳出不少鱼。 少年人的烦恼憋在心里久了,容易走上黑化的道路,楚涟月咳嗽一声, 劝解的话酝酿了一箩筐, “阿黎,你听过锦鲤跃龙门的故事吗?” 谢黎摇头:“没听过。” 另外两个看似无所事事的人, 也竖起了耳朵。 楚涟月清了清嗓音:“民间有这样的传说, 鲤鱼只要跳过龙门, 便能成为真龙, 但现实里压根不是那样, 鱼儿努力往上游跳,以为自己没去过的地方有更鲜美的水草, 殊不知渔夫们早早在上游备好网兜,将努力的小鱼们一网打尽。” 沈澈有些好奇,“那么,你的意思是柳四哥是那个可恶的渔夫?而你们两个是努力的小鱼?” 楚涟月摊手,“我可没那么说,我的意思是,身为小鱼,不用羡慕天上的飞龙,咱俩没办法选择自己的身世,那就接受好了,水里游的未必没天上飞的自在,上游的水草未必就比下游的水草更肥美。” 沈澈哈哈大笑:“这是什么歪理?” 谢黎眨眨眼,似乎知道了楚涟月的意图,“多谢姐姐好意,不过我并没有因为身世的事耿耿于怀,也不会就此颓废下去,还有很多事要做,卫玄杀了我养父母一家,我不会因为他是我的生父就手软。” 楚涟月舒口气:“那就好,刚才见你一直望着河面,一句话也不说,我担心你会想不开。” 谢黎恍然道:“原来是因为这事啊,其实我刚刚在想,如果鱼哭了,会不会流眼泪?倘若流泪了,同伴看得到吗?会不会安慰哭泣的鱼?那么问题又来了,鱼之间是如何交流的?” 楚涟月同样一脸恍然,认真思考道:“这个啊,同伴知不知道这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水一定知道!” 沈澈:“……”这俩西越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天亮时分,一行人已经出了玉京的势力范围,抵达某处偏僻的小镇,远远的,楚涟月便瞧见路边茶摊站着一抹挺拔身影。 凌祈怎么会知道她路过此处,还提前来这里等她? 凌祈的脸色有些苍白,肩伤看起来并无大碍,额间垂发沾着雨滴,裤脚鞋边全是泥点,想来应该是连夜骑马赶来的。 沈澈与墨新将二人送到后,掉转马头,准备回程,临行前,沈澈再次嘱咐二人暂时别回玉京,有多远逃多远。 楚涟月朝他二人抱拳告辞:“珍重,顺便也替我谢他一声。” 沈澈自然知道她口中所说的他是谁,笑了笑没说话,扬起马鞭驱赶马儿,马车渐渐消失在泥泞的山路间。 “我们接下来去哪?”谢黎问。 凌祈:“先往北走吧,这里不太安全。” 楚涟月却指着远处的客栈道:“我 们去那里吧!你俩身上都有伤,得好好养几日才行,而且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 休整一番后,三人坐下来商量后续的路该怎么走,楚涟月提议潜入长生殿,寻找合适的机会找卫玄报仇,谢黎没什么意见。 不知为何,凌祈与往常相比变得沉默了许多,其实从相遇开始,他就是这样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似乎心里憋着很多事。 楚涟月将茶杯推到他面前,“有什么心事吗?” 凌祈垂眸,“那日在大牢没把你救出来,当时我很后悔,为什么明知卫玄在玉京,却没能劝你早点离开,又为何要告诉你真相,把你牵扯进来,却没能保护好你。” 楚涟月嗯了一声,“还有别的吗?” 凌祈继续道:“我不够强,在长生殿里勉强能自保,所以我并不赞同你去长生殿,但我知道你绝不会被我轻易说服。” 第147章 楚涟月想了想,问道:“我问你,长生殿里的细作难不成都跟你一样武功高强?” 凌祈一愣,“那倒没有,也有如你一般的小混混,不过他们打听情报很厉害。” “这不正好是我的长处么?威逼利诱、拿人话柄什么的,另外,我还打算每天跟你练武,再也不偷懒了,反正卫玄一天不死,我也得活活憋闷死,倒不如跟他拼了。” 谢黎也趁机附和道:“是啊是啊,姐姐其实很机灵的,也救过我们好多次,不如大家一起合作。” 凌祈说不过二人,只得放弃摇摆,介绍起长生殿目前的情况,“长生殿藏匿得很深,处在青州禹县地界,那里地势险要,山头常年盘踞着各路山匪和强盗,这其实是长生殿默许的,禹县官府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是卫玄的眼线,从踏进禹县势力范围的那一刻起,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在长生殿的掌控当中。” 楚涟月觉得这地名有点耳熟,扭头看向谢黎,谢黎点点头,“没错,公子的双亲就是在路过禹县时被杀害的,而那群山匪的下落至今不明。” 凌祈继续道:“想加入长生殿,必须通过他们的试炼才行。” “是什么样的试炼?” “他们会把你扔进满是野兽的深山,待上七日,活下来就有机会见到千面。” “千面又是谁?” 凌祈微微蹙起眉,“他有千张面孔,是游走在各国里最厉害的细作,也是卫玄的心腹,每一个进入长生殿的人,都得通过他的考验。” 谢黎:“这一点没问题,我跟姐姐一块进山,野兽我能对付。” 凌祈看向楚涟月,“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听林叔说,这个千面曾经爱慕过云姨,但云姨喜欢穆无忧,总之,当时闹得很不愉快,并且据说这个千面很记仇,我担心他见到你,会暗中使绊子。” 楚涟月默默吞下一口水,“这事我来想办法,话说怎么没见到林叔?” 凌祈道:“卫玄想拉拢北周皇帝,派了不少人过去,林叔也在其中。” 半月后,三人顺利来到青州禹县境地,入境前凌祈建议与他二人分开行动,毕竟凌祈现在算是长生殿的人,还是得避一避嫌。 就这样,楚涟月与谢黎踏进了禹县的势力范围,果然如凌祈所言,二人刚来,背后便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们,到了禹城后,每个过路人都会装作有意无意接近、试探二人,岂止禹县官府,楚涟月都要开始怀疑整座城里的人,都是卫玄安排的眼线。 难怪长生殿这么多年都能盘踞于此,想必误闯进这里的人,恐怕再也没办法走出这道城门。 楚涟月面上装得十分镇定,流窜于各个摊贩前,光明正大打听长生殿的位置,摊主们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看着她,唯恐避之不及。 她的高调示威,很快引来了官府的人,谁能知道这些拿着贺朝俸禄的人,暗地里其实是替长生殿招工的。 吊儿郎当的禹城差役们,将楚涟月与谢黎团团围住,盘问二人的来意和出处。 楚涟月一把揪过谢黎,嘿嘿笑道:“我俩都是西越人,来此投奔长生殿。” 差役们白眼翻上天,“你俩的乡音一听便是地地道道的贺朝人,想蒙我们?” “真的真的,尤其是我身边这位小兄弟,是三殿下的亲儿子耶,还有我……最近风靡玉京的细作之女楚涟月,你们应该也收到线报了吧?” 差役们一时傻眼,眼前二人的名头,他们还真的听说过,听说前几日,有两个死囚从刑场上逃了,通缉令还在告示栏里贴着,几人犹豫不决,最后禀报给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匆匆赶来,瞧见谢黎的相貌确实与三殿下有几分相似,这才扬起笑脸,殷勤地将二人送到试炼门口。 楚涟月觉得有些可惜,本来想借由谢黎的名头,看看能不能免去试炼的过程,毕竟谁家少爷回家还得亲自下场打架的? 但知县大人一脸为难道:“这是三殿定下的规矩,我也没法子给二位开小灶,即便是三殿下的小公子,也得遵守规矩才行。” 待知县等人走后,楚涟月望向谢黎,笑问:“当贵公子的感觉如何?” 谢黎一脸认真道:“莫名有点爽,不过我很讨厌这里。” 随后,试炼门口出来一个人,说了试炼的规则后,便放二人通行。 七日的时间过得很快,有谢黎在,一般的小野兽压根靠近不了二人身边,楚涟月则负责把这些野兽剥皮去骨,洗洗涮涮,烤着吃闷着吃,连吃七日肉,她实在腻得慌,暗自祈祷着试炼快点结束。 闲暇之余,她捡起地上的树枝,苦练凌祈临走前教她的剑法,跟墨新正派的剑法不大一样,凌祈的剑法招式狠辣,招招打在人的要害之处。 谢黎不时在旁边指点一二,或者与楚涟月过过招,短短几天,她的剑法熟练不少。 到了第八日,传说中的千面终于现身,主动找到二人。 望着眼前丰神俊逸、面如冠玉的美男子,楚涟月呆若木鸡,这……就是那位杀人不眨眼,年近四十八的冷酷西越细作? 皮肤光滑细腻,风姿宛若谪仙,别说四十八岁,说他年十八她都信! 第148章 谪仙男子眯着眼细细打量楚涟月,倏忽间,眼底迸发出一阵强烈的杀意,他抬起手,漫天飞箭直直朝楚涟月所在的方向射去。 幸好楚涟月早有准备,一个箭步滑跪到谪仙男子面前,对面母亲昔日的追求者,父亲的死对头情敌,她究竟该如何挽回自己的小命? 第八十章 “爹!” 楚涟月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 果真让千面僵在原地,就连飞来的箭羽也都瞬间歪七扭八躺了一地。 千面脸色僵硬,眉宇间隐约有股怒气, 声音冷冷道:“小姑娘,认错人了吧?我可不是你爹。” 楚涟月从他的语气中, 听出了一点吃味的情绪,没想到十八年过去了,这个男人还是那么耿耿于怀, 她暗自在心里向天上的父母请罪, 求爹娘再保佑自己一次。 她信誓旦旦:“我不会认错的,娘亲床头还挂着你的画像。” 听罢此话, 千面神情复杂, 眼底郁结着化不开的情愫,“她当真留着我的画像?”很快,他便反应过来, 自己压根没在任何人面前露过真容,何况他现在这副脸,是最近刚做的, 眼前这小丫头分明在撒谎! 千面怒从心生, 一把掐住楚涟月的喉咙,“自寻死路, 竟然敢拿云妹来骗我, 你跟你那个病鬼爹一样让人厌恶!” 千面虽然生气, 但手上的力度并不算重, 在想下手, 却又害怕将来到了地下,无颜去见唐云的挣扎中摇摆不定。 楚涟月朝想上来帮忙的谢黎罢手, 示意谢黎不必来帮忙,然后抬头,目光无比真诚地看向千面,说出她酝酿已久的台词。 “我的确是骗了你,但你不知道,我打小对亲生父亲没什么印象,其实从见你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应该是我的父亲,这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我也很难解释原因,如果可以选择,我想选你当我爹爹。” 千面愕然松手,双腿如铁钉般钉在原地,当年他爱慕云妹多年,但因为自己不堪的容颜,一直没有鼓足勇气说出口,默默守护在云妹身边,可却不料云妹爱上穆府那个病弱的小公子。 那夜,他趁着酒劲,向云妹诉说自己多年的爱意,然后云妹就把他打晕了,第二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他心知肚明,云妹拒绝了他,同在长生殿做事,云妹并不想闹得大家气氛不和。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放不下云妹,也一直痛恨穆无忧,恨没用的穆无忧害死了云妹。 千面冷静下来,再看向楚涟月时,眼神中的杀意和怨恨转变为一种欣赏和肯定的意味,“你倒是比你娘有眼光多了,起来吧。” 楚涟月松口气,其实她刚刚在心里也为自己捏把汗,这种爱而不得的感觉她太懂了,假如换作是她,多年后遇上柳时絮跟别人生的孩子,没准也会像千面这般做。 所以这种时候,她只好先稍微委屈下天上的父亲,二选一的难题,当然是要趁着当事人不在做决定啦,而且,她很能理解千面的心情,谁都想被心爱之人坚定的选择吧。 总算是过了千面的为难,随后千面按照二人的能力大小,分发了在长生殿的通行腰牌,楚涟月掂了掂手里的铁块,再瞅瞅谢黎手里的金块,心里很不得劲。 长生殿大致分为四个堂,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别掌管情报、刺杀、造假、炼药等,以及一些额外指定的分支,例如穆枫炼蛊的地方,后来楚涟月偷偷去看过一眼,晏瞳的师兄还活着,但暂时没法将他救出。 楚涟月暗暗将这些记在心里,不出意外,她被分配到打探情报的青龙堂,谢黎的归属却迟迟未定,毕竟是卫玄的儿子,还得由卫玄来拿主意。 当晚,楚涟月和谢黎便见到了卫玄,空荡冷寂的大殿内,卫玄高高坐在自制的龙椅上,睥睨着跪在殿上的二人,神情看似漫不经心,眼睛却不放过二人脸上的每个神情。 他问楚涟月:“为何会选择到这来?” 楚涟月坦然对上卫玄的目光,“到处都是追兵,我没地方可去。” 卫玄:“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楚涟月一怔,“不知道,我甚至连我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卫玄并没有全然相信楚涟月的话,但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原本还想拿她来要挟柳时絮,却不想柳时絮跟他是同类,对喜欢的女人心狠手辣,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他从不相信人和人之间有真心。 所以,现在的楚涟月在卫玄眼里毫无可用之处,若没有谢黎的存在,她今日恐怕都走不进长生殿的大门。 令他头疼的是谢黎,就在刚才,他曾问谢黎想去哪个堂当堂主,可谢黎拒绝了,说只想跟楚涟月一起打探情报,他这个蠢儿子,似乎很看重楚涟月,没准将来可以利用楚涟月来要挟谢黎。 卫玄便同意了谢黎的请求,甚至还给了谢黎自由进出长生殿的权力,以及使唤各个堂主的权力,尽可能给权力的同时,也是试探的开始。 只有经过考验的人,才能真正成为卫玄的心腹。 刚到长生殿的日子过得很快,楚涟月和谢黎在青龙堂学习最基础的打探情报技巧,并没有被分派任务,期间也遇到过凌祈好多次,但三人装作不认识,每次都是匆匆掠过。 第149章 对于凌祈来说,除了出任务的日子,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小月儿,便已心满意足。 身在打探情报的青龙堂,楚涟月与谢黎免不了要与各个堂打交道,同时,她也打听出凌祈在掌管刺杀的白虎堂,而林深则游离在四大堂外,并不清楚他负责什么。 在此期间,楚涟月也没落下自己的练武进度,将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将手里的牌子由废铁晋升到青铜,虽然还远远比不上凌祈和谢黎手里金闪闪的腰牌,不过她并不贪心,只有有进步,就能离刺杀卫玄的目标更近一点。 青龙堂每天都会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再筛选出有用的信息,在一条锦帛上,楚涟月无意间得知了贺朝最新的线报,不日便会举行封后大典,而皇后的人选居然是阿纾? 若楚涟月没想错的话,现在的贺朝皇帝应该是女扮男装的嘉元公主,那日走得匆忙,没来得及问沈澈七夕游湖发生了什么事,总感觉按照阿纾的性格,不会甘愿被拘在宫里。 也许是柳时絮,为了帮助嘉元公主坐稳龙椅,不惜牺牲自己的表妹达到目的?可怜的阿纾! 借由姜闻纾的事,楚涟月顿时想起自己曾经许诺过丁稚鸢,要赶回去参加她的喜宴来着,但现在满大街贴着通缉令,就这样去的话会给她添麻烦吧? 看来只能等下次孩子满月酒时,再去履行诺言,还得准备一份丰厚的礼物赔罪才行。 正当她冥思苦想该送点什么礼物时,新手任务来了。 原本打算跟西越结盟的北周,在柳时絮的周旋下改变了主意,北周和贺朝若联合战线,于卫玄的计划十分不利,而卫玄,也想趁此机会,试探谢黎是否可用,便派谢黎前往北周,一来破坏贺朝与北周结盟,二来找机会除掉柳时絮。 谢黎接下了这次的考验,作为搭档的楚涟月自然也收拾包袱一起同行,临行前一夜,凌祈递来消息,说他有任务在身,会尽快解决任务去北周找他们。 深秋时分,二人顺利抵达北周的帝都燕京城,燕京城地势偏北,城中已经开始下起雪,天寒地冻,街上却十分热闹,放眼望去,四处都是热气腾腾的茶摊和铺子,烟火气十足,各色各样的吃食,看得楚涟月眼花缭乱。 这次来北周,路费花的是卫玄的钱,所以只要有看得上的吃食和玩意,她毫不客气让铺子老板通通打包,拿不下就送往他们暂时落脚的客栈。 畅快地玩耍了两天,接下来该去找柳时絮麻烦了。 二人从潜伏在北周的情报细作那里打听到,贺朝使臣柳时絮,近来经常陪北周唯一的小公主出宫游玩,似乎颇受北周小公主的青睐。 楚涟月听罢,冷笑嘲讽道:“原来他就是靠着这种卑劣手段说服了北周皇帝,这事好办,让小公主移情别恋,或者让她看清柳时絮的真面目,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想办法接近北周小公主。” 谢黎摆摆手,让青龙堂的兄弟先下去,才道:“姐姐的主意不错,但想要接近北周小公主恐怕不太容易,有什么好法子吗?” 楚涟月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遂叹声气,双手背在身后,无可奈何走出门,“我出去散散心。” 待她走后,谢黎锁上房门佯装睡觉,实则换了身打扮从窗口跃出,去见一个人。 夜幕降临,天边开始飘起雪粒,一路上,谢黎小心翼翼避开长生殿的耳目,来到某处偏僻的巷道,再三确认身后没有尾巴跟着,才推门而入。 里间,柳时絮已经在此等候多时,见谢黎按时赴约,难得一笑:“你来了,在长生殿的进展可还算顺利?” 谢黎也笑了笑,回禀道:“一切顺利,公子。” 自打那日谢黎被关进大牢,便暗下决定,若公子想拿回他的命,他绝不会有任何怨言,没想到的是,那夜公子冒雨而来,问他愿不愿意去长生殿当卧底。 谢黎甚至还记得公子那夜说过的话:我从始至终都相信你们。 而他也一如既往相信公子。 谢黎能待的时间有限,便简单说了长生殿内发生的事,以及此行北周是卫玄对自己的试探,甚至连楚涟月有意接近北周小公主的事,也交代得一清二楚。 柳时絮陷入深思,眉间似有愁意,“她若出手,也许能成,不过我会想办法应对的。” 第八十一章 天色尚未完全黑, 燕京城街头巷尾便已开始悬灯结彩,亮堂堂的街市上热热闹闹的,楚涟月的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她买了二两炙羊肉和一壶热酒, 爬到光秃秃的树丫上,慢悠悠晃着双腿, 吃一口肉再喝两口酒,脑袋里想着要如何接近北周小公主,再教这北周的小公主对柳时絮彻底失望。 从前抓惯了栽赃陷害的人, 如今自己也得做栽赃陷害的事, 一时半会,还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要说燕京与玉京最大的不同, 除了冬夜来得更早, 酒也比玉京的酒烈了许多。 没喝几口,楚涟月便觉得脑袋晕沉沉的,远远的, 她瞧见热闹的 人群里缓缓走来一个极俊俏的公子,素色衣袍衬得他清冷如玉,比檐上雪还要干净几分, 他撑着把伞, 不紧不慢走在雪地里,眼前这幕美得宛若一幅画。 原来燕京竟然有这样的美男子, 她还以为大多都是身形壮硕的粗汉, 不知道这边的美人出落得何种程度, 来都来了, 不仔细欣赏岂不是亏大发了? 第150章 她睁大眼睛, 视线几乎黏在那俊俏公子身上,待她看清那人的脸, 呆愣了片刻,彷佛整个世界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醒过神后,她不禁苦笑出声,看来不管走到哪里,她还是会第一眼就注意到柳时絮。 而街头的清冷公子,早在远处便一眼认出树上的红衣姑娘,不管在哪里相遇,她总是最不守规矩的那个,尤其在今晚,她穿件热烈如火的红裳,无拘无束坐在树上饮酒,她看起来不胜酒力,半边胳膊紧紧抱着树枝,像只喝醉的小熊。 柳时絮微微偏了偏伞,不徐不疾朝树下走去,其实回去的路不是这个方向,但脚偏偏不听使唤,他不动声色,装作没发现她的存在,只是想走近瞧一眼,确认“小熊”有没有喝多,会不会从树上掉下来。 显然“小熊”还是没能学会沉住气,她不知从何处搓了个雪球,砸到了他的伞面上,啪嗒一声,青竹伞掉进雪里,他抬起眼眸,与那双略带狡黠的笑眸对上。 “柳大人,好久不见呐。”她的声音有点瓮,许是喝了热酒,又在高处受了冷风的缘故。 柳时絮朝她略微点点头,语气疏离而客套,“最近别来无恙?”说罢此话,他扭头就叫墨新去报官,说是发现了贺朝在逃通缉犯。 楚涟月坐不住了,从枝头跃下,怒气冲冲看着柳时絮,因为情绪太过激动,酒还洒了半壶,她憋了好一会儿,才气呼呼道:“你别太得意,北周小公主若知道你有婚约在身,不晓得还会不会对你有好脸色看!而且,你这个靠脸谋事的小白脸,总有一天我要拆穿你的真面目,咱们走着瞧!” 柳时絮心情颇好,并不觉得她的话有多难听,相反瞧见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莫名有点好玩,“如此说来,你是受西越三皇子的命令,来破坏我好事的?” 楚涟月一脸诧异,他怎会猜得那么准?卫玄派来监视她与谢黎的人,就在这附近,万不可多说露出马脚。 “你、你别乱说,我只是单纯看你不顺眼罢了,而且分明是你坏了我们的好事,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 柳时絮挑眉:“你们?你果然逃回西越了?其实我很替你感到惋惜,卫玄算不得是个好主子,投奔他不如投奔我,你当我的卧底如何?只要把卫玄的行踪和动向报给我,待贺朝与北周结盟后,我可以许你一笔丰厚的钱财,如何?” 楚涟月心虚地扫了眼四周,说真的她有点心动了,但是自己进去长生殿的目的,并非钱财,而是替母亲报仇,面对钱财的诱惑,她义无反顾拒绝了,但又不能拒绝得太快,否则她因为无处可去才进长生殿的说辞,就立不住了。 “给多少啊?”她立刻摇摇头,“柳大人莫非忘记了,当初是谁亲手把我送进大牢?从前我那般信任你,可你却翻脸不认人,所以即便你给得再多,我也不会投奔你的。” “上次的事,我可以补偿你,也能帮你捏造一个新身份。” 楚涟月古怪地看了柳时絮一眼:“柳大人何苦执着于拉拢我?” 柳时絮温和笑道:“因为我知道,你的本性并不坏,你与卫玄不是一路人,我需要你,与我一起守护黎民苍生,才是正路。” 柳时絮也知道这附近有卫玄的眼线,所以先前那些话都是说给细作听的,而最后一句,他是认真说给楚涟月听的,知道她机灵,如果有需要想联络他,定会避开卫玄的眼线。 而楚涟月先前所言,也是为了自保糊弄卫玄,但这最后一句,她的的确确是发自内腑:“守护黎明苍生?柳大人是在说笑吧?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日,我曾经守护过的黎明苍生都盼着我死,光死还不够,还得是凌迟血枯而死,柳大人,若换作是你,还肯回去拯救黎明苍生吗?” 看着她这副神伤绝望的模样,柳时絮的心彷佛被细细密密的针扎了一下,他何尝不知道她所受的委屈,但现在的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句安慰的话也不能说,只能这般静静望着她。 只盼今夜过后,她在长生殿的路能好走一些。 说了半晌话,羊肉凉了,酒也冷了,雪愈下愈大,楚涟月没再说什么,兀自转身离开,落寞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里。 墨新捡起伞,替柳时絮撑好,“公子,该回去了。” 果然还是生起气来,办事更有劲头,楚涟月回到客栈没多久,便已经想好接近北周小公主的对策。 砰砰砰,她在谢黎门前敲了半天,谢黎打着哈欠开门,睡眼惺忪问:“姐姐怎么啦?” 楚涟月二话没说,抬腿便往谢黎屋子里闯,一旁的谢黎不自觉提起一口气,难道自己偷偷外出的事情被她发现了?唉,其实他也曾想过告诉姐姐真相,但公子说她沉不住气,总把所有心思写在脸上,容易被卫玄看穿,所以他只好憋着不说。 正当他绞尽脑汁该怎么把话圆回来,楚涟月径直坐下,兴奋开口道:“我知道该如何接近北周小公主了!” 谢黎愣了一瞬,原来她是为这事而来,他心虚道:“姐姐喝茶,请慢慢说。” 楚涟月回来前,曾找青龙堂的兄弟要了一份详细的北周小公主喜好记录,发现这位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并不喜欢吟诗作赋这类文雅的玩意,反倒喜欢去冬季猎场狩猎,正好楚涟月也不会附庸风雅,从前也常常跟兄长进山打猎,兴许能以此为契机接近北周小公主。 第151章 谢黎若有所思,“但皇家猎场也不是那么好进吧?” “这个简单,我已经以你的名义,从负责造假的玄武堂兄弟那边,弄来一个魏国公府表小姐的身份,冬季围猎在十日后,我们可以好好准备一番。” 谢黎不禁感概楚涟月的行动如此迅速,难怪公子会说那样的话,说什么她若出手也许能成,现在看来,还是公子有先见之明啊,得想个办法提前给公子递消息。 商量好明日去魏府冒充表小姐的事宜后,已经到后半夜了,谢黎的屋子里烧着地龙,在温暖的地方待久了,楚涟月有些挡不住困意,起身回屋歇息。 临走前她无意间瞥了眼谢黎的床榻,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你方才不是在睡觉么?这么冷的天不盖被子?” 然而没等谢黎开口辩解,她的困意彻底占领脑子,没再细想这件事,毕竟她怎么会怀疑谢黎呢? “天太冷别贪凉,就算烧了地龙,也得盖被子呀,晚安。”她嘱咐完,便离开了。 楚涟月不经意的关心,倒教谢黎有些内疚,熄了灯后,他辗转难眠,到了天亮时分才睡了一会儿。 第二日一早,玄武堂的兄弟送来了伪造的信物,还打听到不少关于魏府表小姐的身世,这对经常冒充别人的楚涟月来说小事一桩,不一会便将这些事背得滚瓜熟烂,甚至还得到了玄武堂兄弟们的一致肯定。 不得不说,卫玄培养的这些细作办事又快又好,难怪这些年他的势力遍布各国,恐怕连北周皇室里也有他的眼线,所以接下来的行动,得随时保持警惕才行。 拿定主意后,楚涟月打算今日就去魏国公府认亲,谢黎原本也想一同前往,但这表小姐身世单薄,突然冒出个弟弟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楚涟月索性让他留在府外接应,稍稍打扮一番过后,她挎着包袱,登上了魏国公府的门。 魏国公府先祖乃北周开国功臣,魏家在燕京城颇具威名,是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家底殷实,人丁兴旺,常有亲 戚投奔来往,故而表小姐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楚涟月由府里的嬷嬷带着,来到一处雅致华贵的院落外,待侍女们通传后,她才见到了魏家二房的主母,确切的说,是她所冒充的这个人真正的姨母。 年过四十的姨母端庄华贵,戴着满头珠翠,漠然傲慢的目光在楚涟月身上来回打量,说话的口吻十分刻薄。 “你就是我二妹的女儿?好啊,好得很呐,你母亲从前没少给我使绊子,害我终生不幸,如今你倒送上门来,还真是没脸没皮,来人,把她卖给人牙子!” 楚涟月心中一凛,死死扒住桌腿不肯松手,简直要老命了,这又是哪年的什么仇什么怨?怎么老是让她摊上这种世仇! “母亲慢着!” 门外传来一道温润明朗的男声,紧接着一道长身玉立的人影撞进楚涟月的眼帘,是位神清骨秀的公子哥踏进门来,替楚涟月求了情。 妇人向来在自己儿子面前作出一副慈母的姿态,经他这么一求,只好暂时饶过楚涟月,打发到最远最偏的地方住。 楚涟月忙声道谢,心中暗喜,总算是混进来了,但很不幸的是,由于二夫人不待见她,府里的姐姐妹妹们压根不同她说话,想要混进皇家猎场不太容易。 久而久之,她决定改变思路,将注意力放在那日救了她的“表兄”身上,她记得他叫魏峥? 虽然在魏府打听不到关于魏峥的消息,但楚涟月还有外边的路子,多亏青龙堂的兄弟们日夜跟踪,打探出了魏峥最近的行踪。 线报上说,魏峥近日总去寒山寺礼佛,于是楚涟月悄悄跟到了寒山寺,瞅准机会,推开禅房的门,怯生生喊了句:“表兄救我!” 她认为自己演技不错,加上今日的装扮,怎么说也得跟楚楚可怜搭边,眼中好不容易盈起了泪光,在看清房中坐着的人后,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怎么会是他???冤家路窄啊! 第八十二章 柳时絮见她闯进房中, 脸上神色未改,彷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气定神闲喝口茶, 似笑非笑道:“在找什么人吗?听说最近你又多了个新身份,魏国公府表小姐, 不管走到哪里都喜欢冒充别人,还真符合你的行事作风。” 楚涟月咬紧唇不说话。 他继续道:“你说巧不巧,我正好与魏公子相识, 一猜便知是你, 若我没猜错,下一步, 你便要找魏峥带你混进猎场?” 实际上, 谢黎早把楚涟月的底细透了个干净。 然而楚涟月压根想不到这一层,还在想自己到底是哪一步露了破绽,为何他屡次猜得那么准, 并且对她的动向甚至目的了如指掌?就好像他在她身边安排了眼线,难不成青龙堂也有他的人? 看来得另外想接近北周小公主的法子,这一次除了谢黎, 她谁都不说, 看柳时絮还怎么猜。 不过,临走前她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坏自己好事的家伙! 她逐步向他逼近, 语气凉凉道:“那柳大人不妨再猜一猜, 我接下来想做什么呢?” “把我绑起来, 教训一顿。” 第152章 楚涟月愣了一瞬, 没想到还真叫他猜到了, 但她没想过要绑他,对付他这种读书人, 一拳一个,哪里需要什么绳子? 柳时絮仍然神色自若坐着,见楚涟月走近,从身后摸出一捆绳子扔到她脚边。 楚涟月:“……”什么意思?怎么还有人主动递来绳子的,是求绑的意思吗?那她可要好好成全他。 待她捡起绳子后,柳时絮终于起身,清浅的眸子凝望着她,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你要我来绑你,还是要门外的暗卫来绑你?” 现在,楚涟月总算搞懂了柳时絮的意思,原来这绳子是用来绑她的!可恶!她中计了! 按理来说,柳时絮猜到魏国公府的表小姐是她假冒的,却没当着魏峥的面拆穿她,故意做了局引她来到寒山寺,还贴心地准备了绳子,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想把她捆起来关在这里。 望着门外寒气森森的暗卫们,楚涟月认命地闭上眼,“我自己来吧。”随后,将自己捆好,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地榻上。 “你打算关我多久?” “也许是一辈子。” “……”太过分了! 出门后,柳时絮吩咐两个暗卫看紧楚涟月,别放她走,也别让任何人靠近她,饭菜炭火得按时送去。 他穿过月洞门,来到隔壁院的另一间隐蔽禅房,推开门,林深早已等候多时。 楚涟月和谢黎被抓之时,林深正在前往北周的路途上,在听说这件事后,林深并不认为,柳时絮真会处死二人,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若非柳时絮放水,楚涟月和谢黎不可能如此轻松就逃了出来。 于是,这一点更加坚定了林深与柳时絮合作的决心,待柳时絮刚到北周,他便主动露面,引柳时絮来到寒山寺,说出了沈青辞的死亡真相,以及卫玄要他来北周的目的。 事实上,北周的国力也几乎被卫玄掏空,北周皇帝心有余而力不足,起初在卫玄的威胁下,不得不答应卫玄联盟,但柳时絮到来后,与林深里应外合,帮北周皇帝查清不少西越细作,暗地里算是基本稳住了朝局,故而北周皇帝才逐渐松口,想与贺朝联合起来,共同抵御西越。 而几日后的冬季围猎,表面上围猎的是深山野兽,实际上北周想要绞杀西越细作,柳时絮担心楚涟月若闯进去,一不小心可能丢了小命,因此才出此下策,暂时将她困在这里。 商量完围猎的事宜,临走前,林深无奈叹息道:“那丫头给柳大人添了不少麻烦,还请大人看在老夫的面上,不要太为难她,不过有时候也该拘一拘她的性子,她啊自小就容易钻牛角尖,不达目的不罢休,若没个正经人引导,很有可能走上歪路。” 柳时絮很能理解林深的良苦用心,起身恭送:“晚辈知道了。” 这几日里,楚涟月想尽办法,几乎把孙子兵法用了个遍,也没能从禅房逃出去,一来以她现在的武功打不过门口的暗卫,二来,这两个暗卫轮流看守她,连睡觉都在门外的走廊,至于送三餐倒恭桶这种事,都是寺里小沙弥来做。 偶尔还会有寺里的住持来给她答疑解惑,教她祈福念经,可她压根就听不懂什么明镜什么非台,谁又惹了谁,总之还不如跟小沙弥唠唠寺庙里的趣事。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一个暗卫,正是当日她戳脚的那位,她可没忘记那暗卫踹了她好几脚,所以闲得发慌的她开始翻旧账,找那暗卫麻烦。 她靠在门边,双手揣进怀里,朝那暗卫道:“喂喂,就是你,上次踹了我好几脚,还没找你算账,咱们一对一单挑如何?”她其实想借口打架,只要出了屋子,就有机会逃走。 那暗卫不理她,装作没听见。 见他不搭理自己,楚涟月想到了别的招数,入夜后,她特意留下洗脚水,等水彻底凉透,便搬来椅子,悄无声息将洗脚水放在门上,随后坐下等着看好戏,她就不信这俩暗卫真是铁打的,穿着湿透的衣裳守在雪夜里,还能扛得住? 而且还是她的洗脚水哦! 紧接着楚涟月一脚踢翻旁边的木柜,装出惊慌失措的喊声:“救命啊!有人闯进……呜呜呜……” 两个暗卫听到禅房的动静,抽刀的同时一脚踹开门,动作一气呵成,唯一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走进屋里,只戒备在门外,所以洗脚水并没有泼到他们身上。 更 糟糕的是,他们踹门时,猛烈的北风穿堂而过,冰冷的洗脚水悉数洒到了楚涟月身上,偷鸡不成蚀把米,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暗卫,在瞧见眼前的一幕时,没忍住笑出声,尤其是那个这几日被楚涟月争锋相对的暗卫,笑得更大声些。 楚涟月默默关上门,太狼狈了,她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呢,上天老是跟她作对! 翌日一整天,禅房里静悄悄的,楚涟月没再露面,两个暗卫已经习惯被她折腾的日子,眼下见她如此安分,倒觉得很可疑。 而且奇怪的是,往日小沙弥送来的饭菜,都被楚涟月吃得干干净净,但今日,中午送去的饭菜,又原封不动送了出来,确实不太对劲。 另一个暗卫担忧道:“她该不会是昨日受了凉,生病了?我进去看一眼。” 第153章 “别管她,肯定又憋着坏主意捉弄我们。” 办完事情的柳时絮刚好自长廊而来,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声音里略带点责备之意:“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暗卫只好如实相告,将这几日楚涟月的所作所为,全都禀告给了柳时絮。 柳时絮听罢,毫不犹豫推开门,旁边的暗卫还想劝阻:“大人,小心她又使诈。” 禅房里没点灯,视线很暗,柳时絮端着烛盏靠近床榻,发现楚涟月整个人正缩在被褥里,脸颊被烧得绯红,浑身冷得直打颤,床榻旁边摆了一盆快熄灭的炭火,炭火边还挂着她那件湿透的衣衫。 晚上送来的饭菜已经凉透了,只有最上面的米饭有被扒拉过两口的痕迹,而茶壶里的水早也已见底。 柳时絮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楚涟月脸上,他刚想伸手探一探她额间的温度,还未触碰到她的脸,忽然想起自己从外面回来,手很冰,便俯身以自己的额去贴近她的额头,果然烫得很厉害。 楚涟月闭紧双眼,现在的她处于一种又冷又热的糊涂状态,明明冷得发抖,但内火燥热,烧得她口干舌燥,迷迷糊糊间,她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凑近,想也没想便一把搂住那冰冰凉凉的脸,不自觉凑上去蹭啊蹭,很凉爽,还有股淡淡的幽香,很好闻,她不想松手。 柳时絮被她这么一拉,二人离得更近了,一只手被迫撑在榻上,呼吸近在咫尺,感受着她唇齿间喷洒而来的热烈气息,他长睫轻颤,眸光微动,另一只手抚在她的后颈,轻轻撑起,吻上了她的唇。 这次的吻绵深而漫长,窗外的夜雪簌簌落下,墙角梅香凌霜而开,暗室浮香弥漫,一个浑浑噩噩无限索取,而另一个清醒地沉沦其中。 到了情难自抑之时,柳时絮勉强找回一丝理智,摁住她不安分解他衣带的手,将她裹在被褥里,拦腰抱起,走出了禅房。 两个暗卫见楚涟月烧得厉害,忙跪下请罪,柳时絮走出两步远后,才冷冷说了一句:“罚你二人一年的月钱,还有不必跟着我了,自己回玉京吧。” 两个暗卫心中诚惶诚恐,被送回玉京,就意味着他俩是不合格的暗卫,好一点能留条性命,运气不好会被一杯毒酒赐死。 那暗卫连忙求饶:“大人饶命!这事是属下的疏忽,请大人给属下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那从今日起,你二人就负责保护她的安危,她若有一点损伤,我必不会手下留情。” 说罢此话,柳时絮便将楚涟月抱上马车,北周的危机暂时解决了,接下来的几日,他打算先将她带回去养病,往后恐怕在没这般独处的日子了。 第八十三章 官驿西厢房内, 炭火烧得十分旺盛。 楚涟月昏昏沉沉病了两日,病势逐渐好转,醒来时又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 她不慌不忙坐起身,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 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那日淋湿的衣裳也已被洗净烘干,整整齐齐叠放在枕头边,她伸手拿过来穿好, 走出房门, 冷风袭来,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冷眼瞅着门边一左一右两尊门神, 就知道自己还没能逃离柳时絮的魔掌。 他该不会真要关她一辈子吧? 楚涟月无可奈何叹声气,打算关上门老实待在屋子里,伤寒还没好透, 她不想再折腾了。 两个暗卫对望了一眼,那位曾经踹过楚涟月的暗卫迅速跪下请罪:“楚姑娘请留步,前日是我的疏忽才导致你重病不起, 还请责罚。” 他一边说着, 一边双手呈来马鞭。 在暗卫递马鞭的那一刻,楚涟月以为他要袭击她, 手脚比脑子灵活, 已经跳进门里躲了起来, 又见他一动不动跪着, 暗自寻思, 难道他真的在道歉吗? 要认真计较起来,暗卫们只是奉命行事, 何况还是她先拿箭戳他的脚,挨了踹也是应该的,她还记得小时候,自己拿竹竿戳马屁股,也被马儿踹过一脚,疼得她龇牙咧嘴,连牲口都有脾气,更何况是人呢。 所以楚涟月也能理解,理解但不代表她不记仇,不过他像现在这样郑重其事地道歉,反而让她不太理解了,难道是自己病晕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没说话,另一个暗卫也跪下求饶道:“姑娘病倒后,柳大人已经责罚过我俩了,卓云年轻气盛,还请姑娘莫要同他计较,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楚涟月一脸如同见了鬼的神情,真的假的,柳时絮已经来过一趟了?还替她责罚了这两个暗卫? 但说起来,下令把她关起来的人,不正是柳时絮自己么,那他怎么不责罚一下他自己! 她清了清嗓子:“要我原谅你们也不是不行,首先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你们两个让我一人打一鞭子,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暗卫道:“这里是北周官驿,姑娘病倒后,住在寒山寺不便养病,是柳大人带你来此的,至于姑娘想如何教训我俩,悉听尊便。” 楚涟月从门后走出来,拿起卓云手里的马鞭,试了试手感,马鞭结实得很,若附以内力抽上一鞭,只怕要皮开肉绽呢。 “好,你俩背过身去,然后把裤子脱掉。” 第154章 “!!!”两个暗卫登时傻眼,没有听错吧,不是脱衣裳而是脱裤子?这样不太好吧,她一个小姑娘,竟然对两个大男人提出这种无礼的要求,简直太耸人听闻了。 见他二人犹豫不决,楚涟月略带不满地催促道:“若这点诚心都没有,要我如何相信你们的话呢?” 卓云咬咬牙,背过身去开始解裤带,另一个暗卫也只好跟上,很憋屈,但谁叫他俩生来就是当暗卫的命,主子有令不得不从,他们既被圣上调给了柳大人,又被柳大人安排给楚涟月,现在,楚涟月算他们半个主子。 冷飕飕的北风直往裤脚里钻,比起双膝间的冷,两个暗卫只觉得脸上更冷些,毕竟臊得发烫。 但等了好一会儿,马鞭迟迟未落下,身后悄然无声,一点动静也没有,卓云回眸看了一眼,险些骂出一句脏话,那丫头跑了! “快追!” 暗卫把人跟丢了,就跟把自己饭碗砸了没什么两样,两人忙着提裤子,压根跑不起来,又急又慌,头一回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这份差事。 与此同时,楚涟月已经溜到了前院,拜托!谁要看两个臭男人脱裤子啊!终于让她逮到机会逃了出来,算算时间,冬季围猎应该已经开始了,现在再混进去,没准小公主都玩累了,得想想别的法子接近小公主。 前方园子里传来两道人声,一男一女,楚涟月猛地刹住脚步,藏进廊道的柱子后,她对这道男声再熟悉不过,但另一道清甜女声的主人会是谁呢? “时絮哥哥,前 几日围猎场上,你曾答应跟我游江,我已命人将父皇送我的楼船停靠在岸,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许你再拒绝我。” 柳时絮刚想拒绝,余光瞥见墨新给他使眼色,意思是不远处有人在偷听,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谁在偷听,他改主意了,笑了笑:“公主既如此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但公主身边向来人多,我有些不太习惯。” 北周小公主生怕柳时絮反悔,连忙道:“这个不打紧,我会命宫女太监们都留在岸边,有时絮哥哥在,我很放心。” 听到此话,楚涟月觉得奇怪,柳时絮自己身边都跟了不少暗卫,怎么会嫌人多呢?莫非是想单独跟小公主相处,彻底攻下小公主的芳心,完成贺朝与北周的结盟? 这样一来,她跟谢黎的任务没办法完成,也就不能得到卫玄的信任,不行,她必须跟上去阻止。 为避免跟得太近被柳时絮察觉,楚涟月悄步离开官驿,打算从青龙堂兄弟那边打听楼船的位置,提前混进去等待二人登船。 楚涟月回到客栈,将这几日发生的事通通告诉谢黎,谢黎装作一脸震惊,其实他早就从公子那里得知了姐姐的情况,不过为了瞒住卫玄,装模做样找了几日,眼下姐姐已经回来,他还得继续装。 “原来如此,那姐姐要我晚上怎么配合你?” 楚涟月深思熟虑后,说道:“这次还是老规矩,我潜进楼船,你在外边接应我,若这次我又不幸被柳时絮捉住,你就带着人作势围攻楼船,或者用别的方式吸引注意力,我自会想办法逃走。” 傍晚时分,楚涟月顺利混进侍女堆里,一连下了半月的大雪,江面并未结冰,听船工们说这江水源头紧挨着岩浆,再冷的天也不会冻结成冰,北周的达官贵人尤甚喜欢在下雪夜登船游江。 放眼望去,江面雾气沉沉,隔着雾,隐约可见江面飘荡着各式各样靡丽的画舫,灯火通明,丝竹伴着笑声,喧闹吵耳,与江流两岸连绵起伏、万籁俱静的雪山,似有天壤之别。 没过多久,柳时絮与北周小公主也登上了船只,楚涟月此时才看清这小公主的容貌,碧玉年华,发上挽了个灵动可爱的双角髻,金晃晃的蝴蝶丝绦随着风摇摆,一派未经世事、天真烂漫模样,像个糖罐里泡大的姑娘,很令人眼热。 楚涟月混在船工中跪迎二人,暗自感概,柳时絮这家伙怎么走到哪里都是当驸马的命!睁开眼看看啊小公主,你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好人,别被他美色蒙蔽啊,他在贺朝还有婚约呢! 楼船渐渐驶离码头,楚涟月在之前就已经打探清楚小公主的寝屋,等入夜后,她打算以侍女的身份接近小公主,先告诉小公主柳时絮目的不纯,而且还有个未婚妻,倘若挑拨离间失败,小公主完全不介意的话,那她就要使出杀手锏,把小公主打晕绑走。 再把此事嫁祸到柳时絮头上,北周皇帝若知道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在柳时絮手里丢了,北周与贺朝结盟之事估计也要往后放一放。 等此事了结,她再把小公主放走。 拿定主意后,楚涟月便一直在船舱里躲着,以防被柳时絮的暗卫认出来,不时还会向忙碌的侍女们打听楼上的情况,原以为要熬到后半夜,不料刚过去一个时辰,侍女们纷纷撤走宴席,楼船也开始往回驶去。 “好姐姐,可知上头发生什么事了?”楚涟月拦住一个侍女,打听情况。 侍女摇摇头,语速极快:“不知道,小殿下好像与贺朝那位使臣闹得不太愉快。” 楚涟月眼前一亮,天助我也!不过她得赶在船只靠岸前见到小公主,来一把火上浇油! 第155章 与此同时,外间传来尖叫与惊呼声:“着火啦着火啦!” 楚涟月搂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木梯,来到船尾甲板上,果然见船头燃起熊熊烈火,幸好天还下着雪,火势窜得并不大, 换做以前,楚涟月定会毫不犹豫拎起水桶,帮忙一起救火,但现在,她默默在心底反复衡量救火和绑人,哪个与她而言更为重要,救火便意味着自己很有可能被柳时絮发现,并且等会儿船上所有人都会被拉去审讯。 若选择绑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船上人的死活,真的跟她有关系吗?若救了这些人,他们会不会再一次把她供出来? 犹豫了好一阵子,楚涟月想起曾经受过的委屈,那种绝望与愤怒到现在仍然感同身受,她咬咬牙,头也不回地沿着船壁向上爬,她选择绑人! 黎明苍生与她有何干系?说起来,她真的很讨厌那日柳时絮轻描淡说过的话,说什么保护黎明苍生,又说什么他需要她,可他扭头不就跟别人雪中游船么? 也是,他早就把从前的事忘记得一干二净,春花夏雨秋月冬雪,他一次也没陪她看过。 被遗忘、被背叛、被关进大牢,还被所有人盼着凌迟处死,以及无尽等待,这些苦,他通通都没受过,凭什么来劝她回去守护百姓? 这一次,她不会再管谁的死活,绑人!她选择绑人! 她拼命向上爬,试图对身后那些呼救声视而不见,很快爬到了小公主寝居窗边,跃进屋内,先将两个侍女打晕,在小公主惊慌失措的目光中,一步步逼近。 随后她扛起昏迷的小公主,跳水逃了。 甲板上,柳时絮神色复杂,就站在她曾经站过的位置,静静注视着江里那道固执的背影,火是他让墨新放的,起火的地方没有伤亡,为的是想将她拉回正途,看来没他想得那般简单。 墨新:“公子,要不要追过去?” 柳时絮转身:“不必了,就按照原定计划联系谢黎,让他务必保护好公主。” 第八十四章 谢黎安排的船只就在附近, 楚涟月没费多少工夫,便把小公主拖上了船。 她望向楼船的方向,火光消失, 想必火势已经控制住了,但不知为何, 她莫名觉得松了口气,刚想转身,颈间被人抵着把冷森森的兵刃, 幽冷低沉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听说你最近一直待在柳时絮那里, 怎么?对他旧情难忘?” 听这声音是卫玄来了,他为何会在这里? 楚涟月敛手屏足, 咽了下口水, 斟酌道:“看来殿下的消息打听得不太全面,我分明是被柳时絮绑走的,生怕我坏他好事, 今天刚从他手里逃脱,便马不停蹄替殿下办事。” 卫玄哦了一声,目光放在浑身湿漉漉的小公主身上, 浸过冰冷的江水后, 小公主虚弱地睁开眼,脑子有点懵, 一时搞不清目前的状况。 “她是谁?”卫玄好奇问道。 楚涟月迟疑片刻, 该不该说出小公主的真实身份?她今晚没料到卫玄会出现在这里, 本打算就关小公主两天, 但现在, 小公主落到卫玄手里,只怕有性命之忧。 她与小公主无冤无仇, 没打算取其性命。 卫玄看出楚涟月的犹豫,兵刃抵得更近了些,在她白净的脖颈间留下细微的血痕,“你在害怕什么?为何不愿说话?” 一旁的谢黎着急开口:“殿下,我可以替她……” 卫玄一记冷冷的眼刀扫去,让谢黎闭嘴,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插嘴,若非看在谢黎是自己儿子的份上,这会儿谢黎已经是个死人了。 楚涟月深吸一口气,“殿下想听真话?其实你知道的,我并非自愿加入长生殿,若不是被革职关进大狱,也许我与你还算得上是敌人?而现在,我无处可去,从小在贺朝长大却再也回不去了,但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得罪过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好过,对于无辜的人,我也不想伤害他们,此人跟我无冤无仇,我只是想利用她,破坏柳时絮的计划,所以刚才在担心,殿下是否会杀了她,白白让我欠条人命,心里有点不太痛快。” 卫玄收起刀,抚掌大笑:“有趣,我喜欢你的性格,我答应你暂时不杀她,不过若这次你的任务没完成,你就陪她一起死。” 小公主眼圈通红:“呜呜呜你们是谁?胆敢绑架本公主……” 楚涟月快 速点了小公主的睡穴,避免她说出什么惹怒卫玄的话,提前丢了小命。 待卫玄走后,楚涟月从谢黎那知道了卫玄会来这里的原因。 谢黎解释道:“前几日的围猎大会,北周抓了不少长生殿的人,你前脚刚走,卫玄后脚就到了。” 楚涟月恍然:“难怪卫玄如此着急,明日我们就把柳时絮弄丢小公主的事散播出去。” 谢黎点点头,没再说话。 当晚,楚涟月将小公主藏到了燕京城一处偏僻的小院,随后解开小公主的睡穴,嘱咐她安分在此待着,等过几天便会放她回去。 小公主目露胆怯,犹犹豫豫还是叫住了正要关门的楚涟月:“我认得你。” 楚涟月头也不回,“公主认错人了吧?” “不不不,我真的认识你,时絮哥哥怀里,总揣着一张你的画像,有次在宫宴上,我看见他独自坐在角落愣神,本以为他不胜酒力,走过去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你的画像。” 第156章 楚涟月双肩一怔,“陈年往事了,若公主下次再见他拿出来,替我劝他扔掉吧。” 小公主声音有点苦涩:“不会有以后了,今晚我发了誓,这辈子再也不见他。” 有瓜吃?楚涟月竖起耳朵,佯装去检查门窗是否结实:“难不成他主动告诉你未婚妻的事?” 小公主也一脸吃瓜神情,“什么?他竟然有未婚妻?是你吗?” 楚涟月双手叉腰,“要是我的话,我何必劝他扔掉画像呢?而且他的未婚妻很厉害的,也是贺朝的公主,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小公主满眼错愕:“什么呀,原来他是这种人?亏他今晚还跟我说,心里装着画上之人,不愿做我北周的驸马,原来是早有未婚妻,好一个伪君子,装得那样情深做什么!” “还有更可恶的呢!”楚涟月不知何时坐到了小公主旁边,咬牙切齿道:“一年前,我与他互许终生,约好开春就来找我,可结果呢?扭头就把我忘记了,还跟别人定了亲,后来我远赴玉京去找他,下场就是被他抓进大牢,有家不能回,最后落草为寇啊!” 小公主拍拍她的肩,“真替你感到不值,别怕,以后在北周没人敢欺负你,把他忘了,北周也有许多俊俏的公子,像魏国公府的二公子魏峥,观星阁的温国师,我通通都可以介绍给你。” 楚涟月热泪盈眶,难掩心中的欣喜,“一言为定,不过魏二公子就算了,那温国师多大年纪?有什么怪癖吗?比如说喜欢捉人给他画观星图什么的……” 不知不觉,二人聊到了深夜,小公主打着哈欠趴到了枕头上,迷迷糊糊道:“等、等我回家,就给你带宫里最好喝的酒。” 楚涟月轻轻掩上房门,打算今晚就守在隔壁,难得遇上这么投缘的姑娘,若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她俩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现在的她什么都不奢求了,只要能顺利完成卫玄交代的任务,然后保住自己与小公主的性命。 但第二天的进展却十分不顺,小公主失踪后,燕京城巡守森严,街道巷陌全是搜捕的禁军,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等待搜查,几乎没什么人在街头行走,导致楚涟月这边,消息散播得很慢。 等了一日,柳时絮弄丢小公主的消息,终于传到北周皇帝耳里,但出乎意料的是,北周皇帝并没有找柳时絮麻烦,仍在挨家挨户搜寻,迟早会搜到小公主的藏身之处。 这天晚上,卫玄派人传来最后的命令,要么杀了小公主嫁祸到柳时絮头上,要么楚涟月跟小公主一起死。 楚涟月没接命令,脑中快速思考该怎样保住自己与小公主的性命,为何北周皇帝没怀疑到柳时絮头上,难不成真要走到最后一步?杀了小公主,保全自己吗? 前来传达命令的面具人等得不耐烦了,准备动手,楚涟月下意识握紧刀柄,在这一瞬间,她作出了选择,小公主是她绑来的,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小公主死。 斯人已逝,报仇的事她还可以再想办法,倘若活着的人死了,即便最后复仇成功,恐怕后半生都要活在良心的谴责当中。 谢黎不动声色摁了下楚涟月的手,站出来道:“这事我来办,今晚我会把公主的尸首挪到官驿。” 面具人没再犹豫,转头便走了。 楚涟月快步走向关押小公主的屋子,“快来搭把手,今晚先把小公主送回去,这事我想好了,稍后我会打晕你,若卫玄责问起来,你就把所有事往我身上推,我暂时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过了风头再来找你。” 谢黎却站着不动,“姐姐,你有没有听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世事难两全,卫玄不会信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若放走公主,我们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还有凌大哥,他会为了你沉不住气,找卫玄报仇。” 楚涟月蓦然顿住脚步,头一回觉得,谢黎似乎已经成熟了不少,身量也比她高出一截,而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有忧愁的小捕快了,一旦做错决定,就会把所有同伴的命搭进去。 心里恍惚生出一种无力感,她懊恼极了,明知道卫玄心狠手辣,为什么没有做好十全的把握就把小公主绑来?为什么会把自己困在这种两难的局面里,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不够聪明,做事莽撞,也不够心狠手辣,她在心底狠狠把自己骂了一顿,眼泪夺眶而出,可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人都要死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谢黎走向她,继续道:“打从踏入长生殿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该做好觉悟,姐姐下不去手,那就让我来吧。” “别、别去!”楚涟月痛苦极了,抱着脑袋,浑身都在发抖,眼泪一滴滴落进雪地里,以前她还笑话别人没用,遇到事情只会哭,也许从来就没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过吧? 难怪她总把事情搞砸,原来没用的人是自己,到底要如何做,才能顾全大局? 心口闷得难受,听到屋里传来小公主呜咽声,她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不知为何,这个雪夜太过安静,以至于小公主的每一道哭声,都无比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她彷佛能与小公主通感,就好像也有人掐住她的脖颈,一寸寸的窒息逐渐蔓延到全身。 过了好一会儿,屋内没了动静,她看见谢黎扛着小公主的尸首走出门,那金晃晃的蝴蝶丝绦不再随风摆动,一股寒意瞬间涌遍她的全身,头皮发麻,久久没缓过神来。 第157章 谢黎道:“姐姐,地上凉,早点回去歇息。”说罢此话,他便往跳上房檐,身影往官驿的方向掠去。 谢黎走后,楚涟月仍躺在雪地里,天空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雪絮,这么冷的天气,此刻能有口热酒喝该多好,小公主前夜还说,要给她带宫里最好喝的酒。 “别怕,以后在北周没人敢欺负你。” 第八十五章 次日, 禁军在官驿后院找到了小公主的尸首,贺朝使臣柳时絮及其随从,当场被禁军头领捉拿, 押送进宫,由北周皇帝亲自审问。 但无论北周皇帝如何用刑, 贺朝使臣拒不认罪,此外,楼船上的侍女与船工皆来作证, 说那夜小公主与贺朝使臣之间曾闹得不欢而散。 人证物证俱在, 北周皇帝怒火中烧,险些在大殿上气得吐血, 命人将贺朝使臣一干人等通通关进大内地牢, 还下令,小公主出殡当日,便是贺朝使臣的死期。 北周关押使臣的消息, 很快传到了贺朝皇帝耳里,贺渝立刻派沈澈领十万大军前往北周边境线,威胁北周若再不放了使臣, 十万大军不日就要踏破雁门关。 北周境内正值严寒, 粮草不足,一时半会根本抵挡不住贺朝的大军, 北周皇帝迫不得已向卫玄求助, 事情闹到这一步, 北周与贺朝再无结盟的可能。 卫玄甚是喜悦, 多年来的苦心经营终于迎来胜利的曙光, 即刻派人回西越调兵,驻扎在鄞州边境的西越军开始进攻贺朝, 贺朝腹背受敌,不得不调回沈澈带领的军队,赶往鄞州支援霍家军。 至此,北周与西越彻底结为盟友,卫玄趁此机会安插大量人手进入北周朝堂,下一步计划,打算架空北周皇帝,进而接管北周,届时分西、北两股军队,一齐向贺朝发起进攻。 最后 是荒蛮的南疆,整个九州皆在卫玄的掌握之中。 卫玄对谢黎与楚涟月的任务结果感到很满意,不仅将谢黎视作未来的继承人,还提拔楚涟月成为青龙堂堂主。 不过卫玄从来不会真正信任谁,前几日穆枫呈来密信,说噬心蛊毒控制人的神智已颇见成效,待与北周联合的事宜商榷完毕,回长生殿后,他打算给谢黎种下噬心蛊,以防自己活着的时候,遭到亲儿子的背叛。 提起这噬心蛊,那种痛不欲生,浑身被虫蚁啃食的滋味,卫玄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当初卫玄就是那个被秦初用来炼噬心蛊的药人,后来他从泥泞里爬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秦初报仇,可未曾料到秦初已经死了,师父欠下的债,该由徒弟来偿还,于是他便绑了秦初的大弟子。 但那大弟子宁死不从,不肯替卫玄炼制更多的蛊人,他只好寻来上古秘法,想让自己的人代替大弟子成为噬心蛊真正的主人。 噬心蛊是卫玄对谢黎的最后一道考验,所以他并未瞒着谢黎,而谢黎的表现也不负他所望,未曾犹豫便点头同意了。 夜色已深,卫玄安心闭目养神,挥挥手示意谢黎退下。 谢黎回到住处,先来到楚涟月屋子外,敲了敲门,却不见里面人回应,他暗自猜想,这会儿姐姐恐怕还在练剑。 谢黎来到城外雪林,果不其然瞧见那抹不知疲倦的身影,自那夜过后,楚涟月变得沉默寡言,照常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全用来练剑,即便练到伤痕累累,也不曾歇过片刻。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是谢黎告诉她的,今日也不例外,“姐姐,卫玄要我们明日启程回长生殿,对了,明天一早,公子他们会被拉去西市斩首,你要不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其实柳时絮被关进大牢后,谢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楚涟月,但那会儿,楚涟月什么都没说,在之后的日子也未曾去地牢看过一眼。 就在谢黎以为,楚涟月今晚仍会对公子的消息视若无睹时,她忽然停下来,发梢凝结了薄薄的冰霜,扭头问道:“墨新也会被斩首吗?” 谢黎一愣,点点头:“应该是吧,凡是从贺朝来的人都会被斩首,也包括公子哦。”他再次提醒道。 “我出去一趟。”楚涟月利落收起剑,她还欠着墨新一条命。 成了青龙堂堂主唯一的好处,就是能随心使唤西越探子打听情报,得知大内地牢的具体位置后,楚涟月举着火折子,潜进潮湿阴暗的地牢里,找寻墨新的下落。 冷飕飕的风穿过狭窄天窗,地牢里鸦雀无声,比她想象中更冷些,奇怪的是,一路走来,没遇上一个巡逻的狱卒,难不成是因为天气太冷,狱卒们连差事都不当了?也好,省去她不少麻烦。 心里虽然这般想着,楚涟月没放松警惕,轻手轻脚,往地牢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地牢幽深处,柳时絮靠坐在木榻上,面色有些苍白,正在听隔壁牢房的墨新汇报外界的情况。 墨新:“屯聚在鄞州边境的西越士兵大概有三十万人,是西越将近一半的兵力,霍将军说,他最多能坚持三个月,另外,沈将军昨日已经带着军队秘密抵达邑州与青州的交界,那里离长生殿不算太远,沈将军说计划可以照常进行。” 听到一半,柳时絮猛地咳嗽了一阵,这几日待在地牢,噬心蛊毒发作时,受了点风寒,他缓了缓道:“北周的情况如何?” 第158章 墨新继续道:“北周的将军说,他最多能抽出十万人,卫玄最近陆续往北周朝堂安插心腹,所以能秘密调出来的军队不多,而且粮草的问题,也得我们贺朝来承担。” 实际上,这是柳时絮与贺渝联合北周皇帝布下的一盘棋,那日,不论楚涟月是否会劫走小公主,柳时絮都打算借由小公主的“死”,来做一场戏,骗卫玄以为他自己得到了北周,趁卫玄暂时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北周朝堂,柳时絮真正的目的是,攻下青州的长生殿。 有霍将军在边疆牵制住西越大部分兵力,沈澈带领的十万人马,假装前往鄞州支援,实则摸到了青州边界,再加上北周的十万军队,共计二十万人马,想剿灭盘踞多年的长生殿还有些勉强。 接下来,就要等已经深入长生殿内部的谢黎,探来长生殿的地形、人数、防守等情况,等待合适的机会,进攻禹县,彻底铲除卫玄深布在贺朝境内的势力。 至于粮草的问题,贺渝已将下个月本该送往鄞州的军粮,拨到了沈澈带领的军营中,但显然远远不够。 柳时絮蹙紧眉头,看来得尽快给贺渝写信,无论如何也得再筹备二十万担军粮送到沈澈那边。 那日在玉京城,卫玄主动现身,还揭开了谢黎的身世,从那刻起,柳时絮便开始布局,故意将谢黎关进大牢,安排到卫玄身边,打听长生殿的具体状况,为来日攻打长生殿做准备。 令他没想到的是,楚涟月也加入了长生殿,从谢黎陆续寄来的密信中,他得知了真正的原因,原来她的母亲是被卫玄所杀,其实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感觉心里有点难受,为何她曾经从未对他说过自己的身世? 相比之下,似乎那个凌祈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情,甚至是生辰,还有那日凌祈来劫牢,她拼了命地冲上去护着凌祈,要拿他曾经答应她的条件,换凌祈一条命。 想到这里,柳时絮默默掏出藏在袖口的匕首,是凌祈送给她的那把,上次情急之下她借给他用来防身,他一直没还回去。 柳时絮另一只袖口里,还缠着月下剑,听谢黎说,她最近没日没夜的练剑,之前怕她在牢里想不开,便命人收了她所有的兵器,现在,他想找个机会亲手把月下剑还给她。 但自己入狱的消息早就让谢黎暗中带给她了,为何她迟迟没来看他? 墨新听到外边的脚步声,立刻回到自己的牢房,锁好牢门,提醒道:“公子,有人来了。” 柳时絮收起匕首,脸上闪过一丝期待之意,抬眸看向岔路口,下一秒那抹熟悉的身影果然出现在门边,他不自觉扬起唇角,就知道她一定会来。 他欣然对上她略带疑虑的打量目光,视线交汇刹那,他分明瞧见她神色淡漠挪走视线,径直朝墨新的牢房走去,彷佛不认识他,亦或者说眼里压根没他这个人。 心里莫名酸了一下,柳时絮眼神微暗,目光始终追随在她脸上,她当真没再看过他一眼。 楚涟月手起刀落,砍下锁链,朝墨新道:“前回你也曾帮过我,牢里看守狱卒不多,以你的能力应该能逃出去,多多保重,告辞。” 说完此话,她转身便走。 墨新也愣住了,看了眼一脸失落的公子,他追上来解释道:“上回是公子救的你,我不过是听吩咐做事,还有那只腕钏也是公子送的,你们先聊,我出去替你们把风。” 楚涟月这才望向柳时絮,仍旧什么话都没说,扬起剑也替他砍下牢房外的锁链,只听得咔嚓一声,锁链没事,剑却断了。 这把剑是楚涟月随便找了个铁匠铺锻造的,质量不过关,再加上她这几日用得勤,没想到砍两下就断了,这回真不是她不愿意救,没趁手的兵器,她也无能为力。 “这个还给你。”柳时絮见时机正好,递给她月下剑。 楚涟月瞥一眼月下剑,没伸手接,不过提到“还”这个字,她想起来凌祈送自己的生辰礼还在柳时絮那里呢,便道:“匕首还我。” 柳时絮眼底晦暗不明,执意递月下剑过去,无赖道:“你若能进来,我就还给你。” 楚涟月微微蹙紧眉头,登时猜到了什么,柳 时絮此刻哪像个囚犯,莫非他其实有办法出去,却甘愿困在这里? 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没心思再去猜他的想法了,拿回匕首更重要一些,她想了想,从袖口掏出一根铜丝,轻车熟路撬开了铁锁,步步逼向柳时絮。 “再不还给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柳时絮没往后退,凝视着她的脸,“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的撬锁技术一如既往熟练。” 楚涟月停下脚步,神情有些茫然,一如既往是什么意思?当初在鄞州时,她确实当着他的面撬锁来着,还被他叫去衙门存个案,听他这副口吻,难道是恢复记忆了? “你已经记起来了?” 这次换柳时絮朝她走去,有些误会他得解释清楚,“其实那日我骗了你,忘情蛊毒消失后,我就记起了从前的事,但那天京刑狱司里有卫玄的眼线,我不得不跟你保持距离,故而才骗了你。” 楚涟月默不作声,神情里看不出一丝喜悦的迹象。 第159章 柳时絮已经走到了她跟前,十分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把月下剑放进她的心里,手掌握住她的手背,喃喃低语里透着压抑已久的情绪,道:“我知道从鄞州到玉京,再到燕京,你受了很多委屈,很抱歉,我来晚了,原谅我可以么?”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我真的很需要你,长生殿太过危险,我有办法对付卫玄,你回来我身边,等这事结束,你仍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小捕快,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与你一起承担。” 他盯着她的唇,指腹由她的脸颊摩挲到她的下巴,而后稍稍抬起她的脸,他俯身贴近,感受着她热气,很快又移开了自己的脸,转而将她禁锢在怀里,其实他很想亲一亲,但想起自己还有风寒在身,便忍住了。 楚涟月将脸埋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手在他腰间摸了摸,最终在他袖口里找到了匕首,便毫不留情推开了他,语气平静而冷淡:“太晚了,我已经不需要你了,还有月下剑和这腕钏也还给你,再缠着我,我就把它们当了。” 说罢此话,她毫不犹豫转身走了。 第八十六章 望着楚涟月决然离开的背影, 柳时絮神情颇为怅然若失,直至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昏暗的甬道里,他垂眸盯着月下剑和银铃腕钏发愣, 喉咙一阵发紧,有些不知所措。 与前几次她放的狠话不同, 这一次他察觉得到,对方真的已经不在意他了,原因是什么呢? 道歉和补偿不够?不论她想要什么, 他全都可以答应她, 可这次她却连条件都没提,甚至不给他补偿的机会。 该如何挽回她的心意?这似乎比对付卫玄还令他头疼。 墨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其实他知道公子是为了等楚姑娘才在地牢多待了几日, 与北周皇帝的决裂只是做戏,而且卫玄那边也没再派人盯着,公子受了风寒, 本该早些出去。 但楚姑娘迟迟没来大牢,公子便一直在这里等着,墨新知道, 公子的原意是想让楚姑娘出口气, 也见一见公子落难的模样,哄她高兴, 毕竟当初是公子亲自吩咐的命令, 将楚姑娘关进大牢。 但楚姑娘好像并不领情。 墨新上前劝道:“公子, 这里潮湿阴暗, 不适合养病, 请随属下先出去。” 二人刚出牢狱,便瞧见站在街头树下的楚涟月, 柳时絮放缓脚步,正要走过去,却被墨新拦住,“公子,这附近有另一道高手的气息,小心为妙。” 从大内地牢出来的那刻,楚涟月心情无比舒畅,之前没想通的事情,到现在全都想明白了。 虽然刚才柳时絮没说,不过她大致猜得到,小公主还活着,否则北周皇帝不会轻易放过柳时絮,地牢里空荡荡的,没人看守,也没几个犯人。 难怪那日她能如此轻松劫走小公主,其实那夜应该是柳时絮给卫玄下了圈套,而她误打误撞帮了柳时絮的忙! 这其中有个关键人物,就是谢黎!亏她那么相信谢黎,这小子压根早就跟柳时絮串通好,把她所有的行踪通通报告给了柳时絮,起初她还觉得奇怪,为何柳时絮对自己的动向如此清楚,原来是她身边有内鬼。 但这一回,她倒是心甘情愿被他算计,只要小公主还活着,等给母亲报仇后,再去找小公主道歉吧。 这几日思绪紧绷,满脑子都是练武复仇的事,压在心头的重担卸下后,楚涟月只觉浑身轻松,更爽快的是,她抵挡住了柳时絮的美□□惑,这一回,她不会再被他蛊惑了,接下来的路,她要心无牵挂练好武功,找卫玄报仇。 若是心有旁骛,还怎么拿得稳手中的剑?这话曾是她说给凌祈的,现在她打算找个新的铁匠铺,重新锻造一把属于她自己的剑,再把这句话刻在剑上,以防她再摇摆不定。 一摞雪蓦地被人从枝头推了下来,险些砸到楚涟月身上,她快速闪开,抬头朝树上望去,与一双含笑的眼眸对上目光。 凌祈怀里抱着把剑,斜靠在树枝上,笑容有些漫不经心,明亮的眼眸里倒映着楚涟月的身影。 “看你笑得如此开心,发生什么好玩的事了?说来我也听听。” 楚涟月惊奇地望着从天而降的凌祈,一脸不可思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凌祈扬了扬眉毛,语气里有几分得意:“这对我来说小事一桩,不管你在何处,我都能找到你。” “哦?你有这么厉害吗?” 眼前的这一幕,倒让楚涟月想起自己与凌祈初次重逢时的场景,当初他还躲在树上朝她扔石子,现在到了她还回去的时候。 她忙不迭从地上搓了个雪球,朝凌祈扔过去,本来是想吓一吓他,叫他下来说话,一直仰着头说话,脖颈有点酸。 不料凌祈压根没躲,雪球正好砸到他头上,细碎的雪在他额发间散开,她方才注意到,原来凌祈的鼻梁也很挺拔嘛,与清绝如玉的柳时絮相比,多了几分江湖少侠的意气。 难道从前真是她眼瞎了?居然没发现凌祈长相还蛮俊俏的,一点也不输给柳时絮那家伙。 “你为何不躲开?” 凌祈却笑道:“我要是跳开,这一树的雪可就要落到你头上,若把你冻坏了,回头还不是我替你心疼?” 第160章 她眯了下眼眸,往外挪了挪,“我发现你今天挺讨人喜欢嘛。” 凌祈目露喜色,从树上跃下,来到她跟前,“现在才发现也不算晚,我还有别的长处,想不想继续了解看看?” 楚涟月白他一眼,拔腿就走,“以后再考虑,现在我只想好好练武。” 凌祈笑了笑,有意无意瞥一眼不远处那两道偷听的人影,紧接着跟上楚涟月的步伐,“这么说我是有机会喽?” “你再问,就没机会了!” 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若是此刻谢黎在场,定要调侃一句:“还是凌少侠最懂姑娘的心啊!” 很可惜谢黎不在,而墨新在这种时候向来保持沉默,他用略带同情的眼光看向自己公子,原以为公子会醋意大发,满眼失落悔恨,甚至是颓废不振,但没想到公子此时竟然是一副如梦初醒的神情,不过很快,墨新又看到,公子的神色重新变得纠结迷茫。 看起来,公子似乎还没看清他与楚姑娘之间存在的问题。 墨新难得主动开口道:“公子是不是在想,为何道歉、补偿以及示明心意,通通都不管用?” 柳时絮眸色黯然,“我总觉得,自己与她的隔阂越来越深,好像无论怎么做,都很难弥补她所受过的委屈,竟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有时候我倒是羡慕凌少侠,能够无所顾虑陪在她身边。” 墨新却道:“我认为楚姑娘在意的不是这个,她真正需要的,不是抛开一切的陪伴和偏爱,而是公子你的认同、理解和感同身受,其实她很能理解公子的身不由己,也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一些事情,但最 后却落得革职入狱的下场。” “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若有一丝偏袒之意,不等卫玄动手,圣上那边也会派人杀她,与其那样,不如由我将她关进牢里,她关了几日,我便陪了她几日,生怕她遭人陷害,我知道她受了很多委屈,也在想办法替她求一道赦免的圣旨。” 墨新摇摇头,“公子知道楚姑娘的委屈,并不等于与她感同身受,就拿这次入狱来说,我知道您一直在牢房等着,是想让她出口气,但您可曾真正体会过她的绝望和无助?” 柳时絮没再说话,墨新说得没错,他故意入狱除了瞒过卫玄,还存了别的私心,但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故而在最落魄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与卫玄周旋,从未想过楚涟月被困时的心情。 难怪当日在雪中相遇,他想劝她回归正途,她会离开得那般干脆,或许自始至终,他都没能认真体会过她心境,包括被喜欢的人遗忘,以及他的失约,还有在牢狱中的心灰意冷。 因为没有真正的考虑过她的感受,才会说出那种轻飘飘、没有分量的话语。 柳时絮静默半晌,不再茫然无措,朝墨新道:“替我买些言情话本回来,越多越好。” 实际上他也想知道,如何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凌少侠那番话,现在就放弃为时尚早,知彼知己,才能百战不殆,这一次,他想认真了解她心里的想法。 墨新办事效率极快,当晚就从闹市中淘来四五十册言情话本,一一摆到柳时絮面前,介绍道:“那书贩子说,这本《通判大人不好惹》以及这本《月下折柳》都是当下北周最时兴的话本,内容清水还很正经,公子不妨从这两本开始看。” 柳时絮随意往后翻了翻,好十几行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闯进他的眼睛,当即耳根子发烫,连忙合上书本,压在袖下,红着脸一本正经问道:“这两本书你应该没看过吧?还有别的吗?” “听说这本是仿照《孙子兵法》写的,记载了不少讨好心上人的法子。”墨新说罢,又递来一本《取悦她三十六计》 柳时絮接过来,翻开第一篇,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醒目的题字:切记谨遵男德,勿要与他人牵扯不清,尤其是有婚约者,不必再往下翻,此生没戏。 柳时絮即刻研磨铺纸,给贺渝写了封请求退婚的折子,随后命墨新找心腹加急送往玉京城,现在正是退婚最恰当的时机,表面上的他明日便会被斩首,贺朝公主自不必为他的“死”守节,群臣们无话可说,贺渝也不会再陷入为难的境地。 处理好这件事后,他拿起话本,继续往下看:爱情三十六计,攻心为上者,死缠烂打为中者,强取豪夺为下者。若要攻心,切勿急躁表明心迹,欲拒还迎、欲擒故纵为主,撩拨为辅,此计难度极大,须得志坚不可夺者方能如愿。 若想死缠烂打,只需记牢一百零九条男德法则,且时刻规训自己,此计简单,却需要持之以恒,方可讨得女子欢心。 三则为强取豪夺,此计效果显著,但需要格外注意,非容貌俊俏者,万不可轻易尝试,笔者在此不垫付任何汤药费,最后附赠一句,唯有真心换真情。 柳时絮目光稍顿,不禁陷入沉思,他该选择哪一种手段挽回涟月的心意? 第八十七章 五日后, 楚涟月与谢黎跟随卫玄回到长生殿,卫玄即刻召来各大堂主及其心腹,当众宣布谢黎继承人的身份, 一边又将谢黎关进药室,吩咐穆枫着手安排种蛊事宜。 在回长生殿的路上, 谢黎便已向楚涟月坦白了所有事,楚涟月虽心中有气,哪能眼睁睁看着谢黎被卫玄做成蛊人, 想来想去, 最快的解决办法就是杀掉穆枫。 第161章 这夜,月黑风高, 她蒙着面, 穿了一身黑衣,悄悄爬上药室的外墙,脚刚踩上墙垣, 便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下,视线一转,一张熟悉的面孔落进她眼瞳里。 凌祈警惕地扫一眼四周, 眼神示意楚涟月跟他走, 随即跃进无边夜幕里。 楚涟月见凌祈一副有话欲言的模样,快步跟了过去。 自从成了青龙堂堂主, 除了打听消息便利, 还有一个好处是, 即便没有谢黎在, 楚涟月也能自由出入长生殿, 但手底下的人大部分仍是卫玄的心腹,故而她很少带下属一起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长生殿, 来到一处隐蔽的草垛前,凌祈从草垛后牵出两匹快马,递给楚涟月缰绳,极小声道:“继续跟我走。” 楚涟月一头雾水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跟在凌祈身后,骑了二十几里山路,将将才踏出了长生殿势力范围,而后凌祈在一间破落的土庙前下马,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与林叔曾经想找柳时絮联手对付卫玄的事?” “他也来了?”楚涟月惊讶问道,恍惚记起是有这么一件事,不得不说,有柳时絮的加入,对付卫玄确实会轻松不少,平心而论,他算不得是个好伴侣,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政客,天资聪明,也足够冷静理智。 因此她并不反感接下来要与他一起合谋对付卫玄。 凌祈见她一脸平静,不禁感慨小月儿已经成长不少,心里隐隐作痛,他还是更希望她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拴好马儿后,他捏了捏她的脸,“别担心,这回我可不会让他再欺负你。” 正当此时,沈澈从门里探出脑袋,催促道:“我说你俩别在那边腻腻歪歪了,我们等你们很久了。” 楚涟月一脸诧异:“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的话音未落,门里又露出另一张脸,晏瞳朝楚涟月笑嘻嘻打招呼:“楚姐姐,我也在这里哦!” 瞧见这些久违的面孔,楚涟月不自觉鼻子一酸,能与曾经的伙伴们再次并肩作战,让她感到很安心,瞬间又斗志满满。 这间庙宇虽然外观看上去破败不堪,里面却被收拾得很整洁,进门后,楚涟月先瞧见了两鬓斑白的林叔,随后是闲静少言的墨新,最后是静静立在窗边的柳时絮,容止端方,神色淡淡,略略朝她点点头,眼底并无半分那日的纠缠之意。 要说在场人当中,情绪最过激动的人,莫过于年近半百的林深,二十几年前,他也曾如眼前这帮年轻人一样,有一群志同道合、出生入死的伙伴,心里装着家国与天下,恍惚间他似乎瞧见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变成了唐云、凌莫言等诸多老友的面孔。 这些年来,他时常梦到与故友们煮酒烹茶、拭剑论道,故友们入梦的次数太多,以至于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在梦里抱着故人的胳膊痛哭流涕,红着眼说这一次终于不是梦了,可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他们,这仍然是一场梦。 此仇不报,待他百年之后,无颜去见故友。 林深双手微微颤抖,端起茶碗,以茶代酒:“诸位今日能够聚集在这里共谋大计,我林深先替我死去的好友们,谢过诸位了!” 众人也都端起茶碗,与林深共饮。 林深继续道:“我在长生殿多年,没能找机会除掉卫玄,一来卫玄心机深沉,身边高手众多,光是白虎堂的杀手便足足有三万人,二来我孤军奋战,一直在试图找寻盟友,现如今,在诸位的共同努力下,时机成熟……” 接下来,楚涟月陆续从林深那里,得知了沈澈与晏瞳来这的原因。 沈澈带领的十万士兵已经在青州边界秘密安营扎寨,过几日北周的十万人马也将抵达青州。 而晏瞳则是柳时絮请来的,目的是阻止谢黎被卫玄种下噬心蛊毒。 在讲如何救下谢黎之前,林深简单扼要讲了长生殿的防守情况,长生殿一共有三道防守,第一道是出自栖云山庄的天机匣,长生殿四周暗藏机关,能以一当万,若想攻破长生殿,必须先捣毁天机匣。 捣毁天机匣一事,原本交给谢黎,倘若谢黎能通过卫玄的考验,卫玄自然会将长生殿的核心机密 教给谢黎。 第二道防守,则是白虎堂的三万名杀手,白虎堂堂主千面,是卫玄的心腹,若能拉拢千面,届时大军攻上长生殿,能最有效地减少人数伤亡。 楚涟月蹙紧眉头,“想动摇卫玄的心腹谈何容易,而且那千面看起来也不像个好人,该如何拉拢他?” 林深声音沉缓:“在这世上唯有你可以拉拢千面,因为千面并不知道你母亲真正死于谁手,卫玄一直在欺骗他,再加上参与当年之事的人,皆被卫玄灭口,千面无从得知,而我也是偶然才得知了你双亲的死亡真相。” “双亲?”楚涟月只知道她母亲是被卫玄派人灭口的,至于父亲的死,还没查到。 林深点点头:“引千面去找贺朝的丞相穆衡,便可知道所有真相,是穆衡一手造成了你双亲的死。” 林深没再详细说,转而介绍起第三道防守,长生殿有上百条供卫玄撤退的秘道,林深在长生殿多年,只知道数十条常用的,若不能一次除掉卫玄,等卫玄逃回西越,重新召集势力,很容易东山再起。 第162章 林深暂时将任务做了分派,天机匣的破解交给柳时絮与谢黎,拉拢千面则由楚涟月负责,至于寻找暗道的事,需要身手不错的人,林深打算带着凌祈去找,又从柳时絮那里借走墨新。 剩下的沈澈,负责藏好士兵营地,万不可被卫玄的探子发现,这也需要作为青龙堂堂主的配合,楚涟月得盯紧从各地传来的情报,尽量阻止相关情报传到卫玄手里。 此外,林深那边,每日会将找到的密道绘成舆图,由楚涟月传递出去,沈澈再派兵提前围堵。总的来说,每个环节都必不可少,几人相互合作,绝不能出纰漏,否则前功尽弃。 晏瞳听了半晌,弱弱问道:“那我能做什么呢?” 林深稍稍侧身看向柳时絮,“柳大人,有关破解天机匣的事,由您来说吧。” 柳时絮道:“想要破解天机匣,须得让谢黎取得卫玄的信任,但我不想让他也身中噬心蛊毒,此次请你来,便是想代替穆枫,假意给谢黎下蛊,谢黎那边也会配合你。” 晏瞳彻底愣住:“代、代替?意思是也要我进入长生殿么?” “嗯,于你而言,风险确实很大,但……” 没等柳时絮说完,晏瞳迫切而诚恳道:“我愿意!进长生殿不仅仅是去帮谢黎,我师兄也在里面,所以再危险我也要去!” 楚涟月没忍住开口道:“我觉得不如直接杀了穆枫,明天谢黎就会被种下噬心蛊,阿瞳就算今夜混进去都来不及了,再说卫玄也不一定会相信她。” 柳时絮转眸望着楚涟月,“来得及,谢黎那有一枚抑制噬心蛊毒的药丸,明日种蛊不一定会成功,到那时还需要你添一把力,向卫玄举荐晏姑娘,换掉穆枫。” 不知是不是楚涟月的错觉,总感觉柳时絮哪里怪怪的,他分明与她保持着远远的距离,说话的语气也一如往常淡淡,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总是若无其事扫过来,可当她回望过去,却发现对方压根没再看她。 “我尽力一试。”楚涟月别开视线,压下心头的这种错觉,她不得不承认,柳时絮的办法更稳妥,杀掉穆枫,卫玄反而会对谢黎起疑心,得不到卫玄的信任,便没办法攻破第一道防线。 商定好后续事宜,众人各自按照计划行动,柳时絮与晏瞳则会继续留在破庙,等楚涟月递来消息,以便接应。 翌日,果真如柳时絮所料,穆枫炼制的噬心蛊再一次失败,卫玄期望落空,重新考虑别的法子来控制谢黎。 至于穆枫,成了没用的棋子,卫玄还没想好如何处置他,长生殿从来不留废物。 穆枫一个劲儿磕头,恳求卫玄再给他一次机会,就算不能炼蛊,他丞相之子的身份还能利用。 楚涟月则趁机呈给卫玄今早刚送来的密报,在青龙堂,密报的等级分为甲乙丙三类,甲等密报只能由卫玄亲自打开,而楚涟月伪造了一封有关晏瞳的密报,混入其中。 密信上说,江湖上近来频频出现一种能够控制人神志的蛊虫,养蛊人自称是灵山秦初的弟子,据说一只蛊虫卖价数十万两白银。 卫玄陷入冥思,秦初还会将噬心蛊虫传给谁?思索未果,他打算派人去查这则消息的出处。 楚涟月在一旁听着,装作不经意间问道:“殿下所说之人该不会晏瞳吧?” 卫玄投来疑惑的目光,“晏瞳是谁?” 楚涟月回道:“我在玉京城当差时,曾遇到一个小姑娘,也是苗疆人,会蛊术,说起来,正是这小姑娘给柳时絮下了蛊毒,才教他性情大变,我当时便怀疑这小姑娘的巫术是否有控制人心的作用。” 真话假话一起说,才不容易露出破绽。 卫玄顿时来了兴致,“她可曾提过自己是秦初的弟子?” 楚涟月努力回想,“这个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她是来玉京城找人的,好像是同门的师兄,听说她师兄去岁年末便失踪了。” 卫玄算算时间,神色略显激动,“这事交给你办,无论无何也要把她找来。” 事情进展很顺利,楚涟月离开长生殿前,又悄悄给谢黎递了一瓶晏瞳配制的药丸,足够抵挡一阵子。 几日后,楚涟月按照原定计划,将晏瞳绑来卫玄面前。 卫玄盯着晏瞳打量了一阵,“你也是秦初的弟子?” 晏瞳泪眼婆娑,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谁?为何会认得家师的名讳?” 卫玄拍下手,大殿外迅速走进两个面具人,面具人之间还架着个脸色惨白,浑身是血痂的少年。 楚涟月曾在灵药山庄的祭坛里见过这少年,与先前相比,少年的气息更加微弱,全凭一口气吊着,几乎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晏瞳刚见到师兄,眼泪不自觉滚落,尽管心里已经做了准备,但在瞧见师兄这副惨样的刹那,心痛如刀割,双手被捆住的她只能在地上匍匐爬行,费尽力气才爬到师兄身边,下一秒整个人被卫玄拎起。 她恨意十足地瞪向卫玄:“我师兄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折磨他?” 卫玄轻嘘了一声,另一只手捂住晏瞳的眼睛,低沉的声线里略带点阴郁的语调:“别这样瞪着我,不然我挖了你的眼睛,你师兄是在替你师父还债,但现在轮到你了,你会养噬心蛊虫?” 第163章 晏瞳咬紧牙关:“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绝不会把噬心蛊虫给你,大不了你杀了我,永远也别想得到噬心蛊虫!” 卫玄并不恼怒,将视线落在晏瞳腰间的小瓷瓶上,“这么说你身上确实有噬心蛊虫?” 卫玄命人取下小瓷瓶,打开来一瞧,曾与噬心蛊虫打过多年交道的他,一眼便认出该虫,兜兜转转,没想到最后还得是秦初亲自培养的徒弟,才能炼出噬心蛊虫。 楚涟月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实际上晏瞳小瓷瓶里的噬心蛊虫,是她从穆枫那里偷来的半成品,还好卫玄没认出来。 卫玄松开手,晏瞳摔到地上,闷哼出声。 “小丫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跟师兄一起下地狱见你师父,要么你帮我炼噬心蛊虫,我可以放了你师兄。” 晏瞳趴在地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殿下,还是让我来劝吧。”楚涟月转身走到少年身边,凑近他的耳朵,喊了几声晏瞳的名字。 隔了好一会儿,少年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叫小瞳……别来找我,快点逃。” 其实楚涟月第一次见到少年时,为了引起他的反应,也曾朝着少年呼唤过晏瞳的名字,不过这事并没有提前告诉晏瞳。 晏瞳在听到 师兄声音的刹那间,全然忘记自己还在做戏,哭得泣不成声,点头答应了卫玄的要求:“我什么都肯做,只要你放过我师兄。” 卫玄很满意晏瞳的决定,此外,最近楚涟月的表现倒令他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丫头如此深谙人性,有几分当年唐云的影子,若给她种上噬心蛊毒,将来也能为他所用。 命人将晏瞳及其师兄带走后,卫玄眸光扫向楚涟月,“事情办得不错,想要什么奖赏?” 一听到奖赏二字,楚涟月两眼放光:“殿下此话当真?小的不敢要什么奖赏,心甘情愿为殿下办事。” 卫玄目光如炬,试探问道:“哦?当真不要?” 楚涟月腼腆笑了笑,如实道:“其实还挺想要钱财之类的奖赏,小时候穷惯了,唯一的念想就是钱财越多越好!” 卫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在他眼里,任何人都有弱点,唯有贪嗔之人,更容易受他掌控。 计划如期进行,但卫玄并不全然放心把谢黎交给晏瞳,派了穆枫在一旁协助,实为监视。 幸而穆枫对养蛊之事只知皮毛,不知内理,晏瞳基本能糊弄住穆枫,一边替师兄治伤,一边用各种方式给谢黎传递配合她动作的暗号,以便能通过卫玄的考验。 实际上谢黎不需要怎么学,单靠晏瞳的脸色和习惯性动作,他几乎能猜到她在想什么。经过几日的训练,二人默契十足。 这几日,楚涟月除了帮林叔与沈澈传递密道舆图,还在考虑如何接近千面,她也很在意当年双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千面的行踪神出鬼没,楚涟月不太敢动用青龙堂的探子,自己找了许多地方未果,最后还是林深给她出主意,可以去她母亲生前常去的地方碰一碰运气。 按照林深给的几个地址,楚涟月依次寻摸过去,在一处幽静的竹林里找到了千面。 正值十一月底,这里的竹叶仍然十分葱绿,叶尖上覆着一层冰霜,北风猛烈吹来,竹叶摇摆,面上的薄冰碰撞开裂,冰裂的清脆声与竹叶的沙沙声交融。 听着这样的声音,千面总会想起竹林里那道练剑的身影,他闭着眼,幻想云妹从未离开过。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千面察觉到有外人闯进竹林,睁开双眼,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恍惚了一阵,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是云妹回来了? 他迅猛起身,以极快的速度穿过竹林,看清来人的刹那间,他愣在原地,满脸失望。 “怎么是你?” 楚涟月也装作一脸诧异:“叔,你是在等谁吗?为何见到我如此失望?” 千面背过身去,语气冷漠:“没什么,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楚涟月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叔,你知道我为何会来长生殿吗?” 千面看向楚涟月,眼底带着浓浓的不解,“难道不是因为无家可归?” “是,也不是,叔你知道的,我自小就没了亲娘,从我知道娘亲是西越细作开始,便一直想了解娘亲的过去,叔你与我娘亲很熟吗?” “不熟。”千面不愿提及深藏在心底的那个人。 “求你了叔,我真的很想念娘亲,能不能跟我说一说她过去的事情?在这世上,已经没几个人记得她了。” 千面心头涌上一股酸涩之意,愣了好一会儿,缓了缓语气,以一种无限眷恋的口吻提起云妹。 “云妹是个很温柔的人,喜欢行侠仗义,结识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她剑法超群,曾经是白虎堂堂主,当时的白虎堂规模不大,她手底下只有一百来个杀手,但每个人都放心把身家性命交给她。” 千面顿了顿,难得露出一抹笑,“其实她并没有表面那般坚强,难过时也会偷偷来这边哭鼻子,一边哭一边练剑,好几次被我无意撞见,她还试图收买我,让我别往外说,否则白虎堂将会颜面扫地。” 第164章 楚涟月也跟着笑起来,在她为数不多的印象中,娘亲温柔强大,不论自己闯下多大的祸,娘亲总是能面不改色关门,然后扭头揍得她屁股开花。 气氛缓和了许多,楚涟月继续问道:“那叔知道我娘亲是怎么死的吗?” 千面静默了一阵,才低低道:“云妹跟穆无忧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只知云妹认识穆无忧后,心思就已经在不长生殿了,那时候云妹想逃出长生殿,与穆无忧约定好在鄞州城相见,一起逃出贺朝。但穆无忧没有赴约,还泄露了云妹的行踪,三殿下说找到云妹时,云妹为情所伤,宁愿自尽也不肯回长生殿。” 楚涟月气得一掌拍碎脚边的青石板,“卫玄在撒谎!我娘根本没有自尽,叔你好好想想,我娘亲带着刚满五岁的我,就算她有自尽的念头,好歹会先找个靠谱的人安置我,怎会把我一个人扔在客栈床底下不管?更何况我娘不是那种人,就算日子再难过,她也绝不会自轻自贱,更别提自尽了!” 千面脸色沉了几分:“你是说三殿下在骗我?可他为何要骗我?难道是他杀了云妹?这不可能,云妹来长生殿的时间比我还长,是三殿下最得力的心腹,三殿下没有理由要杀她!” 楚涟月目光幽幽望向千面,“叔,卫玄那样的人,连亲儿子都能下噬心蛊毒,何况我娘只是他的下属,他的手段你最清楚,当年跟他一起建起长生殿的人,现如今还剩几个?兔死狗烹,才是卫玄的真面目。” 千面沉默了好一阵,“你还知道多少?” 楚涟月摇摇头,表示她只知道这么多,“不过,我知道找谁能查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千面听罢,决定去找穆衡问清楚,临走前他还嘱咐楚涟月莫要冲动找卫玄报仇,等他查清真相,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死云妹的人。 拉拢千面的计划暂时告一段落,等楚涟月赶回长生殿,晏瞳与谢黎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两人的默契配合,使得谢黎通过了卫玄最后的考验。 没过几日,卫玄陆续将长生殿诸多事宜交给谢黎来办,想等谢黎能够独当一面时,他便能放心离开长生殿,去北周和南疆建立更多属于自己的势力,一步步实现自己吞并整个九州的目标。 接触到长生殿核心事务的谢黎,很快找到了天机匣的藏处,但巨大的机关阵没办法搬动,而且此机关精妙复杂,环环相扣,随意碰摸会触机关的自我保护机制,暗室内瞬间射来数十只毒箭,若非谢黎身手不错,此刻恐怕已经见了阎王。 谢黎不得已将机关阵法画下来,托楚涟月转交给柳时絮。 楚涟月犹犹豫豫接过画卷,自那日在狱中把话彻底说清后,她便没再与他单独见过面,这回谢黎和墨新都不在他身边,她还真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总感觉在他面前不甚自在。 为大计考虑,她只能硬着头皮来到破庙门前,往庙里扫了一眼,咦?怎么没有人? “我在这里。” 身侧传来男子清润的嗓音,楚涟月蓦然回首望去,猝不及防对上他那双看起来清澈无害的眼眸,二人相顾无言,静静站了好一会儿。 这一次楚涟月率先打破了莫名其妙沉寂下来的氛围,“柳大人,这是谢黎绘制的机关阵法图,您瞧瞧可有破解的法子?” 柳时絮接过来一瞧,随即拧紧眉头,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跟我到这边来。” 二人并肩穿过土地庙,来到后院一间破破烂烂的厢房前,柳时絮推开房门,径自在木榻上盘腿而坐,认真研究谢黎绘制的机关草图。 趁此空闲,楚涟月打量了一眼这间简陋的偏屋,除了一张陈旧的木榻,别的什么都没有,窗纸也破了几处,天气越来越冷,不时有寒风从窗缝透进来,屋子里冷似冰窖。 楚涟月搓搓手背,没忍住打了个寒颤,换她住这里肯定冻得半夜睡不着。 柳时絮看完图纸,不经意间扫了一眼旁边安安静静站着的楚涟月,她始终离他远远的,似乎有意避开与他相处。 他微微叹声气。 楚涟月一脸不解看过来,“怎么了?” 柳时絮起身,装作无意往前走了一步,他分明瞧见她也往后退了一步,显然已经把他当做洪水猛兽来看待了,果 真如那本《取悦她三十六计》上所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完全看不懂谢黎绘制的草图,为今之计,还得潜进长生殿看一眼才行。” 楚涟月稍稍有些惊讶,毫不留情面道;“柳大人您既不会武功,对长生殿来说也没什么用处,想要潜进去恐怕会很难,再加上卫玄若知道您还活着,不会轻易放过您。” 其实她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你在卫玄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别扯大家后腿啊! 这话落到柳时絮耳里,却并不觉得扎心,相反眼底划过一丝喜悦,她这是在关心他吗? “帮我混进长生殿如何?” “啊?怎么帮?” 柳时絮的意思是,把他俩的旧账翻出来作一出戏,要她假装对他旧情难忘,在北周把他从牢房劫走,并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小黑屋惩罚,最后再把这事故意透露给卫玄,至于如何让卫玄留下他,剩下的他来想办法。 第165章 楚涟月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什么啊?他哪一点值得她旧情难忘?她太吃亏了!还得背黑锅!不成不成!他向来诡计多端,肯定有得是法子混进长生殿。 柳时絮眼也不眨,“三万两!帮我混进长生殿,事成后给你三万两作为报酬。” 楚涟月:“……”好难拒绝的诱惑啊! 柳时絮表面上依旧平淡从容,实际上却悄悄在心里添了两笔:第一招以退为进,第二招投其所好,完成。 第八十八章 楚涟月犹豫了好一阵子, 在心里默默说服自己,倒不全是因为那三万两的缘故,若此招能扳倒卫玄, 跟柳时絮演一演小黑屋囚禁也没关系,反正自己也不吃亏。 “也成, 先给钱,没钱就写张欠条,怕你以后不认账。” 柳时絮放下机关匣草图, 唇角微勾:“需要绳子么?” 楚涟月:“???”心里怎么总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长生殿耳目众多, 当晚楚涟月扛着晕过去的柳时絮,藏进禹城外一间偏僻小院, 消息很快传到了卫玄耳朵里。 卫玄向来谨慎, 得知柳时絮还活着,不禁怀疑北周与西越结盟之事,是不是柳时絮故意而为?为以防万一, 他决定亲自去看一眼。 夜深人静时分,雪下得很大,院子里不时发出积雪压断树枝的噼啪声, 楚涟月坐在桌边, 偶尔瞥一眼床榻上被绑住手脚,只穿着薄薄一层里衣的柳时絮, 明明屋内只烧着一盆炭火, 不知为何她也觉得有些热, 后背沁了层汗, 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 又冷又热,她开始有点后悔同意帮柳时絮以这种方式瞒过卫玄。 而柳时絮轻抿着唇, 视线始终落在床榻一侧紧束起的深色帷帐上,思绪飞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着屋外雪渐渐停了,他才回过神来,侧头看向一旁坐立难安的楚涟月,轻声道:“卫玄快到了,我们开始吧。” 楚涟月压下心头的异样情绪,伸手拿起桌上的马鞭,磨磨蹭蹭朝着床榻一步步靠近,试图让自己稳住心神,虽然从前也想过要关柳时絮小黑屋,但那都是在极度恼怒的情况下,想羞辱他,折磨他,捉弄他,出口气罢了。 但现在她早已决定放下他,一时间愤怒不起来,真要像从前那样羞辱他,多多少少有点难为情,不知该如何下手。 楚涟月耳尖微微发烫,呼吸变得不稳,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看都没看清,闭着眼抽了他一鞭,也不知道打在他身上哪个地方,只听得他闷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若隐若无的笑意:“力道不够。” 她稍微附了点内力,继续抽了柳时絮一鞭子,他明明痛得绷紧脚趾,嘴上却仍说着不痛二字。 “再来。” 楚涟月不解地看向他,“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我知道你有的是办法混进长生殿。” 柳时絮虚弱笑了笑,“这就是我心中最好的办法,你若不舍得下手,不妨让我帮你?” “你想怎么做?” 柳时絮一字一句道:“在霍家军营后山,我戏弄你,害得你跌下悬崖;约好要去鄞州找你,我没有赴约,你来玉京找我,却被当作飞贼满城通缉,险些丢掉性命;在玉琼楼我情急之下把你推进河里;明知你是来救我的,却毫不留情将你关进大牢;借你之手绑走北周公主,挑起贺朝与北周的纷争。” 楚涟月不自觉握紧马鞭,脸色带着怒意,咬紧唇不说话,她以为自己会彻底放下往事,但在听到曾经所受过的委屈时,没办法保持理智,她讨厌自己还是不够沉稳,也讨厌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想劝她回到他身边。 她怎么可能再回到曾经呢?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 柳时絮抬眸对上楚涟月愤怒的眼眸:“这一桩桩,你不想找我讨回来吗?” 他的话音刚落,屋内烛光霎时全灭,一道黑影窜上床榻,将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楚涟月捏住柳时絮的下颌,迫使他仰起头与她对视,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为什么要一遍遍招惹我?觉得我好欺负?我有没有说过,再缠着我,我就对你不客气?这回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收下了。” 她狠狠咬住他的肩膀,恨不得把所有怒气撒在他身上,不安分的手在他腰间来回摸,然后用力一扯,他的里衣瞬间被她撕成两半,与他滚烫的肌肤相触到刹那间,她的整颗心也随之变得晕晕乎乎,理智逐渐被欲望淹没。 她一寸寸咬过去,柳时絮的手脚早就被绳索束缚住,压根就拿她粗鲁地啃咬没办法,被她啃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甚至比被鞭子抽打还要疼,他的呼吸也早已变得凌乱,一时没忍住轻哼出声。 她摸着他身上每一个属于她的牙印,得到一点报复的快感,但还不够,一个深埋心底已久的念头在此刻跳出来,她想完完整整占有他,就算强扭的瓜很酸很涩,她也想尝尝究竟是什么滋味。 她的手指顺着肌肤往下滑,轻而易举就解开他的裤腰。 凉飕飕的风袭卷至小腹处,柳时絮勉强拉回逐渐放纵沉溺的神智,喃喃低语想要阻住她:“不可以。” 但他的声音太轻,含糊不清的嗓音里还夹杂几分畅快与享受,他在理智与欲望间来回挣扎,浑身绷紧,不想再迎合她的吻,但当她的亲吻如雨点般密密匝匝袭来时,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追寻她的吻落下的方向,一番挣扎下来,手腕与脚踝被绳索磨出道道血痕。 第166章 直到他彻底沉溺其中,帷帐悄然落下。 窗外雪停了,风却没停,猛烈的北风从窗缝吹来,吹拂帷帐,帐上的铜扣随着风摆动,庭院摇曳的灯光透过木窗,浮浮沉沉的光影铺了满室。 半个时辰后,卫玄带着属下来到了小院外,据跟踪的探子说,楚涟月扛着柳时絮进屋后就没再出来。 卫玄放缓脚步,刚走进小院,隐约听到屋里传来木榻摇晃的咯吱声,卫玄一向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随即带着属下又退出小院,年轻人之间的事,等等也无妨。 属下们麻利搬来炭火、椅子、案几,卫玄颇有闲情逸致地在雪地里煮酒赏雪,喝下几杯热酒后,困意袭来,恍惚间瞧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爬上城楼翩翩起舞,若他没记错的话,那抹身影已经好几日不曾到他梦中相见,有时候也怪想念的。 大约又过了一个半时辰,屋内重新亮起灯,房门自内而开,楚涟月穿戴整齐,不慌不忙从屋里出来,看样子想去后院打水,在瞧见院外的卫玄后,神色略显紧张,搁下木桶,匆步走来。 “殿、殿下为何在此?” 卫玄睁开眼,语气慵懒散漫,开门见山问道:“听说柳时絮被你绑来了?” 楚涟月听罢,立刻跪下认错:“殿下饶命,属下并非有意欺瞒殿下,其实在柳时絮将被行刑的前一晚,属下便劫囚将他绑了来,因为属下始终咽不下那口气,不想他死得太过轻松,请殿下责罚。” 卫玄没再说话,起身朝屋内走去,没过多久走出房门,吩咐道:“等柳时絮醒后,把他带来长生殿见我。” 卫玄离开后,楚涟月暗自松口气,走进屋内,望着那满地被撕碎的衣袍,以及帏幔下露出的那半截满是牙印的胳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砰砰跳。 她尝过了,强扭的瓜还挺甜的。 其实柳时絮是醒着的,但他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见人,故而方才卫玄进来察探情况时,他只好装作昏迷。 二人刚刚还在做着亲密无间的事,眼下隔着一层薄薄的帷幔,气氛陷入沉寂,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等到脸上的绯红消退后,楚涟月才走上前,想要替柳时絮解开手腕与脚踝的绳索,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肌肤,她的脸颊又开始辣乎乎的,满脑子都是刚才汗水与肌肤交融难舍的画面。 送上门的兔子不吃白不吃,但开了荤之后,更加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来面对他,尤其是接下来还要一起合作扳倒卫玄。 解开外面的绳索后,又面临着一个难题,她不得不掀开帏幔,从他身上爬过去,去解拴在里面的绳子。 楚涟月干脆再次熄灭火烛,想摸着黑去替他解开绳索,这时忽然听见他说话,低哑的嗓音里带着点疲惫,“剩下的我能自己解。” 她蓦然止住脚步,转身退出屋子,掩上房门。 幸好不必见面。 楚涟月拎起门边的木桶,脑袋晕乎乎地来到后院,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水井的位置,打了桶水后,她打算找个地方洗澡,身上黏糊糊的,不洗睡不着觉。 扫视一圈四周,灶房那边似有火光闪动,难不成先前烧的木炭还没熄灭?也许去那里洗澡会暖和一些。 推开房门,灶台边蹲着身影吓她一跳,仔细一瞧,柳时絮不知何时穿好衣裳,正往灶坑里添柴,柴火烧得极旺,整间灶房里暖洋洋的。 柳时絮见她愣在原地,起身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的木桶,将水倒进锅里,“我去打水,你在这里等着就好,天冷得用热水擦身才行。” 楚涟月憋不住了,追出门外,作势拦住他小声道:“今晚的事,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也不许你说出去,既然是你情我愿,今晚过后就都忘了吧?” 柳时絮轻嗯了一声,随即拎着木桶去打水。 楚涟月则回到灶房,脑袋倚在长凳上,心道原来话本里所言是真的,那事过后人很容易精疲力尽,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将她抱上床榻,还替她擦了……身子? 但她太困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翌日醒来,楚涟月发现自己躺在榻上靠里的位置,外侧枕边没人,但有人躺过的折痕,她坐起身,扫一眼凌乱不堪的床榻,日光照进屋内,昨夜折腾柳时絮的那些暧昧痕迹此刻十分显眼,看得楚涟月耳红心热,头一回觉得自己也挺陌生的。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成了洪水猛兽,难怪他从前总是避着她,现在想想,她果然不会怜香惜玉,不过她才不会后悔,谁让他一直来招惹她,惹怒她,就会是被吃干抹尽的下场! 楚涟月刚收拾好自己,房门被人从外边推开,柳时絮端着两碗粥进门,放在桌上等她过来。 楚涟月磨磨蹭蹭又洗了把脸,期间装作不经意瞥一眼柳时絮,只见他静静坐在桌边,脸色看起来很郁闷,还心事重重的样子,难不成昨晚的事并非他心甘情愿? 她隐约记得他说过不可以,但当时她满脑子都盘算着如何吃掉他,压根听不进他的话。 不过,无所谓啦,就当他偿还了之前对她的亏欠吧,这下他俩扯平了。 第167章 楚涟月神清气爽在桌边坐下,端起粥来猛猛喝,她今天的胃口出奇地好,没一会儿工夫碗便见底了。 柳时絮见她喝得快,将自己没动过的粥推到她面前,此地偏僻,他找了很久才在灶房寻到一点米。 楚涟月见状,抹抹嘴角:“你不饿吗?” “不饿。” 她毫不客气接过他的碗,倒了一半在自己碗里,将剩余一半的粥碗又推回去,语气里颇有点愧疚之意:“别想不开,好歹吃一点,等会儿还不知道卫玄会如何处置你。” 柳时絮闻言,心知她定然又误会了,唇畔不自觉牵起弧度,低头喝粥,心情稍微好那么一点点了,昨夜自她说了那些提裤子不认账的话,他的心几乎凉了半截,一整夜都没怎么睡,深思熟虑着,若攻心计不管用,该不该动用更强势的手段? 强娶豪夺也并非不可以。 吃过早饭,楚涟月重新将柳时絮绑好,带进长生殿。 卫玄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一阵,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走到柳时絮身侧,伸出手指用内力轻轻一点。 噬心蛊毒发作,柳时絮脸色骤变,眼眸变得猩红,原本就憔悴的俊脸瞬间惨白扭曲,浑身颤抖蜷缩在地,口中涌出血沫,呛得他直咳嗽,脖颈青筋暴起,似乎有成千上万只蛊虫在他皮肤底下钻来钻去。 楚涟月惊愕站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柳时絮蛊毒发作的样子,从没见过他如此狼狈在地上翻滚,往日那个从容不迫,清冷如玉高高在上的柳大人,此刻脸脏兮兮的,额头紧紧贴在地砖上,蜷曲着身躯,疼得面目全非,任由长生殿众人观赏、取笑。 曾几何时,她也想将他从高高的云端摘下,想看他跌进泥潭的丑态,现在也算是如愿了,可她却开心不起来。 她别过脸去,迫使自己不再看他。 卫玄一直留意着楚涟月那边的动静,见她果真无动于衷,便暂时打消了对她的疑虑,转而看向柳时絮,他深知柳时絮此人城府极深,此次这般轻易落在自己手里,只怕是另有所图? 卫玄挥手,让殿内所有人都退出去,他想单独审问柳时絮。 临出门前,楚涟月略带担忧地看了一眼柳时絮,虽然他曾说过后面的事交给他就好,但她见识过卫玄的心狠手辣,这步棋实在太过危险。 当她再次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卫玄审视的目光,没想到卫玄还在怀疑自己,情急之下,她只好装作一脸为难,再三犹豫还是替柳时絮求了情。 卫玄眼底闪过一丝难掩的杀意:“你想替他求情?” “不敢不敢。”楚涟月连连摇头,随即又一脸坦然地点点头:“还请殿下手下留情,否则要是打坏了他……就不太好用了。” 趴在地上的柳时絮:“……”忽然觉得身上的痛算不得什么。 教训过后,卫玄暂时封住柳时絮的心脉,眯着眼冷声质问道:“你来这里究竟有何目的?告诉我,我可以教你如何克制噬心蛊毒。” 柳时絮缓缓抬起头,“我想与殿下做个交易。” 第八十九章 卫玄闻言, 忽然来了兴致,微微俯首,“你想与我做什么交易?” 心脉被暂时封住后, 五脏六腑间的疼痛稍缓了些,柳时絮竭力从地上爬起身, 额间冒了不少细密的汗珠,浸湿了半边衣袍。 尽管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极为狼狈,却仍肩挺腰直立在那里, 从容不迫看向卫玄, 丝毫不失如玉君子的风姿。 “我已经查到,杀害沈青辞的凶手就藏在长生殿, 你若把凶手交给我处置, 我便告诉你广平王陵墓的位置。” 卫玄脸色瞬变,一把扼住柳时絮的喉咙,肃沉急促的语调里充斥着浓浓的杀意, “是谁告诉你,我在找广平王陵墓 这件事?” 曾经江湖盛传,贺朝圣祖皇帝最喜爱的小儿子广平王死后, 墓里陪葬了数十万件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宝, 圣祖皇帝也为此掏空国库,百姓怨声载道, 别国虎视眈眈, 贺朝江山险些倾覆。 幸而后来继位的昭仁帝励精图治, 勤政推令, 才挽救了岌岌可危的江山, 开创贺朝盛世局面。 这一百多年以来,无数势力、盗墓贼甚至是别国王室, 都在找寻广平王陵墓的位置,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传言道广平王陵墓位于青州禹县,渐渐的,聚集在这里的江湖人士愈来愈多,这些人拉帮结派,占山为王,混据争夺,拧成一股难以铲除的江湖势力。 但始终没人找到广平王陵墓的位置,久而久之,江湖中,新一辈的人长起来,世人早已遗忘了广平王陵墓里的金银财宝,而卫玄,也是在贺朝深宫里当质子的那些年,才偶然从老宫人们的闲聊中得知此事。 在长生殿内,关于广平王陵墓这事,只有卫玄及其早年就跟着他的心腹知道,卫玄不禁起了疑心,现在的江湖上,再也没有任何有关广平王陵墓的传言,所以究竟是谁把此事告诉给了柳时絮? 卫玄下手的力道很重,柳时絮几乎喘不过气来,双眸憋得通红,他也在赌,赌卫玄不会轻易杀掉他。 第168章 过了好一会儿,卫玄才松开手,恢复往日的沉冷神情,“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该如何相信,你当真知道广平王陵墓的位置?” 柳时絮猛然咳嗽了一阵,缓了缓呼吸,才站稳身子道:“三殿下可知贺朝的皇帝,为何执意要娶姜家的女儿为皇后?” 卫玄微微蹙眉,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之意,他曾经想让穆衡的女儿取代姜家的女儿成为皇后,以便更好掌握贺朝皇帝的心思与动向,很可惜没能如愿。 柳时絮:“我外祖母是广平王的后代,贺朝皇室想拉拢姜家,找到广平王陵墓的下落,但外祖母临终前并没有说清楚陵墓的位置,后来我的母亲在整理外祖母遗物时,发现不少外祖母的画作,大多是青州的山水画,恰逢那时,我的父亲升任青州知府,我母亲因怀念外祖母,便将画作带在身边,却不想路过禹县时见到了画中的风景。” “那些画现在在何处?” 柳时絮神色黯然,摇头道:“那时候,我们遇上马匪,值钱的物件都被匪贼抢走,那些画不知所踪,幸而我幼时曾看过外祖母的画作,但因年月太长,没办法临摹,倘若让我再见到那些风景,定然能一眼认出来。” 柳时絮的言外之意是,若卫玄想知道广平王陵墓的下落,须得保证他的安危才行。 卫玄沉思半晌,将信将疑问道:“既然你早就知道陵墓的下落,在贺朝国库空虚时,为何没有拿出来?甚至也没派人找过?” 柳时絮无奈笑出声:“三殿下应该明白曾经贺朝的弊病所在,若政令不能推行,奸臣不能铲除,即便我有金山银山,也无法填补贺朝的亏空,更何况,现在的贺朝大势已去,谁能阻挡殿下您一统天下的决心?” 柳时絮的话听不出任何破绽,卫玄没再多说,只道要好好考虑这件事,会暂时留柳时絮一命,随后将人又还给了楚涟月。 待二人离开后,卫玄思来想去,开始逐一试探身边人,他将几个心腹分别唤来,表面上要他们去查一查姜家的底细,实则是想瞧瞧谁最有可能背叛自己。 林深也在其中,不动声色领命前行,至于摸查暗道位置的任务,便都落到了凌祈与墨新身上。 这几日,楚涟月早起后,借口处理青龙堂事务,先将凌祈与墨新绘制的密道舆图传给山门外的沈澈,再去药谷打探谢黎与晏瞳的消息,一切进展顺利,卫玄暂时没起疑心。 夜幕深沉,忙碌了一天,楚涟月略带疲惫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柳时絮自那日起便被她名义上关在后院,这几日忙,她没时间主动去见他,而他也安安静静待在后院,未踏出院落一步。 好几次,楚涟月已经走到了后院,犹豫了一阵子,她轻手轻脚转身离开,想了想,没什么必须要见面的理由,尤其是发生那件事后,不知为何,她在对面柳时絮时,总有些心虚和紧张,恨不得在心里痛骂自己人渣,怎么能强迫别人呢? 不过,她向来不会悔恨太久,转念间又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今晚亦是如此,直至她走到房门外,才想起那夜的荒唐事,犹豫片刻,她叹声气,蹑手蹑脚打算离开。 房门在此时缓缓打开,清润微哑的嗓音自内传来。 “你若再不进来,恐怕会引起卫玄的猜忌。” 楚涟月刚刚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觉得此话甚是有理,哪有刚开荤就心如止水避而不见的,这般避嫌的模样,倒像是她心里有鬼一样。 她挺直腰杆,推门而入,瞥了好几眼窗边坐着的柳时絮,幽暗的烛火照在他轮廓俊逸的侧脸上,深邃的双眸里涌动着她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倒是那一双唇瓣,寡淡惨白,他的气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双腿一软,楚涟月心虚地别开视线,从前她就听说过,那种事极伤男子精元,再加上柳大人的身子骨如此削瘦,又手无缚鸡之力,根本经不住她那般折腾,没记错的话,大概玩了有两三个时辰? 但那晚出力最多的是她啊!不至于累到这种程度吧?自那日从大殿出来,他的脸色便一直很憔悴,该不会真被她玩坏了? 难怪倚春楼的那些姐姐说,挑夫君得最好挑练过武的,身子骨结实的,她们还说有好些个小白脸,完全是中看不中用,不过嘛,细细回想那夜,她感觉柳大人挺中用的,就是身子骨差了点,养了好几日还没恢复过来。 心怀愧疚的她难得问了句:“你还好吧?要不要我找大夫给你补补身子?” “不必麻烦。”柳时絮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望着她欲言又止,言辞闪烁,他忽然回过味来,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心知她定然又误会了,随即连连摇头,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肯定。 “不用,不是因为那事。”话刚说完,他只觉一阵脸热,不动声色往后靠了靠,整个人隐在融融灯晕里,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这一幕落到楚涟月眼里,倒成了柳时絮被戳破隐疾后的无所适从和慌忙掩盖,她心下更不是滋味了,为转移话题,她干咳几声,问起柳时絮是如何说服卫玄让他留下的。 第169章 柳时絮便将那日在大殿上发生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楚涟月。 楚涟月恍然大悟的同时,又存了几分疑心,好奇问道:“你当真知道广平王陵墓的下落?我在江湖上混了那么久,从未听过这件事,若真的有消息,早就被人挖空了吧,这世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 柳时絮没着急解释,而是凝望着她的脸,目露赞许:“你也觉得没有广平王陵墓?还有别的想法吗?” 楚涟月见他如此问,心中的怀疑便又肯定了几分,顺着自己的思路猜测道:“我觉得有一点很奇怪,既然广平王是圣祖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怎会容许广平王死后留下如此多的骂名?从表面上来看,圣祖帝的确倾尽国库给广平王殉葬,是爱的表现,却因此惹怒民众,也引来无穷无尽的盗墓贼,反观继位的昭仁帝,坐稳了江山,赢得民心,留下千古赞名,到底谁才是被圣祖帝宠爱的那个哦?” 柳时絮唇角轻扬,“你很厉害,的确如你猜测那般,其实根本就没有广平王这个人,一切不过是圣祖帝为昭仁帝顺利继位江山,所作的一出戏罢了。” 听到他毫不掩饰的夸赞,楚涟月羞赧地别过脸去,神色有点不自然,怎么办?如此直白的话从柳大人口中说出来,真让人难以招架,甚至有点飘飘然,没准自己就是很 厉害呢? 转念间她意识到一件事,压低声音道:“不对啊,既然广平王陵墓是假的,那卫玄派人一查不就知道了?你……要不早点逃吧?” 柳时絮唇边的笑意不减,星眸明亮些许,“你在担心我?” 楚涟月噎住,摆出一张冷脸:“别想太多,我不过是怕你拖累我们,我俩现在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要是被卫玄处死,于大计不利。” 柳时絮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很快又重拾信心,装作没听到这番话,声音低哑道:“不会的,来前我已经在玉京布好一切,除了历代继位的皇帝,没人知道当年的真相。” 楚涟月刚想问,自己会不会因为知道太多皇室秘密而被贺渝灭口,扭头却见柳时絮脸色骤然变白,随即跪倒在地,因剧烈疼痛而扭曲着身肢,看起来是噬心蛊毒发作了。 她想都没想,飞奔过去搂住他,将人抱到了床榻上。 望着柳时絮痛苦万分的脸,楚涟月寻思着要不要将他打晕,减少痛苦,她一度以为那日卫玄已经替柳时絮封住心脉,柳时絮的噬心蛊毒便不会再犯,没想到卫玄留了一手,故意要折磨柳时絮。 莫非这几日,柳时絮一直在受噬心蛊毒的折磨?难怪他的脸色这么苍白。 可恶啊!她不会卫玄所练武功的心法,自然也没法替柳时絮减轻痛楚,这时候她想到了晏瞳,得尽快去晏瞳那里,拿来抑制噬心蛊毒的解药。 她刚想起身,手腕被柳时絮紧紧攥住,只听他呢喃道:“别去,会被卫玄怀疑的,留下来……陪我。” 楚涟月迟疑片刻,最终没甩开他的手,而是顺从他的意愿,在床榻边坐下,陪他。 静静陪了柳时絮一宿,直至天亮时分,一缕晨光照进屋内,他怀里揣着鼓鼓囊囊的东西,引起楚涟月的注意。 此刻的柳时絮,额头满是汗珠,已然昏睡,就算偷偷拿过来看一眼,也不会被他发现吧? 她没忍住他怀里摸了摸,首先摸出了化作玉带的月下剑,被她抛到一边。 继续摸,又摸出了一副磨损严重的画卷,正是阿纾替她所画的那副图,没想到柳时絮还带在身上,那就没收吧,这本来就是阿纾送给她的东西。 紧接着她摸到了一本薄而小的书册,瞥一眼书名《取悦她三十六计》 楚涟月瞪圆眼,瞳孔震惊,嘴巴微张,没想到柳大人竟然会看这种书,想取悦谁?难不成是她自己吗? 她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将柳时絮惊醒,她随手翻了翻,这书中还有不少柳时絮批注的笔迹,看来是有认真在研究这本书。 翻至批注字数最多的那页,只见书上赫然写着醒目的标题,第一招以退为进,楚涟月不禁眯起眸,仔细回想二人自牢狱分别后再相遇的情形,那时候柳时絮的确对她很冷淡,颇有种放下过往的决心。 第二招投其所好,这一招她简直太熟悉了!难怪柳时絮提出要给她三万两作酬劳,这分明就已经死死掌握了她的软肋! 第三招苦肉计,怪道他提出那样过分的要求,要她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小黑屋惩罚,现在想想,她当时看着他身上那些属于她的伤痕,心中别提多内疚了! 他明明早在玉京时,就已经布下接近卫玄的棋局,就算没她在,也一样能唬住卫玄。 所以连她也被他算计了? 可是为什么?说好的一拍两散,从此各不相干,反正于他而言,她的事永远排在最后边,他为何偏偏如此执着要挽回她的心? 何苦纠缠不清还惹人伤心呢? 不行!她才不能遂他的愿,得赶紧记下后边的招式,以后见招拆招,万不可对他再动心。 第170章 楚涟月只顾着低头研究计策,却没注意到床上躺着的人虚弱地睁开眼,唇畔微微上扬,眸底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九十章 天色已然大亮, 楚涟月轻轻合上书册,重新放回柳时絮怀里,见他熟睡, 她揉了揉发麻的胳膊,缓缓掰开他修长干净的手指, 起身走出房门。 一道身影蓦地从墙头落下,悄然落于院中,千面今日又换了一副面孔, 楚涟月险些没认出来, 手中的剑已出鞘,满脸戒备地望着来人。 千面出声:“穆衡抓来了, 你想跟我一起去见他吗?” 楚涟月闻言微愕, 利落收起剑,快步跟上。 一路上,楚涟月见千面脸色阴沉, 便什么都没问,不一会儿工夫,二人来到林中一间破旧木屋外, 千面打开门锁, 楚涟月见到了那位自己从未谋面的大伯。 眼前的男人年近半百,两鬓花白, 面容憔悴, 一身华服沾满了泥泞, 手脚被绳子捆住, 身形颇为狼狈地靠坐在干柴堆上, 唯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来回打量楚涟月二人,不过可惜的是, 他似乎并没认出楚涟月的身份,只当她是跟在千面身边的小跟班。 “三殿下在哪里?我要见他。”穆衡盯着千面,语调不紧不慢。 千面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面不改色刺进穆衡的右肩,伤口并不深,算是给穆衡一个下马威,冷声质问道:“当年唐云的行踪是如何泄露的?” 穆衡吃痛呼了一声,咬紧牙关,抬头看向千面,眼底情绪复杂,“你想为唐云复仇?那你应该去找卫玄,我不过是提供了一点线索,真正杀死唐云的人是你们长生殿的杀手。” 楚涟月眼睫微敛,一脚踹上穆衡另一侧未受伤的胳膊,凌厉的目光冷冷瞥向穆衡,“你不会以为我娘的死跟你没关系吧?什么叫只提供了一点线索?若不是你泄露她的行踪,卫玄又如何找得到她?” 穆衡勉强撑起身子,满脸错愕盯着楚涟月,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你、你还活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声音瞬间苍老了十来岁,悲凉道:“阿忧那孩子也是如你这般说的。” 阿忧? 楚涟月一怔,穆衡口中所说的阿忧,难不成就是她的父亲? 千面朝穆衡步步逼近,“快说,云妹的行踪是如何泄露的?这事跟穆无忧有没有关系?穆无忧是否真的辜负了云妹?” 穆衡丝毫不慌,对峙上千面含怨的目光,“我已经告诉了你,杀死唐云的人是卫玄派去的,你如此追问,在意的究竟是唐云,还是我弟弟穆无忧对唐云的心意?” 千面脸色僵住,有些语无伦次,“什么?你此话何意?穆无忧根本配不上云妹,他薄情寡义,胆小懦弱,连云妹都护不住,甚至出卖云妹,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 穆衡转而将目光投向楚涟月,长叹一声气,说起了从前,“是我害死了你的双亲,你若想找我报仇,只管动手,我死而无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活在歉疚中。” 穆衡,当朝丞相,此生唯看重两样东西,一为权势,二为幼弟穆无忧。 穆衡幼年时,家道中落,双亲接连病逝,家中田产被强势的族亲欺占,穆衡与体弱多病的幼弟穆无忧相依为命。 那时候,穆衡一边要照顾弟弟,一边在学堂苦读,幸而他天资聪慧,深得先生喜欢,又蒙县太爷抬爱,才得以继续读书,一举考中进士,光耀门楣,族亲纷纷攀附。 年轻气盛的穆衡将弟弟接来玉京,发誓要在朝堂闯出一番作为,可现实很快打脸,朝中群臣结党营私,各成一派,没有强大的背景与人脉,他在朝中寸步难行,甚至几番遭到贬黜,几乎看不到出头之日。 他开始不择手段,努力向上爬,不记得自己害死过多少条无辜的人命,也不记得有多少个日夜没陪弟弟谈心下棋、讲学论道,甚至忘记答应过要陪弟弟过生辰的事。 官职越升越高,穆衡越来越忙,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只能让自己不断地变得麻木与心狠手辣,而他与弟弟的关系也逐渐疏远。 当他好不容易在朝堂站稳脚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发现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弟,不知何时至疏至远于此般地步。 那日弟弟难得主动来找他,却是来告辞的,弟弟说想与爱心之人远走天 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望兄长万分珍重。 穆衡心中纵然有万般不舍,但见阿忧脸上憧憬与坚定的神情,他触动颇深,想起这些年,阿忧因为养病的缘故困居深院,孤独得很,便愿意成全阿忧的心愿。 可有一日,卫玄忽然找上门来,说唐云是他的属下,故意派来接近穆无忧,卫玄想以此为把柄,要挟穆衡替他办事。 穆衡气糊涂了,没想到弟弟识人不清,当即命人设下圈套捉住唐云,想处死唐云,他绝不能容许任何可能威胁到他官位的因素存在,可穆无忧拼死护下唐云,拿自己性命相要挟,要穆衡放唐云与孩子离去。 穆衡放走唐云的举动,完全在卫玄意料之外,于是卫玄转而将主意打在了穆无忧的身上。 当千方百计得来的权势与弟弟的性命,同时被卫玄握在手里时,穆衡毫不犹豫答应卫玄,会通过弟弟那边,尽快找到唐云的行踪。 第171章 穆无忧得知兄长愿意偷偷放自己走,眼中热泪盈眶,像儿时那般亲昵地唤着兄长,说自己永远记得某一年的上元灯节,有坏心眼的顽童往他弟兄二人身上扔炮仗,哥哥徒然生出无穷力气,背起弟弟撒开脚丫奔跑。 夜雪纷纷扬扬,风在耳边呼啸,年幼的穆无忧那时觉得,兄长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也是他长大后想保护的人,等病好了,他要练武,也想背着兄长窜上屋檐树枝,就如同书里的那些江湖大侠一样。 穆衡回忆到这里,泪流满脸,几乎失声,他提起弟弟,语气既悲凉又无奈,还有无穷无尽的悔恨,“我很后悔答应了卫玄的要求,我暗中跟在阿忧身后,找到了唐云的藏身之处,给卫玄通风报信,后来又带走了阿忧。阿忧自那时起一蹶不振,也不跟我说一句话,唐云的死讯传来没多久,他便在海棠花林的小楼上,焚火自尽了。” 泪珠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望着穆衡那张脸,记忆中父亲的形象逐渐在脑海浮现,楚涟月想起来了,那时候大约是三月初春时节,新发芽的青草深深浅浅,屡次将她绊倒,后来父亲将她举至肩头,她起初因为害怕,张牙舞爪要下来,直至听到娘亲说了句别怕,她睁开眼,瞧见了漫天漂浮的纸鸢,很高很远很好玩。 “不!这不可能,你休要替穆无忧辩解,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云妹自尽,他不过是懦夫一个!云妹就是他害死的,云妹的选择从一开始就错了,全都是错的!”千面红了眼眶,情绪极度失控,眼里并无半点对云妹惨死的怜惜,反而充斥着怒火与疯魔。 没人回答千面的问题,千面忽然转过头来,愣愣盯着楚涟月,声音凉得没有一丝温度,“你说是不是云妹选错了?穆无忧就是个胆小鬼,宁愿去死,也不替云妹复仇,他一点用也没有,对不对?” 换做以前,楚涟月会毫不犹豫顺着千面的话点头,因为她那会儿并不知道双亲间经历的种种痛楚,可现在她没办法再容忍别人往她亲人身上泼污水。 她对峙上千面疯魔扭曲的面目,冷眼质问道:“那叔你呢?你愿意背叛卫玄,杀了卫玄,替我娘亲报仇吗?” 千面慌了一瞬,彻底愣住,所有试图逃出长生殿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没有一个人能逃出卫玄的魔掌,更别提找卫玄复仇,要是复仇失败,他会被种上噬心蛊,会被做成无知无觉的药人,会被卫玄折磨而死…… 千面不自觉抖动身子,幼年时被人骂丑八怪的阴影随之袭来,眼里满是惧怕之意,他更害怕离开卫玄,自己就什么也不是了,只有在长生殿,他才能得到万人的敬仰,艳羡,尊重。 他更没办法接受穆无忧愿为云妹赴死的决心,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怀疑过卫玄的说辞,就是想证明云妹选错了人,穆无忧不值得她真心相待,选错了人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若当初云妹选择的是他,云妹就会为他留在长生殿,也根本不会死,一切都是因为穆无忧。 他恨穆无忧夺走自己最爱的人,一切都是穆无忧的错! 逐渐失去理智的千面怒吼一声,一掌拍飞木门,脸上的人皮面具掉落,面具之下是一张满布烧伤疤痕的狰狞的脸,他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发出呜咽的哭声。 过了一会儿,千面忽然抬起头,面目狰狞,恶狠狠瞪着楚涟月,“你也选择了穆无忧对吗?你曾说过要选择我当爹,那现在呢?看到我这副样子是不是觉得恶心?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楚涟月毫不惧怕千面那彷佛要吃人的眼神,冷静回望着他,一字一句:“想知道我娘为何没选你吗?脆弱敏感,胆小多疑,还自诩情深,其实你根本没多喜欢我娘,何必逼迫你自己为我娘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你这样不过是感动自己罢了。我不会看不起你,但拜托你能不能别再说喜欢我娘,且不说要找卫玄报仇,你什么都没为她做过,更没资格来评判我父亲的作为。” “我相信我父亲,也就是相信我娘亲。” 千面眼神变得呆滞,张着嘴坐在地上,半晌没说话,周身气压逐渐减低,功力在不断凝聚,隐约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楚涟月看得出拉拢千面的计划算是失败了,趁着这会儿间隙,她赶来穆衡身边,用剑挑断捆住他的绳索。 之所以放过穆衡,并不是她原谅了穆衡出卖她娘亲行踪的行为,而是她听出穆衡言语间对卫玄的恨意,没准留他一命,能借他之手给卫玄传递假消息。 门外又传来一声暴呵声,千面完全丧失了理智的时间比她想象中更快,更糟糕的是,千面猛地起身,无差别攻击,先解决了林中的随从,又窜进屋内,朝着穆衡进攻。 楚涟月推了穆衡一把,拎起剑与千面过招,千面此刻得了失心疯,招式凌乱毫无章法,楚涟月勉强能与其打几个来回。 几十招过后,楚涟月抓住机会,一剑刺进千面左腹,原以为会大大削弱千面的战力,不想千面完全不怕疼,跟没事人一样继续进攻,她犹疑的刹那被千面掌握了先机,利剑滑出掌心,下一秒楚涟月被千面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第172章 千面挥动着铁一样厚重的拳头,朝楚涟月的脸直直砸下,拳头将落时,他蓦地停住手,痴痴呆呆喊了句:“云妹。” 趁此机会楚涟月一脚踹翻千面,一手压住千面,另一只手想去够长剑,但太远了摸不着,她只好在腰间摸索凌祈送给自己的匕首,不到万不得己,她不想让匕首沾伤鲜血。 没等楚涟月摸出匕首,千面凭着蛮力再一次掀翻楚涟月,占据了上风,这一次他已经看不清云妹的脸了。 拳头还没挥出,千面被另一道身影推倒,穆衡不知何时拔出肩上的匕首,以自己全部的重量将匕首压进千面胸膛,与此同时,穆衡的胸口也被千面生生用拳头贯穿。 穆衡口吐血沫,仍然用身子死死压住千面,即将涣散的目光紧紧望着楚涟月。 他冲她笑了笑,鲜血瞬间涌了一地,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你是个好孩子,对不起,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我很庆幸你还活着……我这一生,权势皆是浮云,真心待我的弟弟也离我而去,我想赎罪,记住这个地址,去找一个人,也……许能帮到你。” 说完这些话,穆衡彻底咽了气,他身下压着的千面也不再挣扎,一动不动,死一样的寂静笼罩在木屋附近。 楚涟月一边抹着如雨线般的泪珠,一边拖着门外的尸首进屋,处理完所有痕迹,她摘下千面的腰牌,捡起地上的人皮面具,随后一把火将此地烧个干净。 做完这些事,她精神恍惚回到长生殿内自己的住所,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坐在门 边一声不吭,屋内传来脚步声,房门随即而开,她再也撑不住了,倒在柳时絮脚边。 第九十一章 这一次, 楚涟月做了一个极短暂的梦。 那日烟雨朦胧,眼前的景象是江南的某处小镇,白石桥下的溪流里铺满了盛开的荷花, 清甜香气阵阵袭来,四周的街道熙熙攘攘, 好不热闹。 小小的她依偎在娘亲怀里,父亲举着的那柄青竹伞,几乎倾斜在她与娘亲那边, 阻隔了绵绵的雨幕, 与外界的喧闹。 她瞧见路边的糖葫芦摊,胖乎乎的小手不自觉攥成拳头, 目光灼灼盯着那又大又亮的冰糖葫芦, 想要啃上几口,感觉到娘亲的怀抱稍稍松开,她一溜烟从娘亲怀里爬下来, 摸出三个铜板,跟摊主买了三串冰糖葫芦。 她笑嘻嘻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小小的孩童, 现在的她几乎与娘亲一样高, 不知为何,她开始有点慌了, 长大了就不能再赖在娘亲怀里。 不过没关系, 只要能一直跟在娘亲与父亲身边, 她不怕累, 可以自己学走路, 还能学武功,不论是锄奸惩恶, 还是捉贼拿鬼,她什么都可以学。 她快步走到双亲面前,递给他们自己刚买的糖葫芦。 娘亲没接,笑容依旧温婉,“月月,就送我们到这里吧。” 父亲递给她伞,“还有人在等你,快回去好么?” 豆大的泪珠一滴滴滚落在地,她无声哭了一阵,捏在手里的糖葫芦也渐渐融化,酸涩着嗓音问:“你们要走了?日后我该去哪里寻你们?我还有好多事没学会,也没能替你们报仇。” 娘亲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笑道:“不必在乎别人的眼光,按照自己的心意过便好。” 父亲仍替她撑着伞,“我们只期许你健康长大,去吧,替我们去江湖走一遭,不枉人间此行。” 隔着白石桥,雨幕如烟,一点点模糊掉双亲走远的背影,她又哭又笑,蓦然想起糖葫芦不能浪费,一口咬下去,嘶好痛,有点咯牙是怎么回事? 楚涟月睁开眼,对上一双略带慌乱的眼眸,柳时絮的脸凑她很近,彼此呼吸交错,此时此刻看起来就像……就像是他想趁她昏睡做点什么! 她想也没想,反手一掰,将他扣在床沿边,恼怒道:“柳大人莫非想学登徒子趁人之危?” 柳时絮被她紧紧压在下面,只露出半张俊脸,耳廓周围莫名有些发红,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听不出是恼还是羞,“你是不是梦见什么美味的吃食了?” “什么意思?”楚涟月下意识擦了擦嘴角,险些以为是不是自己睡着流口水了,那得多丢人啊! “你瞧瞧我的右手背,被你咬了一口。” 楚涟月扭头看去,果然在他手背上看见了一个新鲜出炉的牙印,其实说句私心话,他全身上下恐怕不止这一个牙印,那夜的记忆此生难忘啊! 她心虚地松开手,“抱歉抱歉,确实梦见吃糖葫芦,是我误会你了。” 柳时絮撑起身子,面不改色顺势坐在床沿,瞥一眼神色有些失魂落魄的楚涟月,一本正经道:“怎么,就许你强迫我,不许我占一点便宜?” 楚涟月一脸惊愕,忙来捂他的嘴,局促慌张道:“不……不是说好了不提么?你答应过我的!” 尽管被楚涟月捂住了嘴,柳时絮那双看起来很无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眸底有微光闪烁,带着几分认真的意味,“我后悔答应你了。” 感受着他唇齿间呼出的热息,不知为何,楚涟月感觉自己的手心格外烫,心跳漏了一拍,她缩回手,错开视线,无赖道:“做都做了,后悔也没用,要不然我也给你一些补偿?” 第173章 “什么补偿?” “三五两银子什么的?” 柳时絮不悦地蹙紧眉头,“这恐怕无法让我替你保守秘密。” “别啊,我再想想,五十两?五百两?上次你答应我的三万两不要了,成不成?” “……”柳时絮闭口不言,只是目光幽幽盯着楚涟月。 楚涟月抓耳挠腮,思考着种种可能性,用钱收买不行,武力逼迫也不太现实,柳大人的弱点会是什么呢? 见她久不说话,柳时絮转而才道:“不如,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楚涟月神色一紧,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想也没想,拒绝道:“不行,你若想提出一些过分无礼的要求,我可办不到。” 柳时絮将视线落向别处,声音很轻:“放心,我不会要你以身相许,这个条件一定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 楚涟月不得不承认,柳时絮在某些时刻很能洞察她的想法,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他会拿这件事要挟她回到他身边,顾虑打消后,她点头同意了。 要紧的私事解决得差不多了,楚涟月想起了千面与穆衡的死,便将早上发生的事通通告诉柳时絮。 “大人听过蜀山客的名头没?江湖传言,这位蜀山客极擅长机甲布阵,但性格古怪且踪迹难寻,穆衡说蜀山客就住在青州的桃花镇,离这里并不远,我想长生殿的千机匣没准就出自蜀山客之手,若能得到他的相助,破解千机匣也许会更容易一点。” 柳时絮思量道:“穆衡替卫玄办了不少事,他的话倒有几分可信,那今晚我们一同去找找吧。” 听到他说想与自己同行,楚涟月面露些许诧色,“可是大人这样要如何跟我出去?别忘了,卫玄想通后,随时会来找你,万一露馅的话,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柳时絮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两样东西,是已经清理干净的人皮面具与腰牌,“无妨,我假扮千面与你出去,不会被人发现,卫玄近日忙着处理北周那边的事宜,没空见我,我们快去快回。” 楚涟月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腰间,还好没丢什么别的东西,他这人怎么还趁她昏睡之际偷东西啊!她不禁开始怀疑,眼前此人还是从前那位正人君子的柳大人么? 由于临时要出去一趟,传递密道舆图的任务暂停,楚涟月先去知会了凌祈与沈澈,回来时柳时絮已经戴好人皮面具,装扮成千面的样子,远看没什么问题,但近看还是容易露出破绽,二人便趁着漆黑的夜色,离开了长生殿的势力范围。 骑行了一夜,二人在天亮时分抵达桃花镇,这个时节的桃花镇,附近山坡上全是光秃秃的树杈子,光线透过清晨的薄雾,山里的瓦舍若隐若现,一缕缕青色炊烟袅袅升起,鸡鸣狗吠声不绝于耳。 刚踏进镇口,楚涟月闻到了醇香浓烈的桃花酒酿味道,没忍住砸吧几下嘴,目露渴望,四处张望搜寻酒家的位置。 柳时絮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开口阻拦:“喝酒误事,办完正事再喝,肚子饿的话,先吃点东西吧。” 楚涟月不死心,眨眨眼道:“我酒量好着呢,就一杯怎么样,绝不贪杯!” 柳时絮揭她老底:“你说的酒量好,是指没喝几杯,就拉着狗耍剑跳舞么?” 楚涟月不服输道:“那、那也比你只喝一杯,心智退化八岁小孩好吧?说起来我还觉得奇怪,大人你酒量差就算了,为何心智还会倒退?” 柳时絮不自然地错开视线,神色看起来有几分可疑,“你想喝也未尝不可,不过你要想清楚,你喝多之后要是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我毫无招架之力。” 一听这话,楚涟月更不服气了,搞得他像什么香饽饽,而她是馋他身子的色鬼。 “少瞧不起人了,我宁愿去调戏街边的狗,也不会多 看你一眼!”撂下此话,她气呼呼走了,想喝酒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 匆忙吃过早饭后,两人开始在镇上打听蜀山客的下落,奇怪的是,整个镇上没人听过蜀山客的名头,不知姓名也不知其相貌,找起来颇有些难度。 灵光一闪,楚涟月想到一个好主意,“这位蜀山客既然有心在此隐居,想必不会太引人注目,以前赚来的巨款兴许不会再碰,而想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名正言顺待上几年,还得有门过硬的手艺才行。” 想到此,她兴冲冲拦住一位过路的大婶,问道:“劳驾!敢问姐姐可知镇上哪有木匠?想多找几家做个比较。” 大婶被楚涟月这句姐姐的称呼哄得心花怒放,放下胳膊挎着的竹篮,与楚涟月热络攀谈起来。 “这镇上有四五家木匠,我提议你们去东市刘木匠那里,他人木讷老实,做活也细致,其他几家相差不大,不过,不建议你们去铁匠铺隔壁的那家,他家的木匠脾气古怪,收费也不便宜。” 楚涟月与柳时絮对视一眼,心中拿定主意,她会心一笑:“有劳姐姐解惑,我们先告辞了。” 大婶热情地摆摆手,望着眼前这对俊男靓女,脸上露出八卦的神情:“姑娘不必客气,你二位何时成亲呀?” 第174章 楚涟月脑子一懵,连忙开口想解释清楚:“其实我们……” “我们已经成亲了。”柳时絮忽然牵住楚涟月的手,笑道:“听闻桃花镇的酒出名,娘子爱喝,特来此买一壶尝尝,正巧家中祖传的物件坏了,顺便问问哪里有手艺好的木匠。” 大婶被他温润的笑声和俊俏的外表恍住心神,悄悄朝楚涟月竖起大拇指,眼里的意思很明白:姑娘好福气,你这夫君是个疼人的! 楚涟月脸上扬起一抹勉强的笑,送走大婶后,她即刻变脸,从他的掌心缩回自己的手,冷嘲热讽道:“没想到柳大人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这次就不追究了,下次再坏我名声,休怪我不客气。” 柳时絮双手交叠,一脸坦然:“我没坏你名声,在鄞州初次见面时,我们已经拜过堂了,我有物证人证,众目睽睽,你抵赖不得。” 楚涟月被噎住,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很不愿意落于下风,她想了想,唇边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大人说的是假成亲那次吧?那我很好奇,倘若当日我没替别人成亲,而你替你堂兄成亲,照你这番话,那你岂不是要跟你堂兄抢嫂子?岂非坏了纲常礼法?” 柳时絮并不钻进她设下的圈套,“没有倘若,而你也不会成为我的堂嫂,礼法没坏。” 她决定换个问法:“对对对,我不会成为你的堂嫂,但如果是别人替嫁呢?你也会这般认真对待?万一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你也认下?” 他朝她靠近一步,眼眸里涌动着万千情绪,语气很坚定:“没有别人,那个人只能是你,可放心了?” 其实楚涟月还想问问眼前的“驸马爷”,是不是忘了远在家乡的公主未婚妻,但又担心自己问出口,被他误会自己很在意,忍了忍,一边迈开步子往前走,一边道: “无媒无聘,想要娶我,门都没有。”简而言之,她才不认那桩假结婚的亲事。 柳时絮笑了笑,试探她的口风:“如此说来,有媒有聘,你就肯嫁?” 彷佛占领了某种先机,楚涟月笑眯眯回头,“是别人就嫁,是你就不嫁!” 她若没记错的话,在柳时絮怀里那本《取悦她三十六计》手册上,第三招苦肉计过后,便是第四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 万不可被他的花言巧语打动! 柳时絮笑了笑,没再说话,快步跟上,与她并肩而行。 第九十二章 桃花镇的街市并不大, 二人没费多少时间,便找到与铁匠铺相连的木匠店。 这两间铺子仅一墙之隔,打铁铺这边生意火红热闹非凡, 而隔壁的木匠店门口,则冷冷清清, 门檐上落了不少灰尘,墙角还粘着几层蜘蛛网,显然此店已许久无人光顾。 楚涟月心里存了个疑影, 按理来说蜀山客的技艺高超, 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吧?难不成是他们找错地方了? 她随机逮住一个路人,询问好几遍, 得知此处确是性情古怪的那家木匠, 另一边,柳时絮不声不响推开老旧的店门,打量起店内的陈设。 “就是这里, 进来吧。” 楚涟月也跟着进店,店内无人,柜台上摆着奇形怪状的木制品, 墙边还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桌椅板凳, 透过里门窥一眼杂乱后院,院中堆叠着大大小小的床架和木榻, 这些家什物件表面的漆皆褪了色, 看起来已经许久没人打理。 倒是柜台上的那些奇怪玩意, 表面光洁平滑, 似乎每天都被人细细擦过, 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正经的木匠店,店主的身份很可疑啊! “有人在吗?”楚涟月试着朝后院喊了一声, 不见回应,她不禁寻思道:“糟糕,这人该不会闻到什么风声,跑路了吧?” 柳时絮瞥一眼柜台上的茶壶,瞧见里面隐隐约约冒着热气,“应该没走,我们在此稍候片刻。” 他转进柜台里面,拿起最外边的那座小人持剑的木雕细细观摩。 没过多久,后院走来一个打着哈欠,头发乱糟糟的半大小子,一脸刚睡醒的样子,少年身上的衣裳有些不合身,露出削瘦的手腕与脚踝,胳膊肘外的衣袖还被磨出几个破洞,整个人看起来既寒酸,又死气沉沉的,没什么精气神。 少年在瞧见柳时絮的第一眼,顿时怒不可遏,脸上的神色反倒因为生气而变得鲜活。 “放下我的东西,谁允许你碰了!”少年气势汹汹走进屋,余光瞥见店里还有一位没见过的姑娘,极少与姑娘打交道的程年脸色瞬间通红,指着二人结结巴巴道:“你、你二人未经我的允、允许就动我的东西,太过分了!” 楚涟月迎上来,笑道:“抱歉了小兄弟,我们方才喊了好几遍,以为没人在。” 程年不自觉后退两步,言语间有些慌张,“那、那这次就算了,你二人想买什么?” 柳时絮走出柜台,带着面具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你与蜀山客是何关系?” 一听此话,少年的脸色由羞涩转变为惊愕,随即眼底燃起浓浓的怒火,而当他看清柳时絮腰间挂着的玉牌时,这股无名怒气中似乎还带着点恨意和惧怕,他举起墙边的扫帚,挥赶二人出去。 “走!你们给我走!” 第175章 程年将二人赶出去,用力关紧店门,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痛苦与纠结在他脸上反复映照,他恨自己软弱无力,攥起拳头一个劲砸门,泪涕顺着嘴角流淌。 忽然,手腕被人握住,程年登时愣在原地,耳畔传来姑娘爽朗的笑声。 “喂,干嘛这么想不开,想打架就找外面那人拼命,折磨自己算什么英雄好汉?” 程年惊诧回头,发现被自己关在外面的那位姑娘,不知从哪里溜进店里,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程年擦擦鼻涕,“你跟外面那人是一伙的?” “对啊,怎么,你认识他?” 程年摇头,站起身,冷漠道:“我不认识。” 楚涟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恨他好么? 其实楚涟月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这小子起初瞧见柳时絮的那一刻,并没有这样大反应,等走近后他的情绪才变得如此激动,这不得不令她怀疑,千面是否曾经来过这里,并且还闹得不愉快? 否则很难解释这小子无缘无故的敌意。 程年:“你们是来找我的,还是找我师父?” 楚涟月恍然,“哦,原来你是蜀山客的徒弟?我们是来找你师父的,能不能带个路?我们找你师父有很要紧的事情。” 程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决心,点头道: “先给我一百两报酬,否则你们休想找到我师父。” “喂,你抢钱啊,我替别人办事都不敢收这么贵!” “爱给不给,我正好落得清闲,回屋睡觉。” 楚涟月咬紧牙关,若非时间紧迫,她高低要给这小子一点教训,而现在却只能忍痛割爱,掏出钱袋数了数剩下的碎银,勉强凑出八十两。 她心一横,将荷包一并递给少年,“一百两实在凑不出来,我身上就这么点,全给你了,行行好吧,我也不富裕。” 程年穷惯了,说要一百两只是信口开河,没想到能拿到八十多两,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打开门,眼神十分不善地盯着门外等候已久的柳时絮,随后锁上房门,叫二人跟着自己走。 楚涟月悄悄凑近柳时絮,压低声音道:“大人多加小心,这小子心怀鬼胎,目的不单纯。” 柳时絮明眸忽闪,唇角轻轻扬起,愉悦应道:“好。” 二人紧步跟在少年身后,先后出了桃花镇,往一条幽深僻静的小道走去。 隆冬时节,到了傍晚,天空变得阴沉,又开始飘起细碎的雪花,程年在路上一句话不说,低着头不知道在寻思什么,丝毫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几道身影。 几个少年人肩膀扛着不少猎物,显然刚从山里打猎回来,其中有个长得极为结实的大块头,远远瞧见心不在焉的程年,搓起个碗一般大雪球,卯足劲朝程商砸去,力气大到竟然直接将程商砸翻在地。 少年们恶作剧后,围着倒地的程年哈哈大笑,嘴里说着孤儿、真没用一类侮辱人的词语,一边骂,一边搓更多的雪球砸向程年,甚至有个年纪稍小的鼻涕虫,不知从何处寻来半截冰柱,敲打在程年的脑袋上。 而程年衣着本来就单薄,现在浑身被雪水浸透,更是冷得瑟瑟发抖,他只护着脸和前胸,蜷缩在地上,丝毫没有要反抗的举动,俨然一副习惯了的模样。 楚涟月拔出剑,手腕轻旋,扫起脚边还未融化的的雪粒,打在几个少年脸上,在他们脸上留下淡淡的血痕。 脸上传来灼热的痛感,少年们吓得连连后退,纷纷捂着脸鬼哭狼嚎,互相推挤,不敢往前走半步。 她冷眸看向欺负程年的少年们,放出狠话:“你们再敢欺负他,下次受伤的可就不是脸了,而是你们脆弱的脖子。” 程年闻言缓缓从臂弯里抬起脸,神色有些恍惚,没想到楚涟月会替他出手教训这些人,脸上划过一丝犹豫,只觉告诉他,她应该是个好人,至于她身边那位…… 犹豫再三,他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跟我来吧。” 少年领着二人穿过一片落叶林,来到一处空旷的平地,指着面前那座没有墓碑的土坟,语气沉重道:“我师父就在这里躺着。” 楚涟月脸上写满震惊与错愕,蜀山客死了?那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她扭头望向同样一脸诧异的柳时絮,询问的话还未说出口,却见柳时絮神色一紧,蓦地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霎那间,锋利的箭头堪堪从她耳垂擦过。 站稳身子,楚涟月猛然回头,眼前哪还有少年的踪影,紧接着又有箭雨从另一个方向射来,她一手挡箭,一手攥紧柳时絮的衣袖,让他跟在自己身后,确保不会被箭伤到。 “臭小子你居然恩将仇报!” 二人被漫天箭羽所逼迫,不得不退到林中,却不想脚底凭空出现一个深坑,坑底布满削尖的竹片,这要是不慎掉下去,会被竹片捅成筛子。 关键时刻,楚涟月拼尽力气将剑插进坑壁,勉强稳住身形,她垂眸看向下边的柳时絮,“大人抓紧我的手!” 与此同时,柳时絮也从怀里抽出月下剑找了个支撑点,“你踩剑试试,能不能跳上去?” 有了借力点,楚涟月纵身一跃,连带着把柳时絮也拉出深坑,正好撞上过来查探情况的程年。 第176章 她霸气十足,一脚踹倒程年,剑尖悬在程年脖颈间,怒道:“臭小子,我们究竟哪一点得罪了你,无冤无仇,为何非致我们于死地不可?” 程年躺在地上,面如死灰,既不反抗也不挣扎,只是那双幽怨的眸子紧紧落在柳时絮身上,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 “无冤无仇?他杀了我师父,杀师之仇不共戴天!” 楚涟月先瞅一眼身边的柳时絮,不愧是从刑部出来的,面对别人无端的指控,他倒是挺沉得住气。 只见他稍稍俯身,与程年的视线平齐,俨然一副审问的神情,“你认得我是谁?在何处见过我?” 这少年不知是毫无防备之心,还是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索性不再藏着掖着,将二人的恩怨悉数说出。 “去岁清明前夕,你带着一众面具人闯进我家,师父对你没有戒备,你却因与师父起了口舌之争而将他杀害,当时我就趴在床底,虽没看清你的脸,却看到你腰间的玉牌,那玉牌的模样深深刻进我脑海中,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听到这里,柳时絮直起身子,只淡淡道了一句:“你认错仇人了。” 程年有些傻眼,显然弄不明白柳时絮的意思,玉牌明明就在他腰间挂着,自己是不会认错的!不过现在静下心来想想,此人的声音确实比那日他听见的仇敌的声音年轻许多,难不成很多人都有这种玉牌? 楚涟月见程年气势渐弱,便也撤回剑,解释道:“小子,用你的小脑袋瓜好好想一想,若真是他杀了你师父,今日怎会回到桃花镇,还落进你设下的圈套?” 程年一脸恍惚,底气略有些不足道:“也、也许是想回来看看我师父死没死透?” “拜托,那群家伙向来心狠手辣,你师父又不会武功,怎可能在他们手底下活下来?他们根本没这个必要回来,除非……” 除非程年身上有千面想要的东西,不过最后一句话,楚涟月没有说出口。 程年仍不死心,指着玉牌问柳时絮:“那你身上的玉牌是怎么来的?” “捡的。”柳时絮一脸正经地瞎说,他与程年没那么熟,自然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份。 程年:“……”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楚涟月见程年还不信,冷哼一声道:“你小子现在没被我杀死,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爱信不信,再敢背后搞偷袭,休怪我手下不留情。另外知会你一声,我们恰好认得你的仇敌,他已经死了,利剑穿心而死。” 说罢此话,楚涟月转而望向柳时絮,商量道:“大人,蜀山客已死,我们先回去吧?” “好。”柳时絮应道。 “我信你!”少年忽然站起身,脸色憋得通红,声音略显紧张:“其实你刚才救下我,我就在犹豫要不要支开你,是我被仇恨蒙蔽的双眼,才恩将仇报,对不起!” 楚涟月不太习惯少年这般郑重其事的道歉,挥挥手,“算了,你年纪小,今日姐姐心情差,便不与你计较了,想弥补的话,就去你挖的坑里,把姐姐遗失的剑拾上来。” 柳时絮怔住,呼吸一滞,眼眸微抬,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不自觉扬起的唇角很快被他压下去,只是眼中那明晃晃的笑意,如三月的吹风拂过池面,波光潋滟,难以抚平。 她终于承认月下剑是她的了?这是不是意味着…… 第九十三章 坑洞比较深, 楚涟月见程年走远,以为他要去找绳子,便耐心等候, 过了一会儿,少年确实扛了一捆麻绳回来, 手里还握着个石块。 她走近帮忙,“我来找地方固定绳子,你下去捞剑。” 程年拒绝了她的好心, “我自己能行。”说罢, 少年跪坐在深坑边,将石块绑在绳子的一段, 然后抓紧另一端, 再把石块扔到剑的旁边,只听得铮的一声响,剑身被石块稳稳吸住, 被少年轻而易举捞了上来。 楚涟月觉得新奇,“这石头叫什么? ” 程年递来剑:“叫玄石,你的剑里不也掺了这种石头磨成的粉末?” “这我还真不知道。”楚涟月接过剑看了一眼, 没看出什么名堂, 想也没想便又递给柳时絮,岂料柳时絮没接, 仿若无事人那般站在一旁。 楚涟月自然知道柳时絮的心思, 不过当着程年的面, 她不想闹得人人都知道自己那点不堪回首的情史, 便直接摁下剑柄的机关, 将化形的月下剑往柳时絮怀里塞,顺便还隔着里衣轻轻挠了一下, 教他知道人心险恶。 她偷偷瞥一眼柳时絮的神情,隔着人皮面具,她只能瞧见他耳尖腾起一抹红晕,眉心微蹙,薄唇紧抿,不知是因为她拒绝收下剑,还是因为被她无缘无故挠了一下而羞恼,尤其是那双看起来很无辜的眼眸中,燃着几分被调戏后的怒意与□□。 这眼神像极了那天夜里他半推半就……不能再想下去了,楚涟月暗暗掐了下自己的手背,试图忘掉不该记起的夜晚,她很快挪走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少年身上。 “坟墓四周以及林子里的机关陷阱都是你自己做的?你小子很不赖嘛,有如此手艺怎的还混成这等地步?” 寒风中,程年没忍住打了个冷颤,“我不过学了点皮毛,哪里比得上师父的绝活,自师父死后,我也无心经营店铺,满脑子都是复仇的计划,我担心那些杀手会再回来,便设下陷阱,等他们送上门来,只可惜连你们都困不住,更别提那些杀手了。” 第177章 楚涟月默默低头,自己明明知道这半大小子不对劲,结果还是差点落进圈套,被这小子看扁也不足为奇。 “你的仇人已经死了,往后的日子好好过吧,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等等!”程年喊住二人:“你们也是来找千机匣的吗?” 楚涟月惊讶回头,身旁的柳时絮先她一步开口:“你师父死后,也有别人来找过你?” 程年点头,算是默认了。 楚涟月:“这么说,你也会解千机匣?” 程年摇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羞愧,“师父嫌我笨,并没有把千机匣图谱正式传授于我,甚至其他的绝学也没教我,我顶多算个木匠学徒吧。” 楚涟月失望了一瞬,欲出言安慰几句,接下来却听得少年说:“师父虽然没教我如何制作千机匣,但这些年我临摹了不少图谱,那些图谱中也许有你们要找的千机匣。” 闻此一言,二人皆愣住了。 楚涟月搓搓手,目露喜色道:“能不能借给我们看一眼?” 程年带着楚涟月与柳时絮来到自家后院,搬出了好几个笨重的大木箱子,这些箱子隐隐散发着一股霉味,打开来一瞧,里面装满了腐旧的图卷。 程年指了指那只成色最新的箱子道:“那里面都是我最近这几年画的,偶尔会翻出来重新画一遍。” 楚涟月略微翻了翻,这些图谱画的全是各种各样、杂乱无序的机关构件,而且图谱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在外行人眼里,这箱图谱与废纸没有任何区别。 柳时絮也拿起来研究了一阵子,毫无头绪道:“千机匣的图谱有哪些?” “我不知道。”程年叹口气,“打小记事起,师父就只让我学画图谱,却从不肯透露任何机关的制作手法,我知道他老人家是看不上我,一直想找个天资聪慧的人传授绝学,而我只知道照葫芦画瓢,就算闭着眼能画出全部又如何?我什么都做不了。” 楚涟月满眼骇然看向程年,“你这已经很厉害了好么?我要是能把剑谱背下来,估计这会儿已经是武林盟主了!” 柳时絮难得说了句安慰的话:“不必多想,无论蜀山客如何做,你都是他唯一的弟子,在危急关头,是他保护了你。”他随即从袖口掏出谢黎画的千机匣图纸,递给程年。 程年从未见过组装起来的千机匣图谱,登时愣住,整个人完全沉浸在千机匣的精妙当中,直至今日,他才彻底理解师傅对自己的良苦用心,原来师父早在不经意间就已经传授给了他毕生绝学。 程年眼中含泪,声音微微发颤:“我、我好像悟出了千机匣的关窍之处。” 楚涟月:“???”这么快,看一眼就开窍了,难道这小子真是什么天纵奇才? 柳时絮仿佛并不惊讶,安静等着程年把话说完。 程年擦擦眼角的泪,感慨道:“我原以为,师父是不愿意把千机匣传授于我,却不想师父他老人家,早就以别种方式教会了我。” 楚涟月还是一头雾水,丝毫不明白程年在说什么,不过她也不必弄明白,只要程年知晓千机匣的解法,那事情就简单多了,直接把他带进长生殿,不愁破解不了千机匣,但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劝服这小子加入呢? 柳时絮一语道出了关键,“我想你师父没直接告诉你,是怕你学会千机匣后遭人惦记陷害,他要找的并非是天资聪颖的弟子,你就是他心目中最好的徒弟人选。” 程年陷入深深的自责,明明师父对他那么好,而他却没能及时明白师父的苦心,甚至还一度埋怨过师父,在杀手闯进的那夜,他只能憋屈的躲在床底,眼睁睁瞧见师父死去,连追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望着痛哭流涕的少年,楚涟月觉得好奇,又凑近了些,抬起头几乎能看清柳时絮脸上稍微有些起皮的面具,“大人为何知道这么多?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柳时絮瞥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因为我曾经就是那个天资聪颖想拜师的人。” 这下,轮到楚涟月与程年愣住了。 柳时絮故作神秘一顿,继而说道:“我舅父与蜀山客旧相识,曾经舅父想让我拜师学艺,但蜀山客不愿意收我,当时蜀山客身边已经跟着个四五岁的小童子,没猜错的话,那人就是你吧?我记得蜀山客那时候说,此生只要一个小徒弟便足矣。” 程年哭得稀里哗啦,转头便将自己关进屋子里,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楚涟月将目光转向身旁的柳时絮,眼神里略微不满,没好气道:“亏大人还说拿我当自己人,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没一早告诉我,还是大人觉得自己被蜀山客拒绝了,内心深受打击,才没好意思告诉我?” 柳时絮顺势点头,一语双关道:“被人拒绝的滋味确实挺难受的,不过若你想了解我的过去,我将来会慢慢说给你听。” 楚涟月忙打断他的话,“那、那什么,天色已晚,我们先去找点东西吃,吃饱了再想接下来的事,大人觉得如何?”她现在可精着呢,一旦想起那本攻略手册,便牢牢记住其中的计谋,以防自己头脑不清醒,又被他蛊惑。 第178章 柳时絮知她故意逃避,心知追得太紧反而坏事,“也好。” 二人在镇上随便找了间食铺,吃饱后,楚涟月顺手给程年带了一份饭菜,再次回来,少年已经冷静了许多,大口扒拉着米饭,似乎很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饱饭。 吃完饭菜,他打了个饱嗝,拿出先前坑楚涟月的八十两,还给了她,“多谢你们的招待,我身上没什么钱,没法酬谢你们,我想好了,要把师父的绝学发扬光大,开宗立派。” 楚涟月很欣赏程年的志向,将银子往桌上一拍,“开宗立派也需要钱,这钱就当我借你的,赶明儿记得给我留个元老的位置,研制机关我不行,但我会打架,出招很猛的!” 程年知她的心意,不再推辞,“是是是,当时一脚把我踹出三丈远,英勇无人能及,还未请教二人尊名?” 二人各自留了自己的姓名。 程年起身,朝他二人郑重缉礼,“您二位不计前嫌助我继承师父绝学,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提。” “有啊有啊!”楚涟月迫不及待问道: “能不能跟我们去一个地方,那里就有你师父曾经设下的千机匣阵法,想要破阵只能靠你了!” 程年未曾犹豫,连声应道:“没问题,是不是那群杀害了我师父的人的所在之地?” 没等楚涟月说是,柳时絮忽然出声,拒绝了程年的好意,“你现在不能去那个地方。” “什么?” 柳时絮解释道:“若他出现在长生殿,卫玄定会派人来查,届时不仅会将他牵扯进来,就连千面的死也瞒不住多久,更别想着浑水摸鱼暗中潜入,若非是像墨新那样身手好的人,没人瞒得过卫玄的暗哨。” 柳时絮的担忧,楚涟月不是没想过,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千机匣的图谱看起来那么复杂,没人能在短时间内学会,若等个三年五载,卫玄的阴谋说不准已经完成了。 柳时絮:“我可以做到,程小兄弟,能不能把破解千机匣的法子告诉我?” 楚涟月:“……”相处的时间久了,她险些忘记柳时絮乃贺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她曾经问过谢黎,凭柳大人的本事,夺个状元郎也不足为怪吧?谢黎当时解释说,那届状元郎年纪已大,并且还是先帝的小舅子,再加上柳时絮长得赏心悦目,年岁又小,自然而然由圣上封了个探花。 很显然他的脸太过漂亮,总是会让人忽视他原本的能力。 可恶啊!老天爷压根就不公平,给了他绝世容貌,还给了他聪慧的头脑。 醋醋地想了一阵,她安慰自己,没关系,虽然这两样自己都没有,她还有一往直前的勇气和力量! 程年也吃了一惊,想要破解千机匣,自然要先记住那些复杂的图谱,才能根据师父教他的口诀,一步步去推演,而且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些,恐怕连他自己都没这个信心。 但见柳时絮如此有自信,程年心中一激动,暗自想道:师父,你果然放弃了一个天资聪颖的弟子,而坚定的选择我了吗?好感动啊! 程年答应得很干脆:“行!” 第九十四章 寒冬腊月, 年关将近,这两日桃花镇的集市颇为热闹,楚涟月闲来无事, 也在集市口支个摊,帮程年卖一卖店里囤积的桌椅床架, 商量好赚来的银钱与程年三七分账。 刚吆喝了一阵,她的心思不由自主落到隔壁的甜汤摊、肉包铺、糖炒栗子……以及街对角那满满几坛醇香醉人的桃花酒酿,上次没能喝到,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 今日正好趁着柳时絮不在,好好品尝一番。 她买了些吃食, 又抱了坛桃花酒酿, 坐回板凳上,翘起二郎腿,悠哉吃起来, 再喝口小酒,脸上甚是满足,许是太久没过这种轻松惬意的日子, 紧绷的思绪逐渐放松, 原本只打算尝尝味道,不知不觉竟喝了整整一坛酒。 这酒初尝清甜不辣, 后劲儿却十足, 此刻的楚涟月脑袋晕晕, 完全忘记自己在做什么, 抱着空酒坛子傻乐, 脚步轻浮,晃晃悠悠往回走。 这两日里, 柳时絮几乎没怎么踏出过屋子,临摹完最后一张谱图,他几乎将千机匣的所有图谱都背了下来,只要等程年扫墓回来,告诉自己详细的推演口诀,破解机关匣一事便能多几分把握。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千面的面具因为经常使用,有些地方开始破损,再加上与程年相识颇深,故而这几日柳时絮并未戴上面具。 他揉了揉酸涩的眉心,后仰躺在坐榻上闭目养神,思绪依旧纷扰杂乱,不知外界现在的情况如何了,自打来了桃花镇,还未收到沈澈的飞鸽传书,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不知不觉间,他反倒累得睡着。 柳时絮的睡眠向来很浅,没过多久被院内传来的翻箱倒柜声吵醒,起初他以为是院中进贼,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被偷的,他耐心等了一阵,暗想小贼见不到值钱物件自会离开,却不料外边的动静越来越响,隐约间,他还听到楚涟月说话的声音。 该不会是卫玄的人找来了?柳时絮立刻起身,藏好袖中的暗器,未曾犹豫便推门而出,看清院中只站着一个楚涟月时,他不由得松口气,刚想开口,却发现她的脸色很不对劲。 第179章 醉醺醺的楚涟月,脸红扑扑的,神情流露出几分娇憨,那双平日里透着股机灵劲儿的眼眸,此时朦胧迷离,柔波流转,似天边的星辰,闪闪发亮。 她怀里抱着酒坛,歪着脑袋眼神直勾勾迎上他的目光,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很快心虚挪走视线,此刻起了点风,额间发丝轻拂过她的脸颊,有点痒,她没忍住腾出手来挠了挠,神态像极了偷拿人类东西被逮到后,欲遮遮掩掩的笨蛋小熊。 柳时絮被眼前的一幕逗乐,不知该说她什么好,明明醉得不省人事,却还知道躲着他,亏得她还认识回来的路。 他走近牵起她的手,往井边去,随后搬来板凳,摁住她的肩,让她安静坐在凳子上等候,他转身进了灶房,添柴打水来烧。 做完这些,柳时絮偏过头扫一眼院中人,发现她仍老老实实坐在原地,居然没有想象中的撒泼打滚,原来这才是她完全喝醉的状态,模样还挺乖的,莫非上一次在客栈耍酒疯是故意的? 也许能趁着这次机会,了解她心里的想法。 不一会儿,水烧好了,柳时絮拧干温热的湿帕,一边细致耐心地给她擦脸,一边循循善诱:“你当真很讨厌我?” 楚涟月乖乖抬脸,任由他摆弄,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露出一抹痴汉神情,毫无防备回道:“你长得真好看,我很喜欢你。” 柳时絮弯腰,与她的脸凑得更近了些,语气轻得像哄小孩:“那以后只许与我在一起,好不好?” 鼻尖萦绕着独属于他的清冽味道,她被他热烈的气息弄得晕头转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睁着亮亮的眼睛,说着让人难以招架的话:“让我咬一口,我就告诉你。” “你先答应我,想咬哪里都可以。” 楚涟月脑子晕得迷糊,只听到了后半句,起身踢凳一气呵成,眨眼就攀上他的脖颈,将唇凑过去覆住他的唇,见他没反抗,她逐渐加重力道,开始凶猛啃咬索取。 痛感传来,嘴里又弥漫起一股令人不适的血腥味,柳时絮收紧她的腰肢,反客为主迫使她先停下来,微微喘息道:“不是这样亲的,放松全身,跟着我节奏来。” 楚涟月似懂非懂看着他。 他扶住她的后颈,闭上眼,长睫微颤,轻轻柔柔地吸了下她的唇瓣,浅尝辄止过后,慢慢加点力道往更深处探去,没有报复的捉弄,也没有本能欲望的驱使,像含着件珍宝,不舍得用蛮力胡缠,情意绵绵的深吻,甜蜜而愉快,就像在吃美味的甜汤,软糯细腻,不舍得一口吞下。 这个吻给人的感觉太过舒服,楚涟月不自觉放松身子,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仰着脸,跟随他的呼吸节奏,享受唇齿间悱恻的缠绵。 夜雪簌簌落下,小院中静谧的氛围,被外间传来的声响打断,许是程年扫墓回来了,柳时絮不得不找回理智,想要结束这个吻,但怀中人不依不饶,不肯松嘴,似乎还没亲够。 他只好学她咬人,趁她松口喊痛之际,顺势将她拦腰抱起,快步进了房间,随手锁上了房门。 听见院里传来的声音,程年狐疑地往里看了一眼,院中黑漆漆的,没有哪个房间亮着灯,连柳大哥也不在吗? 而且程年还发现白天拉出去卖的桌椅都没拉回来,难不成是楚姑娘卖了不少银子,他俩背着他吃独食去了?可恶!居然不等他回来,他得上街逮他俩去。 饥肠辘辘的程年重新穿好斗笠,火急火燎出了家门,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屋子点起了烛灯。 柳时絮将怀中人放到床榻上,但对方仍紧紧钩住他的后脖颈,酒气喷洒,呼吸紊乱,“不够,我还想亲。”她说着就把嘴凑上来。 柳时絮稍稍偏了偏头,用食指抵住她的唇,故意不让她亲上,他含笑望着她,眼底带有一丝狡黠,“还想亲?是要付出代价的。” “答应你,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楚涟月晕晕乎乎的,说话完全不过脑子,也不记得 自己要答应他什么事。 “空口无凭,先与我立封婚书。” “好麻烦呀,那你快写!”她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吻,醉意朦胧,腾不出多余的心思去想婚书是什么东西。 柳时絮铺开纸笔,很快写好了一纸婚书,回头望一眼还在眼巴巴等自己的楚涟月,他轻笑道:“签下后,可不许反悔。” “不反悔,快点跟我亲亲好么!” 柳时絮搬来木几,安置在她旁边,随即取来婚书与纸笔,他先在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握住她的手,教她一笔一画写下她的名字。 见他松手,楚涟月将笔一扔,“可以开始了么?” “不急,还要再等等。” 楚涟月早就没了耐心,直接将柳时絮扑倒在榻,趴在他身上,捧起他的脸,学他那样轻轻碰了下他的唇,一边亲,还要一边问:“是这样吗?” “学得很快。”柳时絮搂紧她的腰,“但还差点意思。” “差点什么?” 他迎上去堵住她的唇。 又一次被亲得晕头转向,许是卧在榻上太过舒适,亲着亲着楚涟月脑袋一沉,脸埋在柳时絮的颈间睡着了。 柳时絮静静拥了她好一阵子,估摸着婚书上的墨迹已干,他才抱着她坐起身子,先咬破自己的拇指,在婚书上按了道血印,紧接着将她的手指与自己的手指贴合,染上血迹后,也摁在了婚书上。 第180章 这回她当真抵赖不得了。 听到院里传来程年的声音,柳时絮放下怀中人,替她掩好被褥,径自出了房门。 翌日,楚涟月慢悠悠醒来,发觉自己身上竟然没有那种宿醉过后的疲惫感,相反浑身轻松,心情畅快,还胃口大开,那桃花酒酿果真是好东西,什么时候得了空,她还想再去痛痛快快喝一回! 楚涟月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后,低着头到处找鞋,余光瞥见靠窗的案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里不是她住的那间屋子啊! 断断续续的记忆涌进脑海,她恍惚想起昨晚,自己是不是把柳大人摁在井边亲了? 心凉了半截,果然如他所言,自己喝醉了酒,真会对他动手动脚,简直禽兽不如啊!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该不会更过分吧?她打量了一眼自己,衣裳还好好穿在身上,事情应该没她想得那么糟糕? 她努力回想,记忆里并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旖旎春色,又凑到被褥枕头上闻了闻,也没有汗水交织后的特殊气味,虚惊一场,心重新落回肚子,要是自己真又强迫柳大人做了那种事,日后在他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而且她不想负责啊! 何况他与自己,始终不是一路人,就不该再动别的心思,免得将来伤心难过的还是自己。 想清楚后,楚涟月俯身去拿鞋,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一杆笔,她拿起来细瞅了一眼,墨迹已干,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不过,借着这支笔,她想起自己昨晚做了个极荒诞的梦,梦里柳时絮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来着。 写得什么字呢?好像是她的名字,笑话,她好歹念过两年学堂,字虽然难看,但写自己的名字不是难题,那果然只是一个梦。 不再多想,楚涟月穿好鞋,麻利整理好自己,打开了房门,迎面撞上正要敲门的程年,二人大眼瞪小眼,一个满脸惊讶,而另一个面上镇静,实际上满脑子在想措辞。 “你怎么会在柳大哥的房间里?” “昨晚喝多了,走错房间,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程年这才想起自己的事情,扫一眼楚涟月身后,没看到柳时絮的身影,“我是来问柳大哥,昨晚教了他口诀后,有没有悟出千机匣的破解之法。” 楚涟月一脸震惊:“这么说,他已经把那些图谱全记住了?” “对啊!我都替师父惋惜,错过了这么好的苗子。”程年由衷赞道,他的心情已经从一开始的嫉妒,转变成羡慕和崇拜,甚至还激起一丝求胜欲,将来他也想靠着自己的努力,被别人艳羡和认同。 楚涟月倒是乐得当条咸鱼,打着哈欠给程年鼓励,态度上略显得有些敷衍,引得少年有所不满,翻出昨晚的旧账。 “我问你,我的那些桌椅摆件卖了多少钱?” 楚涟月一拍脑袋,自己完全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喝酒果然误事啊! “那、那什么,我现在就去搬回来。” 程年冷哼一声:“不必了,我昨晚自己搬回来了,还好隔壁的大婶是个好人,一直替你看着摊位呢!” 楚涟月有些汗颜,努力找补:“今日我再摆一天,这回入账二八分如何?” 与此同时,隔壁房门自内而开,柳时絮从屋里走出来,他的脸上已经戴好了面具,神色淡淡道:“千机匣的破解之法我已经知道了,今日该启程回去。” 楚涟月对此没什么异议,在这里多待一日,被卫玄发现的可能性就更大。 “这么快!”程年的神情很是失落,他自小没什么玩伴,又常被不良少年们欺负,师父死后,每天都过得很孤独,好不容易来了两个人陪他,没待几日便又要离开。 见气氛沉重,楚涟月打趣笑道:“等你赚够钱开宗立派,别忘了请我们喝酒,到那时自会再相见的。” 程年打起精神,送二人出门,一直送到镇口,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钥匙递给柳时絮。 “这钥匙是杀手闯进我家那日,师父交到我手中的,没准那些杀手想找的就是这个,你们也许用得上。” 柳时絮收下钥匙:“尽快搬离桃花镇吧,你住在这里并不安全,多多保重。” 程年挥手与二人作别。 赶了一早上山路,临近正午,二人勒停马儿,在路边客栈吃饭歇息。 楚涟月因为昨晚的事,心里虚得很,一路上都没怎么找话聊,而柳时絮向来性子沉静,二人心照不宣,各自喝茶吃点心。 “吃饱了么?” 听到柳时絮的主动问话,楚涟月连忙抬起头,“吃饱了,我想买一点路上吃。” 这时候,楚涟月才注意到柳时絮的手指有道血痕,看起来像是被人咬破的,难不成是她昨晚咬伤的? 更奇怪的是,她的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令人心惊胆颤的词:婚书 柳时絮见她一直盯着他的手指看,神色依旧淡定从容,装作若无其事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楚涟月迅速低头,装作口渴,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暗自嘀咕,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 第181章 第九十五章 吃完午饭, 二人继续赶路,冬天的夜幕降临得较早,尽管后半程路未曾停歇过半刻, 二人紧赶慢赶,抵达长生殿外的藏身之处时, 天色已经完全暗沉,夜里风格外冷,隐约有下雪的趋势。 沈澈这几日一直在长生殿附近盯梢, 见柳四哥与楚姑娘终于回来, 松口气的同时,神色紧张告诉二人, 卫玄已经先他俩一步回到了长生殿。 情况很糟糕, 若二人选择直接回长生殿,极有可能被卫玄的人捉去问话。 时间紧迫,柳时絮不得已冒险一试, 想继续扮成千面的模样,但他的想法很快被楚涟月否决,“不行, 若卫玄有心试探你的功夫, 岂不是当场露馅?还是我独自一人回去吧,大人先从密道走, 就算我暴露了, 也不会连累你们。” 柳时絮不同意, “你独自回去, 卫玄势必会调查千面的事情, 肯定会对你起疑心。” 沈澈这时站出来:“要不然由我扮成千面?” “不行。” 楚涟月与柳时絮异口同声拒绝了沈澈的提议,一旦让卫玄发现沈澈也在此, 所有人此前的努力都将白费。 沈澈笑着打趣道:“才几日不见,你们两个之间的默契倒是增添了不少,难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柳时絮不自觉移开目光,没想接这话茬。 楚涟月有些心虚,挽起袖口叉腰,故作怒状:“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笑!” 沈澈看穿却不说破,“抱歉,我这就闭嘴,你请继续。” 林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好奇道:“你们为何要扮成千面?” 屋内的视线齐刷刷朝门边望去,林深在长生殿待了多年,十分熟悉千面的性格与举止,由他来假扮最合适不过了。 林深听罢事情的经过,却道:“要我假扮千面也行,但我与他声音并不相似,若卫玄问话,恐怕难以蒙混过关。” 楚涟月灵光乍现:“这事我有办法,不过得稍微委屈一下林叔。” 商量完接下来的计划,三人决定即刻动身,柳时絮从距离青龙堂最近的密道折返长生殿,而楚涟月与林深,则直接从正门进入长生殿,尽量吸引巡卫的注意。 柳时絮临走前,把程年所赠的钥匙交给了楚涟月,嘱咐道:“你那番说辞不一定会让卫玄相信你,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可拿出此物保住性命。” 楚涟月扬唇笑了笑,接过钥匙放进袖口,欲言又止:“大人你……也要多加小心。” 夜幕深沉,长生殿内灯火通明,卫玄刚从北周回来,一边处理堆积的杂事,一边听属下汇报长生殿近况。 “千面大人与楚堂主自那夜里离开后,就没再回来过,不知去了何处。” 卫玄微微蹙起眉头:“柳时絮人在哪里?” 属下道:“还在楚堂主后院关着,未踏出房门一步。” “没人去送过饭?” “没有。” 卫玄心下隐隐不安,此次北周之行极为不顺,北周皇帝三番五次推迟签订盟约,明显知道西越与贺朝已经在边境打起来了,西越一时半会儿没法遣兵进攻北周,故而才如此不守规矩。 眼下只要保证北周与贺朝不会暗中联手,等西越的兵马彻底踏破鄞州边境的城池,不愁没法收拾北周皇帝那个老滑头。 此外派出去查广平王陵墓消息的人迟迟未归,现在连千面也不知所踪,千面掌管着长生殿将近三万名杀手,卫玄不能容许千面那边有丝毫闪失。 卫玄起身,决定先去青龙堂一探究竟。 穿过青龙堂大殿的侧门,往里走不到三百步,有一处临崖而建的别苑,是历代青龙堂堂主的住处,此刻,别苑大门紧锁,寂静无声,彷佛无人住在里面。 “开门,把人找出来。”卫玄的神情愈发难看。 他身边的随从依言上前,手起刀落砍断了门上的锁,然后退到一旁,近卫们鱼贯而入,四散搜寻柳时絮的下落。 没过多久,有侍卫回来禀报道:“殿下,人找到了,就锁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 卫玄踏进房门,屋子里很暗,寒气扑面而来,命人点上灯的刹那,他才看清榻上坐着的人影。 柳时絮面色苍白,唇色十分寡淡,站起来时,身影隐隐有些不稳,一副孱弱病重的模样,尽管看起来病怏怏,他的语气仍然平静,听不出半分求人的姿态。 “我还以为殿下不打算与我合作,要将我活活困死在这里。” 卫玄眯着眼眸打量柳时絮,看不出任何端倪,他一句话不说,径自走过去,摸了摸被褥的温度,被褥里还留有余热,他这才相信柳时絮这些日子一直被关在屋子里。 “柳大人何出此言?将你困在此地的人并非是我,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柳时絮愣了一瞬,“殿下所问之人可是楚堂主?我不知道她的去向。” 二人静静对峙了一阵子,前者眼眸晦暗不明,心中仍然存有疑虑,而后者脸上情绪淡淡,不曾流露出一丝动摇之意。 “合作的事我会考虑。”卫玄不咸不淡说了一句话,便带着侍卫们离开。 还未出别苑的门就遇到下属来报:“启禀殿下,千面大人与楚堂主已经被门卫捉住,请殿下发落。” 第182章 卫玄双手负在身后,脸上闪过一抹狠戾的神情,“将他二人带去主殿问话。” 大殿之上,卫玄高坐在台上,目光沉冷如冰,审视着底下跪着的千面与楚涟月,质问道:“你二人这几日究竟去了何处?” 楚涟月磕头认错:“三殿下息怒,事出有因,还请殿下先听我们解释。” “千面你来说。”卫玄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千面。 楚涟月忙解释道:“回禀三殿下,千面大人他不幸中毒,五感尽失,已经找了大夫医治,还需要些时日调养才能恢复。” 卫玄沉默片刻,千面的功夫虽算不得上乘,但其身边的护卫,都是长生殿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居然会有被人下毒的这天? “到底怎么回事?”卫玄的声音很冷,透着一股浓浓怒气与杀意。 楚涟月暗道不妙,卫玄果然不好糊弄,看来得拿出点真东西,否则今夜不一定能熬得过去。 她稍微直起身子,“殿下,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收到一则江湖上传来的消息,蜀山客的徒弟从他师父的遗物中找到一把钥匙。” 说到此处,楚涟月顿了顿,不经意间抬眸扫了眼卫玄的脸色,果然见他兴致勃勃,眼神发亮。 她斟酌语句,继续道:“当时千面大人正好在旁边,也知道了这件事,我也不懂他为何突然对那把钥匙感兴趣,只说要去查一查,我很好奇,就暗中跟了上去,却不料等我找到千面大人时,他被困在机关中险些丧命,我只好捉住蜀山客的弟子,胁迫他放了千面大人。” 卫玄若有所思,“哦?蜀山客的弟子现在何处?” “死了,不过属下从他身上找到了这个。”楚涟月双手呈上柳时絮先前给她的钥匙。 卫玄命人将钥匙递来,刚拿到手中,便一眼认出此钥匙是真的。 当年卫玄将蜀山客绑来,逼迫其为自己布下千机阵法,没想到的是蜀山客留了一手,秘密制造了两把打开千机匣的钥匙,得知此消息后,他曾派千面去拿回钥匙,但很可惜,那次千面没能将另一把钥匙拿回来。 而如今,这钥匙竟然被楚涟月拿回来了。 “你做得不错,想要什么赏赐?” 楚涟月伏低身子:“此次行动,没来得及向殿下禀明,不敢奢求什么赏赐,只求殿下饶过我这一次。” 卫玄起身,手掌隐约开始蓄力,气势十足,步步逼近楚涟月。 就在楚涟月以为想对她动手时,却见他忽然调转方向,朝一旁的“千面”出掌,“千面”的反应很迟钝,被卫玄的手掌拍中后,才踉踉跄跄退后一步,满脸惊慌,胡乱摆起防御姿势,看起来极为不安。 “殿下小心!现在的千面大人认不出任何人,靠得太近会被他攻击。” 卫玄霎时收掌,从千面反应速度来看,的确像是内力深厚却五感尽失,但千面为何会对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小丫头如此信赖?甚至还愿意跟着她回到长生殿? 卫玄太过了解千面的性格,一个敏感多疑的人,绝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任何人手里。 “你遇到他时,就已经这样了?” 楚涟月点头应是。 卫玄眸光冷了几分,“既如此,他为何偏偏认得你?没攻击过你?” 楚涟月一脸纳闷道:“属下也百思不得其解,起初属下确实不太敢靠近千面大人,但为了把他从机关里救出来,不得不接近他,奇怪的是,他竟然对着属下喊我娘的名字,想来是把我认成我娘了,殿下可知,千面大人与我娘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卫玄恍然大悟,险些忘了这个缘故,吩咐身边人:“送千面去药师堂,一定要治好他的毒。” 楚涟月的解释挑不出任何错处,卫玄打算先缓一缓,等千面的毒解开后,了解真实情况再做定夺,若事情真如楚涟月所言那般,他便可彻底打消疑虑。 却不料,卫玄身边的人刚一靠近千面,千面似发了疯那般,大声吼叫着一掌将其拍飞。 卫玄没被千面的举动惊到,但不禁陷入沉思,五感尽失的千面在他眼里如同废人一般,如何能管理杀手堂三万人? “来人,摘下千面的腰牌。” 另有几名随从想要接近千面,而此时的千面因为太过害怕,力量逐渐有些失控,真打起来,恐怕会两败俱伤。 楚涟月见状,趁机起身道:“殿下,还是让我来取吧。”说罢,她轻而易举靠近千面,取下他腰间的令牌。 与此同时,其余几名侍卫也都出招,但因为顾忌着千面的身份,不太敢使劲儿,只能勉强擒住了千面。 夜已深,卫玄觉得身子有些乏了,便挥手让众人退下。 出了主殿后,楚涟月主动凑近那几名负责押送千面的侍卫,有意无意道:“哥哥们的差事真不容易,要是等千面大人恢复过来,还不知会如何公报私仇对付你们。” 几个侍卫一听,果然纷纷变了脸色。 “我帮几位哥哥押送如何?” 侍卫们面面相觑,方才三殿下对楚堂主的赏识,众人都看在眼里,而且只有她靠近千面不会挨揍。 见几人犹豫不决,楚涟月暗中使个眼色,千面又开始暴走,几个侍卫都不敢用力阻拦。 第183章 “这事就交给我吧,哥哥们早些歇息!”楚涟月不由分说,拉过千面的胳膊,朝着药师堂走去。 直至亲眼瞧见楚堂主领着千面踏进药师堂的大门,几个侍卫才相继回去复命。 没过多久,楚涟月便又从药师堂走出来,身后跟着的是已经摘了面具的林深。 林深将面具递给楚涟月,“我明一早还要去找卫玄回报,你二人行事多加小心。” 楚涟月接过面具,小声道:“我知道了,林叔,你也千万小心。” 回想今夜的种种情形,楚涟月不免一阵后怕,稍有不慎便会被卫玄识破,死无葬身之地,明明是寒冷的天气,却出了一身的汗。 回到自己居住的别苑,简单洗个澡后,她拿了些吃食,快步走向柳时絮的房间。 她还尚未敲门,房门却自内而开,里间人快她一步,将她拉进屋内,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番,见她安好,不由得松口气道:“你没事就好。” 察觉到柳时絮不安的心情,楚涟月扬起手中的盘子,笑嘻嘻道:“我有神人保佑,哪能随便出事,大人饿了吧?来吃点东西,这是我从唔……” 她的话说到一半,却被他拥入怀中,用唇堵住了嘴。 没亲多久,柳时絮便松开她,指尖携起一块糕点,吃进嘴里,心满意足道:“确实好吃。” 楚涟月回过神来,脸红心跳:“你、你你不准偷袭我!” “抱歉,太饿了没忍住。” 楚涟月:“……”你一点也不装了是吧? 第九十六章 二人坐下吃点心, 回过味来,楚涟月这才发现柳时絮的脸色很不对劲,不知是否是烛火太暗的缘故, 总觉得他那张脸煞白无血色,眉宇间似乎在极力忍耐着痛苦, 但脸上神情淡淡,显然是不愿被她看出来。 现在想想,他方才贴过来的唇, 热息滚烫, 烧得厉害。 察觉到楚涟月打量的目光,柳时絮偏过头来, 唇角微勾:“还没看够?卫玄今晚态度如何?” 被他这么一说, 楚涟月只好移开视线,三言两语,将方才大殿上发生的事, 全都告诉了柳时絮。 柳时絮听罢,沉思半晌,“卫玄不会轻易相信, 也许是想等千面病好再处置你, 这几日还得请林叔扮一下千面,另外, 林叔既已回来, 想必明日卫玄便会答应我的条件, 快了, 再忍忍, 我们就可以行动了。” 楚涟月心里没什么把握,一脸担忧道:“可是千面已死, 腰牌也被卫玄收回去,起初我还在想,有了面具和腰牌,说不定能冒充千面把杀手堂的人都支出去,现在怕是行不通了。” “还有啊!”她继续道:“今天在大殿上,我见卫玄很看重那把钥匙,并且他自己手里也有一把,好不甘心,我们幸幸苦苦得到的东西,就被他这样收走了。” 柳时絮藏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头,骨指捏得泛白,脸上却还带着笑:“这些事交给我来办,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啊?回去歇息?不用再装一装么?毕竟我们‘好几天’不见面,留下来更符合我急色鬼的反派形象。” 柳时絮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少一日也无妨,你若真想留下来一起睡,那今晚我可不保证自己还能清心寡欲,要试试看吗?” 楚涟月听得面红耳赤,立即起身:“晚安,我先走了。” 确切地说,是先逃了。合上门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楚涟月想起刚才柳时絮那副病怏怏的脸色,猜想他也许是今日赶路着了风寒,她随即命人端来盆炭火,再次敲门,却迟迟听不见里间传来开门的动静。 莫非他已经睡下了? 楚涟月悄声推门而入,一眼扫见晕倒在桌边的柳时絮,她赶忙放下炭盆,过去扶起他,才发觉他浑身发烫,不停地打着冷颤,并且脉象混乱,是噬心蛊毒发的征兆。 难怪他刚才脸色不对,还说出那般容易让人误解的话,明显是想赶她走! 将柳时絮安置在床榻上,楚涟月着急忙慌打了盆冷水来,拧干帕子敷在他额间,但显然无济于事,他的脉象越来越微弱。 没过多久,柳时絮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茫然睁开眼的刹那间,他看清床边坐着的人影,嗓音沙哑,低低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等着,我去找晏瞳给你配制缓解蛊毒的药丸!” 楚涟月刚想起身,忽觉腕间一沉,下一瞬整个人被柳时絮拉进怀里,紧紧拥住,他的双臂在颤抖,极力克制自己,生怕因为太过痛苦而勒疼了怀中人。 他的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不自觉将唇贴到她耳边,“没用的,我不会死,噬心蛊毒就是这样,一遍遍让人体会濒临死亡的感觉,你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 楚涟月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踢掉鞋子,爬到榻上,也伸手搂在他腰间,安慰道:“不要怕,今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记得晏瞳曾说,靠着绝对意志才能摆脱噬心蛊毒的控制,这世上只有一人做到,但愿柳大人能挺过今晚。 这一晚,楚涟月睡得很不踏实,眼睁睁见柳时絮疼得晕过去,又再次从昏迷中疼醒,直到天边隐约泛起光亮,他的呼吸才开始变得平稳,暂短陷入深眠中。 第184章 她缓缓松开他,悄无声息出了门。 楚涟月花了些工夫避开卫玄的眼线,照例来到平时与凌祈联络的密道,令人稍稍安心的是,凌祈和墨新行动进展十分顺利,几乎已经找出全部的密道,任务完成,墨新从没人看守的密道离开,而凌祈先回长生殿,暗中辅助楚涟月接下来的一切行动。 凌祈见楚涟月没精打采的样子,担忧道:“小月儿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我没事,对了阿祈,能不能帮我去查一件事?” “什么事?” “你听说过秦初这个人吗?是晏瞳的师父,秦初曾经给一个人下过噬心蛊,那个人不仅克服了噬心蛊,还从秦初手里逃走了,若能找到那个人,没准可以得到克制噬心蛊毒的法子。” 凌祈撇嘴,语气略有不满,醋醋道:“哦,原来是为了柳时絮?这么多天没见,你也不关心我瘦没瘦,柳时絮那家伙有什么好的,还这般惦记他?” 楚涟月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还想辩解一番,转瞬却听到凌 祈应道:“我帮你便是,只要是小月儿提出的请求,刀山火海我也去。” “谢谢你阿祈!” 凌祈撅嘴,故意俯身凑近她:“光嘴上道谢一点诚意也没有,要不然你亲我一下?” 不知为何,明明眼前站着的人是凌祈,但楚涟月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柳时絮的脸,以及昨晚那个猝不及防的吻。 见楚涟月彻底愣住,凌祈无可奈何直起腰,收起了挑逗她的心思,自己找台阶下:“好吧好吧,等事情办妥,再找你讨要也不迟。”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便到了密道的尽头,凌祈转过身来,揉了揉她的脑袋,以一副兄长的口吻叮嘱道:“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商量。” 说罢此话,凌祈先行一步,离开了密道。 从密道出来后,楚涟月先去了一趟药师堂,将千面的事告诉给晏瞳,并要晏瞳随时留意穆枫的举动,一旦穆枫察觉到千面的身份有异常,只能先将其除掉。 晏瞳听得很认真,试图理清楚事情的经过,“噢噢,意思是现在的千面是林叔假扮的?那林叔什么过来?万一穆枫问起,我瞒不住呀!” “放心,林叔还有事要办,等办完了事,林叔就会过来,这段时间,想办法拖延一下,实在不行就给穆枫下点迷魂散什么的。” 晏瞳连连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对了,楚姐姐,我发觉一件事,卫玄的身子好像不太好,一直在吃穆枫调理的汤药,只可惜没机会接近药炉。” 楚涟月思忖道:“难怪卫玄那么着急培养谢黎,这对我们是件好事,咱们先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谢黎那边,你最近能见到他吗?也不知他在卫玄身边情况如何。” 晏瞳:“见得到,每隔两日,他都会以药浴的名义来药师堂与我联络,听他讲,卫玄已经将殿内大部分事宜交给了他,不过卫玄并未全然信任他,他的身边总跟着一堆人,暗中也有不少人监视,反正看得很紧,也只有在药浴之时,才能给我传递消息。” 楚涟月:“等下次见到他,你暗中问一问千机匣的位置,上一次见面太仓促,他只给了我草图,没说具体地址。” 说完正事,楚涟月瞅了一眼榻上躺着的少年,问道:“你师兄怎么样了?” 晏瞳眼眸逐渐黯淡:“不太好,一直用汤药吊着续命,希望这边的事快点结束,我想带师兄回南疆。” 楚涟月神色落寞,望向窗外的雪,喃喃说了一句:“也许快了,阿瞳,柳大人体内的蛊毒,真的无药可解吗?” 晏瞳摇摇头,随即起身拿了个小瓶递给她,“这是我最新研配的忍痛丸,若柳大人实在疼得厉害,可以吃一粒缓解,不过吃得越多,想要彻底克服噬心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楚涟月恍然,难怪昨晚自己想来拿药,柳大人却不肯。 临走前,楚涟月把千面的面具留给了晏瞳,并让她找机会转交给林叔。 忙碌了一天,再次回到青龙堂的别苑,楚涟月径直来到后院,想看一看柳时絮的症状是否缓解,打开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莫名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她愕然愣了一阵,心里从未有过如此慌乱的时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来守卫一问,才知道是卫玄派人带走了他。 她无处可去,只能在房间里等他,坐在他曾经坐过的椅子上,似乎有点体会到昨晚他也在等她的心情,焦虑不安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暗自祈祷,他会平安归来。 她在心里一遍遍警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贸然去找卫玄,也许反而会坏事。 不知等了多久,室内渐渐暗下来,只听得见北风猛烈吹打窗柩的响声,又听得雪粒子劈里啪啦砸在院中,忽然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从院中传来,她猛然推开门。 地面白雪积了厚厚一层,映照得整个小院甚是亮堂,院中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刚好走到檐下,他盈盈笑着,语调温和得令人安心:“你是在等我吗?” 楚涟月鼻子一酸,抹开与他对视的目光,侧身让开,声音闷闷的:“我还以为卫玄留你在那里吃晚饭呢。” 第185章 “卫玄是想留我吃饭,但我惦记着家里还有个小馋猫,生怕回来晚了饿坏她。” 楚涟月扫了眼柳时絮空空的双手,“可你也没带吃的回来,我还不是得挨饿。” 柳时絮朝她走来,笑道:“惭愧惭愧,我家那小馋猫厉害得很,会自己打猎,我还得仰仗她才能填饱肚子,我是担心她今晚胃口不好,茶饭不思。” 楚涟月忍俊不禁:“不愧是柳大人,能把小白脸回来蹭饭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事情还顺利吗?”后一句话,她稍稍压低了声音。 柳时絮合上房门,“先吃饭,等一会儿我在与你细说。” 吃过饭后,楚涟月从柳时絮那里得知事情大致的经过,原来今一早,林深等人便将从玉京查来的消息禀告给卫玄,并且呈上广平王族谱图,实际上那本族谱是贺渝与柳时絮提早准备好的,卫玄看不出什么端倪,再加上心腹们查来的消息,自然而然相信了柳时絮的说辞。 作为交易,卫玄承诺会交出杀害沈青辞的凶手,不过在交出林深之前,卫玄先找来了穆枫和晏瞳,细细询问,是否有机会给柳时絮也种下谢黎身上的噬心蛊。 穆枫屡次失败,不敢再多嘴,当时晏瞳站出来,说若再种一次,只怕药人的身体承受不住,没等控制其心神便会暴毙而亡,卫玄听了此话,只好作罢。 于是卫玄不得不命人当场拿下林深,交给柳时絮处置,卫玄的这一举动,不知不觉间使得好些个忠心耿耿的心腹寒了心,开始有了动摇之意,毕竟连林深这等跟了卫玄许多年的旧人,都被其轻易放弃,没准将来会轮到他们自己。 “那后来呢?林叔怎么办?”楚涟月问道。 柳时絮解释道:“我假装要与林叔单独谈谈,而林叔趁此机会挟持了我,逃进了密道,眼下应该已经躲进药师堂。” “那正好,我已经把面具交给了晏瞳,如此一来,林叔便能暂时扮作千面!” 楚涟月难掩心头的激动,忙活了这么些天,计划总算有些进展了,眼下只要等破解了机关匣,就能带领山下的军队攻上长生殿,为双亲报仇。 柳时絮没再说话,只是温柔地注视着她,眼眸中同样流露着一抹难掩的笑意。 气氛陷入沉寂,楚涟月有些不甚自在,起身告辞:“既然大人明日便要去破阵,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临出门前,忽听得他说了一句话:“昨晚谢谢你。” 楚涟月的一只脚本来已经踏出了房门,听到这句话,又折身回来,笑嘻嘻补道:“举手之劳,也就值五百两,大人这回也不许赖账哦!” “一言为定。” 她合上房门,没着急离开,抬头望了一会儿夜里纷纷扬扬的雪,眼中多了几分迷茫,前路未明,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活到明年开春,但愿一切顺利吧。 第九十七章 隔天, 卫玄派来不少心腹与人手,名为辅佐,实则监督, 二三十个人跟在柳时絮身边一同寻找陵墓,卫玄还另选了一处监视严密的院落, 让柳时絮搬过去,美其名曰帮他摆脱某人的魔爪。 而某人只能干瞪着眼,看着卫玄的人带走柳时絮, 她没忍住多看几眼, 此后想见上柳时絮一面,恐怕难上加难。 幸而当夜, 凌祈买通卫玄心腹手下的一个小卒, 成功混进这二三十人当中,虽不能光明正大与柳时絮说话,但能借助一些手段传递消息, 故而情况不算太糟。 与此同时,晏瞳那边也得到了谢黎传来的千机匣藏址,分别经由楚涟月与凌祈之手, 几经波折, 最终传到柳时絮手上。 于是柳时絮 白天假意寻找陵墓,其实在逐步接近长生殿赫赫有名的机关阵法, 暗中将长生殿四周的机关群阵记在心里, 夜晚被软禁在屋里时, 则默默推演机关阵规模, 几乎没怎么休息过。 这两日楚涟月也没闲着, 不仅要分别与凌祈、晏瞳、沈澈以及扮作千面的林叔联络,确保大家平安无事, 计划能照常进行,甚至时不时还要去卫玄面前晃悠请安,试探下卫玄最近的心情,看他有没有起疑心。 现在,各方基本都保持不动,等柳时絮寻找破解千机匣的机会,等待往往也是最考验忍耐的环节,也许下一秒就能传来千机匣破解成功的消息,亦或者是破解失败,大家被卫玄彻底清查,再没这样的机会潜进长生殿,扳倒卫玄。 但众人等了好几日,柳时絮那边迟迟未能找到破阵的机会,更糟糕的是,一个人的到来,彻底打乱了原来的计划。 这天夜里,雪下得很大,楚涟月刚从山下回来,便收到晏瞳传来的纸条,要她前往药师堂一叙,有要紧事商议。 夜深人静时分,楚涟月避开重重看守,如约来到药师堂晏瞳所住的房间,敲了三下房门,紧接着房门悄然而开,楚涟月左右张望了一眼,再次确认没人跟踪,才踏进屋子。 “阿瞳,发生什么事了?” 晏瞳咬紧下唇,神色颇为着急道:“楚姐姐可认得紫倾颜?那女子似乎也是卫玄的心腹,今日带了个苗疆巫师来,说要把谢黎的命续给卫玄,过两日就要举行换身秘术。” 第186章 “什、什么意思?”楚涟月听得云里雾里,“续命换身?南疆竟然有这种邪门的秘术?” 晏瞳拉着楚涟月坐下,“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在南疆有种邪术,病重或者垂暮之人,可将亲人的身体与寿命换给自己,而作为代价,该亲人会替自己死去,我从前也只是听过没见过,记不记得上次我说卫玄身子骨虚,一直在进补汤药,原来卫玄从很久以前,就在派人寻找这种秘术,没想到真让他找到了。” 楚涟月闻言,心情瞬间跌到谷底,胃里直冒酸水,不自觉攥紧拳头,怒骂道:“好一个衣冠禽兽,简直不配为人,明明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尚在人世,却心狠手辣杀了养父母一家,眼睁睁看着儿子沦落街头乞讨,难怪卫玄愿意认下谢黎,原来不止是想培养成接班人,只想随时夺走谢黎的身体,继续活在世上完成他的霸业,太可恶了!” 晏瞳一脸讶然,同情道:“没想到那小子身世这么惨,我们该怎么办?再等下去只怕谢黎真要死了。” 楚涟月冷静下来,“先想办法阻止,那个巫师什么来头?” 晏瞳:“我也不知道什么来头,那人看起来有点傲慢,挺难接近的,刚来第一天,就取代了穆枫,成为药师堂堂主,不过卫玄也没有全然信任巫师,派了不少人来监视,结果全被那巫师赶走了。” “也就是说,卫玄与巫师,还处在彼此不信任的阶段,按照卫玄的性格,在正式举行换身秘法前,肯定会对巫师进行一番考验,阿瞳,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想办法接近巫师,动点手脚,尽量别让他成功。” “我、我会尽力一试的!”晏瞳勉强笑了笑,看起来没什么自信。 楚涟月拍拍她的肩:“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等我消息,我会回来帮你,林叔知道这件事吗?” 晏瞳摇头:“我没找到林叔。” 林深自从扮成千面后,没人看守,还能正常出入长生殿,偶尔会待在药师堂,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下,与沈澈商讨如何安排各个密道出口的兵力部署。 楚涟月心中有数:“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通知大家。” 从药师堂出来,楚涟月先去找了凌祈,与他一道下山,前往破庙。 凑巧的是,林深与沈澈、墨新正好也在破庙议事,趁大家都在,楚涟月便把卫玄将欲与谢黎续命换身一事告诉了几人。 几人听罢,皆沉默了半晌,谁都没想到卫玄已经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林深沉思良久,提议道:“不能再等了,若让卫玄换命成功,恐怕更难杀他,趁现在卫玄的注意力在别处,我们得尽快动手,攻上长生殿。” 楚涟月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但柳大人那边尚未传来消息,千机阵法没破,我们很难攻上去。” 凌祈怀里抱着剑,依在门边,难得神色严肃道:“的确如此,柳时絮不论做什么,都有人密切监视他,根本找不到机会接近千机匣,我倒是去过一次,但完全不会破阵。” 沈澈道:“不是还有两日的时间么?我相信柳四哥,要不然先听一听他的意见吧。” 林深:“也好,既然如此,凌祈明日就把这件事告诉柳大人,看他如何定夺。” 第二天夜里,柳时絮传了回信,信上说时机正好,他支持林深进攻的决策,待卫玄举行续命换身秘术之际,他会想办法避开看守,直接闯进千机群破阵,不过一旦决定强闯,瞒不住卫玄太久,若他不能在半日内破解千机匣,全员撤退,不可强行攻山,另待时机。 除了回信,柳时絮还交给了凌祈一样东西,当凌祈拿出那样东西时,楚涟月和林深皆愣住了,躺在凌祈手心的令牌,与卫玄收走的那块一模一样。 “这是……千面的腰牌?”楚涟月拿过来细细打量,“不对,这块是柳大人仿制的,成色较新,不仔细看的话,还挺难分辨的。” 凌祈:“哦,我说他这几日半夜怎么不睡觉,原来是在捣鼓这玩意,不得不承认,他总算有点用处了。” 林深接过腰牌,脸上情绪复杂,双肩微微颤抖,等了这么多年,牺牲了无数人,才换来与卫玄决战的机会。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林深。 林深先朝众人一拜,“接下来的事,要诸位齐心协力才能完成。” 随后,林深根据柳时絮递来的密信,将行动计划详细分派下去。 楚涟月尽快赶回长生殿,暗中配合晏瞳,阻止谢黎被卫玄换命。 有了腰牌的林深继续冒充千面,以卫玄的名义号令三万杀手不得轻举妄动,此外,林深久在长生殿,熟知杀手堂的几大势力巨头,若能挑起争端,卫玄抽不出空来管,势必能让其自相残杀一阵子。 最后沈澈带领着二十万大军,朝禹县边界进军,呈收拢之势驻扎在各个官道,只派少部分前锋部队,由墨新引领,夜行潜进禹县,围堵在长生殿各处密道口。 一旦沈澈收到千机匣破解成功的信号,便会带着大军攻上长生殿。 凌祈靠在一边,提醒道:“林叔,你是不是把给我忘记了?” 林深回过头来,“我想好了,凌祈你去帮助柳大人破阵如何?” 第187章 凌祈一脸诧异,“确定派我去?我跟那个家伙可不太对付。” 林深:“这是柳大人自己要求的。” 凌祈先瞅了眼楚涟月,见她没说话,他才无奈答应:“我去也行,不过我只管破阵,至于破阵后他的安危……我可不负责啊。” 计划敲定后,众人各自分头行动。 回长生殿的路上,凌祈靠过来,装作漫不经心问道:“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那家伙吗?先说好,别太肉麻,不然我对着他说不出来。” 心情莫名有点沉重,楚涟月认真想了想,发现自己与柳大人之间,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说,无非就是多加小心之类的嘱咐,但这样的话轻飘飘的,好像对谁都能说,倒也不必特意传达给他。 至于肉麻的话,现在的她不可能说出口,更别提还让凌祈来传达。 实际上,她从内心深处抵触给柳大人传话,总有种托付遗言的悲伤感,就好像一旦她把那些真正想说的话宣之于口,将意味着这是一场告别,她永远也见不着他了。 她深深明白接下来的路,将充满生离死别,一想 到这里,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脑子里很乱,却又不得不让自己镇定下来,才能更好的应对危险。 “我没什么想说的。”她想每个人都好好活着,也包括柳大人。 凌祈迟疑了一瞬,忽然笑起来:“巧了,他也是这么说的,你俩还挺有默契的。” 听到凌祈这番话,楚涟月反而有些好奇:“你不讨厌他了?” 凌祈神色坦然,语气轻快:“讨厌啊,甚至是嫉妒,为什么他长得帅还有钱,更重要的是,明明是我俩先认识的,你却偏偏喜欢他。”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啦,我跟他没可能了,我一个逃犯,注定要流落天涯的。” “当真没可能?可我觉得你还在喜欢他。” 楚涟月默了默,抬眸对上凌祈困惑的目光,轻声说道:“是挺喜欢的,不过在不在一起,已经没那么重要了,等此事了结,我想试一试不一样的活法。” 凌祈脸上绽出一抹笑:“好啊,有我陪你,你还记不记得曾经说过的话?” “哪一句?” “你说,想跟我到处走走,吃喝玩乐,要不然某日莫名其妙死了,会非常不甘心。” 楚涟月挠挠脑袋,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记得了,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见她一脸无赖样,凌祈可不打算跟她掰扯,兜兜转转,总是会被她绕进去,他认真望着她,“既然你还喜欢他,那么这次,我会好好保护他,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事成之后,让我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好。”楚涟月毫不犹豫应道,“不过,我也希望你保护好自己,要是缺胳膊少腿,日后我可不带你混江湖。” “一言为定。” 楚涟月恍惚了一瞬,心头刚才掠过一句同样的话,怎么回事,最近自己怎么答应了不少人的“一言为定”? 由于计划有变,卫玄与谢黎进行续命换身秘法之际,也是柳时絮潜进机关密室的好时机,所以楚涟月与晏瞳的计划也稍作改变,不再想着搞砸卫玄对巫师的考验,相反晏瞳趁此机会,帮巫师研磨不少药材,再加上她人美声甜,身上总有股机灵劲儿,还同为南疆人,深得巫师欢心,甚至成为了副手。 与此同时,巫师也很快通过了卫玄的试探与考验,成功将活蹦乱跳小兔子的命,换给了奄奄一息的老兔子,望着精神焕发的老兔子,卫玄大喜过望,立刻加派人手研磨草药,准备秘术阵法,迫不及待想与谢黎续命换身。 谢黎被卫玄关了一阵子,听说这件事后,就算再怎么对自己的身世不在意,心里也还是会难过,连带着厌恶起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他倒是宁愿卫玄换走他身上全部的血,或者干脆自绝,让卫玄的希望彻底灭绝,就是最好的报复。 正在幸幸苦苦搬草药的晏瞳,察觉到谢黎低落的情绪,和眼里的死欲,想了个法子,逗他开心。 晏瞳先扔了一粒药丸砸谢黎脑袋上,引起他的注意后,冲他扮鬼脸,见他不笑,甚至脸色愈发难看,她急中生智,知道谢黎平时最爱看她出洋相,只好硬着头皮,当着巫师以及药仆们的面,跳起了奇奇怪怪的苗疆舞。 其实不是舞蹈怪,是她手脚太笨,动作不太协调,跳起来干巴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神婆在求雨。 谢黎不禁蹙紧眉头,默默将脸移开,不忍心再看下去,还是活着吧,要不然那丫头还得继续做傻事,怪替她害臊的。 晏瞳见他别开脸,生怕他想不开,结果发现这小子正透过光洁的铜镜偷偷看她,唇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哎,为逗谢黎开心,自己这波牺牲好大! 第九十八章 两天过得很快, 到了卫玄与谢黎续命换身当日,晏瞳打探得知,秘术仪式过程大概会持续六七个时辰, 当巫师启动阵法之际,收到消息的凌祈果断出剑, 将看守们一一放倒,掩护柳时絮逃出了小院,秘密潜入千机密室。 二人来到千机密室, 面前是一堵由各式各样机关组合而成的高墙, 齿轮式样的机关几乎遍布整面墙,不停地转动, 发出的嘶嘶响声像是被火焰燃着的木柴, 几乎在推动整面机关的运转。 第188章 望着眼前庞大而精密的机关群,柳时絮停下脚步,脸上浮现一抹迷茫之意, 这与他在图谱上见过的机关都不一样,甚至与谢黎画来的图纸大相径庭,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莫非是走错地方了? 见柳时絮迟疑不前, 凌祈渐渐露出怀疑的神色, “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破阵吧?” 柳时絮没正面回他,只道:“还需要一点时间。” 凌祈怒从心中来, 没忍住道:“姓柳的, 你知不知道, 我俩现在背负着很多人的命, 你不会破阵, 为何要勉强?” “我一直都知道。”柳时絮眼底泛着些淤青,这几日深受噬心蛊的折磨, 加上要做的事情很多,没怎么睡过一个整觉。 从布下棋局的那天开始,他身上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有不得已的家国使命,也有想要守护在意之人的私心,没机会任性和发脾气,长久以来,他一直在默默地承受着一切,不得不狠下心亲手将所爱之人送进牢里,费尽心思去寻找折中的法子,他知道自己一旦失败,家破国灭,连她也护不住。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肩上所负的重量,也会有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的时候,一次次迫使自己冷静,因为稍不注意,所有的苦心经营都会白费,所有身后这些人的性命都将被他葬送。 凌祈在心里长叹一声,挪步到门口,随时注意外边的动静,事已至此,他不得不选择相信身边这位情敌,就算破不了阵,也得把人活着带出去,要不然小月儿会伤心的,说不定还会念念不忘一辈子。 凌祈刚走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齿轮加速转动的声音,他回头望去,瞥见半空中落下巨大的铁锁链,直直砸向柳时絮所站的位置,危急关头,他纵身跃过来,抓住柳时絮双肩,将其带离开危险之地。 轰的一声巨响,铁链落地,竟将地砖砸个粉碎。 从死神手底逃脱的二人,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多谢。” 凌祈别过脸去,“我是看在小月儿的份上才救你的。”他打算寸步不离跟着柳时絮,以免下次来不及出手。 凌祈刚想说别离太远,却听得一旁的机关墙居然开始缓缓转动,呈现出另一组完全不同的机关阵法。 现在墙上的机关阵法与谢黎绘制的草图差不多,柳时絮似乎领悟了眼前机关的破解之法,为验证自己的猜测,他开始频频触发各种陷阱,躲过毒箭,跳过火球,当墙面转回初始的第一个机关阵法时,他找到了破解之法。 原来每触碰一次机关,便会引发一次陷阱,共有四面不同的机关阵,而谢黎来时也许是忙着躲避陷阱的缘故,并没有注意到机关阵法发生了变化。 根据机关阵法变化顺序,柳时絮很快找到了破解之法,在下一次陷阱来临前,转动齿轮,将此墙的机关复原成上一面的样子,便可阻止陷阱,很考验记忆力与手速。 阻止四次陷阱的触发后,机关墙面从中间缓缓裂开,一条幽暗狭长的通道显露出来,二人穿过通道,终于瞧见了机关群阵的核心深处,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到。 二人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深渊,深渊中央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机关组阵,呈螺旋式叠堆上升,并且这些机关组阵之间紧密连结,从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分别控制着整个长生殿的防御机关。 两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在深渊的坑底,而深渊的最 高处,倒悬着一个枢纽密室,也就是传闻中的千机匣,想要彻底击溃长生殿的防御机关阵,就得先摧毁千机匣,不过在此之前,二人得先从坑底爬上去。 深渊的四周,有一条弯弯曲曲沿着坑壁攀爬的缓坡,但路是断开的,似乎要先穿过一间间石室,石室内也遍布着各式各样的机关,柳时絮大致扫了眼,这样的石室约有二十来个,这意味着若想要上去,得先破开石室里的机关阵法。 凌祈嫌麻烦,直接原地凌空而起,想要依附着空中的机关群组跳上去,但还没等他站稳,空中又有毒箭飞射而来,光是闪躲的工夫,就不慎从机关上掉下来,更别提还得带着一个人往上跳,难度很大。 柳时絮当机立断,决定走石室破阵。 与此同时,续命换身秘术所需的准备事宜皆已完成,楚涟月和晏瞳也在想办法拖延时间,阻止巫师的邪术。 药室四周戒备极为森严,只有卫玄的亲信心腹,以及巫师、晏瞳等药仆才能出入,而楚涟月只能通过晏瞳的描述,来了解里面的情形。 晏瞳:“我听那巫师的意思,续命换身,好像要先浸泡药浴,然后给谢黎和卫玄服下巫师的秘制汤药,这汤药神奇得很,我当时亲眼瞧见那只被放干血的小兔子又活了过来,最后等药效发作,巫师便开始在阵法内给他二人换血,换完血,秘术仪式应该就结束了。” 楚涟月蹙紧眉头问道:“药浴大概要泡多久?” “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 楚涟月想了想,又道:“那秘制汤药是巫师亲手熬制的吗?” 晏瞳摇头:“炉边火大,是药仆们烧火熬的,不过巫师一直在旁边守着,很难当着他的面做手脚。” 楚涟月沉思道:“既然当着面不行,那咱们想一想背对着怎么下手。” 第189章 她努力回想自己曾经办过的命案,灵光涌现,还真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晏瞳凑过脑袋来听,不时点头,听完眼前一亮,“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让我想想看,该怎么改变药性。” 两人蹲在墙角的干柴堆旁研究了一阵子药性,过了一会儿,外间传来药仆们匆忙的脚步声,晏瞳只好起身道: “楚姐姐,我得跟着药仆们一起回去,不然会被巫师怀疑,我已经想到用哪味药材了,一个时辰后,我会找机会溜出来告诉你进展。” 晏瞳跟在药仆们身后,回到药师堂,先偷偷瞧了一眼药室内的情况,谢黎与卫玄仍泡在浴池里,浴池空间很大,两人离得远远的,池水将将漫过二人的腹部。 卫玄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对面少年的胸膛上,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彷佛只是在打量一具躯壳,唯一的感受是觉得不够结实,他甚至思考着得到这副躯壳后,该如何锻炼发掘,才没白费这具少年人的身躯。 谢黎将卫玄的贪婪与迫切看在眼里,胃里涌出一阵阵不适感,他毫不掩饰眼底浓烈的厌恶情绪,冷眸回望着卫玄。 “谢家灭门惨案是你干的吗?” 卫玄从少年的躯壳上回过神来,语调没有任何起伏:“是我,怎么?想给谢家报仇?” “为什么?谢家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谢黎眼眸猩红,有些抑制不住想要杀掉卫玄的怒气,但双手被锁链捆着,没法动弹。 卫玄语气傲慢:“死在我手上的人太多了,不记得了,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吧。” 谢黎咬紧下牙,亮如寒星的眼眸死死盯着卫玄,恨意十足。 刹那间,卫玄似乎从谢黎眼里看到的故人的影子,神情有些恍惚,怀念道:“你的眼睛和你母亲很像,不过她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而是一种挑衅和嘲弄的目光,真是令人难忘。” 谢黎头一回听卫玄提起母亲,想故意气一气卫玄,便讽刺道:“没准我不是你儿子呢,毕竟谢黎这个名字,是我娘取的,也许我爹就是谢家家主,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谢家家主一直爱慕着扶华公主。” 卫玄眼眸中聚起无尽冷意,时间太久,他险些忘了谢玉那人曾经求娶过扶华,明明当时扶华也喜欢谢玉,二人甚至差点订下了亲事,但当时的卫玄走投无路,便陷害谢玉与其表妹,趁着扶华伤心之际,自荐枕席。 当扶华得知真相后,便开始百般折磨、凌辱他,后来他得了势,原本是想趁着扶华熟睡之际杀了她,临下手时,不知为何,看着她熟睡的脸竟然有些不忍,再后来,他逃离了贺朝,没过几年却听到她身死的消息。 卫玄想起来了,也许是那日他瞧见谢玉与其表妹带着小谢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在街上玩耍,心里慌得厉害,那是他从未得到过的温情,也不容许别人抢去,他便在夜里派人,一把火烧了谢家。 卫玄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恐怕难以如你所愿,在你小时候,我便与你滴血认亲过,你身上流淌着我的血,今天该还回来了。” 晏瞳正偷听在兴头上,瞥见药室外闪过的身影,立马佯装路过。 进来的人是巫师,瞧见晏瞳回来了,吩咐道:“去库房帮我找几味药材。” 晏瞳连忙应声走开,来到库房帮巫师寻找药材,此外她还悄悄偷拿了两味别的药材,塞进袖口藏好,随后回到药炉边,将巫师所需的药材递给他。 巫师拿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满是褶皱的脸笑了笑,“没拿错,幸好有你帮我打下手,那些不识字的药仆一点用都没有,刚还把汤碗打碎一个。” 晏瞳附和着笑了几声,“巫师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先在院里候着。” 晏瞳出了门,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将刚才偷来的新鲜药材研磨成浓浓的药汁,装进随身携带的小瓷瓶里,销毁完“罪证”,再次来到药炉边。 巫师的视线几乎只黏在沸腾的药罐上,没人注意到桌上摆放着的两只小瓷碗,晏瞳拿起抹布装作擦拭桌面,趁着巫师弯腰观察汤药之际,她悄悄将药汁涂抹在碗面,碗面的颜色瞬间变暗。 巫师忽然道:“药好了,拿碗来。” 晏瞳吓了一跳,没来得及走开,只好顺势把碗递过去,幸而巫师只顾着观察汤药,没注意到碗面不太干净,直接拿过去盛汤药。 晏瞳暗自松口气,手心紧张得捏出了一层汗,快步跟在巫师身后,来到药室内。 待汤药凉了凉,卫玄先一口饮下,而后命下属给谢黎强灌下了另一碗药,接下来便静静等着药效发作。 巫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过来替卫玄与谢黎把脉,却发现他二人的脉象无异常,不该是服下汤药的脉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巫师一脸局促,犹疑不定,卫玄不禁开口询问:“怎么了?” 巫师神情有些惶恐,“这不可能!我的药怎么没有效果了?” 卫玄脸色沉了沉:“什么意思?” “请殿下容许我查一查药渣。”巫师忙不迭跑出药室,来到炉火边,用布条包裹着药罐,将药渣倒出来细细查看,没发现有异常。 巫师心惊胆战回到药室,跪下求饶:“不、不知为何,殿下与少主服下汤药,却不起作用,敢问殿下这两日可曾服过别的药?也许是药性相冲,故而汤药失效了。” 第190章 卫玄进补的汤药一直是由穆枫负责的,由于巫师的到来,穆枫受到了冷落,此刻并不在药师堂,卫玄即刻命人把穆枫叫来问话。 尽管对巫师心怀怨恨,当着卫玄的面,穆枫老老实实交代进补药汤中所加的食材与药材,巫师听罢,面露难色,穆枫所说的这些东西,与他的汤药并不相冲。 “你再好好想想,别是遗漏了什么。” “没准是巫师大人年纪大,自己放错了也未可知。”穆枫很不服气回怼道,更想借此机会重得卫玄的信任。 巫师忙为自己辩解:“殿下先前也看到了,老兔子死而复生,我的汤药不可能出问题呀!” 卫玄沉默半晌,想到了一件 事,视线扫过角落里的晏瞳,疑惑道:“这种汤药,会不会跟噬心蛊毒相冲?” 晏瞳吓得抖了个激灵,药性是她改的,谢黎身上的噬心蛊毒也是假的,卫玄一下子抓住了两个关键点,被拆穿就惨了,她压下心头的慌张,试图稳住自己说话的气息。 “殿下,这不太可能吧,毕竟只有谢黎中了我的噬心蛊毒,殿下喝了汤药不也没效果么?” 卫玄:“我身上也有噬心蛊毒。” 晏瞳彻底愣住,原来当年那个从她师父手里逃脱的药人是卫玄?难怪卫玄把师兄捉来还想夺走了噬心蛊虫。 谢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很好奇卫玄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克服噬心蛊毒的发作?若能打听出来,也许公子也能克服蛊毒。 巫师目露精光:“小姑娘,你且与我说一说噬心蛊毒的炼制方法,只要能证明……你的手怎么是这种颜色?” 巫师眼尖,一眼扫见晏瞳手指以及袖口沾上了浅绿色的药汁,他走过去,拽起她的手闻了闻,迅速破案:“好你个小妮子,这两味药草刚好抑制汤药的药性,原来是你干的!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 晏瞳无可奈何闭上眼,面如死灰,刚才下药过后忘记去洗手了,怪她心急,着急知晓自己下的药是否管用,没想到被巫师逮住了,这回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卫玄只犹豫了片刻,便下令杀掉晏瞳,毕竟如今他已经不需要噬心蛊毒来控制谢黎。 第九十九章 “慢着!”谢黎不知何时挣脱锁链, 还摔碎了药碗,手心握紧碎瓷片,锋利的一端紧紧抵在自己脖颈间, 冷声威胁卫玄:“放了她,否则你将得到一具冰冷的躯体。” 卫玄沉眸看向对面站起身的少年, 淡漠的脸上腾起一股暴戾与怒气,没想到谢黎为了晏瞳不惜舍弃自己性命,他现在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二人早已串通, 说不定连噬心蛊毒也是假的。 “你不妨试试看,你死后我也一样会杀她。” 卫玄生平最不惧怕的就是被人威胁, 但他始终弄不明白, 为什么有的人会心甘情愿替别人去死,爱情,多么荒谬的东西, 真的可以抵过生死么? 他见识到的大部分人,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抛下心爱之人, 每个人不应该为自己而活么?若心爱之人的性命妨碍到自己的利益, 甚至威胁到自己的性命,不应该不留余力铲除吗? 简直太愚蠢了。 对峙上卫玄无动于衷的目光, 谢黎眼也不眨, 握着碎瓷片, 在自己脖颈处划下长长的血痕, 鲜热的血瞬间从伤口涌出, 顺着白净削瘦的肩骨往下流淌,滴进药池, 将那一片池水晕染成触目惊心的深红色。 滚烫的泪珠不自觉从脸颊划过,晏瞳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颈,半张着嘴,低头望向那一池的血水,不太敢去看谢黎脖颈处的伤口,彷佛就扎在自己身上一样,他现在肯定疼得很厉害。 脑子里一团乱麻,她现在该怎么办?谢黎真的会死吗?楚姐姐还在外边等着回信,计划是不是失败了?自己是不是辜负了大家的努力? 自责与愧疚的情绪似水淹过头顶,晏瞳抬起恍然无措的泪眸,看向谢黎逐渐惨白的脸色,声音里带着点哭腔:“对、对不起,等会儿我就下来陪你。” 谢黎回望着晏瞳,露出一抹苦笑:“别哭,你哭起来不好看。” 沉默良久的卫玄,想起一些往事,这句话他似乎也曾对扶华说过。 “够了,我答应你不杀她,但你最好乖乖配合接下来的行动,事成之后,可许她陪你度过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 卫玄说罢此话,吩咐巫师重新准备汤药,又让穆枫替谢黎止血,原本还想叫人把晏瞳带下去看守起来。但谢黎担心卫玄会暗中杀了晏瞳,出声阻止卫玄把人带走,毕竟谢黎是练武之人,自绝的办法不止一个,卫玄觉得晏瞳在哪里都无所谓,便同意了。 谢黎暂时能活下来,晏瞳松口气,但转眼又犯了难,不能出去,也就意味着不能给楚姐姐通风报信,而且自己还被捆住了手脚,接下来该怎么办?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谢黎被卫玄换身? 药师堂外,楚涟月等了晏瞳许久,仍不见她出来,又瞧见药仆们捧着带血的碎碗片、血衣等物匆步出门,便猜到里面出事了。 继续等在这里就无法得知里面的情况,她决定想个办法混进药师堂。 楚涟月快步跟上几个药仆的背影,趁着没人之际打晕其中一个药仆,迅速换上药仆的衣裳,跟在药仆们身后,试图混进去。 第191章 作为青龙堂堂主,卫玄身边的人几乎都认得楚涟月这张脸,混进药师堂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还好药仆们平日里也都是低着头,这才躲过了门边护卫的眼睛,真正困难的,是进入药师堂后,该如何掩藏自己的身份? 正当楚涟月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主意时,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她眼前一晃而过,她未曾犹豫,果断跟了上去。 晏瞳被抓后,巫师忙得脚不沾地,得重新研磨药材熬制汤药,这一次,几乎每道工序都由他亲自经手,故而进展慢了很多,然而卫玄那边催得又急,巫师不得不将去库房寻找药材的事,交给穆枫去办。 穆枫虽很不情愿替巫师跑腿,奈何当着卫玄的面,他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好慢吞吞来到库房,按照巫师交给他的药方寻找药材。 药库内静悄悄的,肩膀冷不防被人拍了下,穆枫疑惑回头,正对上一双墨如点漆的眼眸,那眼眸里还带着几分狡黠,一看就不怀好意。 “你怎么进来的?”穆枫吓得脸色霎时变白,一边往后退拉开距离,一边目不转睛盯着楚涟月的一举一动,生怕这位“堂妹”,是专门来报复他的。 楚涟月步步紧追,显然不打算放他逃走:“堂兄别害怕,我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穆枫后背抵靠着墙,满脸慌张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来问我!” 见他不肯说实话,楚涟月只好掏出怀里的匕首,故意当着他的面擦了擦,语气冷得令人头皮发麻:“堂兄当真不知?那我只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穆枫急道:“什么新账?我最近没惹过你,而且你不怕杀了我,三殿下找你麻烦吗?” 楚涟月轻轻弹了锋利的刀面,似乎很享受这道清脆的声响,“那有什么关系?卫玄不会知道的,而且现在的你毫无用处,死了也没人追究。” 穆枫吓得腿软,“你想问什么?” “告诉我晏瞳怎么了?” 一听是问晏瞳的事,穆枫没那么紧张了,如实说了先前药室内发生的所有事,毕竟晏瞳被抓之事跟他没关系,甚至还添油加醋,拉踩了巫师一番,只希望能尽快支走堂妹,让她找巫师算账去。 楚涟月听罢,眉心紧蹙,心中不免一阵后怕,晏瞳与谢黎果然是出事了,这回想要彻底破坏卫玄的计划,只有最后一个办法,杀掉巫师。 不过,一旦用了这个法子,卫玄一定会提前结束邪术仪式,这样一来,也会很快知道柳大人逃出去的事。 现在该如何是好?楚涟月拿不定主意,打断仪式救谢黎,还是继续拖延时间?如果是柳大人在此,他会怎么选择? 他似乎每次都是冷静思考,分析利弊,在做出选择时,绝不会把另一条路堵死,然后尽力去平衡二者,赌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现在想想,就拿她入狱那事来说,如果当时柳大人选择出面替她求情,反而会被人们诟病,甚至是被迫避嫌,而她要是落到别人手里,绝无逃出来的可能。 那么这一次,她也想赌一个两全的可能,谢黎的命绝不能续给卫玄! 想清楚后,楚涟月假意收起刀,打算跟这位堂兄好好聊一聊。 “我那天在长生殿见到了穆丞相。” 穆枫愣住:“父亲也来长生殿了?什么时候的事?怎的没人通知我?” “因为……卫玄已经杀了他,自然不会告诉你。” 穆枫傻眼,心凉了半截,跌坐在地上,神情恍惚道:“这不可能,这些年我们穆家一直很听三殿下的话,三殿下没有理由要杀我父亲,你在骗我!” 楚涟月冷道:“卫玄杀人还需要理由么?他的霸业即将完成,杀一个被怀疑的丞相算得了什么呢?我没必要骗你,穆丞相临死前,还告诉了我一些有关我父亲的事,你应该知道的,穆丞相一直是被迫替卫玄办事。” 穆枫开始感到害怕,父亲死了,这是不是意 味三殿下打算舍弃整个穆家?那下一个死的人,是不是他自己? 楚涟月在穆枫脸上只看到了害怕,却无半点悲伤之意,不禁替他感到悲哀,这人到底是有多懦弱自私,才会在听到自己亲人死讯时,漠不关心,只考虑自己的处境。 想指望着激发穆枫为父报仇的恨意,从而说服他替自己办事,这条路怕是行不通了。 楚涟月改变思路,对症下药:“唉,怪可惜的,穆家在卫玄眼里已经毫无可利用之处了,尤其是堂兄你地位不保啊,先前来了晏瞳,这次又了来个巫师,谁都能代替你的位置,运气好点,没准能给巫师端茶倒水一辈子,运气差点嘛,也就是巫师看你不顺眼,随便找个理由处置你。” 这回穆枫是真的慌了,毫无疑问,巫师肯定很讨厌他,难不成自己真得在巫师手底下战战兢兢活一辈子么? 楚涟月继续吓唬道:“哦,说不准巫师又研究出什么奇怪的邪术,明天就把你的小命续给他的小狗,又或者被他开膛破肚,做成人彘拿去祭天。” 穆枫吓得肝胆俱裂,一个劲儿摇头,“不、不不要啊!” 楚涟月扶住他的肩,试图让他冷静一点:“咱俩好歹是堂兄妹一场,我就直说了吧,与我合作,杀掉巫师如何?” 第192章 穆枫大惊失色,恢复了一些神智:“我不敢,要是被三殿下知道了,我现在就会被开膛破肚,我不想死啊!” “我不说,你不说,这里又没别人,卫玄怎么会知道呢?而且你只管把他骗到这里,杀人的事我来做,若将来真的东窗事发,你完全可以推到我身上,你手里握着我的把柄,我怎么敢说出去呢?对吧,堂兄?” “可是……” “别可是了堂兄,巫师死后,卫玄才会更信赖你,想想看,晏瞳被抓,巫师也死了,只有破坏这场仪式,堂兄你才有机会继续研究噬心蛊毒,对吧?到那时候,这世上只有你一人知道如何养蛊,卫玄怎么会舍得你死呢?肯定会更加重用你,这桩买卖稳赚不赔啊,堂兄你可要想清楚,错过了今日,你再也无法重新得到你曾经的地位。” “我、我真的不敢。” 楚涟月装作一脸失望,起身打算离开:“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向卫玄禀报,说你和晏瞳是一伙的,真可惜啊堂兄,卫玄若是知道,晏瞳骗他的蛊虫,其实是出自你之手,哦,你还不知道吧?晏瞳当时就是偷了你的蛊虫蒙混过关,啧,人证物证俱在,堂兄你今日必死无疑。” 怎么选择都难逃一死,穆枫的脑子一阵天旋地转,手脚止不住地发抖:“求堂妹别去,我照做就是了。” 楚涟月在穆枫耳边低语了一阵,随后道:“快去吧,可千万别说漏嘴,我只有看到巫师一人过来才会现身。” 穆枫摇摇晃晃站起身,朝门外走去,不一会儿来到了药室炉火旁,看着巫师,支支吾吾半晌不说话。 巫师抬眸,见穆枫两手空空,没好气道:“叫你拿的药材呢?” 穆枫垂眸:“拿不回来,晏瞳在库房做了手脚,巫师大人您……还是亲自过去看一眼吧。” 没有药材,巫师就熬制不了汤药,巫师骂骂咧咧起身:“奇了怪了,有什么拿不回来的?不想替我办事就直说,等会儿我就跟殿下说你偷懒,没用的东西。” 穆枫默默忍下所有骂声,仍旧站着不动。 巫师见状,气不打一处来,耽误得越久,惹怒了卫玄,还得是他自己挨骂,只好停下手头事务,跟着穆枫去库房,想着等自己替卫玄续完命,再找借口处置了穆枫。 巫师刚一踏进药库的门,便被楚涟月一刀封喉,悄无声息倒在了地上。 “哎呀,现在该怎么办啊,堂兄?” 穆枫彻底僵住:“什么怎么办?人是你杀的,休想赖在我身上!” 楚涟月收起刀,“可是刚才,卫玄的属下,以及药仆们,都看见是你把巫师骗走的,我要是此刻逃了,堂兄你有口难辩啊。” 穆枫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口不择言慌道:“是你这妖女指使我做的,你休想抵赖,大不了我们拼个鱼死网破,看三殿下信你,还是信我!” 楚涟月噗嗤一笑:“堂兄你急什么,我没想撇下你,我的意思是,得赶紧把巫师的尸首处理干净,让卫玄误以为巫师是害怕邪术失败,提前逃走了。” 穆枫此刻已经分不清楚涟月是想害他,还是帮他,“我不会处理尸首,以前都是一把火烧了。” 楚涟月摇头,“那不成,放火定会引起卫玄注意,我倒是有个好主意,我知道青龙堂有一种毒药,唤做化尸水,但来得匆忙没带,堂兄帮我拖延时间,我回去拿如何?” 穆枫反应得很快:“你想扔下我独自逃走?” 楚涟月装作一脸惊讶:“怎么会呢?我要真想扔下你,你拦得住我么?而且我也怕你把我供出来,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被卫玄发现,对我有什么好处?” 穆枫现在心慌得厉害,几乎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只觉得楚涟月说什么都有理有据,“你想我怎么拖延时间?” 终于说到关键点了,楚涟月盯着穆枫,一脸严肃道:“暂时接替巫师手里的活,找一些药材回去,继续熬制汤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若有人问起巫师,你就说巫师去了药库,尚未回来,我会把巫师的尸首藏起来,直到拿回化尸水,如此一来,便可把所有事推到巫师身上,是他自己害怕逃走了,对吧?” 穆枫双肩抖动得更厉害了,“好,你一定要快点回来。” “放轻松点,不然容易引起怀疑。”楚涟月扛起巫师的尸首,藏到了药柜后边,又道:“接下来,我扮成药仆跟在你身后,送我出药师堂。” 穆枫闻言照办。 在穆枫的掩护下,楚涟月顺利出了药师堂,哪有什么化尸水,所有说辞不过是为了骗穆枫帮她糊弄卫玄,继续拖延时间罢了,熬制汤药大概需要一个时辰。 不知穆枫能拖延多久,楚涟月决定去千机密室看一眼柳大人与凌祈的进展,但愿还来得及! 第一百章 楚涟月赶来千机密室时, 只瞧见满室的断箭、砸进地面的巨形锁链,四周墙面还有被火球灼烧过的痕迹,这里并没有柳大人与凌祈的身影, 但光是看到这些,便足以想象得到他二人破阵的凶险。 一阵幽冷的阴风从漆黑的甬道里吹来, 她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路上的陷阱被破坏得七七八八,楚涟月没费多少工夫便来到深渊入口, 庞大而繁琐的机关阵群悬浮在半空, 很难用语言描述出她此刻的震惊心情,不愧是出自蜀山客之手的千机阵法, 可惜的是, 人已经死在卫玄手里。 第193章 没想太久,她挪走目光,四处搜寻柳时絮与凌祈的下落, 忽听得上方的石洞里传来一声巨响,有落石和碎屑沿着壁面掉落,空中的机关也随之发出轰鸣声, 缓缓移动变幻阵型。 她顺着岩壁的坡面向上爬, 刚到第一间石室便愣住了,凹陷的地坑布满木刺荆棘, 鲜红的血迹从石门处延伸至地坑边, 坑里露出一抹血衣碎片, 远远看去, 似乎有个人躺在里面。 她心乱如麻, 屏住呼吸慢慢朝坑边走,在看清那人的刹那间, 吓出一身冷汗,还好里面躺着的人既不是柳大人,也不是凌祈,估计是意外闯进这里的巡卫。 继续往上走,穿过一间间石室,地上散落着新奇古怪的机关部件与陷阱,还有好些个被斩断身子的机甲人,四肢七零八落,横挡在路面上,而且一路过来,地面有一些 滴落的血迹,看样子他二人当中,定然有一个受伤了。 来到最后一间石室,楚涟月先瞧见了靠门而坐的凌祈,他身形狼狈,半边身子全是血,倚靠在门边歇息,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握剑的手在止不住地发抖,但仍没放下剑,专心目视着前方的动静,好似下一秒,还能起身再战。 “阿祈!你怎么样了?” 凌祈听到熟悉的声音,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猛然间回头,苍白如纸的脸上浮现一抹不安与紧张,“小月儿,你怎么来这里了?” 凌祈向她身后望去,发现只有她一人,又道:“你快走,这里很危险。” 楚涟月没走,忙不迭从怀里掏出金疮药,给凌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洒上了一些,一边撒药,一边往石室里扫去,没瞧见柳时絮的身影。 凌祈知道她想问什么,便指着石室中央倒挂着的巨大机甲圆球道:“他在里面破阵,别过去,随时会有机甲刺客跳出来,地上还有陷阱。” 楚涟月闻言,拔出剑,“好,等会儿机甲刺客出来,你教我怎么打,我会保护你的。” 凌祈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小月儿近来真的成长了不少,忽然有种能够依靠她的感觉,一直紧绷着的身子稍稍放松了些,他笑道:“好啊,那我运功疗伤,顺便看看小月儿最近的剑术有没有长进。” 他的话音刚落,随着机甲圆球的转动,暗处果然涌现出一只两米高的机甲人,行动笨拙而机械地朝二人走来。 “该怎么打?” 凌祈:“每个机甲人身上都有发条,破坏发条,就能让它们停下来,但位置不固定,大多数在后腰处,要小心,它们的力气很大,能躲则躲,别硬抗。”他就是硬抗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胸骨都断了两根。 楚涟月后撤半步,旋紧手中剑,待机甲人靠近,利落出招,先是凌云虚步掠到机甲人身侧,本想仔细找一找发条,不料那机甲人直直奔向凌祈所在的位置,她只好腾空踹上机甲人后背,却不想机甲人仍稳稳站着,倒是她的腿隐隐有些发麻。 果然如凌祈所言,这东西力大无比,休想凭借蛮力动它分毫,不过也不是全然无用,至少机甲人改变了进攻方向,这会儿已经转身,朝着楚涟月挥来铁拳。 机甲人挥拳的速度很迟缓,楚涟月凭着灵巧的身姿,轻松躲过机甲人的进攻,然而她找了半天,没瞧见机甲人身上有发条,与此同时,凌祈正闭着眼调理内息,若打扰到他,可能会练岔气,反而伤得更重。 其实她知道凌祈忙着运功的意图,无非是想让她尽量拖住机甲人,等他调理完毕,再与她一起对付机甲人,毕竟除掉机甲人远比拖住要难。 但楚涟月不想每次都等着凌祈来救,他已经伤得很严重了,行动稍微迟缓一点,便有可能遭受到机甲人的重击,更糟糕的是,角落里第二只机甲人已经开始苏醒,再拖延下去,另外一只没准会去攻击凌祈。 她必须想个办法,尽快解决掉眼前这只麻烦的大块头。 既然找不到发条,楚涟月决定另辟蹊径,先引着机甲人来到临近深渊的一侧壁面前,站着不动,引诱机甲人全力攻击,在机甲人出拳后,拳头即将落到她脑袋上的前一刻,她才侧着头闪开,耳尖与机甲人的拳头堪堪擦过。 砰的一声巨响,身后的石墙被机甲人的拳头砸出个大窟窿,楚涟月跃步后跳,在机甲人转身寻找之际,她稍微跳开些距离,捡起地上的碎石,砸向另外那只刚刚苏醒的机甲人,机甲人果然朝她攻去,而先前的机甲人也朝她攻来。 两只机甲人,在两侧分别朝她进攻,她缓步朝大窟窿迈近,始终卡着中间距离,等待两只机甲人的靠近,在它俩同时出拳的时机,楚涟月纵深跃起,一只手紧紧扒着岩壁上,躲开攻击。 而那两只机甲人拳头砸到对方身上,巨大的力量使得二者踉跄后倒,原本就是笨拙的大家伙,一个倒在另外一个身上,两只同时撞在大窟窿上,撑开松散的墙面的同时,直直从窟窿里跌进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楚涟月这才从高处的岩壁上跳下来,落地的瞬间,凌祈也运完了功,睁开眼,只瞧见墙面被砸出了一个大洞,和气喘吁吁的楚涟月,而那两只大家伙已经没了踪影。 第194章 他松口气:“不愧是小月儿,总是不走寻常路,远超出我的预料。” 楚涟月擦了擦额间的汗珠,朝凌祈走近:“你的伤好一点没?我来给你运功。” 凌祈摆手:“暂时不用,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出什么状况,我俩还是保持清醒比较好,刚才没来得及问你,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 楚涟月三言两语交代了外面的情况,“巫师已死,总之我们得再快一点,穆枫随时会露馅,我很担心卫玄会留意到这边的情况,一旦让他知道我们的计划,只怕会对晏瞳和谢黎不利。” 说罢此话,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机甲圆球上,那里面一直没传来什么动静,也没有小孔可以透气,柳大人该不会已经闷死在里面了吧? “他进去多久了?” 凌祈:“大概已有一炷香的时间了,虽然很不愿意承认,那家伙确实很厉害,我相信他能活着出来。” 听到凌祈的话,楚涟月很是诧异,明明来之前还敌对的二人,现在居然彼此信任?不过,不知为何,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不少,“嗯,我也相信。” 没过多久,角落又出现了几波机甲人,皆被楚涟月以同样的方式“骗”进墙窟窿里,摔得稀烂,她不记得自己跳上跳下多少次,终于听到石室中央的机甲圆球发出异响,下一秒圆球从中间裂开。 只见有一抹人影从空中跌落,她未曾犹豫,直接跳过去,稳稳抱着那人。 起初柳时絮以为是凌祈紧紧扶着自己的腰,一阵强烈的羞耻感袭来心头,他蹙紧眉头,刚想说不必抱得这般紧,可扭头却瞧见女子俏丽的侧脸,以及那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清香,绷紧的手很快自然而然也扶在她后背,不舍得推开了。 转瞬间二人落地,楚涟月立刻松手,稍微拉开距离,抬头望向眼前人,关切问了句:“大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柳时絮被困在机甲内半晌,里面空间狭窄,闷热得很,他身上的衣裳大半被汗水浸透,额间与鼻梁还沾着几滴汗珠,望向楚涟月的眼神十分柔和,还带着几分意外与欣喜。 二人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对视了一眼,却都没开口说话,与此同时,石室内的另一扇门缓缓而开,一座石桥赫然出现在三人眼前,而石桥的尽头,正是那间倒悬的枢纽密室,密室四周连接着千千万万个机关阵法。 凌祈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到二人身边,“抓紧时间破阵吧。” 三人先后上了石桥,柳时絮在前面探路,楚涟月扶着凌祈跟在后边,石桥上没什么危险,三人顺利来到千机枢纽密室,但找了好久,也没瞧见进去的门。 “会不会在上面?” 柳时絮与凌祈顺着楚涟月的视线望过去,脸上不约而同露出难堪之色,一个不会轻功,而另一个身负重伤,爬上去勘探的重任落到唯一的姑娘家身上。 楚涟月倒没觉得有何不妥,撸起袖子开始找落脚点,噌噌两下,踏着铁链跃到了密室上方,依旧没找到进入密室的门或窗,不过眼尖的她扫见正中央有个小锁芯,有锁芯就意味着有对应的钥匙。 “啊,完蛋了,程年给我们的钥匙被卫玄收走了,这趟算是白来了!” 楚涟月一脸丧气从密室上方跳下来,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她不甘心就这样失败了,到处摸身上,想找根小铁丝试试,万一能撬开呢? 凌祈捂着隐隐作痛的伤口,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事已至此,他们这群人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得找找看有没有薄弱的地方,说不定能强行拆开。 “拿这个试试看。”柳时絮伸来手,掌心握着一枚钥匙,与程年给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也是大人仿制的?”楚涟月诧然接过钥匙,想到他之前复刻的腰牌,原来这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 吗? 柳时絮嗯了一声,淡淡遮住袖口,窄袖里鼓鼓囊囊,似乎还藏了点别的东西。 时间紧迫,楚涟月拿到钥匙,再次跳到密室上方,扭动锁芯,这时候,四周的千机阵法轰隆作响,纷纷转动变化阵型,密室四周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石板支撑面,密室四周的连结各自散开,最终汇聚在石板面的底部。 此刻,石桥也在逐渐消失,柳时絮与凌祈不得不站在石板面上,随着一声巨响,千机密室的门徐缓而开,楚涟月也从密室上方跳下来,三人齐齐回头,终于瞧见了传闻中的千机匣。 密室内布满复杂精巧的机械齿轮,仿若一张巨网,而深网的中央包围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铁匣,铁匣周围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楚涟月很好奇,那里面会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力量,撑起了整座千机阵法的运转和变幻? 她刚要伸手触碰,手腕被柳时絮一把抓住,“别碰,可能有毒。” 凌祈也道:“没错,这铁匣的颜色在慢慢变深,还是小心为妙。”说罢,他举剑过去,想要挑开铁匣,却不料剑刃刚接触到铁匣的边缘,瞬间被腐蚀成一滩水。 三人皆愣住了,没想到铁匣的毒性这么强,没法触碰,该如何破坏这千机匣呢? 楚涟月灵机一动,眸光闪闪看向柳时絮,“大人,快把你那把天山玄铁的剑拿出来,我记得程年曾说玄石能吸铁。” 第195章 凌祈也望向柳时絮,好奇问道:“你还会使剑?但你不会武功,身上揣把剑干嘛?不会是想送人,没送出去吧?哈哈。” 楚涟月假装咳嗽了一声,“阿祈你正经一点!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笑!”说罢,她偷偷扫一眼柳时絮的脸色,见他面不改色,似乎并未将凌祈的嘲讽放心上,哎,早知道就用凌祈送她的匕首了,反正也是玄铁打造的。 柳时絮不紧不慢拿出月下剑,递给楚涟月,见她接过,有意无意道:“收不收没关系,她愿意用就好了,总比她收下后,不想要又随手送给别人,是吧凌少侠?” “你……什么意思?”凌祈笑不出来了,视线转向楚涟月,可怜兮兮问道:“你把我送你的生辰礼给别人用了?” 楚涟月颇为心虚低头:“没、没给别人用,一直在我这里,他故意气你呢。” 柳时絮淡淡补一句:“这么说来,我不算得别人?” 楚涟月深深瞥了柳时絮一眼,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这种关键时刻,大家可千万别起内讧啊! 凌祈冷笑了一声,毫不示弱道:“没关系,既然送给了小月儿,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给谁就给谁,未来我还会送她许许多多的生辰礼,只要她人不会跟着某人跑了就行。” 楚涟月决定不管他俩争风吃醋的举动,径自拿着月下剑上前,只听得铮的一声响,剑尖被铁匣紧紧吸住,而且还经受住了毒液的腐蚀。 另外两人也安静下来,默契上前,一左一右护在楚涟月身侧。 楚涟月握紧剑柄,顺着这股吸力,将铁匣缓缓拉到眼前,紧接着挪动剑尖插进铁匣的缝隙,使出巧劲儿挑开了铁匣,匣中所装之物赫然呈现在三人眼前。 是一颗仍在鲜活跳动的心脏,但外表包裹着心脏的不是血丝,而是密密麻麻的黑线,而这些细线,离心脏越远,就愈加透明,就像好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跟心脏连在一起。 “这是什么鬼东西?”楚涟月浑身打颤,眼前的一幕太邪门了,卫玄究竟是从哪搞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邪术。 柳时絮也陷入沉默,从来没见过如此恐怖之物,为何卫玄缺少心脏还能活着? 经常闯南走北的凌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原来如此,这是西越的一种秘法,你们自然没听过,这个卫玄为了建立长生殿,还真是费尽心思,难怪他对自己亲儿子都那么狠,他根本就没有心,因为他的心被做成了提供能量的源头,瞧见那些黑线没,只要断了那线,便可阻断能量的来源。” 楚涟月挥剑砍去,一股强力猛地回弹,险些将她掀翻在地,后腰同时被两人稳稳扶住,倒也没摔得很惨。 正当此时,药室里等待的卫玄徒然睁眼,这么多年来,空荡荡的心口头一回有了疼痛的感觉,难不成是千机匣出事了? 卫玄迅速起身,吩咐身边人把巫师找来,想询问续命换身仪式能否中断,他必须即刻赶往千机密室看一眼情况,然而手下人找了一圈,没找到巫师的身影。 卫玄看着鬼鬼祟祟的穆枫,觉察到不对劲,一把扼住穆枫的脖颈:“快说,怎么回事?” “是、是楚……”穆枫刚艰难吐出两个字,便被卫玄掐断了喉咙。 卫玄刚穿好衣裳,却听得属下来报,说柳时絮不见了踪影,所有看守皆被杀光。 一股盛怒窜上心头,卫玄脸色森冷,立刻起身,带着属下赶往千机密室,临走前,他看了一眼谢黎,吩咐属下道:“把他也带上。” 另一边,三人还在想办法斩断黑线。 凌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试试火烧。”但不知为何,燃着的火苗刚靠近黑线,骤然熄灭。 楚涟月注意到一件事,“你们有没有发现,心跳好像越来越快了,而且透明的丝线在逐渐加深,该不会是卫玄本人来了吧?” 柳时絮面色一沉:“也许是他感应到了。” 楚涟月不安地瞅了好几眼深渊底部的入口,担心下一秒,卫玄便带着人马赶到,在他们三个当中,现在就她能打,压根不是卫玄的对手。 柳时絮盯着满室的齿轮机关看了一阵,这些机关与先前遇到的不同,也不在千机图谱之内,或许是心脏能量秘法太邪门,蜀山客并不想让程年知晓? 可是当年蜀山客为何肯帮助卫玄修建千机阵?原因恐怕永远无法得知,不过,既然蜀山客死前把另一把钥匙交给徒弟,说明从一开始就在防着卫玄,这里一定有蜀山客留下的破解线索。 柳时絮再次打量眼前的齿轮机关,忽然发现这些机关是静止的,似乎并没有与外界的机关阵法相连,倒像是独立出来的? 他上前随意拨动其中一个齿轮,刹那间,所有齿轮同时转动,密室四面墙壁表面的石泥也开始脱落,一股浓烈的火药味扑鼻而来,原来四面墙内都藏有大量火药。 三人被这火药味呛得眼酸鼻辣,纷纷退到室外,三人出来才发现,悬空的石板平面边缘,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条石板路,路长约有百步,顺着此路望过去,能看到山洞外传来的光亮。 第196章 楚涟月拍手喜道:“这下好了,炸了这里,咱们就能逃出去了,你们两个先退到石板路上,我来点火。” 柳时絮却摇头:“恐怕不行,这些火药被药物浸泡过,才能保存如此长的时间,无法用正常的方式点燃。” 笑容僵在脸上,楚涟月失望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柳时絮扫一眼密室内还未完全解开的机关,刚要说话,却听得凌祈喊道:“不好,有人追上来了。” 三人朝深渊底部望去,果然瞧见好几十个影卫正朝奔来。 柳时絮折身往密室内走,“你们先离开,我留下破阵,密室的门应该可以关上。” “不行!”楚涟月情急之下握住了柳时絮的手,“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留在里面会死的!” 柳时絮回望着她,脸上带着温柔而坚毅的笑,“原谅我,这次没办法答应你的请求,要是等会儿害怕,记得把耳朵捂住。” 说罢此话,柳时絮又看向凌祈,将发射信号烟的袖箭给了凌祈 ,“爆炸声响起过后,就发射信号烟,剩下的事,沈澈会办好,涟月的安危,就拜托你了,一定要带她出去。” 凌祈的心情很沉重,情敌要死了,自己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总有种永远输给柳时絮的感觉,他接过袖箭,应了声好。 楚涟月不肯撒手,眼圈红得厉害,想说的话卡在嗓子眼,她知道柳大人决定的事,无论如何都挽回不了,可她不想他这般惨烈死去,他做了那么多好事,应该长命百岁才是。 都没有好好告别。 泪珠盈满眼眶,她几乎已经看不清他的脸,“我们一起逃,好多人还在等你,你不能死,我不想你死,让我留下来陪你。” 柳时絮替她擦了擦眼泪,捧起她的脸,在她额间轻轻一吻,什么话都没说,一把将她推远,推向凌祈怀里。 他毫不犹豫转身进了密室,触动机关,石门缓缓落下,只留下一道孤寂的背影。 石门关上的刹那,楚涟月恍惚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躺着一只孤零零的木雕小狗,刚才柳时絮推她时,也把这只木雕小狗塞进她的手中。 她想起来了,今天是除夕,是她的生辰。 凌祈喊了好几遍,见楚涟月没反应,只能忍着疼痛,将她拦腰抱起,快步从石板路撤退。 二人刚出洞口,只听得身后传来响彻云霄的爆炸声,一阵热浪随之而来,将二人从洞口冲出去。 第一百零一章 爆炸声响过, 地动山摇,连绵山脉瞬间被荡为平地,化为废墟的千机阵法失效, 长生殿四周的箭弩机关高塔,也都随之塌陷, 卫玄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在此刻崩塌。 雪花纷纷飘落,没过一会儿,遮住了眼前的废墟, 好似从未有过那般。 卫玄透过影卫寒森森的剑光, 发现自己两鬓又添了几缕白发,身姿也不似年轻人那般挺拔, 不知为何心里空荡荡的, 这么多年来,他好像什么都没得到过,不甘心屈居他人之下, 也不愿死去的仇敌在九泉之下得到安宁。 年幼时被人欺辱的记忆,时常钻进脑海,一遍遍提醒着他, 要努力活下去, 要站到最高的位置上,便没人再敢欺负他, 世间之人不过是他脚下的一群蝼蚁, 谁活谁死, 皆由他来掌控。 卫玄很快重振精神, 千机阵法没了, 长生殿即将失守,但他背靠西越, 还有手下的三万名杀手,遍布九州的势力与眼线,不管走到哪里,都能重新组建长生殿。 “来人,召集长生殿所有人,前往白虎堂听令。” 卫玄转身欲走,身后的属下一脸惊恐指着远方的浓烟道:“殿下,不好了,白虎堂烧起来了。” 卫玄的身形瞬间僵住,脸色愈发阴沉,向来小心谨慎的他,不会贸然前往白虎堂查看缘由,只打算派两个影卫过去,然而没等他下令,好些个从白虎堂逃出来的杀手,带来了最新消息。 “是千面大人,将我们聚在白虎堂大殿,说殿下您有事要宣布,但我们等了很久,也不见殿下您过来。后来不知怎的,左右护法以前克扣大家赏银的事,被千面大人当众拆穿,诸多白虎堂影卫长早就对左右二位护法的行径不满,互相指责谩骂,甚至还动手砸了大殿。属下原本是想报知殿下,却被千面大人拦下,他说您正在续命换身,谁若敢惊扰殿下的仪式,便要就地正法。再后来,死了好多兄弟,不知是谁放了火,活着的人这才逃出来。” 卫玄闻言,脸色骤变,攥紧手心的腰牌,发了好大的一阵怒气,一脚踢翻报信者,吓得其余影卫与心腹们纷纷跪地。 “千面的腰牌已经被摘,为何还能号令白虎堂?你们难道不知道见腰牌如见本王吗?” 报信者趴在地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千、千面大人也有一块这样的腰牌。” 事到如今,再去追究是谁的过错已经没用了,卫玄大抵能知道是谁干的好事,柳时絮与千面里应外合对付他,可是据他对千面的了解,千面不可能答应与柳时絮合作,千面这家伙怎么敢的啊! 卫玄深吸一口气,冷静吩咐道:“看守好山门,把各大堂主以及逃出来的影卫杀手们,统统叫去主殿,另外,不惜任何代价,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柳时絮、楚涟月,还有千面,绝不许他们逃出去。” 第197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卫玄没走出几步,便有看守山门的护卫,浑身是血跑来报信:“启禀殿下,有官兵攻上长生殿,山门已经失守。” “对方有多少人马?” “大约有三千官兵,而且禹城的县令与衙役们也在队列。” 卫玄眯起眼眸,眼底闪过一丝狠辣,想必是禹城的县令贪生怕死,不敢再替他遮掩了,若只有三千官兵,一时半会儿,应该攻不上来,他现在很好奇,带兵者会是谁呢? 卫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答案,柳时絮身边唯一能用的带兵之人,只有沈澈,这也就意味着沈澈带十万兵马支援鄞州,全是假象,这么说来,北周与贺朝的决裂也都是做戏? 难怪北周老皇帝推三阻四不愿出兵,原来早就暗中与贺朝结盟,理清思绪后,卫玄心知自己这一次是彻底败在柳时絮手里了。 但局面不算最糟糕,只要他还活着,逃回西越,重新组建势力,他日东山再起,这笔帐他定要向柳时絮讨回来! 卫玄将腰间的另一枚腰牌取下,递给传信的守卫,“此刻封你为新任白虎堂堂主,召集长生殿所有人手,速速赶往山门抵御敌军。” 那守卫大喜过望,露出一副临危受命的神情,拜谢过卫玄后,即刻起身去召集人手。 卫玄又派了几个人,去烧毁长生殿的名册、书信等重要物件,随后带上自己的心腹与影卫,赶往通向山下的密道,临行前,他没忘记把谢黎也一并带走。 雪越下越烈,过了许久,废墟的另一边,爬出来一个人。 凌祈拖着旧伤起身,茫然环顾四周,寻找小月儿的身影,方才山体崩塌之时,他拼尽力气将她甩了出去。 天色愈发暗沉,雪雾如疾风般铺天盖地卷来,视野晦暗,只瞧得见白茫茫的雪地。 凌祈低头找了好一阵子,才寻到被雪掩埋的楚涟月,她晕了过去,脸与胳膊露在外面,手里紧紧握着木雕小狗。 “小月儿,快醒醒!”凌祈将她从雪堆里挖出来,抱紧她冻僵的身子,用温热的掌心贴近她冰凉的脸。 许是暖和了一些,楚涟月渐渐苏醒,看清了眼前人的脸,声音有些恍惚,“阿祈你没事就好,柳大人在哪?他逃出来了吗?” 凌祈见她恢复清醒,心里暗自松口气,刻意避开她的问题,“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风雪越来越大,我带你离开这里,想不想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我煮给你吃,就像去年一样好不好?” 楚涟月挣脱凌祈的怀抱,直起身子,半跪在地面,愣愣望着面前已经完全被雪掩盖的废墟,喉咙发紧,心跳加速,身躯僵直,完全不能动弹。 寒风刺骨,她却感受不到身上的痛与冷,看着掌心圆润可爱的木雕小狗,心口彷佛生了一根冰刺,在她心间蔓延,一点点将她身躯的余热吞噬。 楚涟月一言不发,将木雕小狗揣进怀里,徒手去刨废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会留下柳时絮一人,孤零零长眠于此。 指甲被石块折断,鲜红的血从指缝滴落,就像是一朵朵在雪地里凌霜绽开的红梅,透着股妖异而窒息的破碎感。 凌祈不忍再看下去,攥紧楚涟月的手腕,“小月儿别这样,你一个人就是挖十年也挖不出来。” 与此同时,远处茫茫雪雾里,传来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来人不止一个,凌祈惕厉望向声音来源处,看清来人的刹那间,他如释重负。 沈澈、林深、墨新与晏瞳都赶到了此地,晏瞳扶着师兄,几人身后还跟着柳时絮曾带来的暗卫,以及军中的将士们。 “柳四哥在哪里?”沈澈穿了一身 盔甲,手持染血的长戟,刚在山门前对阵杀敌的他,当着将士们的面,言行举止带着几分将领不怒自威的杀伐果断。 然而当他瞧见轰塌的山体、半跪在废墟前失魂落魄的楚涟月,后背一阵发凉,冷峻的脸上流露出少年人的茫然与无措,几年前亲兄长死了,尚有柳四哥陪他度过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可如今柳四哥也不在了,满腹愁怨心事,此后该当与何人诉说? 他虽久经沙场,看惯生离死别,但一想到自己兄长和柳四哥永远离开自己,不免悲从中来,当着众人的面放声痛哭。 林深的眼眶也逐渐湿润,别过脸去,不忍再听。 墨新则一声不吭走上前,帮着楚涟月一起刨废墟。 晏瞳扫视了一圈四周,发现谢黎不在,不知他是否也被压在废墟之下,她想过去帮忙,但自己一松手,师兄便会站不稳摔倒在地。 沈澈并未陷在悲痛的情绪中太久,他仍记得柳四哥临走前说过的话,办好柳四哥所托付之事,才不会枉费那么多人的牺牲。 “卫玄尚未擒获,大家都振作起来,一定要捉住卫玄,给亲人报仇!” 大营的援军还未赶来,沈澈此次带来的人手有限,而且大部分士兵正在别的地方与长生殿的杀手搏斗厮杀,他便只派了一支五十人的小队,留在此处挖废墟,无论如何也要将柳四哥带回玉京。 安排完这些事,沈澈须得回到阵前遣兵调将,想彻底清扫长生殿,而林深与墨新各自带人继续搜寻卫玄的藏身之处。 晏瞳不会武功,为了不拖累大家,也打算扶着师兄前往军医营帐,力所能及救死扶伤,离开前本想跟楚姐姐说说话,但话语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最终沉默着离开。 第198章 适才还站满人的场地,再次变得空荡荡,大雪簌簌落下,很快遮住人们来时的脚印。 不过,还有二十个暗卫没有离去,领头的暗卫走上前来,朝楚涟月道:“楚姑娘,接下来有什么吩咐?” 楚涟月魂不守舍抬头,望着眼前有些熟悉的面孔,回忆了好一阵子,才想起眼前人是曾踹过她的暗卫卓云,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北周。 “什么意思?” 卓云道:“柳大人命我等随行保护姑娘,有什么事,姑娘尽管吩咐,此后,我们只管保护姑娘的安危,柳大人已经付清了雇佣我们终生的月例银子。” 楚涟月鼻子发酸,一直强忍着的泪堤在此时崩溃,她现在才知道,柳大人早就做了赴死的打算,提前安排好一切,他人都没了,还惦记着她的安危吗? 谁喜欢上他,这辈子真是要倒大霉了。 她擦擦眼角的泪,径自起身,走到雪堆旁,捡起遗落的月下剑,手指缓缓握紧剑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而坚定,“走吧,找卫玄那厮讨债去。” 她扭头看向凌祈:“阿祈,你受了不少伤,回营地休养吧。” 凌祈拍拍自己的胸脯,表示自己没有问题,“我也有血债找卫玄算账。” 到了后半夜,局势才逐渐稳定,大营的士兵陆续赶来,前前后后大约四万多人,在沈澈的带领下,几乎将整个长生殿围个水泄不通,不少杀手虽然武功出众,但终究难以一敌百,不得不缴械投降。 就这样,沈澈带来的人马,彻底攻占了长生殿,然而众人翻遍几个山头宫殿,皆未找到卫玄的踪影,再加上长生殿的机密信件通通被毁,众人怀疑,卫玄没被废墟掩埋,极有可能从密道逃脱,至于具体从哪条路逃走的,还得等埋伏的前锋军回禀。 趁此工夫,众人稍作整顿,楚涟月也替凌祈涂了伤药,然后静静等待战报传来。 临近破晓时分,沈澈派出去的侦察兵终于传回消息,说埋伏在九峰山附近密道的先锋营全军覆没,故而没人回来传信,从当场遗留的痕迹看来,卫玄带着一众属下,应该逃进了九峰山。 九峰山脉连绵起伏,虽是隆冬时节,却仍有青柏老藤,深山幽谷,百兽穿行不息,是极好的藏身狩猎之地,卫玄拖得起,但二十万大军等不起,多留一天,就多要一天的口粮。 沈澈与林深商量过后,决定派几位副将守住九峰山的各个险要路口,堵死卫玄能够撤退的路线,再除去驻守长生殿和禹城士兵以及伤员,剩下不到两万士兵,还要进行轮换,种种细分下来,大约每个小队四十来人,分批次朝九峰山进发,满山搜寻卫玄踪迹。 楚涟月和凌祈加入了林深所带的小队,墨新也在,再加上二十来个暗卫,是头一批进山的小队,这时候的痕迹尚未被风雪全部覆盖,也是最容易追上卫玄的小队,因而队员都是经过沈澈挑选的优兵良将。 一百来号人,带足口粮与伤药,循着路面的痕迹,朝九峰山挺进。 天光渐亮,废墟之上,那五十来个士兵仍在不停地挥动铁铲,背石的背石,刨坑的刨坑,尽管风雪很大,大家依旧挖得很卖力。 “啊!校尉大人,属下挖到了柳大人!”年轻的小兵擦擦额间汗水,指着坑里那具被砸断双臂的尸首喊道。 校尉赶忙爬上来,小心翼翼进入坑里,扯着袖子替那尸首擦干净脸,随后板起脸,朝那小兵道:“睁大你的狗眼,这位不是柳大人,算了算了,也把此人抬出去,找个地方埋了。” 小兵憋了满肚子怨言,因知道校尉大人是个软心肠,一边扛起尸首,一边没遮拦道:“要属下说,这座山咱们十年都挖不完,与其留在这里背尸首,倒不如去战场厮杀痛快,属下还没与敌军真枪真刀打过咧!” 校尉大人轻踹了小兵一脚,“就数你小子话多,要是被将军听到,还不军法伺候?” 小兵刚想继续回嘴,不料脚下踩了个空,背着尸首叽里咕噜滚进废墟间的一条裂缝,幸而底下有厚厚的雪垫着,没摔成坡脚,但胳膊肘磕在某处坚硬的位置,蹭破了一点皮。 缝隙上方传来校尉大人着急的声音:“小晟,没摔着吧?” “属下还活着呢!”小兵揉着酸麻的胳膊,扭头望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十尺高的机甲圆球仍好端端地撑在石缝中间,看起来坚固无比。 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玩意的小兵没忍住多看几眼,还附耳去听这怪东西,却被里面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起初小兵没听清,壮起胆子再次贴耳过去,这次听清楚了,好像有个人在里面说话: “我在这里。” 第一百零二章 长生殿的主殿暂时被沈澈征用, 他正低头研究九峰山的地形图,外间有士兵匆步而来。 “启禀将军,柳大人已经挖出来了!” 沈澈双肩微颤, 搁下地形图,深吸一口气, 缓缓起身,步子略显沉重,再次来到废墟堆前, 远远地, 他便瞧见地上蒙了白布的尸首,眼泪夺眶而出, 扑过去抱住尸首, 哭得泣不成声。 “柳四哥,我来带你回玉京,呜呜呜, 你的双臂怎么都没了。” 身后有人不轻不重拍了下沈澈的肩,他头也不回,沙哑着嗓音道:“别管我, 你们继续挖, 掘地三尺也要将我柳四哥的双臂找出来。” 第199章 “不用找了,没丢。”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澈先是一怔, 错愕回头, 见柳四哥仍好端端站在眼前, 一时间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他揉揉眼问道:“柳四哥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只管告诉弟弟,我会尽力去办, 哪怕你要我一辈子照顾嫂子……” 柳时絮轻咳一声,俯身将沈澈扶起,“我自己会照顾的,你再仔细瞧瞧,我到底是人还是鬼。” 沈澈激动得语无伦次,“太好了,柳四哥你还活着!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柳时絮:“我不过是运气好,赌赢了。” 实际上,柳时絮一开始就在思量,蜀山客并非自愿替卫玄修建千机阵法,还留下两把钥匙,摆明了是希望日后有人破解千机阵,也许还会留下 供破阵者逃生的手段。 他快速破阵后,触发了机关,火药的引线瞬间被点燃,与此同时在他脚底出现了一个坑洞,他掉进黑漆漆的圆球里,巨大的气浪将他震晕,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还活着,但很不凑巧,机甲圆球的出口刚好被堵住,他没法办爬出来,只能一直等待有人来此。 沈澈喜不自胜,立刻传令,拿出自己三年的俸禄,打赏给在场的士兵们。 去往主殿的路上,柳时絮问起现在的局势,沈澈将目前的情形都告诉了他,“林叔和楚姑娘他们,今一早就进了九峰山,一整天了还没消息传来,我们约定的时间是三日,三日后无论是否找到卫玄,都会有人回来送信。” 柳时絮欣慰道:“阿澈近来稳重了不少,这次做得不错,除了爱哭鼻子的毛病,你已经能够做到独当一面了,事情交给你我很放心。” 被打趣的沈澈并没有觉得开心,他听出了柳时絮的言外之意,一脸不安道:“柳四哥你的意思是……接下来也完全交给我吗?” 柳时絮沉声道:“嗯,我也要进山,我想去帮她,卫玄身边各个都是绝顶高手,我担心他们应付不过来。” 沈澈很能理解柳四哥的心情,只不过失而复得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眼下又要分别,他实在不放心,但又知道凡是柳四哥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其心意。 “我会再挑选一支精良的小队,不过柳四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至少今晚好好休息,明一早我送你进山。”沈澈一脸认真道。 见沈澈坚持,柳时絮只好点头同意,一夜无眠,天蒙蒙亮时,他坐起身子,收拾包袱,刚出门便瞧见站在檐下等候的沈澈。 沈澈也彻夜未合眼,连夜去各营挑了好些个身手矫健的士兵,此刻士兵们已经集结在殿外,交代完相关事宜,他便亲自送柳四哥下山,一直送到九峰山前。 柳时絮看着熟悉的山景,不由得怔住,眼前这条官道,正是年幼时的他,亲眼目睹双亲遇害的地方,尽管已经过了十多年,官道的岔路口也多了好几条,但他永远无法忘记那时遭遇山匪的恐惧,以及眼睁睁望着双亲死在刀下,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 “柳四哥,你怎么了?”沈澈察觉到柳时絮的异常,“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柳时絮回过神来,忽然问道:“阿澈,那幅牧羊图还在不在你这里?” 沈澈仔细回忆了一下,“应该还在我的行囊中,我这就派人去取,不过柳四哥要那幅牧羊图做什么?” 柳时絮解释道:“三年前,团练使吴成绘制了牧羊图,给卫玄传递霍家军行踪,然而吴成的家人还在卫玄手里,他便在牧羊图中留下保命筹码,这筹码正是画上的风景。” 沈澈一脸恍然:“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抓住的那个细作叫刘安,刘安招供说,牧羊图上所画风景,正是长生殿的北侧,现在看来,北侧不就是九峰山吗?” 柳时絮道:“但有一点颇为奇怪,九峰山地势错综复杂,牧羊图所画的地方并不显眼,甚至比长生殿还难找,与其说是找到画中之地,就能找到长生殿,倒不如反过来,先找长生殿,再精确画上的位置。” 沈澈愣住:“意思是我们最初误会了吴成作画的本意?那吴成真正的意图是……”他扫了一眼九峰山连绵不绝的山脉,心里忽然有了答案。 柳时絮:“没错,卫玄是个极谨慎的人,也许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要还在贺朝境内,他就必须万分小心,九峰山里有他提前布下的藏身点,而这个藏身点,正是吴成画下牧羊图的意图。” 二人说话的工夫,沈澈的属下取来了牧羊图,刺绣图上的血渍早已干透,密语底下的绣线走向模糊不清,柳时絮捧起一抔雪,将牧羊图上的血迹清洗干净,牧羊图原本的样貌逐渐浮现。 画上之地是一处空旷的草地,牧羊人悠闲地靠在石头上,望向远处吃草的羊群,草地的四周是幽深的树林,视线顺着树林延伸,视野尽头是高耸的山峰与白云。 柳时絮收好牧羊图,准备动身前往九峰山。 “万事小心。”沈澈没再说什么,只能目送着柳四哥离开。 雪一连下了好几日,直至黎明时分才将将停歇,林中积雪堆了厚厚一层,刺骨寒风穿林而过,直往人骨缝里钻,冻醒了睡在树枝间的楚涟月,打了个冷颤后,她缓缓睁开眼,发现除了守夜的士兵,其余人都还在睡觉。 第200章 进入九峰山一天一夜了,刚开始搜山时,还能偶尔找到一些卫玄逃窜留下的踪迹,随着雪愈堆愈厚,踪迹几乎被完全掩盖,众人只能绕着山林打转,时不时会遇上别队的士兵,彼此交换线索后,又分头行动。 然而,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除了他们这一队,别支队伍尚未发现任何有关卫玄行踪的线索,但反过来想,也许他们追踪的方向是对的,卫玄说不定就躲在这附近,于是林深下令,让大家整顿休息,天亮后再继续搜山。 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楚涟月睡不着,从怀里掏出木雕小狗,手指轻轻摩挲着小狗脑袋,想起从前,她百般戏弄柳大人,想哄他喝醉当小狗玩弄,没想到他一直记得她的话。 “小月儿昨晚没睡着吗?”一旁的凌祈侧头望过来。 楚涟月收起木雕小狗,轻声应了一句:“我睡醒了。” 待天亮后,一行人继续搜山,行至晌午时分,有士兵在林子里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当场将其捉住,众人纷纷围过来,林深一眼认出该男子是卫玄的影卫,而且还受了伤。 一番审问过后,据那影卫交代,卫玄嫌他受伤累赘,欲派人杀了他灭口,再毁尸灭迹,但幸好所派之人是他同乡,同乡愿意暗中放他一马,故而他才活了下来,可惜脚不能动,没办法走出雪林。 林深继续问道:“你可知卫玄的藏身之处?” 那影卫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似乎很纠结的样子。 凌祈弯腰蹲下,与那影卫对视,诱迫道:“若你肯说出卫玄的下落,我们不仅送你出去,还能找人救治你。” 影卫抬了抬受伤的腿,面露痛色,很快下定决心,“好,我答应你,我知道卫玄的藏身之处,可以带你们过去。” 几人听罢,脸上并无欣喜之意。 这时候,楚涟月也俯身,看向那影卫,好奇道:“冒昧问一句,你是何时被扔在这里的?” 影卫微微错愕了一瞬,答道:“昨天夜里就被扔下了,姑娘莫非怀疑我?你们若是怀疑我,大可不必救我,若不是我与卫玄有仇,绝不愿冒死替你们带路。” 凌祈笑得并不诚心,“兄台别介意,事关重大,容我们商量一下。”说罢,他给几人使了使眼色。 林深先开口问道:“你们怎么看?” “他的话不能信。”楚涟月毫不犹豫道:“他自称昨夜就在这里,虽然地面确实没有他行过的脚印,但他的伤口还未结痂,这样的冬夜,正常人血流一夜早就死了,说明他是几个时辰前才受的伤,而且他附近的雪面还溅了不少血滴,我想他至少是在雪停后,才来到这里,等着我们出现。” 林深点点头:“分析得不错,如此看来,卫玄早就发现了我们的踪迹,但我们却始终没找到他,他一定就在这附近,还藏得很深,恐怕此人也是卫玄派来的,想引诱我们走进他设好的陷阱。” 凌祈有些想不明白:“所以这算是卫玄的挑衅么?明知道我们在找他,还敢主动放钩,很奇怪,他应该不是这般狂妄自满之人,换做是我,肯定藏得好好的。” 墨新难得发表自己的见解:“也许他想早点逃出去,又或者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将我们一网打尽。” 楚涟月:“也就是说,倘若我们跟上去,必定代价惨重,甚至可能全军覆灭,但若不去,错过这次机会,卫玄定然不会再主动露面。” 一旁的卓云不解道:“既已 知道敌人藏身的大致范围,何不回去叫人?再多添几倍人手,就是把山翻过来也行啊。” 林深摇头:“卫玄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就算把山翻过来也不一定能找到他,何况卫玄能拖,大军却拖不得,来前沈将军曾嘱咐,他最多再撑半月,半月后大军必须撤离禹县。” 几番商讨下来,林深认为不能错过这次机会,打算将计就计,引卫玄主动现身,其他人也都同意,不过在去之前,大家还需要做点准备。 随后,一行人按照影卫所指的方向疾行,没走多远,众人来到一处空旷的林地中央。 楚涟月总觉得这里的风景甚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不待她细细回想,四周忽然传来爆鸣声,紧接着众人周围瞬间腾起一股呛人的白烟,视野完全被烟雾遮住,下一瞬,利箭如骤雨般穿破白雾,从各个方向袭来。 林深大喊一句警戒,众人即刻摆出防御阵型,齐心协力挡住了第一波箭雨,但白雾并没有散去,不知道对方还有何招数,大家一时间都没动。 众人注意力高度集中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白雾有毒!快退到左边的树林!” 众人纷纷扭头,果然见左侧的白雾比其他地方稀薄,下意识都想往那边撤退。 楚涟月猛然回神,急促喊道:“都别动,小心陷阱!”她没记错的话,上一次程年也是这般故意将她与柳大人骗进林子,真正要人命的机关,其实藏在林子里。 凌祈顺着先前陌生的喊声望过去,发现那影卫不知何时混进人堆之中,此人留着始终是个祸害,他快速掠步过去,趁影卫不备,将其一剑封喉。 此地是个风口,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白雾便逐渐消散,与此同时,众人也看清了白雾后站着的身影。 第201章 卫玄穿了身银白狐裘,优雅从容立在山前,若挡住他那双满含杀意的眼眸,单从身形与气质来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里的神仙下凡。 在卫玄身后,有两名影卫擒着谢黎,谢黎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稍微有些憔悴,而林地的四周,已经布满卫玄的影卫,粗略估摸了一下,大约有两百来人,整整比楚涟月这边多一倍,她暗自嘀咕,难怪卫玄肯露面,怎么算都是他那边胜的几率大。 卫玄漫不经心扫视一圈众人,发现柳时絮不在后,唇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怎的不见柳大人?莫不是炸死在千机密室了?” 闻此言,楚涟月心中一阵刺痛,咬紧牙关,旋即握紧剑柄,恨不得冲上去找卫玄讨命。 卫玄身后的谢黎,在听到此话时,也恍惚了一阵,似乎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卫玄注意到楚涟月的反应,讥笑道:“小姑娘这是怎么了?难道你的心上人当真死了?” 楚涟月冷冷挥剑,打断他的话:“你害死我双亲,今日拿命偿还!” 卫玄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继续冷笑道:“唐云是咎由自取,敢背叛我长生殿,就是死路一条,至于你爹……蠢到将自己烧死,就算活着也是痴人一个,难为你小小年纪忍辱负重替他们报仇,只可惜你也是自寻死路。” 卫玄的目光转而落到林深脸上,“我就说千面那家伙,没胆子背叛我,不曾想竟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么快就洗白了?你该不会没有告诉这群天真的小朋友那件事吧?” 林深脸色阴沉,眉宇间划过一丝痛苦和迟疑,但他很快稳住心神,回怼道:“休想挑拨关系。” 卫玄轻哂道:“原来如此,你没告诉他们真话?那我来替你说吧,当年我的确下令追杀所有叛出长生殿的人,而且我也知道林深与唐云、凌莫言等人交好,所以我也没打算放过林深,可你们知道,我为何单单放过了林深?” 第一百零三章 林深眼圈通红, 怒声打断卫玄的话,“够了,我自己来说。”随后扑通一声, 他跪在凌祈面前请罪:“是我对不住你的父亲,我比谁都先知道卫玄想杀叛逃长生殿的人, 可是我当时很害怕,又不知道往哪里逃,就求卫玄饶我一命, 但……” 林深悲恸欲绝, 声音在发颤:“他要我说出凌家藏匿的位置,才肯留我一命,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 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活在内疚和自责中,无比讨厌懦弱的自己,耗尽半生心血为自己的罪孽忏悔, 我原本是想等此事结束就告诉你真相,不论是杀是剐,都随你便, 但现在, 请别受卫玄挑拨。” 众人皆愣住了,只有卫玄风轻云淡在看戏。 凌祈目瞪口呆, 听罢林深的话, 沉默半晌, 胸口起伏不定, 整个人笼罩在阴郁的怒火中, 手中握着的剑,剑气在不断凝聚。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凌祈迅速出招,猝不及防一剑将林深也抹了脖颈,“我所受过的委屈,怎是你一句内疚就能够消解的?” 林深的脖颈出现一抹极红的血痕,随即缓缓倒下,一头扎进雪地里,不再动弹。 谁都没料到凌祈出招如此之快,领头的林深被自己人杀了,众将士们顿时陷入恐慌,尤其是楚涟月,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能够体会凌祈为双亲复仇的心情,但是眼下这种节骨眼,另一个更可恶的仇人,还在看戏,真不是出手讨算恩怨的好时机。 但是现在,林叔已死,众人也都没有任何退路了,必须齐心协力对付卫玄。 楚涟月暂且站出来,连忙出言安抚众人:“大家别自乱阵脚,卫玄有意离间我们,切莫再冲动行事,等解决完卫玄,有什么恩怨再各自讨算。” 凌祈杀完林深,又将长剑指向卫玄:“下一个,该轮到你了。” 卫玄若有所思打量了凌祈一眼,漫不经心道:“年轻人有些魄力,就看你能不能闯到我这里,来人,布阵绞杀,一个不留。” 卫玄话音刚落,四周的机关再次爆开,深色的烟雾迅速蔓延开来,与先前的白雾不同,这一次的烟雾有毒。 “快服药丸!”楚涟月猛地捂住口鼻,服下提前备好的解毒丸,进山前,她从晏瞳那里拿来不少解毒丸,刚才都分给了大家。 慌乱之中,她感觉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扭头一看是凌祈,他的神色比刚刚冷静了些,只听得他道:“等会儿打起来,别离我太远。”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现在的凌祈与刚才判若两人,是她的错觉吗? 与此同时,墨新与卓云都靠了过来,墨新出言提醒:“小心,有陌生气息朝这边靠拢。” 楚涟月打起精神,朝众人喊道:“摆阵御敌!” 众人闻言,按照先前的训练,纷纷摆开阵型,三人为一组,肩抵肩展开防守姿势,下一瞬果然有面具黑衣人手持利刃攻来,劲儿头十足,双方互搏气力,兵刃来回碰撞,场上霎时乱作一团,厮杀与打斗声惊散了林中栖息的野兽。 不少面具人直奔楚涟月而来,原以为她是女子好杀得很,却不想她身姿轻巧,闪身避开第一个面具人的杀招,反手挽了个剑花,寒光乍现过后,面具人倒地而亡,其余面具人见了,不敢再轻敌,拿出十倍的气势,想将她斩于刀下。 第202章 见几个面具人一起扑来,楚涟月眸光微动,疾步后撤,出招故意露出破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等把几个面具人带进凌祈、墨新与卓云的包围圈,她这才挥剑而起,身影迅猛如风,与凌祈等人配合将几个面具人同时斩杀。 楚涟月扫视四周,见将士们未落下风,应该勉强能拖住一阵子,便提议四人从另一侧突围,直接找卫玄对阵,以免他见势不妙又逃走。 其他三人皆聚过来,一边抵挡面具人的进攻,一边往迷雾外走。 出了迷雾后,四人瞧见卫玄并未走远,而是兴致勃勃坐在山前观战,手里还捧着一杯热茶,哪里像个逃亡的丧家犬。 卫玄乍一瞅见四人追来的身影,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情,没想到这四人没被毒雾毒晕,居然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了重围,原本他还想再看一阵热闹,只可惜茶凉了不好喝。 “来人,放箭。” 卫玄不紧不慢吩咐了一句,他身后站着的影卫们纷纷架起十几只千机弩,每只千机弩,一次可同射出百余支毒箭,刹那间,数千支毒箭一同袭来,如疾风过境,势不可挡。 楚涟月暗道不妙,要知道这种千机弩威力极猛,射程又远,足够射杀迷雾中的其他人,这卫玄疯起来,连自己人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她堪堪躲过迎面射来的箭,回头大喊:“所有人趴下!” 此处风虽大,却是个顺风口,将士们听到楚涟月的声音的瞬间,反应快的全都趴下,动作稍微慢些的被飞箭射出□□尺远,也有机灵一些的,直接拿面具人当肉盾,躲过一劫。 面具人那边却没那么好运,大多死在了箭下,死前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死在誓死要保护的三殿下手里。 而另一边,楚涟月因为回头叮嘱将士们,没来得及躲过紧随其后的箭雨,眼看利箭即将刺破自己的胸膛,蓦然间,她被人推倒在地,压在身下,避开了毒箭。 湿热的血一滴滴落在她脸上,她用力眨了下眼,才看清眼前人的脸庞,凌祈闭紧双眸,暗红的血从他眼角流淌,凝聚在鼻尖,脸色煞白,神情看起来十分痛苦。 “阿祈你中毒了?”楚涟月手忙脚乱扶起凌祈,坐直身子,替他把脉,脉息混乱,果然是中毒之象,但她看了一圈,并未发现他身上并无中箭的伤口。 千机弩装箭很慢,故而短时间只能发射一次箭雨,墨新与卓云迅速靠过来,将楚涟月与凌祈挡在身后。 凌祈一脸虚弱道:“应该是箭上的毒液不慎溅进眼里,先不用管我,我靠着听觉也能自保。” 楚涟月翻找腰间,拿出一枚解毒丸给凌祈服下,“我给你运功逼毒。” 凌祈固执推开她:“我自己可以运动逼毒,你们多小心卫玄,免得他又耍花招,快去,不要因为我一人前功尽弃。” 楚涟月咬咬牙,只好站起身,“那你不要走太远,打不过就喊我。” 凌祈勉强露出一抹笑:“放心吧,我就算闭着眼,也能保护小月儿。” 听到三人走远的脚步声,凌祈开始运功疗伤,运气的刹那间,五脏六腑血气翻涌,猛地吐了口血,他愕然怔住,发现自己武功尽失,别说保护小月儿,现在连自己都护不住了。 “坐稳别动。”凌祈身后忽然伸来一双手。 与此同时,迷雾中的将士与暗卫们几乎都活下来,他们杀尽面具人后,从迷雾里冲出,再次汇聚在楚涟月等人的身边,手中兵刃皆指向卫玄。 卫玄沉下眼眸,开始有了一点紧迫感,本以为千机弩能杀尽迷雾里那些小喽啰,却不想都活了下来,自己的人还折了大半,现在的情形对他不利,得尽快逃进地洞,地洞里也有蜀山客布下的重重机关,足够抵挡这些人。 想到此,卫玄命令剩下的影卫一起上,他自己则带着几个要紧的心腹以及谢黎,往地洞的方向撤去。 然而卫玄没走几步,骤然察觉到身后闪过一道十足的杀气,回头的刹那间,一截被削尖的木枝将将擦过他的脖颈,寒意瞬间涌遍浑身,再慢一秒,那树枝便将穿透自己的喉咙。 卫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间,出了一点血,眼底燃起一丝怒火,冷冷看向已经被影卫擒住的谢黎,毫不犹豫道:“杀了他吧。” 他之所以一路上都带着谢黎,不过是想继续找机会续命换身,奈何自己的儿子不够安分,既如此他也没有留着谢黎的必要,毕竟只要他想,将来还会有无数儿子,不缺这一个。 天色逐渐暗沉,雪又开始下了。 谢黎被影卫用蛮力摁在地上,挣扎的身形虽有些狼狈,但那双酷似其母的眼眸,却带着几分从容与决绝,甚至他还笑了笑,那抹扬起的笑容里满是轻蔑。 在影卫动手之际,谢黎忽而低哑着嗓音开口:“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是谁取的?” 卫玄抬手制止住影卫,冷傲淡漠的神情稍稍有所松动:“不是谢玉?” 谢黎回望着卫玄,一字一句道:“是我生母扶华公主,那枚玉佩,你只知道是我母亲随身佩戴的,却不知是谢玉当年所赠,还有一件事,我母亲并非是先帝赐死的,而是在谢玉与其表妹成婚那夜,难产而死,临终前将我交给宫中嬷嬷送了出去,送到谢家,据照看我的嬷嬷说,母亲她自始至终都没提过你一句。” 第203章 卫玄听罢,神色愈发晦暗,阴郁的眼眸扫过谢黎的脸,久久未说话,恍惚间好似想起自己与扶华公主度过的日日夜夜,他不是不知道扶华对谢玉的心思,但她某些时刻的温情,曾让他误以为自己也能在扶华心里占据一点位置,就算没有全部的爱,至少会有一点恨,不管是什么,她总归会在意他,眼里有他。 而如今,他才明白,扶华的心里完全没他,甚至也不会在意他是否不辞而别,她眼里一直没他。 卫玄头一次尝到后悔的滋味,后悔曾经没有将匕首刺进她的胸口,也后悔自己没带走扶华,用尽手段折磨,至少让她正眼看一次他。 这样的手段,没法在扶华身上报复回来,只好报复在谢黎身上。 不知为何心里闷得厉害,卫玄缓缓俯身蹲下,从袖口掏出匕首,抵在谢黎心口处,面无表情将刀子缓慢推进去,正当此时,一柄银剑挥来,拨开匕首,还差点割断他的手腕。 楚涟月与墨新及时赶来,两人分头行动,一个阻止卫玄动手,另一个直接将擒住谢黎的影卫斩于剑下,救走了谢黎。 卓云也紧随而来,配合楚涟月朝卫玄出招,但卫玄身边的两个影卫很快迎上来,两人压根没有靠近卫玄的机会,卓云还能与那影卫打得有来有回,楚涟月这边稍微有些吃力,遇上真正的高手,她的剑术全是破绽,几个回合下来,她身上全是闪躲不利留下的血痕。 幸而墨新安置好谢黎,再次赶来,与那影卫对阵,她才腾出空对付卫玄,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卫玄藏得极深,从未见他动过手,其内力却很深厚,武功竟远在她之上,甚至连墨新也不定打得过。 才过了一招,楚涟月就被卫玄不费吹灰之力扼住了脖颈,墨新与卓云也没想到卫玄有如此身手,想过去救楚涟月,却分别被两个影卫缠住,脱不开身。 “不自量力。”卫玄冷笑一声,牢牢掐住楚涟月的喉咙,将她举在半空,缓缓用力。 楚涟月脸色憋得通红,又逐渐变得青紫,在绝对力量面前,不管如何挣扎,撼动不了卫玄半分,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从腰间拽了个小瓷瓶,将小瓷瓶里的噬心蛊虫悉数倒在卫玄胳膊上。 剩下的只能交天意,临行前,晏瞳曾找到楚涟月,告诉她卫玄以前也中过噬心蛊毒这件事,但卫玄似乎用某种手段压制住了,晏瞳猜想也许能用这几只噬心蛊虫催发卫玄的身体里的毒素,就算毒不死他,也能令他痛上一阵子。 幸好这一次她赌赢了。 感受到压迫在自己颈间的力量在逐渐松开,呼吸到新鲜空气的瞬间,楚涟月使出浑身力气,趁卫玄虚弱之际,将月下剑刺进卫玄胸口,然而却没见卫玄倒下,天翻地覆一阵眩晕过后,她被卫玄砸向一棵折倒的树干上,那树干只剩半截,这个力道砸过去,定要被树干穿心。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救下了楚涟月,原本应该“死去”的林深接住了楚涟月,再一次站到了卫玄面前。 楚涟月看清身旁人的脸,想开口说话,但喉咙像是被开水烫过,疼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林深把重伤的楚涟月放在一边,随后挽起袖子,露出趁手的兵器,是两把锋利的弯刀,步步逼近卫玄。 卫玄忍受着噬心蛊毒发作的剧痛,一把扯掉碍事的狐裘披风,皮肤下涌动着瘆人的虫形血流,月下剑仍稳稳插在他胸前,场面看起来十分诡异。 “你竟然没死?” “方才不过是做戏而已,你低估了凌祈想要找你复仇的决心。” 实际上,得知真相的凌祈确实很愤怒,也想杀掉林深为双亲报仇,但他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分得清谁才是幕后真凶,出手之际也给了林深一个眼神示意,要林深配合他倒下,做戏给卫玄看,使其放松警惕,至于林深脖颈上的那抹血迹,只是凌祈杀上一个人时残留在剑上的血而已。 此外,凌祈后来中毒,聚不起气运功之时,也是林深出手,替他运功逼毒。 林深不再多言,拎起弯刀径直向卫玄劈去,而蛊毒发作的卫玄出手挡招变得迟缓,再加上二人内力相当,久而久之,卫玄逐渐落于下风,生生挨了林深了好几刀,狼狈着向后退去。 楚涟月费了很大劲儿才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伤已经冻得没有痛感了,她回过头,想看了一眼大家的情况,却见朦胧雪幕铺天盖地卷过来,什么也看不清,耳畔只有风声,茫茫大雪覆盖住很多人的尸首,很快完全淹没,就好似从没人来过这里。 她捡起地上半截带血的刀,循着林叔与卫玄打斗的痕迹追去,牺牲了这么多人,在自己倒下之前,绝不能再让卫玄逃走,哪怕要同归于尽。 她刚离开没多久,身后的雪幕中赶来了一拨援兵。 卫玄无力招架林深的进攻,只能将其往藏有机关的地洞中引去,临近地洞口,他放缓脚步,想把一同追来的楚涟月也引进洞内的陷阱,在他分神之际,胸口再次被林深的弯刀穿破。 然而卫玄依旧没有倒下。 林深皱下眉,用力拔出弯刀,却发现卫玄的心口并没有流血,而且手感很奇怪,就好像他的胸膛没有心,是空的。 卫玄乘此机会,闪身逃进洞口,林深立刻反应过来,追了进去,但下一瞬,脚底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布满密密麻麻的石刺与铁钩,掉进去必死无疑。 第204章 “林叔,抓紧我!”楚涟月随之赶来,扑过去,想要抓住林深。 眼见卫玄即将跃向深坑对岸,林深并没有回头,奋力起跃,在最后一刻攥紧卫玄的双肩,将卫玄拉进了刺坑,两人缠得很紧,坑底的石刺瞬间穿透二人的身体,林深垫在底下,吐了一口血后,仍死死抓着卫玄不放,二人的血溅在坑洞四周,异常惨烈。 卫玄起初还在挣扎,但全身被石刺扎穿,虽没了心,其他要害处血流不止,渐渐地没了声息,他闭不上眼,放大而涣散的瞳孔愣愣盯着上边的人影,死不瞑目,大业未成,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意识消失的前一瞬,他好似在空中瞧见了扶华的脸,她伸手来抱他,又好像贴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但他听不清是什么,便没了知觉。 林深也没闭眼,笑起来嘴里全是血沫,记得那年中秋,故友们在江边酒楼小聚,说好了接下来的每一年,不管大家身在何处,定要赶回来赏月喝酒,却不想第二年,大家便相继死去,往后的岁月里,只剩他一人孤零零的,他喃喃自语:“凌兄对不起,我亲自下去……找你赎罪。” 天色全黑,楚涟月趴在坑边喊了许久,始终不见林叔回应,四周黑漆漆一片,安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神思恍惚间,饥饿与寒冷的感觉被放大,她好像又回到小时候,躲在客栈床底三天三夜,等娘亲回来。 那时候的她没有勇气自己爬出去,惧怕黑暗,死亡,凶狠的面具人,还有与饥饿对抗的滋味,以及娘亲不会再回来的现实,若非被店小二发现,她觉得自己恐怕会饿死在床底。 她无数次想,如果自己不那么害怕,早点爬出去寻找娘亲,是不是能找人救下娘亲,或者见到娘亲最后一面。 但可惜世间之事,从来没有如果之说,她只能在每一次深陷危险时,劝自己勇敢一点,也许勇敢就能改变下一个让自己后悔的结果,所以她当捕快,努力救人,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人,其实她拯救的不是别人,是当初那个年幼无知、还懦弱的自己。 尽管救下的某些人不会感激她,甚至反过来陷害她,不过现在她想明白了,未来也想循心而往,她有勇气去面对所有的坏结果,因为这一路上,不止遇见了坏人,还遇上了许多值得珍惜的朋友,和深爱之人。 她不想再惧怕黑暗,一辈子陷进幼年的无助和懊悔中,得尽快回去找援兵,不能让大家死在这里。 楚涟月浑身没什么力气了,洞外来时的踪迹早已被风雪抹平,雪粒子旋落在她眼睫上,迷住了眼,分不清该往哪个方向走,她努力睁眼望去,四周渺渺茫茫,好像都一样,又好像都不一样。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转悠了很久,始终没找到方向,体力到了极限,四肢僵硬得没法动弹,她一头栽进雪里,很想躺着歇口气,唇舌干燥,她却连吃口雪的力气都没有,呼出的热气越来越少。 她不知自己躺了多久,身躯麻木得没有任何感觉,只恍惚睁眼时,眼前的雪堆变成了一张她朝思暮想的脸,那真是张俊俏的脸,难怪自己会念念不忘,她痴痴想着,这也许就是死前回光返照,亦或许她已经死了,才能再次见到柳时絮。 脑袋昏沉,她动不了,迷迷糊糊间开口:“我下来了,真好,往后我们一起当鬼。” 第104章 结尾前章 几日后雪停了,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晴光普照,天地间冰雪消融, 料峭春风轻拂开半侧轩窗,日光斜斜照进窗子, 银光溢了满堂。 楚涟月被这亮光恍得睁不开眼,模糊的视野里,只瞧见垂落的纱帐随着风浮动, 纱帐外还挡着一面屏风, 屏风外似乎坐着一个人。 当意识彻底清醒后,身上传来的痛感, 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迫切想知道大家的情况,奈何身子太沉,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她侧过脑袋,望向外边坐着的身影,张张嘴, 但嗓子发紧, 喊不出声。 不过她刚哼了两声,外边坐着的人倏忽起身, 快步走过来, 掀开了纱帐。 双眸对视的刹那间, 楚涟月不自觉提起呼吸, 也不敢眨眼, 生怕眨眼后,眼前人的脸会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刚有种活着的真实感,在这一刻又没了,也许自己其实死了? 要不然又怎么会见到他呢? 柳时絮也没眨眼,眸中闪烁着雀跃的光芒,整个人融在淡淡的光晕里,映照得清俊的五官更加分明和清晰,往常偏冷清的气质,在他扬唇的那刻,温柔而惊艳,像融化的山上雪,也似乍现的云间月。 “你醒了?”柳时絮挂起纱帐,坐到楚涟月身边,伸手替她将额间碎发拢到耳后。 楚涟月懵住,艰难开口,问出心里的困惑:“是我下来了,还是你上来了?又或者是你也活下来了?” 柳时絮未作答,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又扶她坐起,喂她喝水,然后才道:“你希望是哪一种?” 嗓子经水润过后,没那么难受了,楚涟月着急道:“我当然希望你还活着。” 她的话音未落,身子被他揽入怀,感受着他衣料下传来的温度,闻到他身上有一种阳光晒过的气息,她不禁搂紧他的腰,将脸埋进他怀里:“真好啊,我们都还活着。” 第205章 两人都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满足中。 过了一会儿,柳时絮担心搂痛了怀中人,稍稍松开一些,单手捧起她的脸,垂眸盯着她,神色格外温柔缱绻,发自内心笑了笑,打趣道:“只可惜,我们没法一起当鬼了。” 楚涟月目光幽幽回望着他,先是他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眸,视线不自觉往下挪,接着是他那染了蜜色般的薄唇,看起来真的很好亲啊!想尝尝味道。 某人察觉到她的小心思,松开她的脸,抚住她的后颈,而另一只手扶紧她的腰,将她往怀里一推,瞬间拉近唇齿间的距离。 楚涟月绷紧身子,眼睫微颤,甚至忘记了怎么呼吸,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热息,只觉得心里烧得厉害,连脑袋也是晕晕的,几乎快溺死在这旖旎的氛围里。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在等什么?怎么还不亲!算了,还是我自己主动上! 她刚要凑上去,还没亲到,门外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二人间亲昵的气氛。 柳时絮无奈一笑,只好松开怀中人,起身询问来人何事。 来人答道:“回柳大人的话,是凌公子打伤了侍从,几番吵闹着要离开。” 柳时絮先瞥了眼楚涟月,随即吩咐道:“多派几个人看紧他,别让他逃走。” 楚涟月听罢,暗自想道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赶忙解释:“大人,阿祈可能是在担心我,让我跟他见一面,他若见我没事,定然不会再闹事。” 柳时絮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犹豫了一阵,最终应道:“好,我送你过去。” 与此同时,门外又来人了,这回是沈澈,他拿来几封厚厚的书信,跨步迈过门槛,满屋子寻找柳四哥的身影。 楚涟月也伸直脑袋往外瞧,却被柳时絮轻轻弹了下额头,只听得他道:“穿好衣裳再出来。” 楚涟月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只穿着件里衣,身上的伤口还都涂过药,那么问题来了,这一次又是谁给她换的衣服? 算了算了,做都做了,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 她在床尾找到新备下的衣裳,一边穿衣,一边听着外边的交谈声。 “柳四哥,圣上来信,要我们尽快押送卫玄的尸首回京,大军今早卯时已经出发,另外圣上为了嘉奖你,赐婚的圣旨一道寄过来了,恭喜啊柳四哥,这回是真的要成亲喽,日子想定在哪天?我还赶得上吃喜宴吗?” 柳时絮轻咳出声:“好了,去忙你的事吧。” 楚涟月听着屏风外的对话,系扣的手不由得一紧,险些忘了,柳大人还有婚约在身,想必嘉元公主会一直以男子的身份当皇帝,而只有柳大人才能替嘉元公主遮掩身份,现在卫玄的事解决了,他自该回去当驸马。 而她自己呢,一介逃犯,还不知明天该歇在何处,就算他心里有她,两个人注定要走不同的道路,经历一场生死,她看开了许多,相爱的两人并非得捆绑在一起,只要知道他过得好,就足够了。 换好衣裳后,楚涟月装作没事人一样从屏风后出来,“大人先忙,我可以自己去找阿祈。” 柳时絮注意到她的语气不一样了,“你方才都听到了?” 楚涟月错开与他对视的目光,“快走吧,对了,那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如何找到我们的?大家都还好吧?” 去找凌祈的路上,楚涟月大致知道了所有的事,那日一战尤甚惨烈,将士们死的死,伤的伤,几乎全军覆没,墨新和谢黎的伤势较重,尤其是谢黎,至今还未醒来,卓云等人的伤势比较轻,至于林叔,死时还抓着卫玄不放,士兵们掰都掰不开。 话题很沉重,楚涟月抬眼望向四周,这里还是长生殿,目光所及之处,不是倒塌的房梁,就是烧毁后的灰烬,以及远远那座倒坍的废墟,昔日的长生殿不复存在了。 “那阿祈的伤势严重吗?” 柳时絮对此避而不答,止步于一处院落外,随即道:“我在此等你。” 楚涟月觉得有些奇怪,径直推门而入,满院狼藉映入眼帘,有砸坏的药碗,摔坏的泥盆,七歪八扭的木架,凡是屋内能扔的东西,全都砸落在地。 房门大开,凌祈双眸黯淡无神,神情落寞,赤脚靠坐在门边,脚踝处还栓了铁链,几个侍从神色局促,纷纷隔着一段距离站立,不敢靠近门边。 心里涌出一阵说不出的心酸,楚涟月从没见过这般萎靡不振的凌祈,曾经的他,哪怕是在最落魄的时候,只要怀里揣把剑,身姿永远挺拔,总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有一股少年人张扬的劲儿,飘逸而热烈。 但现在的他,彷佛一具失了魂魄的空壳,对周遭的一切感到无所适从,像木柴烧尽后的灰烬,没有一点生机。 楚涟月压下心头的万般苦涩,慢慢走近,发现他没在看她,刚想说话,不料踩响了碎碗,引来了凌祈的注意。 凌祈虽循声看了过来,但眼神依旧空洞,呆愣的神情终于有了点反应,却不是欣喜,他的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从门里捡了烛盏,砸向来人,不过扔得并不远。 “柳时絮在哪,我要见他!”他像是在发脾气,语气里又带着点乞求,“你们告诉他,我什么人都不想见,更不想等小月儿醒来,瞧见我这副鬼样子,我必须尽快离开,别再管我了,就当我死了行不行?” 第206章 “阿祈,是我。”楚涟月颤声喊了一句,眼泪不自觉滚落脸颊。 凌祈愣了一瞬,慌忙起身藏进屋子,想要关门,但脚踝上的铁链不慎被门夹住,无论如何使劲也合不上门,他又急又慌,还担心着刚才扔出去的烛盏有没有砸到小月儿,卡在进退两难的地步。 “阿月别过来!”凌祈闪闪躲躲,惊慌无措,藏在门后边,也在掉眼泪,“我双目失明,武功尽失,已经是个废人了,我不想你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柳时絮没死,我相信他会对你好,往后也……别来找我。” 楚涟月附在门旁,没有强闯,“阿祈,你先出来,是不是你替我挡箭时中了毒?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 凌祈不肯出来,也不再说话,这几日附近的大夫都来了个遍,皆说没得治。 听不见里面的回应,楚涟月又道:“阿祈,等我回来。”说罢此话,她便匆匆出了门。 柳时絮一直等在院外,见楚涟月这么快就出来,迎上来问道:“见到凌祈了?” 楚涟月嗯了一声,“大人可否令人解开阿祈的脚铐,他应该不会逃走了,我先去一趟药师堂,找找看有没有解药。” 柳时絮伸手牵住她,“已经派人找过了,没有解药。” 楚涟月顿住脚步,“我还想再试试,阿祈是为了救我才中毒的,无论如何我也都要治好他,若治不好,我会永远当他的眼睛,大人,谢谢你帮我留住他。” 柳时絮神色一紧,不得不松手,“我知道了,我便陪你一起找。” 随后两人来到药师堂,找一整日,只找到一些残破的药方和烧毁后的药书,卫玄在逃走前,命人收走了所有解药,不知藏到了何处。 中途柳时絮有要紧事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天色已黑,药师堂已不见楚涟月的身影,他猜想她此刻可能在凌祈那边,便寻了过来,行至门外,无意间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阿祈,我们明日就下山,一定会找到名医治好你的眼睛。” “若连名医也治不好呢?” 屋内灯火幽暗,映照在凌祈不安的侧脸上,此时的他重新梳洗过,没了白日那副颓废的神态,但仍情绪低落,没什么信心,当着小月儿的面,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再说那些寻死觅活的话语,也不再随便发脾气。 楚涟月安慰他,“那就去北周找,或者去南疆找,你想不想去西越走一趟?天下之大,名医都藏在深山里,得好好找一找。” “可我没有武功,身上也没钱,你不仅要照顾我,还得赚钱糊口,我不想你跟着我受苦,我还是一个人走吧。” 楚涟月摁住凌祈的肩,替他涂抹伤药:“你该不会嫌弃我是个逃犯吧?还是觉得我是那等忘恩负义、贪图享乐之人?” 凌祈连忙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舍得拖累你,我想 你过得自由而开心。” 楚涟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既然如此,就让我陪着你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怕,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凌祈长叹一声,语气悲凉道:“那柳时絮呢?我知道你放不下他,我希望小月儿能幸福,不要这样委屈自己,这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楚涟月静默半晌,下定某种决心,轻声道:“我与柳大人终究不是一路人,给我点时间,很快就能把他忘了,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治好你的眼睛。” “你当真想忘掉他?”凌祈重新拾起一点希望,试探问道:“那我现在可以亲你吗?” 楚涟月良久没有回答,室内陷入沉寂,凌祈的心里滋味也很不好受,攥紧拳头,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径很卑鄙,仗着自己中毒受伤,逼迫小月儿心软做决定,其实只要小月儿拒绝他就好了,只要她开口拒绝,他就有借口放她回柳时絮身边。 “可以。”她咬紧唇,闭上眼,清晰地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走远,眼泪不自觉从脸庞滑落,强忍着不让凌祈发觉。 凌祈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摸寻小月儿唇的位置,他抚上她的脸,凑过去的时候,也摸到了她眼角的泪,心蓦地抽搐了一下,疼得厉害。小月儿这么好,他怎么忍心伤害她。 “你哭了?”他也在流泪,捧起她的脸,只亲了亲她眼角的泪珠,“不着急,慢慢来,明天陪我下山,今晚去跟大家告个别吧。” 楚涟月睁开眼,眼眸哭得通红,低低应了一声好,起身出去,直至来到院外,才抱着脑袋哭起来,她知道凌祈现在很不安,也许一个吻能让他重新振作,可她没法过自己心里那关,去接受他充满爱意的亲吻。 那样不仅欺骗了他,也令自己陷进煎熬和痛苦,刚才那个情况下,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哭到一半,身侧忽然有人递来手帕,她愣愣抬头,发现柳大人还没走。 柳时絮见她没接,便替她擦擦眼泪,“我认识的楚捕快,天不怕地不怕,不会被眼前的困难打倒,对么?遇到难题可随时来找我,我一直在。” “大人结了婚以后,我也能来找你吗?” 第207章 “也行,但影响不太好,我娘子会吃醋的。” 楚涟月笑了笑,“那正好,我就喜欢看你陷入麻烦,多谢大人的手帕,还是还给你吧,以免你未来的娘子吃醋找我麻烦,我要走啦,替我跟大家说声再见。” 她决定今晚就下山,凌祈的眼疾多耽误一日,就少一分恢复的可能。 柳时絮伸手抱紧她,“一定还会再见的,多多保重。” 楚涟月将脸埋进他怀里,深吸一口气:“你也要保重,先提前恭贺大人当了驸马爷,喜宴我就不来了,没钱随礼。” 柳时絮附在她耳边,低低道:“你真是个笨蛋。” 第105章 终章 春末夏初时节, 南疆地界,乌岭山脚的官道上,慢悠悠驶来两架驴车, 前一辆驴车载着一家三口人,男的头戴粗布巾帻, 持鞭驾车,身侧的妇人模样温婉,哼着歌谣, 哄怀里五六岁的女娃娃睡觉。 后一架驴车上装满他们的家当, 似乎是要举家搬迁到某个地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沿途欣赏南疆的风景, 并不觉枯燥无聊。 然而眼前这一温情的场景,被山坡后冲出来的绿林大汉打破,几个长相凶神恶煞的汉子, 个个手拿两板大斧刀,拦住了一家三口的去路。 “打劫!识相的就留下女人和钱财,可饶你一条命。” 男人将妻女往身后一藏, 叮嘱道:“娘子带着小晚躲好。”说罢, 便想伸手拿压在板车下的兵刃。 却不料那妇人把女儿抱给男人,“夫君且慢, 你旧伤未愈, 还是让我来对付他们, 正好手痒。” 男人知道自家娘子身手不凡, 便接过女儿, “那娘子小心些,别太轻敌, 小心他们使诈。” 刚才还温婉娴静的妇人,拔出剑的那刻,气势全变,但还没等她动手,另有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将一干绿林大汉全部挑翻在地。 是一个红衣姑娘,身姿翩纤,却十分有力量,腰背挺得很直,手里握着把银剑,回头的瞬间,半侧脸浸在光圈里,飒爽明艳,颇为惹眼。 “你们没事吧?” 妇人愣了一瞬,随即抿唇笑道:“多谢女侠出手相救,我们没事。” 楚涟月点点头,利落收起剑,然后下一秒,就从袖口掏出麻绳,将地上哇哇直叫的大汉们通通绑起来,随即露出一副满意的神情,扭头朝不远处扛着大大小小包袱的凌祈喊道: “阿祈,我又赚了一大笔,把这些人交给官府,能拿不少银子呢。” 凌祈笑了笑,扶着手里的盲杖寻了过来,递给她擦汗的手帕。 妇人见状,主动问起:“二位也要去锦城吗?我见这位侠士眼睛不便,二位不妨坐我家的驴车同行,此处离锦城还有一段距离,走路的话,怕是天黑前来不及进城,得露宿郊外。” 楚涟月听闻此言,眼前一亮,连声道谢,拉着凌祈坐上了后一架驴车,她与凌祈走了一天山路,腹中早已饥饿难耐,若能提早进城,省些脚力,还能去饱餐一顿。 绿林大汉们则被绑在车后,在楚涟月的胁迫下,不得不老老实实跟车走,毕竟去了衙门不一定能死,若不听话,立马就得去见阎王。 刚上路,女娃娃害羞地藏在母亲身后,偷偷打量楚涟月和凌祈,很小声问道:“娘亲,那位哥哥的眼睛看不见吗?” “不许无礼。”妇人忙捂住女娃娃的嘴,转头朝楚涟月歉道:“抱歉,小女没怎么与生人打过交道。” 凌祈没说话,神色未变,看起来并不介意。 楚涟月随意挥了挥手,笑道:“无妨,令媛伶俐可爱,夫人好福气啊,听夫人的口音,不像是南疆人,也是从贺朝来的?” 妇人笑道:“我刚才就想问二位是不是贺朝人,我与夫君是贺朝岭南人氏,过惯了江湖上打打杀杀的日子,特意带着小女周游列国,想寻一个合适的地方归隐山林。” “原来如此。”楚涟月伸手逗一逗那女娃娃,想起自己的双亲,一时心情复杂,眼底流露出一丝羡慕。 妇人注意到楚涟月袖口处破了个洞,便道:“姑娘的外衫破了,我这里正好有针线,不如脱下来,让我替你补一补吧?” 楚涟月心中一暖,刚想说有劳了,却不料一旁沉默的凌祈抢言开口:“我来补。” 妇人深深吃惊,随后扬起唇畔:“想不到这位侠士,还会如此细心的手艺?二位也是夫妇?” 楚涟月连连摇头,本想开口解释,但又担心凌祈听了心里难受,便只好给妇人打手势,大概的意思是,凌祈双目失明,若不让他做点什么,只怕时间长了,会憋出毛病。 妇人心领神会,换了个话题,“那二位此番来南疆,是想寻医?听说南疆有个神医,住在枫华岭,擅治眼疾,去过的人几乎都能痊愈。” 楚涟月无奈叹声气:“我们就是从枫华岭出来的,在那里住了快四个月,阿祈的眼睛毫无起色,神医把我们赶出来,说我们砸了他的招牌,这辈子再也不给人瞧病了。” 二人说话间,凌祈已经缝好了衣裳,缝制的针脚很工整,看不出补过的痕迹。 妇人连连惊叹,询问凌祈缝补的技巧,又与楚涟月唠了些别的家常,赶在天黑前,抵达了锦城。 第208章 道过谢后,楚涟月与那一家三口挥手作别,紧接着和凌祈把绿林大汉押至官府,领了赏银,便寻了间客栈住下。 将随身包裹安置妥当后,楚涟月敲响凌祈的房门,问他要不要下去吃饭,“你若不想出去也无妨,我叫店小二给你送来,我想去打听一下这附近哪有名医。” 屋里没回应,过了一会儿,凌祈倚着墙,打开了房门,低低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也好。”楚涟月自然而然牵住他的手,“当心前面有台阶。” 她回头看一眼凌祈,见他顺从地跟着自己,没有跌倒,不禁笑起来,心里颇有些欣慰,要知道一开始的凌祈,没办法自己吃饭,走路,穿衣,甚至是洗澡,而如今事事能够自理,走路也越发平稳,即使没有盲杖也不会跌倒。 二人来到大堂落座,点了些当地的饭食,在等店小二上菜的空闲里,楚涟月四处打听医馆,再回来时,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人抢了,对方还带了个同伙,把凌祈堵在角落欺负。 瞧见这一幕,她登时跑过来,怒气冲冲拍响桌子骂道:“好小子,欺负到你爷爷的头上来了……” 脏话骂到一半,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年轻人颇为眼熟,只见那人笑嘻嘻摘下假须,用粗粗的嗓音,乖巧地喊了一句:“姐姐。” 认出是谢黎后,楚涟月由怒转喜,拍着谢黎的肩,欢喜道:“三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啦,我险些认不出你了!” 谢黎起身笑道:“我倒是觉得姐姐变化不大,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好看!” 不等楚涟月开口,桌对面另有一道女声传来:“就数你会拍马屁,楚姐姐,你还认得我吗?” 楚涟月闻声望过去,见一姑娘从帽兜里探出头来,冲着自己盈盈一笑,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笑脸,她不确定道:“是阿瞳吗?” 不过短短三年的光景,谢黎由青葱少年,成了肩宽腰窄,朝气俊俏的年轻男子,而晏瞳也由那个精灵古怪的少女,出落得匀称娇俏,像初春的新柳,生机勃勃。 发自肺腑讲一句,若他二人没主动朝楚涟月搭话,她是万万不敢与两人相认的,就算无意间瞥见一眼,也只当是长得相似的陌生人罢了。 想到此楚涟月下意识扫了眼四周,若谢黎在此,是不是意味着柳大人也在呢?但很可惜,大堂内并没有柳时絮的身影。 “你二人怎会在此?”双方同时开口,皆笑了笑,招来店小二,又点了些酒菜,一边吃,一边谈起这三年发生的事。 谢黎说,自长生殿一战,养好伤后,他便向公子请辞,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去哪里,正好晏瞳要带重伤的师兄回门派,缺个护卫,他便跟来了南疆,谁料刚到南疆,门派内乱,派来杀手想要取师兄性命,历经千难万险,才送晏瞳回到门派。 只可惜,师兄始终没熬过那年的春天,再后来门派夺权,晏瞳阴差阳错当上了掌门,在谢黎的帮助下,清理了门派叛徒,而现在正是重振门派的时候,此番下山,便是为了与大名鼎鼎的暗夜阁合作,二人故而才乔装打扮。 谢黎与晏瞳的故事很快说完,楚涟月细细品了一口酒,不经意间发现这俩人似乎比以前亲昵了不少,她会心一笑,说起了与凌祈四处看病的风风雨雨。 离开长生殿那夜,柳时絮没来送她,只派人送来个包袱,里面有她换洗的衣物,还有他曾经承诺给她的三万两银票,以及月下剑,就这样,她便与凌祈踏上了寻医之路。 一开始两人先去了北周,在燕京城逗留了半个月,才找到机会接近偷偷溜出宫的小公主,小公主见到楚涟月也很开心,隔天就拉着她去宫中的赏雪宴,说要好好替她寻摸个俊俏夫君。 楚涟月心中一阵感动,没想到小公主还记得曾经的戏言,然而凌祈的眼疾不能再拖,她只得拒绝小公主的好意,拜托小公主帮忙找御医。 小公主十分仗义,不仅找来皇宫的所有御医,还派人寻了不少江湖游医,给凌祈治病,但都治不好他的病。 楚涟月只能带着凌祈告辞,打算离开北周,从北到南一路寻下去,值得一提的是,她发现小公主最近多了份苦恼,自从上次诈死一事,有两个人在小公主的棺椁前悲痛欲绝,伤心不已,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一位是清冷傲娇国师,而另一位是温和谦逊的魏公子,小公主不知道该接受谁的邀约,临走前,楚涟月给小公主出主意说,小孩子才做决定,换做是她两个都要,逗得小公主哈哈大笑。 离开北周后,一路往南,来到贺朝境内,楚涟月便戴上帷帽,路过鄞州时,悄悄去看望了一眼爹爹,还给爹爹留下不少钱,又去了趟军中,得知兄长楚梧一切安好,经过那场战役后,他已经在霍将军的手底下升为副将了。 那次去军中,除了见兄长,楚涟月还见到了另外一个人,堂姐穆源,不过她并没有挑破身份与穆源相认。 交谈后得知,穆源似乎不太清楚家里的事,相反因为受不了家里的安排,才偷偷逃出来女扮男装从军,然而当穆家通敌叛乱被诛九族之时,穆源深受牵连,幸而她也曾在战场立下功劳,在霍将军的担保下,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第209章 时间仓促,没聊多久,楚涟月便起身告辞,一来她的逃犯身份太过显眼,二来凌祈的眼睛还等着找大夫救治呢。 不过刚出军营,她又遇到了一个人,严格意义上讲是一对,裴霄牵着刚成亲的妻子,与楚涟月二人打招呼,令她感到惊讶的是,裴霄的妻子竟然是阿桥姑娘,正是当年她从山谷私兵军营里救出来的姑娘。 听说阿桥因为当年被裴霄救下,从此对他芳心暗许,但介于自己曾经的遭遇,不敢开口表明心意,在与西越人的那场战役中,裴将军带领人马,突破敌人包围圈时差点死了,是阿桥拼死闯进敌人圈,才救了裴霄的性命,也因此成全了两人的缘分。 楚涟月由衷替二人感到开心,挥手告辞后,又与凌祈一同上路。 离开贺朝,又游遍了西越,来到亲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楚涟月和凌祈都心事重重,再加上游到此处,钱财花得差不多了,两人开始灰头土脸,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好不容易抓几个贼,破几桩命案,攒起的银子还得留着给凌祈看病,荷包里穷得叮当响。 凌祈自双目失明,武功全废后,便变得沉默寡言,好几次下定决心,不想再当小月儿的累赘,砸掉桌椅饭碗,故意挑刺,想让小月儿彻底对他失望,不要再管他这个废人。 可是小月儿不声不响,捡起锅碗,重新煮了一碗面,端来凌祈面前,可怜兮兮道:“你真的不吃吗,你不吃那我也不吃。” 听着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凌祈知道她其实已经很累的,却还一直忍耐着他的坏脾气,那个时候,他真觉得自己不是人,也不是没有轻生的念头,但每当被小月儿发现,她会哭好久,说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亲人死在她面前。 也是从那个时候,凌祈的心态有所转变,不想小月儿再为他的事发愁,便积极应对眼前的处境,不仅能够自理,在熟悉的环境下,劈柴烧火做饭洗衣,样样不落,倒也减轻了楚涟月不少负担,她每天睁眼,除了赚钱,就是四处寻医,累得夜里倒头就睡。 凌祈也不是没提过不治病了,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却余生,但楚涟月不肯,说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其实凌祈心里清楚,一旦眼睛治好,小月儿就会离开他。 他任由自私阴暗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总是在想,要是小月儿能一直陪着他就好了,她那么好,他想完完全全占有她。 回忆到这里便结束了。 短暂的相聚过后,晏瞳与谢黎,还要赶往贺朝与暗夜阁谈判,而楚涟月与凌祈则继续寻找名医,晏瞳所在的门派,常年会与各大药谷打交道,自然也知晓好些个医术不错的大夫,便提议写了几封荐信。 大堂内没有纸笔,楚涟月跟着晏瞳上了客房,此时桌上只剩下凌祈与谢黎。 谢黎闷下一口酒,忽而将酒杯扔向凌祈,果断朝凌祈出招,凌祈来不及多想,动作快于脑子接招,稳稳挡住了谢黎的攻击。 谢黎收手,毫不客气道:“你真的很过分,这样欺骗姐姐的感情,我方才没有揭发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对姐姐很重要,倘若教她知道你在骗她,不晓得会有多难过。” 实际上,从进入大堂的那一刻,谢黎便一眼看见凌祈,那时候的凌祈,眼神闪闪发亮,正目不转睛盯着为他忙前忙后、打听消息的楚涟月。也是在那个时候,谢黎与晏瞳,便将凌祈堵在角落,谁料还没拷问,楚涟月便跟了过来。 凌祈没说话,径自喝着闷酒。 “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该知道姐姐真正喜欢的人,究竟是谁。”谢黎也不再管他,起身上楼。 翌日一早,晏瞳与谢黎正式与楚涟月二人告别,上路后,晏瞳终于忍不住了,好奇道:“方才为何拦着我,我们应该告诉楚姐姐真相!” 谢黎却道:“一来我们没有证据,倘若他死不承认,我们也拿他没办法,二来,我担心他被逼急了,为了留下爱人不择手段,真废了自己眼睛怎么办?那姐姐岂不是真要一辈子守在他身边,再给他点时间吧,看得出来,他也很煎熬。” 晏瞳轻嘶:“男人好可怕!” 谢黎轻笑:“我跟他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才不会自残,绑也要将心爱之人留在身边。” 晏瞳:“……”明明是你看起来更可怕一点好么? 两人策马,逐渐走远。 楚涟月与凌祈这边,收拾好包袱后,朝相反的方向出发,有了晏瞳的荐信,二人顺利找到几个药谷,前几个药谷的大夫如何诊脉都看不出问题,最后一个大夫,想哄骗楚涟月与凌祈签下卖身契,一辈子在药谷种药田,反倒被楚涟月捉去衙门,揭穿了真面目。 总之,都不管用,南疆有名望的大夫皆找了个遍,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楚涟月一时没了主意,正好上次赚来的银钱花得差不多了,得多抓一些小贼押去官府换钱,就这样,两人在南疆某处偏僻的城镇落脚。 白日里,凌祈在街上摆摊算卦,替人缝洗浆补,楚涟月则飞檐走壁,四处缉盗,勉强又过了一个月,天气转为盛夏,闷热难当,傍晚日头落山,才稍稍凉爽些。 这日,天刚擦黑,楚涟月在蹲守一个流窜作案的江洋大盗,这次逮住大盗移交官府,能拿五百两赏银,由于赏额较高,前来抓捕的人不止她一个,竞逐激烈,她比以往更加认真对待。 第210章 楚涟月埋伏在草丛里,打算先坐山观虎斗,等前辈们先抢完,她再出手。 她注意到不远处的树林里,藏着两道不易察觉的气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伙的,但从那两道收放自如的气息来看,武功都远远在她之上,对付起来相当棘手,万一俩人是一伙的,她可没信心从虎口夺食,得赶在二人之前动手。 见“猎物”朝自己这边跑来,她果断暗中出手,将贼人敲晕,抗在肩上狂奔起来,前辈们各自负伤,压根追不上她,除了藏在林子里的那两个人。 奇怪的是,半途中,她察觉到另外一抹气息忽然消失,原来这俩人不是一伙的,也许是强的那个把弱的那个干掉了,对方实力不可小觑,想到此,她脚底生风,跑得更快了些。 夜半三更,街上并没有什么人,眼瞅着转过一条街巷便要到衙门了,她身后一直紧追不舍的那人决定出手,疾步上前,挡在她面前。 楚涟月见事不妙,把贼人往地上一扔,双手合十跪倒在地:“好汉饶命,我家中有个失明的兄长已经饿了三天三夜,还在等着我买米回去煮粥。” 她低着头,也没瞧见那“好汉”长什么模样,发觉对方果然被她的话糊弄住,她方才将涂过辣椒水的粉末,偷袭洒向“好汉”,不料那“好汉”似乎提前预判到她的手段,从容闪身躲开,并未中招。 可恶啊!楚涟月不甘心地瞧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五百两”,只能拱手让人了,她起身欲跑,却不想对方却出言叫住她。 “楚姑娘。” 楚涟月讶然回头,这才看清“好汉”的面容,居然是墨新,他怎会在此?柳大人也来了吗? 心中有好多疑问,但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她先将盗贼交给官府,领了五百两,分一半给墨新,然而墨新没接,只道:“我不缺银子。” 楚涟月:“……”她什么时候也能对别人说这种话!不过墨新既然不缺银子,却还缉盗,莫非是在办案? 墨新没解释,只说天色不早了,明日他自会来找她,楚涟月喊住他:“去我家吧,有空房住。” 墨新点头同意,一路跟着楚涟月来到她所谓的家,实际上就是一间因为闹鬼而荒废的小院,院中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暂且也能住人。 回来时,小院里点着灯,凌祈坐在院中,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起身扶着盲杖来开院门。 凌祈对于墨新的到来,没什么多余的反应,既不欣喜,也不意外,倒是墨新多看了凌祈几眼。 凌祈淡淡道:“饿了吧?我去给你们煮面吃。” 楚涟月笑应道:“好啊,今晚特别饿,我要吃两碗。”说罢,她便招呼墨新坐下,倒碗水递过去,询问他为何会来此。 墨新向来话少,只简单道自己出门游历,也是偶然间,一路追踪那江洋大盗才来到此地。 楚涟月恍然道:“原来如此,还好今天遇上的是你,换做别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话说,林子里另外一个人也是你解决的吗?” 墨新迟疑了一瞬,摇头道:“不是,那人是自己走掉的。” “这样啊。” 两人暂时无话可说,气氛陷入沉寂,墨新是话少,不善与人攀谈,而楚涟月心里装着事,想打听柳大人的近况,但迟迟未敢开口,怕知道柳大人过得不好,又或者知道他与公主成婚后,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倒要惹得自己心绪不宁,难过好一阵子。 但若错过墨新,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柳大人的消息,她鼓起勇气,先装作漫不经心问道:“阿纾近来可好?与沈澈在一起了?” 墨新先喝口水,三言两语回道:“表小姐过得很好,随时能出宫玩耍,有钱有闲,日子舒坦。至于沈将军,现已是皇宫禁军头领,赫名威扬。不过,他二人并未在一起。” 听到最后一句,楚涟月略微伤感了一阵,但转念想想,有钱有闲,还有皇帝撑腰,阿纾这日子果然舒坦极了。 她也捧起碗喝了口水,支支吾吾问出最关心的话题:“柳大人他……过得怎么样?” 墨新认真总结:“一般。” 这话听得楚涟月抓心挠肝,追问道:“一般是什么意思?过得不好吗?” 墨新没明说:“好与坏,我们旁人自然难分辨,你想知道的话,不妨回去亲自问公子。” 楚涟月幽幽别开脸,给自己找回不去的理由,“这怎么好回去呢,只怕刚到玉京城,就被官府缉拿。” 墨新道:“两年前,公子帮圣上处理完朝堂的后续事宜,便自请到鄞州出任知州,你自可去鄞州寻他,而且你的通缉檄文早就被公子撤了,不必担心官府会来抓你。” 楚涟月怔住,半晌才道:“那他与公主没有成亲吗?” 墨新:“公子与嘉元公主的婚约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早在北周时诈死之际,公子便往玉京秘密递了退婚的折子,圣上当时就应允了。” “可离开长生殿那夜,我分明听到沈澈与柳大人的谈话,说什么赐婚的圣旨一道寄过来,还说要择良日办喜宴,若不是与公主,那会是……”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剩下的话噎在嗓子眼,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心口发闷得紧。 第211章 墨新没有接话,起身离开,给足她缓和心绪的空间。 待墨新走后,楚涟月从怀里摸出木雕小狗,怒搓了下的狗头,心底暗中把木雕小狗当作柳时絮,质问它为何那天什么都不说,但转瞬间怒气就消失了,她长长叹了声气,心里清楚,柳大人之所以不说,是怕她陷入两难。 不远处一直在偷听的凌祈,将小月儿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默默转身去灶房添柴煮面,煮好后端来院中,却发现小月儿早已回房歇息,他静静坐在石桌边,将面吃完。 吃罢面,他纵身跃上房檐,双手枕着脑袋,愣愣望着山那边的明月,逐渐下沉。 没过多久,墨新也攀上了屋顶 ,手里还提着两壶酒,递给凌祈一壶,随后寻了个平坦位置坐下。 凌祈并不意外,接过酒壶,自顾自喝起来,他就知道墨新还会回来,因为今晚他也在树林,原本是担心小月儿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后来与墨新交手,二人认出对方,他便转身逃了,毕竟有墨新在,小月儿那边应该无碍。 “你也是来劝我放手的么?” 墨新摇摇头,闷了口酒道:“我并不擅长劝说别人,今晚你离开得早,没瞧见后来发生的事,当时楚姑娘没有认出我,她为了得到那五百两给你治病,在我面前跪下了,求我让给她。” 入口的酒烈得很,凌祈听罢,嗓子发紧,五脏六腑烧得火辣辣的,痛得喘不过气,一时分不清是酒的缘故,还是墨新的话起了作用。 见凌祈并非无动于衷,墨新继续道:“楚姑娘说,家中还有个失明的兄长等她回去,我想,在楚姑娘心中,你永远是她最重要的亲人,而不是伴侣。” 凌祈若有所思抬头,望着那轮即将隐没山林的明月,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留下月亮,但只要在下一个夜晚仰头,就能瞧见明月。 翌日清晨,楚涟月被腹中的饥饿唤醒,想起昨晚自己还没吃面,就不知不觉摸回房间睡着了,而且说好了要招待墨新,不知道他今日还会不会再来。 推开房门,晨光铺满整间院落,逆着光线望去,她隐约瞧见一个人影在院子里练功,走近才看清原来是墨新,“幸好你还没走,今天也留下吧,我去街上买点酒菜。” 墨新应了一声,练剑的身影却没停过片刻,楚涟月在一旁望了会儿,不禁暗自感慨,高手果然与常人不同,不仅天赋高,还很刻苦,难怪走到哪里都难逢敌手。 她转身想去叫凌祈起床,回眸时,瞥见房顶上坐着个人,定睛一看,略带酒气的凌祈正懒洋洋躺在那里,悠闲地望着东边升起的太阳,一瞬间,她感觉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凌祈彷佛又回来了。 凌祈的视线一转,又落回了楚涟月的身上,他冲她笑了笑,“小月儿,早上好。” “你、你你怎么上去的?当心摔下来!” “我眼睛好了,武功也恢复了。” 楚涟月啊了好几声,眼中难掩欣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梦吗?她掐掐自己的脸,发现这不是梦。 “当真好了?什么时候好的?怎么墨新一来你就好了?” 凌祈只好起身,踏着矮墙飞下来,一把抱住楚涟月,歉然道:“对不起,其实我的眼睛早在枫华岭就治好了,武功也在慢慢恢复,我却因为贪恋你的照顾,欺骗了你。” “你……好小子,竟然欺骗我,没瞧见我多幸苦啊!”说着说着,她用力掐了一把凌祈劲瘦的腰,眼泪不自觉往下落,喜悦的情绪多余恼羞,只要能瞧见凌祈恢复往日的精神,不管做什么,被骗几次,她都愿意。 凌祈松开她,“别哭啦,跟小月儿浪迹天涯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反正是你当初答应过我的,说要游历山川,行侠仗义,就当是兑现承诺了。” 楚涟月拭去眼角的泪,“我才不是因为这个哭的,是因为看到阿祈恢复太开心了。” 凌祈眼圈也红了,“真想骗你一辈子,但我知道你并不快乐,谢谢小月儿一直以来的照顾,若没有你在,我定然活不下去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能走。” “你想去哪?” 凌祈故作轻松:“还不知道,先四处走走看,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件想做的事,想成为天下第一。” 墨新忽然投来冷淡的目光:“巧了,我也是,那就先努力超过我吧。” 凌祈太久没打架了,手痒得厉害,拾起一截木柴,便向墨新进攻,曾经还能打个平手,如今不过三招便输了,但他不服气,一口咬定是病太久的缘故,不出半个月,他就能超过墨新。 墨新诚实点评道:“以你现在的水平,三年都难。” 望着眼前斗嘴的二人,楚涟月傻乐了一阵,从没像此刻这般轻松过,另一个想法攀上心头,她现在迫切想见一面柳大人,想亲口告诉他所有的喜悦与快乐,让他知道她挺过来了。 “阿祈,我要回去了。” 凌祈心中早已作好小月儿随时离开的准备,他转过头来,笑眼盈盈望着她,“别忘记我们的约定,此后每年,不管我身在何处,都会给你寄一封报平安的信。” 第212章 “好!”楚涟月一口应下。 墨新道:“还有一件事,丁姑娘曾嘱托我,若遇到你,定要给你带话,她说,你没去她与柳三公子的喜宴,她很生气,要你别再错过她女儿的满月酒。” 楚涟月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丁稚鸢的承诺,没想到丁姑娘与柳三郎不仅成亲,还有了女儿,好事都赶到了一起,这次真不能再错过了。 “满月酒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以后。” 楚涟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若想赶上满月酒,今日就得出发,她略带惆怅地瞧了眼凌祈与墨新,复杂的心绪缠绕在心间,有即将回去的兴奋,也有与故友告别的不舍。 凌祈压下心头的酸涩,主动帮楚涟月收拾包袱,“趁早出发也好,秋后流窜的盗贼多,你一个人不安全,我们总会再见的。” 墨新也去城东雇来马车,二人一道送她出了城门,临走前,楚涟月挥手同二人告别,“阿祈,别忘了回枫华岭告诉薛神医一声,要不然他老人家真要退出江湖了。” 望着走远的马车,凌祈心中百般不舍,心情甚是低落,但没想到坦白之后,身上倒落得轻快,“你身上还有钱?请我喝酒吧!顺便帮我买一把上好的宝剑。” 墨新抱紧自己的剑走开,“自己赚钱,今日有桩官府的买卖,去不去?” 经过一个月的风雨兼程,楚涟月赶在立秋的前几日,回到了鄞州城。 暑气消退,东街集市仍挤满了乌泱泱的人,小贩们继续穿街走巷,各色店铺老板纷纷在门前吆喝,说书人还在茶馆讲取经人的故事,吹糖人的商贩换了个年轻人,算卦的先生们嘴里还念叨着天煞孤星一词,想骗年轻姑娘掏钱解煞。街拐角表演杂技的人倒是换了一茬,但表演的还是胸口碎大石、钻火圈,围观的百姓永远是那些个爱凑热闹的人。 望着眼前熟悉的街景,楚涟月有种恍惚感,好似自己只离开了鄞州三个月而已,不知为何,一直以来空落落的心,在此刻变得安定而平和,天下虽大,却没有哪个地方,比得上鄞州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将马车赶进熟悉的巷道,她兴冲冲推开院门,朝里喊了一声,“爹,我回来啦!” 家中寂静无声。 心里一慌,她歇下包袱,把家里找了个遍,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向隔壁的郑家小哥打听才得知,原来爹爹跟着知府大人办差去了,不知何日才能回来。 楚涟月听罢,担忧道:“我爹爹腿脚不好,怎能去这么远的地方办案呢?” 郑家小哥:“楚大伯的腿疾已经治好了,听说是知府大人从玉京请来的御医,御医的医术好得很呐……” 楚涟月怔住,没想到柳大人默默做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真期待与他的重逢。 歇息过后,楚涟月上街打听柳家何日办满月酒,却得知正好是今晚,与墨新所说的日子相差无几,她先回家洗漱,换上崭新的碧色罗裙,略施粉黛,遮住脸上连日舟车劳顿的疲倦。 收拾妥当后,她瞅着水面倒映的靓丽身影,不自觉弯起唇角,前往柳府赴宴,刚出家门,想到自己两手空空,便又折身回去拿钱。 来到街上,楚涟月逛进了一家首饰铺子,给未曾谋面的小家伙挑了把长命锁,随后步行到柳府外,随着赴宴的宾客们进府,在女眷们聚集的院中落了座。 “阿月!”貌美的年轻妇人抱着软糯糯的幼儿,自廊下款款而来,一眼认出了楚涟月。 楚涟月循声瞧去,许久未见的丁稚鸢,性子变得温和沉静了许多,脸也更圆润了些,尤其是唇畔的那抹笑意,充斥着初为人母的柔情,看得出来,丁姑娘在柳府过得不错。 楚涟月起身迎过去,与丁稚鸢寒暄了几句,又逗了逗小家伙,送出自己准备的贺礼。 丁稚鸢对楚涟月的到来感到十分意外,原本想多与她说几句话,奈何宾客们通通围了上来,一时腾不出空闲,只好让珠儿替自己招待楚涟月。 楚涟月连忙罢罢手,示意珠儿去帮她家小姐就好,旧日好友不必拘于礼节。 丁稚鸢笑着赔罪,说等明日有空,定邀楚涟月来叙旧,紧接着便去忙了。 天色渐暗,席面尚未开始,楚涟月一个人坐着吃了会儿茶点,肚中已有七八分饱了,困意袭来,她打算从侧门人少的地方离开柳府。 与灯火通明的前院相比,通往后巷的路显得有些冷清,还未走近侧门,便听得前方隐约传来男子的交谈声,楚涟月顿住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万一被人误会她在偷听,有嘴难辩。 刚要转身,那道熟悉的清润嗓音传进了她的耳里,令她不由得心头一紧,猛然怔住。 “今日就不必了,衙门还有案子要办,改日再登门道贺,这件贺礼希望令媛会喜欢。” 是柳大人的声音,他办案回来了吗? 她加快脚步追过去,险些撞上往回走的柳庭山,柳庭山愕然睁大眼,仔细辨认:“你是……楚姑娘?” 楚涟月堪堪停住脚步,先往门边扫了一眼,却不见柳大人身影,想来已经离开,她顾不得与故友叙旧,抬头忙问:“方才说话之人是柳大人么?” 第213章 柳庭山和煦一笑,给她指路:“瑾言尚未走远,应该追得上。” “多谢柳三公子。”楚涟月匆匆告辞,往门外追去。 巷道里灯光十分幽暗,朦胧月华,映照在青石小路上,前方那道挺拔清隽的身影,挑了盏灯,在月泽下徐徐而行,夜风拂皱路边低洼的积水面,涟漪里倒映着一张清俊如玉的脸。 “大人!”楚涟月冲那道身影幽幽喊了一句,这声音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有分别后的心酸与无奈,也有重逢的喜悦,还有不加掩饰的喜欢和想念。 柳时絮蓦然回首,眸底掠过一丝迟疑,看清眼前人是真实存在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一眨不眨盯紧她,大踏步走到她面前,心绪热烈翻腾,久久未语。 见柳大人表现得很冷淡,没什么反应,楚涟月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不满道:“大人见到我,难道不开心吗?” 砰的一声轻响,灯笼掉落在地,烛火霎时熄灭,柳时絮俯身将她拥进怀中,这次抱得很紧,生怕再松手,她又会从自己面前消失。 他深深吸了口气,闻着独属于她身上的味道,不自觉搂得更紧了些,好一会儿才呢喃道:“没有比遇见你更开心的事了。” 尽管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但能听到他胸膛扑通跳动的心,楚涟月浑身松软,这月来的舟车劳顿,好似在这刻释放出来,她整个人完全倚靠在他怀里,鼻间满满是他的清香,令人沉醉,但很奇怪,明明疲惫至极,思绪却愈发清醒,很想在这个美妙的夜晚做点什么。 上次离别前没亲到,她还懊悔了好久,稍稍推开他,她仰头望着他,踮起脚尖凑过去,不料远处传来吵吵闹闹的醉酒声,似乎有宾客喝多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好事再一次被打断,楚涟月更加心痒难耐,转念想了想,不急于这一时,来日方长,总有别的机会亲个够。 她心不甘情不愿松开他,想弯腰去捡灯笼,腰间忽地环上一股力量,脚底一空,整个人被柳时絮拦腰抱起,她慌忙扶稳他的肩,羞赧地扫一眼四周,生怕被人瞧见。 害羞归害羞,她仰头望向他的侧脸,越看越喜欢,趁四下无人,没忍住凑近亲了一下。 他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味深长道:“再等等,马上就到。” 正当楚涟月疑惑“马上就到”是什么意思,柳时絮已经抱着她走出了巷道,来到停靠在街边的马车旁。 他吩咐车夫继续赶车,然后将楚涟月抱上马车,自己也随之登上马车,然后不紧不慢合上车帘,又放下窗纱,狭窄的马车内顿时昏暗下来,只有窗帘的缝隙,时不时透进几缕光线。 感受着他欺身压过来的重量,楚涟月现在懂了,什么叫再等等,她迫不及待攀上他的后颈,闭眼吻了上去,是久违的柔软触感,迷得她晕头转向,连衣扣何时被人解开都不曾察觉。 直至肌肤相贴,滚烫的汗珠滴落在她眼睫,茫然睁眼,对上那双温柔缱绻的眼眸,她才反应过来,眼前人想做什么。 倒不是她不愿意,这可是在马车上啊,外边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她再怎么没脸没皮,这种时候也会害羞,但又招架不住他温柔的攻势,可见柳下惠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半推半就之时,她的双手忽然被他抵过头顶,他侧头贴近她的耳朵,用极低的嗓音道:“那晚,他问你可不可以时,我在门外都听到了。” 楚涟月很是心虚,“这么久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他略带报复性地咬了下她的耳垂,醋意十足道:“可我却记得很清楚,那现在换我问你,可以继续接下来的事么?” “不……呜呜呜。”她的唇也被他堵住,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烟花骤然绽放,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在欣赏烟火盛宴,路过的马车,窗帘轻轻晃动,室内的旖旎缠绵无人察觉。 “喵呜~”车帘外有只三花色小猫在不停地挠爪子,见今晚主人没放自己进去,它只好趴在外面,眯眼舒舒服服睡了起来。 喘息的空隙,她找回几分意识,“想我说可以也行,但你得先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动心的?” 他低头吻向她的侧颈,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迷离与燥热。 “也许是见你的第一面,你穿红衣的样子很好看,我很喜欢。” 第106章 番外 成婚第三年, 楚涟月如愿当上了衙门总捕头,身边还跟着个刚入行的小徒弟,不管走到哪里, 鄞州城里的百姓都会恭恭敬敬唤她一声“楚捕头”,这日子别提有多畅快。 然而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 这日午后,阴雨连绵,街上人少, 没什么可巡的, 她便带着小跟班溜进茶馆听书,刚在隐蔽的雅间落座, 却听得楼下大堂关于她的传闻, 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夸她巾帼不让须眉,是女中豪杰,自然也有人站出来反驳, 直言她只是凭借着柳知府的关系,才当上了总捕头,那些人的话说得很难听, 还扬言道, 不知她在床第间使了什么下贱手段,方才教端方正直的柳知府, 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这群狗东西欺人太甚!头儿, 我下去拿他们问罪!”小跟班拍桌而起, 想要替自家头儿, 出口恶气。 第214章 楚涟月却不慌不忙喝口茶, “算了,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 别多惹事端,继续打听张姑娘的下落。” 近来鄞州多发怪事,好些个去过城外姻缘树下祈愿的姑娘,都莫名失踪了,更诡异的是,这些姑娘失踪后,家中竟无人报案,每次询问起来,这些人遮遮掩掩,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能另辟蹊径调查此案。 前几日,有位张姑娘慌慌张张找到楚涟月,说先前与自己一同去祈愿的女伴不见了,张姑娘预感自己也即将失踪,万望楚涟月能救她一命。 楚涟月给张姑娘找了个绝密的藏身之处,衙门的牢房,却不想第二日,张姑娘竟然在她眼皮底下消失了。 这次的犯人虽然很棘手,但楚涟月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对象,对方就是衙门的人,奈何伪装得太好,没有证据拆穿其真面目,并且犯人怕打草惊蛇,已经好几日不曾犯案。 得想个办法引蛇出洞,她闷下一口茶,带着小徒出了茶馆。 傍晚下了值,楚涟月回到家中,远远便闻到了饭菜香,桌上已摆满她喜欢吃的菜肴,柳时絮换了舒适的常服,似绸缎般柔滑的乌发挽在一侧,他安静坐在饭桌前,手里捧着一卷书,正读得认真,而他的身后是天井,雨水顺着屋檐汇聚在天井处的莲花池子里,荷叶被雨水拍得叮咚作响,池子边的芭蕉叶随着风婆娑摇曳。 她不自觉放缓脚步,良辰美景,美味佳肴,还有俊美夫君作伴,人生幸事不过如此,今日的不愉快一扫而光。胖猫咪率先迎了过来,贴着她的腿蹭了蹭,咕噜了两声,随后又跑开,去逗弄花丛里的小虫子。 净过手后,她楚涟月坐到了桌前,端起碗扒拉一口米饭,心满意足边嚼边道: “好吃好吃,饿死我了!” 柳时絮放下书卷,视线在她花猫一样的脸上来回寻梭,“怎的今天回来得这般晚?” “跟大石他们交代了一些事。” 柳时絮探究道:“但我下值前,你已然离开了衙门。” 楚涟月眨眨眼,现在的她虽然心虚,但已经能在他面前隐藏自己,装糊涂道:“有吗?许是大人没瞧见我吧。” 柳时絮替她布菜:“你方才唤我什么?” “唤你夫君呀!” 柳时絮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开始品尝饭食。 楚涟月暗自在心底感叹,这称呼真是一点也对付不得,二人在衙门抬头不见低头见,同僚众多不好开口喊夫君,所以她也照往常那样唤他一声大人,方才一时喊顺嘴了,他连这都不放过。 她仍记得刚成亲那会儿,她不太习惯这样称呼他,经常喊错,夜里被他折磨得睡不着觉,不听她喊一百声夫君,他便不肯罢休。 入夜后,楚涟月先从净室洗澡出来,美滋滋躺在宽大的床榻上,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被褥,没忍住打了个滚,困意袭来,她趴在枕头上,不自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净室传来水流声,烛光晃眼,她翻了个身继续睡觉,没睡多久,便被人弄醒,果然因为喊错称呼的事情,柳时絮今晚似乎不想放她这么早入睡。 这几日奔波劳累,楚涟月实在没心思做那档子事,伸手抵住他的唇,可怜兮兮求道:“夫君,今晚放我一回好不好,真的太累啦。” 柳时絮叹息一声,吻了吻她的脸,给她盖上被褥,然后独自坐在床边发愣,暗自琢磨到底是哪一步错了?他翻阅先前看的书卷,只见上边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闺房之乐 明明她以前很是受用这些招式,为何最近一直屡屡拒绝他的亲近?难不成是腻了? 他不禁陷进沉思,莫非和她今晚在饭桌上想要隐瞒的事情有关? 隔日,柳时絮一早来到衙门,派人寻来大石,详细询问这几日自家娘子刻意隐瞒之事。 大石作为楚涟月的小徒弟,自然想帮着她,但实在扛不住知府大人的审问,只好通通招了。 “知府大人,您千万别跟头儿说是我告诉你的,那天茶楼里,有人说她的捕头身份,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头儿这次想独自破案,头儿分析说李家姑娘也许是下一个目标,李家姑娘今日成亲,头儿想冒充李姑娘替嫁,引蛇出洞。” 楚涟月还不知道,自己信赖的小徒弟,已经把她那些秘密计划全抖落给了柳时絮,夜晚来临,她照常去李家赴约,换上新娘的吉服,按时上了花轿。 李府外人多热闹,在吹吹打打的乐声中,楚涟月弯腰出了花轿,忽然瞥见喜帕下伸来白净修长的手掌,她登时愣了一瞬,这双手怎么越看越像她夫君的手? 该不会那么凑巧吧?为以防万一,她没牵那人的手,而是在喜婆的搀扶下,进李府拜堂,期间她多次察觉到有人暗中盯着自己,想来是犯人打算动手了。 拜堂过后,她坐在喜房等待,袖中已经藏好了月下剑,只要犯人动手,就将其缉拿归案。 喜房的门被人打开,媒婆等人涌现进屋,嘴里唱着祝词,仪式过后,很快只留下新郎一人在屋内。 新郎缓缓踱步过来,想要掀开她头顶的喜帕。 第215章 糟糕,大事不妙,这新郎怎的没被大石他们拉去喝酒?现在该如何是好?她暗自盘算着,要不动手先将人打晕藏在床底吧。 想到此她果断出手,屋子里的烛光霎时全灭,正待起身敲晕新郎,忽听得那新郎幽怨说了一句:“瞒着我跟别人成亲,现在还想打晕我灭口?”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楚涟月忙扯下喜帕,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她试探性唤了一声:“大人是你吗?” 柳时絮摘下人皮面具,窗外的灯火映照在他紧绷着的俊脸上,“娘子还希望是谁?” 他朝她步步走来,欺身靠近,声音有点闷:“娘子瞒得我好苦,是想撇下我一个人么?” 楚涟月被逮个正着,心虚地说不出话来,犹记得上次她去春风楼破案,“不得已”点了个男伶陪酒,回家后,三天下不了软榻,当天立了毒誓,若她再瞒着他跟别的男子吃吃喝喝,得加罚三天。 她双腿一软,绞尽脑汁想为自己辩解,正当此时,门外有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传来。 楚涟月将柳时絮扑倒在床,如同第一次见面那天,盖上被褥,但较之不同的是,被她压在身下之人,这次紧紧将她护在怀里,二人同时敛住声息,等来人靠近。 待来人靠近的一瞬,利剑出鞘,楚涟月与犯人扭打在一起,很快在外边蹲守的捕快们也都冲进屋子,配合楚涟月捉住了犯人,在她的审问下,犯人如实交代了失踪女子的去向。 一波差役们将犯人押走,另一波则去解救失踪的姑娘,案子暂且告一段落,楚涟月回头,发现自家夫君已经不见了踪影,周围传来人们夸赞声,她很不好意思地挤出人群,四处寻找夫君的身影。 李府外,柳时絮不知何时换了衣裳,在梧桐树下站着,身姿挺立,脸上装得若无其事,好像只是来接自家娘子回去的。 “大人!”楚涟月一瘸一拐从门里走出来,刚才与犯人打斗时不小心崴了脚。 柳时絮眸光微沉,上前扶住她,蹙紧眉头问道:“脚怎么了?” “没事,好像是崴了,回去涂点药就好了。” 柳时絮俯身蹲下,“路还长,我背你回去。” “好啊!”楚涟月趴在柳时絮肩头,凑近道:“夫君不生气了吧?” 柳时絮无奈道:“生气又能怎么样,下次你还敢。” “别这么说嘛,好歹我也为了衙门立下功劳,大人咳……夫君今年的奏折上又能添几笔功绩,那些姑娘们还得救了,两全其美呀!” “三次。” “什么三次?” 柳时絮扬起唇角:“今晚私底下,你叫了我三次大人。” 楚涟月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慌了:“别呀,我还受着伤呢!” “不碍事,我会小心避开。” “……” 总归是逃不过这一劫,夜里,楚涟月洗完澡,任由柳时絮将她抱回了床榻,涂抹了伤药,在等他洗澡的空隙里,因为太过无聊,她随手拿了本他搁置在枕头下的书来看,是一本崭新的《闺中秘闻》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自家夫君夜里偷看禁书,苦练腰力,她甚至还背着他翻阅了好几遍,没想到今天换了本新的,姿势新颖,看起来十分值得尝试。 好不容易等到他洗漱完躺下,她等了半天,却不见他亲近自己,她扭头望去,发现他闭眼,规规矩矩躺着,好像不打算做那种事。 可恶!她的心思被撩起来了,他却倒头就睡? “夫君~不是说要责罚我么?” 柳时絮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替她掩好被角:“快睡吧,改日再说。” 书上说,少而精,欲擒故纵,方才长久。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